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古代的夜晚

第35章 第八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9789 2018-03-18
“那塊場地非常空曠,當我騎馬慢跑在通往河流的最後一道長坡上時,肯定在很遠的地方我就被發現了。法老軍隊的前哨中離我最近的是幾個利比亞人,他們很快就按照埃及人的一貫做法把我捆綁了起來。他們讓我坐在地板上,把我的手腕綁在脖子上,這種殘忍的手段確實很見效,幾乎將我的右臂從肩膀上擰脫了下來。後來,當我走下山的時候,一個御者認出了我,他飛奔而來很快就將我釋放了。 “這件事情表明了這些前哨都很膽怯。在我們去兵營的路上,我從御者們那裡了解到,沙波圖那淺灘的營地今天早上不會被撤掉,所以軍隊裡的士兵們可以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在這個營地收拾自己的裝備並順便歇一歇腳。但是軍官們卻顯得很不自在,我聽說法老正在大發雷霆,他的偵察兵還是沒能獲取敵軍的有效情報,而且這一切都太耗費時間了。前衛可能已經到沙波圖那了,但只有阿蒙的分隊在後面緊跟著。拉的分隊還要半個早上才能趕回來,他們被困在奧倫提斯關隘,那條路實在是太狹窄了,容不得馬車快速行駛,而卜塔和賽特的支隊才剛剛拔營啟程,還需要一天的時間才能到達後方。我預想他們肯定被困在峽谷中間了,甚至我都可以聽到馬夫的謾罵聲和馬匹發出的充滿恐懼的聲音。

“我的伙伴解釋說,比那還要糟糕的是沒有人知道我們會在卡疊什找到些什麼。昨晚國王已經對他的軍官說了'赫梯的國王根本就不配當一個國王。'我們的拉美西斯怒氣沖天,讓人發狂的是他在不知道是要作戰還是圍攻的情況下,非得要前往卡疊什。 “我試著去判斷我帶來的情報有多大的價值,法老會準備聆聽嗎?況且,我不能這麼快就見到我的法老,還有十個軍官等著要跟他匯報呢,至於我,正充分感受著一種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不停地在營地四處走動,覺得身體很空虛,彷彿我的胃已經被急躁感燒化了。 “當時,我們仍然按照偉大的圖特摩斯在位時期採用的方式來紮營。所以,今天早上一眼你就能看到,國王的大帳篷就豎立在軍官們的帳篷中央,而皇家馬車則分佈在四周。這塊營地被我們的公牛以及各個出口包圍著,步兵們被安排在外面堅守著,他們高大的盾牌直立在前晚挖好的土壘脊上。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像處在一座四面都是盾牆組成的堡壘裡,你甚至可以從大門進來,但這並不是真的門,只是在那個開口的地方有一條路,在這條路的兩邊各有一排步兵罷了。然而,你可以在裡面四處閒逛,甚至拜訪你的朋友,若不是因為我要匯報消息,或許我也可以去體會一下做士兵的感覺了。在營地裡待著的日子與我那些平凡的歲月相比更令我開心,即使很多人都沒事幹只是打著呼嚕,或者是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地磨著短刀。

“在當天,有傳言說我們仍有可能會進駐戰場——如果軍隊裡面沒有流言生活會變得怎樣呢?——許多努比亞人戴上他們的頭盔,都不想摘下。這些黑人有些穿著豹皮,有些穿著白色長袍,一條橘色的肩帶掛在右肩上,看上去十分氣派。黑人們喜歡引起別人的注意,我觀察到他們有五個人在一處吵架,有十個人在一旁靜坐著,他們的緘默比周圍的喧嚷還要強烈。與我們御者意見不符的稀奇古怪的士兵之中,有一些人說努比亞人在戰鬥中會展現勇敢的一面,而另一些人則說並非如此。我知道他們都很強壯,但是我只把他們看作馬匹,直到受驚嚇的時候他們才會變得勇敢,而且他們就像愛馬匹一樣深愛著他們的羽毛——努比亞人會在他們的皮製頭盔上插一根黃色的羽毛。他們和敘利亞人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啊,敘利亞人經常光著頭,不戴頭盔,而且留著大把的黑鬍鬚。

“大概在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即使我的國王接見我也是下午的事了,一想到這兒,所有的緊張和忐忑都煙消雲散了。我和其他御者一樣在陽光下享受著輕鬆自由,跟他們講述了我的冒險記,自己則保留了最精彩的情節,然後在方形營地的內外來回徘徊,拉之神的仁慈溫暖著我的肉體,到最後我只穿著我的便鞋和腰布,和半數的士兵一樣慵懶地躺在地上,一天的日子也就這樣慵懶地過去了。 “我在皇家木匠的店舖裡停了一會兒,告訴他我丟了馬車的經歷,但他也沒有工夫理我,因為他正在把兩輛破損的二輪馬車拼湊成一輛四輪馬車送給我,而且答應會幫我拼得比原來那輛還要好。他可以把七輛四分五裂的戰車改裝成六輛可以派上戰場的戰車,他對我講話的時候就站在店鋪中央,馬車輪堆成一堆,車輪輻條堆成一堆,還有其他破損的部件也堆成了一堆。我不知道他在裡面是怎麼走動的。

“接著我看到其他步兵從淺灘上舀了幾籮筐水裝在一個大皮包裡,皮包就懸掛在營地中央的三根枝條上,馬匹正被驅趕到鐵匠鋪那裡。我看到士兵們喝著酒,還有一些在摔跤,另外兩個人牽著兩頭奶牛到野外的灶間去。我聞到了那天的汗味和烤肉的味道,兩個正喝著酒的士兵開始用短劍在那裡打鬥,他們打鬥了很久,也都知道如何攻擊對方,所以都能擋住彼此的攻擊。有一個施爾登人穿著紅藍相間的羊毛披風,像噴泉一樣大汗淋漓,他正在鞭打著一隻把鼻子伸進草料袋裡的驢子,那食物讓牲畜們大為激動,於是驢子也迅速站了起來。而那個施爾登人不停地鞭打著它,那頭驢子也不停地蹦跳著,一直都是興奮不已,吃著草料怎麼也不願意把頭伸出袋子外面,至少在我觀察它的時候是這樣的。在這頭驢子旁邊,另外一頭驢子也被這一切惹得有點激動,它正在塵土中打滾。

“此時大多數人都在睡覺,午後就變得更加慵懶了,我可以感受到這些士兵行軍數日後的疲勞,而且我自己也感到極度勞累,於是就回到我和其他御者共用的帳篷裡,直接躺在地席上睡著了,一直等到國王要見我的消息傳來才把我叫醒。迷迷糊糊中,我還在夢著森林和盜賊,我站起來,端起盆裡的水直往臉上潑,然後就朝國王的大帳篷跑去。我一直夢到赫梯人,然後看到一條插著削尖的木樁的路,埃及士兵都死在了那裡。在我的夢裡,屍體慢慢從木樁上滑落下來,我打心底覺得寒冷,於是就喝了一小杯酒讓自己出汗,我看起來像個心有所屬的漢子,然後就準備進拉美西斯二世的大帳篷裡去了。 “那豪華的帳篷不亞於一座豪宅。不僅有神殿讓他請願,有臥室,有餐廳,還有一個專門供他接見眾人的大房間。這一天,有很多軍官、將軍和阿蒙-赫普-蘇-夫王子都在他身邊,然而當我進去的時候,他很不耐煩,所以在我還沒磕完頭時他就開始講話了。他問道,'你都沒有出擊就要放棄你的地盤中最富庶的地區嗎?'

“'神啊,我會盡力像拉之子一樣去戰鬥的。' “'但是,這裡有些人告訴我卡疊什的國王在另外一邊已經行軍兩天了,而且他已經不敢再靠近我們了。他就是個傻瓜,我會讓所有人知道他蒙受的羞辱。我會立個石碑來慶祝我的勝利,然後向世人展示卡疊什的國王之名就相當於你們在一個妓女的大腿中間看到的一樣齷齪!' “這時帳篷裡很熱,因為太陽已從另一邊照了進來,而且因為四十個軍官體內散發的熱氣而再度升溫,最大的熱氣來自我的法老,他就像大熱天沙漠裡的一把火。 “'誰說他不會防守卡疊什呢?'我問道。 “我的法老指著兩個在角落裡靜坐的牧羊人,通過他們長袍上的灰塵,可以看出他們彷彿已經和他們的牲畜長途跋涉了上百日。現在,他咧嘴一笑,露出他那僅剩的牙齒,然後鞠了七個躬,接下來那個年長的人開始說話了,不過是用他自己的語言。負責互譯這兩種語言的是我們的一個將軍,他把貝都因人的話翻譯成我們的語言,但只有在那個牧羊人歇氣停頓的時候才可以翻譯,而且他在翻譯的時候總是斷斷續續。

“'敬愛的拉美西斯,真理之神,'他翻譯道,'當偉大高尚的神砍掉敵人的頭顱時會不知道高興嗎?難道那不是給了他超乎一天的快樂嗎?' “此時我看到我的法老笑了。 “那個牧羊人用既長又慢且沉重的聲音說著,就像所有預言家一樣深沉且帶著附和聲,'您是荷魯斯和阿蒙-拉所賜的國王,您是能沉穩地駕馭戰馬而且在戰車上顯得高貴華麗的國王,您知道我們已經來到了您的金御座前,'——其實我的國王只是坐在一個純金的小椅子上——'我們期望您代表我們的家族講話。我們的家族是所有大家族中最大的,是向卡疊什國王以及赫梯人的首領美特拉起誓的家族。但是我們的家人說美特拉不再是我們的首領,因為他的血液已經變成了水的顏色。他和您的力量相比,就像是一隻兔子眼對著一隻公牛眼。美特拉坐在阿勒坡的土地上,沒有勇氣向卡疊什行軍,所以我們的家族就把我們派到您這裡來,作為臣服於您的保證。'

“'我很榮幸,'國王說道,'因為我知道你在說實話。在我面前沒說真話的人馬上就會被閹掉。在他失去雙眼前肯定還會用雙眼盯著他失去的部位。' “我從未聽過我的法老那樣說話,但是我也從未感受到他身體散發出這樣的熱氣。'我相信這些人在說實話,'他說道,'他們哪敢撒謊呢?'然而在同樣的怒氣之下他轉向我說道:'你相信他們嗎?'我沉默著,他笑著說道:'你不相信嗎?你覺得他們會如此厚顏無恥地來欺騙你的法老嗎?' “'我相信他們,'我說,'我覺得他們在講述著關於他們家族的事實,但是從他們離開後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天了。在他們到我們這邊來的行程中,或許卡疊什的國王也在行軍。偉大的國王啊,'我說道,其實我很害怕,所以也在地上磕了七次頭,'今天早上,也就是在黎明時分,當我下山時,我在靠近卡疊什的北邊看見了一支軍隊。'

“'你看見了一支軍隊?' “'是的,我看到了一支軍隊散發出的光亮。那是由長矛、劍還有盾上的拋光金屬發出的光。' “'你沒有看到劍嗎?你只是看到了光是吧?'阿蒙-赫普-蘇-夫王子問道。 “'只看到了光。'我承認道。 “'那光線是由那條圍繞卡疊什城牆流淌的河流發出的。'王子說道,許多將軍聽到後都笑了。然而,當注意到我們的法老沒有笑時,他們就沉默了。現在我明白為什麼從法老身上散發的熱氣會如此奇怪了,因為赫拉此時不在他身邊,我記得以前的大多數熱氣通常都是那頭獅子散發出來的。沒錯,現在將軍們在國王面前沉默不語,就像他們曾經在赫拉麵前沉默不語一樣。

“'在你的行程中,你聽到關於卡疊什國王的什麼消息了嗎?'我現在被法老問道。 “'那個美特拉就隱藏在那座城附近的森林裡,'我快速說道,'他有一支龐大的軍隊,他將會突襲我們。' “'那不是真的,'法老咆哮道,在他黑綠相間的妝容下,我看到了他的眼珠變紅了。'那不是真的,'他重複說道,'但我還是相信那是真的。'他盯著我看,彷彿我已經奚落了他一番似的。 “一場爭論開始了,是否要在黎明時分撤營,然後讓前兩個分隊行軍去卡疊什,還是說——在這裡我不能保持沉默,所以我很快也參與了爭論——再等一天才是明智的選擇。但願後兩個分隊能安然經過峽谷。我說道,'其實我們可以行軍到大平原,一個角在左邊,一個角在右邊。'我之所以用'角'這個字眼是因為我記得在我們去他墓地的當天,國王告訴過我偉大的圖特摩斯從來不會說'翼'或'側面',當他說到軍隊的時候,彷彿自己是一頭有著兩個角的強壯的公牛。 “我的法老點了點頭,他看向自己的內心深處,彷彿看到了他的戰車在一塊寬廣的場地上處於一支有兩個角的龐大的軍隊中央,我以為他會發出繼續等待的命令。然而阿蒙-赫普-蘇-夫王子也了解他的父親,他說道:'如果卡疊什國王沒有來的話,在那片廣大的土地上我們或許會再等一周。到那時我們的士兵就會互相打鬥,他們會選擇放棄,那樣就顯得我們很愚蠢,我們的角也會瓦解。' “法老對此也點了點頭,現在爭論結束了,於是他給出了指示——我們會在黎明時分撤營。那天晚上,國王就站在關著他的獅子的籠子上——在黎巴嫩森林裡的一個晚上,赫拉已經吃掉了我們的一個士兵,所以在第二天早上就給它做了一個籠子。現在我們的法老站在籠子頂端對我們所有人說話,而赫拉則在下面號叫著。 “'偉大的法老,圖特摩斯三世贏得了米吉多之戰。這位國王親自帶領他的軍隊,他強有力的領導就像一把火焰,我也會這麼強大地領導你們。'士兵們聽到後歡呼起來,我再次明白我也是軍隊中的一部分,夜色一度是紅色的,此時因為我們的歡呼而再度變紅。'圖特摩斯勇猛地向前衝,然後殺掉了那些野蠻人,'我們的國王說道,'沒有人能像他一樣,他帶回了所有敵軍的親王,他們的戰車都是金的。'我們再次歡呼,每次當我們的法老講到金,我們就會歡呼。'在圖特摩斯面前所有人都落荒而逃,'我們的國王說,'他們如此倉皇地逃跑,把衣服都落下了。'我們發出了像泥河一樣巨大的嘲笑聲。'沒錯,他們遺棄了好幾車的金銀,'——我們發出一聲嘆息,就像水面上的月光的輕聲細語——'米吉多的人們空手拉著他們的士兵越過城牆,這個時候圖特摩斯本來可以攻下那座城的。' 說到這裡,國王暫停了一下。 '但是他們並沒有那樣做,'他繼續說道,'我們的士兵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戰爭中留下的戰利品上,於是他們失去了城中的財寶。米吉多人像魚兒一樣遍地躺著,而圖特摩斯的軍隊則像海鷗一樣啄著他們的骨頭。 '我們發出一片嘆息聲,'不要表現得像只海鷗。 '拉美西斯說,'如果那一天那座城沒被攻下所有人就要被圍困一年。圖特摩斯的軍隊必須像奴隸一樣拼命,砍倒森林,只有這樣他們才可以建造靠近米吉多的城牆,而且直到所有的米吉多城牆都被圖特摩斯建造的牆包圍了才算完工,這項工程花了一年時間才完成啊! ' “'那座城物資匱乏,但在那個時候米吉多人自己也藏了黃金,對此我們不知所措。沒有什麼好的奴隸可以帶走,映入圖特摩斯軍隊眼簾的也只有遍地的死屍和瘟疫。所以我告訴你們,我們會打一場大戰,但在我發話前你們誰都不能拿戰利品!我想在那些死人堆裡看到亞細亞人的手,而不是埃及人的手。' “緊接著我們發出一片歡呼聲,一想到有更多的戰利品,我們既擔心又高興,但我們還是歡呼著,籠子裡的那頭獅子也咆哮著。度過了一個幾乎無人入眠的夜晚後,在第二天的黎明時分,我們撤掉營地然後越過沙波圖那的淺灘,河水淹到我們的胸部,幸虧沒有人也沒有馬匹被淹死。到達對岸時,我們擾亂了岸上的甲蟲,它們像雲團一樣飛翔在我們的頭頂和太陽之間,這些甲蟲密密麻麻地飛來飛去,還在我們的面前投下了陰影,沒有人能從這些飛騰的甲蟲中看到什麼吉祥的預兆。 “我們一渡過河流就組成了自己的隊列,從通往卡疊什的奧倫提斯峽谷上寬廣而堅硬的平原出發,那裡的土地跟閱兵場一樣乾硬。冒昧地說一下,我們的馬匹和車輪碾過那些飛累了的甲蟲。我們盡可能多地在我們走過的路上留下印記,彷彿我們已經踩踏過一片漿果地,此時甲蟲就像瘟疫一樣爬滿我們的頭髮和衣服。 “我再次感受到了法老的煩躁情緒,此時他就在列隊的前鋒。他的御者,加上他最強壯的施爾登人、努比亞人和壯漢們組成的皇室護衛,總共還不到五百人。我們當然是在前頭,在我們後面阿蒙分隊的第一支軍隊與我們相距甚遠。從斜坡上往回看,我可以看到這天早上我們已經行軍穿越那個平原有多遠的距離了,但是拉的軍隊才剛剛經過淺灘,還有半天時間卜塔的分隊才能跟上。至於賽特支隊,他們仍然被堵在峽谷裡,不到晚上的話他們對我們任何人來說都毫無用處。 “我很滿意我能處於列隊的前沿,畢竟那裡的灰塵會少些。雲朵從這個平原上乾硬的泥土上升起,濃密到可以把甲蟲趕走了,而且這些密雲正飄回到阿蒙支隊以及他的五千名行軍士兵那裡,和那個分隊同行就像是穿越煙霧。 “對於卡疊什來說我們多麼顯眼啊!透過灰塵,我們可以在天空與山脈交接的遠處看到卡疊什。如果快馬加鞭的話,不到一個小時的行程就能趕到那座城,但我知道還是要到下午才能抵達,因為現在我們必須繞道經過有少許森林覆蓋的斜坡,再往前就什麼也看不到了,所以我們必須馬不停蹄地前進著。我們只能派出幾位偵察兵,耐心地等待他們回來報告前方的情況。 “我的胸口很沉重,就像一個死人的心臟,但我絲毫不覺得虛弱或怯懦,即使陷於壓抑之中,我還是保持著警惕,彷彿有一大群人在我的心臟裡等著我開戰。我試著去想如果我是卡疊什國王美特拉的話我會做什麼,我會選擇在這片樹林的哪個地方襲擊法老的皇家護衛,從而俘獲偉大的拉美西斯呢?對我來說,似乎我更願意等到阿蒙分隊的一半士兵經過,或者是拉的分隊的一半士兵經過,當他們在森林小道上拉開距離時我就可以全力襲擊了。那條小路就像蠕蟲一樣又長又狹窄,你完全可以在半路伏擊敵人。儘管如此,我依然努力地去思考,彷彿我不是自己而是別人,是一位外國的國王,這一切都令我頭暈目眩,我想我正與來自卡疊什國王神秘娼妓的擔憂相妥協。或許我並不像美特拉一樣思考,實際上我更多地是住在他發自內心的思想裡。如果真是那樣,我們的前衛就可以安然無恙地繼續前進,阿蒙的分隊也可以安全地通過,突襲會在拉的分隊那裡出現。 “我的恐懼被悲痛取代,在這一刻,我們似乎沒有處於危險的境地中,而是處在更大的險境之中。我永遠都不會把這告訴國王,他的兒子阿蒙-赫普-蘇-夫取代了我的位置並與他同行,將我丟在後面給卓爾不群的翻譯官當車夫。這個傢伙是一個名叫猶梯-克亨特的將軍,不過,很顯然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遠征軍的情婦',當然那隻是軍隊裡的玩笑話而已。聽說他的直腸就像桶口,於是我再次明白了法老的怒氣,因為生氣,他才會讓我和這樣的男人共用一輛馬車。 “當然,他現在正在聽取他兒子的建議,只要他一發現我的思想可以觸及敵人思想的這種能力時,我就可能會再次成為他的御者。這時,猶梯-克亨特沿著塵土飛揚的道路嘰里咕嚕地說著話,我機智地笑了。瞧,他指出每條魚和每隻貓都有神靈守護,而甲蟲之神是一位偉大的神,除了他沒有神靈會自找麻煩棲息於塵埃之中。你無法叫出這樣一位神靈的名字,但是他並沒有惡意,這個將軍對其他將軍來說就是個蠢貨,他沒有命令或指揮誰,他只是阿蒙-赫普-蘇-夫王子的馬屁精,但我很想知道這個可憐的猶梯-克亨特是不是在以前也是一位強壯的士兵,因為曾經服侍法老的父親才變得這麼軟弱的。或許,那位賽特法老曾經也抓著他的頭髮強暴過他。 “我們行進在一條還算通暢的小路上,其實可以稱得上是一條還算寬闊的路,能夠讓馬車一輛接一輛通過。走在這樣的小路上其實挺舒服的,因為在炎熱的中午森林裡還很涼爽,但我們沒有一個人覺得輕鬆自在——此時卡疊什離我們太近了。另外,你必須琢磨著戰車中隊會在哪裡襲擊我們,儘管森林裡的大部分地方都有通路,我們還是穿過了那段路,但也有可能一支軍隊就埋伏在路邊,若真是中埋伏的話,五百個人就可以攻下五千個人。現在我們偉大的國王對拖延時間很不耐煩,他不想再費勁去派出偵察兵,他確信卡疊什的大門是敞開著的。 “行軍至晌午時分,我們穿過又一片森林以及許多耕地,偶爾能看到一兩個一見到我們就逃跑的農民,但我們繼續保持和以前一樣的速度前進,奧倫提斯河就在我們的右邊,河流到了此處變得很淺,流速也變得緩慢了,如果這裡是美特拉想要從另一個河岸攻擊的地方,那麼這條河有好幾個寬闊的淺灘都可以通過一支軍隊。此時依然沒有任何動靜,當我們轉過一個彎後,北邊的一切盡收眼底,我們看到了卡疊什的城牆和塔樓,沒有赫梯軍隊在那裡駐紮。除了一條環繞城牆向左邊流淌的護城河之外,我們面前什麼也沒有。我們行軍很久了,在尼羅河、沙漠和山上度過了許多日日夜夜之後才到達這座城,所以當我偉大的國王從我們右邊經過這座城時,我覺得他不會停下來,畢竟現在時機還沒到,必須要保持速度前進。很快,我們來到了城牆腳下,似乎沒有任何赫梯士兵在場,或者是在卡疊什塔窗裡看不到任何面孔,我們陷入了困惑,在這個沉寂的山丘上,最大的聲響就是我們的車輪發出的咯吱聲——其實那聲音不是很大,因為在平地上我們幾乎沒有用力驅趕馬車。 “拉美西斯二世最後下達命令,在稀疏的森林裡有許多小場地和一些零散的樹木,我們就在河邊停了下來。我們營地上的三個出口都面向那塊我們很快就要用盾與敵軍對抗的土地,而且努比亞人開始興建用來支撐盾牌的土壘,就建在法老的大帳篷周圍。這時我們默默地等待著,除了挖掘聲之外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音。阿蒙分隊很快也跟了上來,而且他們還在我們的營地周圍搭建了更大的一塊營地,這使得國王的護衛可以從奧倫提斯河後退而去,而阿蒙分隊的營地靠著的河流剛好是第四個開口處。但到了現在那座城裡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你可以聽到阿蒙分隊裡五千名士兵的挖掘聲在我們周圍迴盪,即使他們不是十分賣力,再過一個小時我們或許又要移動了,所以他們必須得抓緊時間挖掘。大家都很放鬆,卸下了馬俱,給馬匹餵糧草和水,同時也填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在這個無拘無束的供應隊列中,龐大的規模給了我們安全感,只是我覺得呼吸很壓抑。即使我不想在猶梯-克亨特身邊作戰,甚至不想和他同行,我也仍然在忙著修整我的馬車,用我帶在皮包裡的一塊稀有且堅硬的石頭把青銅色的輪輞磨碎,直到將那邊沿磨得像刀口一樣鋒利。那效果雖然不會保持很久,但是一個剛磨光的車輪碾殺一個掉落在地上的敵人是多麼過癮啊!而我一直覺得呼吸沉重,當我們來到這片營地後,我看不到另一支軍隊的任何跡象,遠處也是一無所有。雖然可以感覺到森林地面上的紅色松葉很光滑,但是它們看起來也沒有像有序地往後飄的松葉那樣光滑。我覺得在我們到來之前已經有一支軍隊到過這裡了,甚至有可能就是在這天早上抵達的,我驚嘆松葉竟如此輕而易舉地暴露了他們的行踪。另外,我可以聞到松樹之神的氣息,他幾乎和龐特的沒藥樹的神靈一樣奇異。 “很多士兵帶著小零件陸陸續續來到法老的大帳篷裡,有我們不熟悉的馬車輻條,以及一些破損的散發著奇怪油味的皮帶,我越發強烈地感覺到那片森林是污濁的。然後我想,如果我是美特拉的話,我就會待在卡疊什的北邊,很好地隱藏在森林裡,即使我們的國王會從南邊進攻也不害怕。只有當他到達城牆時,我才會渡過河流來到東邊,然後躲到另一邊,讓那座城介於我們之間。如果是從更遠的北方來到這裡,我也會移到南邊,依然藏在卡疊什的城牆後面。這樣子我就可以越過那條河流,就是我之前說的有很多淺灘而且可以突襲拉的分隊的那個地方,也就是城南的那片空地裡。 “正當我思考著這些策略時,我們的營地發出了一片嘩然聲,兩個亞細亞人剛被偵察兵抓了進來,他們的臉上佈滿了血跡。正在煮飯的士兵目不轉睛地看著偵察兵帶著這些俘虜前往法老的大帳篷,隨後多次傳來了鞭打聲和尖叫聲。當我進入法老的帳篷時,那些俘虜的背就和他們的臉部一樣鮮血淋漓,我很慶幸我沒有看到他們挨打時的表情。” “每抽打一鞭子都會讓人掉下手掌一樣大的皮。國王現在迅速扒掉俘虜肩膀上的衣服,就像紙莎草紙的絲帶一樣,然後扔在地上。他命令道,'必須說實話!'那個赫梯人一點都聽不懂我們的語言,但是他能理解這個聲音,他明白這雙正注視著他看的雙眼所表達的意思。那雙眼睛散發的光芒像太陽散發出火焰一樣。所以他對著國王,經由猶梯-克亨特翻譯說道,'敬愛的拉之子啊,求求您饒了我吧。' “'你那可憐的赫梯國王究竟在哪裡?' “'看吶,'那個亞細亞人用他自己的語言哭喊道,我們的互譯官用我們的語言也說著'看吶','卡疊什國王美特拉已經召集了很多民族的大量人手,他的士兵滿山遍野都是。' “正當阿蒙-赫普-蘇-夫王子把這個人的手臂繞到脖子後面時,他還在繼續說著話。我以為他的肩膀會脫臼,因為手臂上的血液已經不流動了,他的後背因為承受壓迫而呈現出一片蒼白。然而他全都說了,每說完幾句話就等著猶梯-克亨特翻譯他所說的,他一直不停地哽咽著。現在,國王舉起他的劍,厲聲問道,'美特拉現在在哪兒?' “他毫無保留地說,'我的神啊,美特拉在河岸的另一邊等候著。' “我以為那劍會落下去,但它反而被舉得更高。我們的國王放走了赫梯人,然後憤怒地對我們說,'看看你們都告訴了些什麼,'他大聲叫嚷道,'看看你們是怎麼說卡疊什國王像個膽小鬼一樣逃跑的。'此時我以為他會把劍給他兒子,那個王子在地上磕了七次頭,他肯定已經有了很多想法,因為當他抬頭時,他說道,'我的神啊,讓我返回去告知卜塔的分隊吧,我們需要他們支援。'我們的國王慢慢地點了點頭,即使他此時怒氣沖天,彷彿他是被迫才答應的,然後王子立刻走出帳篷,他一走,儘管我們沒有人知道另一個人做了什麼,我們還是立即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我聽到了遠處的喧囂聲和附近的騷動聲,然後就是百餘匹馬疾走的聲音,一片混亂與恐懼的聲音向我們襲來。我們並不知道拉的分隊中的大批軍團受到重擊,沒有戰車的馬匹和沒有馬匹的御者現在正朝我們奔跑過來,步兵追趕著無人駕駛的快馬拉著的馬車隊,所有的這些混亂都靠近我們這裡了。過後我才了解到正如我所預見的那樣,拉的分隊在半路被襲擊了,就在那條如蠕蟲般又長又狹窄的路上。此時拉後方的部隊跑回到卜塔分隊那裡,前半部分的軍隊在潰敗後與我們會合,有一些已經掉落在第一批赫梯人的第一輛戰車下,而倖存者則蹣跚著爬到阿蒙營地外圍的土壘和盾牌那裡。美特拉的軍隊就像綠色長廊的海蛇一樣,頃刻間沖刷了我們佔據的海岸。在這樣的喧嚷中,我們看到天空變得像步兵短劍上的金屬一樣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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