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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十四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5344 2018-03-18
即使法老許諾過,但他還是說了很長時間,或者說,在我的咒語的作用下,顯得時間很長。父母沒有說話,只有螢火蟲在籠子裡不停地飛舞著。正是因為離法老很近,我才可以這麼清晰地看到他和曾祖父在一起。 “我受不了卡梅-尤莎,”法老說,“你可能會問我:為什麼還讓自己的客人和他待在一起?他為什麼要說讓我離開王位、遠離你和你的家人?這個,我現在還不能說,就把這當成我和卡梅-尤莎的私事,當成童年時代的友情吧!其實,我們從沒喜歡過彼此,現在情況更糟,我受不了祭司。他們控制著我的思想,如果我的大腦是食物,他們就是食物上面的螞蟻。他是我的大祭司,當我微服私訪到底比斯的時候,他責怪我沒有經常拜訪阿蒙廟,然後竟敢因為我沒去卜塔廟而責罵我。我對他說:'你難道不知道我童年時曾在孟斐斯的漢特-卡-卜塔待過一段時間嗎?我告訴你,卡梅-尤莎,當我還是個孩子時,就深得父王的寵愛,這激起后宮其他王妃的嫉妒,於是我母親很害怕其他的王妃會對我下毒手。你不記得了嗎?卡梅-尤莎。'當然,他肯定記得。他母親就是那位要對我下毒手的王妃,母親很害怕她。那時,我是最沒有可能成為王儲的,我前面全都是比我優秀的同父異母的哥哥,每個人都確定我將來會成為祭司。沒人會知道他們會死得這麼快。”他用豹尾狠狠地抽打著自己的大腿。 “我跟你說得太多了。”

“是的,”曾祖父回答,“跟我說這麼多,明天你不會原諒我的。” “我會的,既然你很信任我,那我也信任你,我的朋友。” “你確定我是你的朋友?”邁內黑特問。 “最起碼,你是我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我的朋友。”普塔-內穆-霍特普微笑了一下。 曾祖父鞠了個躬。 “我希望能跟你說很多話,比你知道的還多,”法老說,“我對卡梅-尤莎很生氣,我要擺脫他對我的控制,我不理解他。今晚我們幾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以前從沒像這樣在我面前說了這麼久,我不相信他所說的!卡梅-尤莎,遇事沉著冷靜,有過像他這樣鎮定的大祭司嗎?但是在今晚,他抱怨連天,他對聖豬節表現得很冷淡,但其實並不是這樣。在其他晚上,他裝得好像手指上抹了瑪特的蜜一樣,他自己知道內心沉著冷靜所帶來的好處,但今晚我肯定激怒了他,比自己預料的還嚴重。他肯定在裝,好像是在聖豬節一樣。”普塔-內穆-霍特普笑了笑,繼續說:“當他和我單獨在一起時,他又開始抱怨了,這些抱怨都是真實的,我很歡迎。人們都對法老撒謊,所以真實對我就像空氣、像血肉。聖豬節的晚上就像受庇護的土地之夜,我能更快地了解他人的想法,因此,我用公正來統治整個國家,而不是虛榮和浮華。如果我是公正的,不管你尊重我與否,諸神肯定會支持我,這是事實,所以我鼓勵卡梅-尤莎多說話,但他竟跟我抱怨說自己肩負的擔子太重了。他真不該這麼說,我從沒見過其他人像他這樣給自己攬這麼多活。卡梅-尤莎很虔誠,深信責任帶來權利,所以當他說自己不能再繼續當我的首席大臣時,我根本就不相信他。

“在上一個首席大臣去世後,他用盡一切方法成為首席大臣的代理人。他承諾:在我找到下一個合適的首席大臣前,他願意像首席大臣那樣為我盡責,當然,他知道朝堂之上再無能人。儘管我不喜歡他,但還是應允了他的請求,他也這麼做了。現在他竟說這樣做很困難,除非他能得到首席大臣的頭銜。因此,我調侃他,'確實,'我對他說,'那你就別再既當大祭司又當首席大臣的代理人了。' “你知道嗎?當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只是點點頭。然後他一一列舉出自己的職責,好像我不了解他似的。他哼哼唧唧地說著,但我並不感激他所做的一切。我不知道他有多聰明,他給我的感覺要么是不說話,要么是慢悠悠地說著,他不拘小節,他的舉動似乎能把你掘到一邊去,像河馬一樣。如果我拒絕他,他只是記在心裡,正好增加體重,我在和河馬打交道啊!”普塔-內穆-霍特普停了下來,好奇地看著曾祖父,嘴巴扭曲,不知道是在譏諷還是在苦惱,然後我發現他又在用卡梅-尤莎的語氣說話,聲音平緩,讓別人無法插嘴,就連動作都和他一樣。 “每天早晨,”他開始說,“黎明時的禱告結束後,我都會開啟朝堂上的大門,進入我的御書房,沒有我,一天的統治就無法開始。所以每天早晨我都要閱讀來自四十二個省的報告,即便是最小的省,每年也必須呈上三份報告,一份在播種時,一份在收穫時,一份在洪水肆虐時。這樣,我發現了許多官員們自己都忘記了的謊言,他們自相矛盾,或者今天說的是真的,而昨天說的不是,所以我對處在潛伏期的不滿很警覺,也能發現抗旨不尊的先兆。這樣,無論哪個省造反,我都會知道。作為三軍統帥,我每個月都得回顧兩大王國和國外的戰略部署;作為教會事務的負責人,我要監督記錄教會接受的饋贈的書記員;作為經濟事務的負責人,我得告訴大家伐木和灌溉運河的時間;作為公平的捍衛者,我要了解所有法官作出的判決,這不僅是我日常的工作,還是我每個月到各省視察時也得做的事,我要面見各省的長官,從而了解他們可不可信;作為首席大臣的代理人,這些只是我任務量裡很小的一部分;作為大祭司,我每天下午都要會見庇護所的司庫、祭品庫的書記員、阿蒙廟裡的財產主管、糧食賬目的書記員、牧場和牛群的主管、倉庫的主管、畫家和金匠的主管。我還沒有說自己更大的職責,在卡納克的阿蒙神廟裡,沒有我,哪件神聖的事宜可以進行?黎明和午夜時分,只要你不在底比斯,我就成了你本人的代理人,晚上的時候,我還得重複做一遍。在廟裡,我必須又當大祭司又當法老。如果我不用清涼的嗓子、正確的手勢、精準的命令和連續的禱告指導他們,都不知道他們會犯多少錯誤。

“但是在完成這些事宜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每天都疏於對你的教導,這才是我真正的痛苦。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裡,你會來底比斯和我待在一起,但當我向你佈道時,你並沒有仔細聆聽。在孟斐斯,你整日欣賞樂師演奏的音樂,或者讀你最喜歡的詩集,而忽視對祖先的格言和事蹟的學習,在你眼裡,這沒什麼不妥。你每天下午都和廚子們談話,在花園裡插花,或者和皇宮的侍衛們一起喝酒,在你看來,這也沒什麼不妥。只有在很少數的情況下,你才會接見兩大王國前來拜訪你的王子,可這是兩大王國的榮耀。在孟斐斯,你的緋聞滿天飛,你也不在意,人們說你等不到晚上便在白天臨幸后宮,觀看王妃們跳舞,而我聽到的遠不止這些。但只要你能聽我的話,這些都不是問題,因為這樣你才能成為地球之主,用祖先的意志強盛埃及。我看到我們法老身上佩戴的胸甲,還有他頭上戴的象徵白土地和紅土地的王冠,但在你的袍子裡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和你坐在一起,而且你的聲音很小。”

“後來這些話不是法老說的。”曾祖父說。 被這樣突然打斷後,大祭司的聲音逐漸離開了法老,法老開始恢復自己的聲音。 “是的,”他說,“不是他說的。我還沒準備好,他的智慧很低,卻妄自尊大,我替他感到悲哀。想一想,他竟敢說:'你的聲音很小。'” “那你是怎麼回答他的?”曾祖父問。 “我說他是頭公牛,生來就要負重,埃及的命運更多地建立在溫柔之上,就像我拿著花朵的那種溫柔,而不是靠著他那一千名記錄員的報告。但每次說話時,我都不自信,我的神肯定已經厭棄了我,因為卡梅-尤莎責備我,甚至辱罵我,但他寺廟的城牆依然屹立不倒。 “我很驚恐,自己說得太多了,這也是因為我和他之間不開心的事太多了,就像兩個小男孩一樣。我對他說:'也許我只是父王的第十一個兒子,但在他眼裡,我母親的品質很可貴,卡梅-尤莎,那是因為在后宮的王妃們都策劃著刺殺他,當然這也包括你母親,而我的母親對父王始終忠誠,這也是我被提升為王儲的原因。但這本身並沒有拉近我與阿蒙的距離,不是嗎?可是,我會說,卡梅-尤莎,我是法老,你的職責就是留給我充足的時間,讓我思考怎麼解決兩大王國面臨的問題。'但每當我指責他時,都能感覺到他在非難我。我的聲音很小,我對他說:'你可以說我不是一名優秀的法老,可以說我的第三條腿和荷魯斯的一樣虛弱,還可以說我只是看著后宮王妃卻很少臨幸她們,但別跟我說我的聲音很小,因為我可以用全埃及所有的聲音說話,當然,也包括你的。'然後我怒氣沖沖地對他大聲說道:'讓出你首席大臣的職位,只去當你的大祭司吧!'我所說的話讓他很不安,於是我又說:'邁內黑特會擔任我的首席大臣。'我保證他被嚇呆了,很快就離開了。”

“你提到讓我當你的首席大臣?”曾祖父驚訝地問。 “是的。” “你所言當真?” “我不知道,但當我說出來時,我感覺很有氣勢。” “如果你說的不是真的,我們都有可能死。”他聳了聳肩,好像有了這種想法,自尊心就變得很弱。 “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麼,但還是想听聽你的想法。” “我不否認自己想擔任首席大臣一職,”邁內黑特說,“如果沒有更高的職位讓我發揮自己四世的智慧,那我要它何用?所以希望我們可以商量下這個重要的問題。但我並不是很自信,因為好幾週之前就听說你要罷免卡梅-尤莎首席大臣一職,讓書記員內斯-阿蒙代替他。” “你相信這樣的傳聞嗎?” “他是利比亞人,”曾祖父說,“但他已經在你手下做了很多年的書記員了,你已經把他提升為王子,他現在是個貴族。”

“我跟他提過這事,但這個利比亞人沒有你那樣的智慧。” “但是,”曾祖父說,“他很忠誠,如果我是你的首席大臣,你周圍肯定有很多人整日在你身邊嘀咕,說我不忠。” “這事我自有判斷。如果有機會傾聽的話,我對人的判斷是不會有誤的。當然,很少有人敢在法老面前說別人壞話,只有你敢。我剛決定要告訴你事實,直到今晚我都計劃讓內斯-阿蒙擔任首席大臣一職,他確實是個品行高尚的人,但每個僕人都認為他不可信。卡梅-尤莎跟我小聲嘀咕時,從來不提我們小時候的事,但他告訴我他聽說內斯-阿蒙已經做好篡位的準備,他對戰車部隊很有號召力。” “卡梅-尤莎有沒有提這事什麼時候會發生?” “他說今晚時機合適時便會發生,我大笑:'你對軍事事務的判斷力真差,沒有軍隊會在滿月之夜發動攻擊的,尤其是在聖豬節晚上,因為這晚所有的軍隊都會慘敗。'卡梅-尤莎應該是被我說服了,對內斯-阿蒙沒那麼擔心了,然後便開始因為內斯-阿蒙手上的權力訓斥我,我覺得他可能是想通過陳述內斯-阿蒙手上的權力和對兩大王國的影響力來恐嚇我,但我不知他為什麼敢這樣跟我說話。他在冒險,最後明白了我對此多麼不悅,為什麼還要再辱罵我呢?這樣只會威脅到他的官位。”

“我覺得卡梅-尤莎想讓你罷免他,”曾祖父說,“現在又有許多人忠於他,但並不是特別地忠誠,還沒到敢配合他造反的地步,因為你是法老。可如果你罷免了他的職位,與他走得很近的人也會失勢,然後與他一同離去。” “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 “我會讓內斯-阿蒙知道他肯定會代替卡梅-尤莎成為首席大臣,同時向卡梅-尤莎保證他很快便會成為首席大臣,在合適的時機,同時任命他們二人為首席大臣。把底比斯和埃及上游地區交給卡梅-尤莎管理,孟斐斯和埃及下游地區交給內斯-阿蒙管理。他們的稱呼都是'首席大臣的代理人'。” “那你是首席大臣?” “我會盡力。” “我應該想到的,”法老咳嗽著說道,很悲傷,也很絕望,“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你的敵人永遠看不到你內心的品質,只是糾結於你吃蝙蝠屎這件事。”

“我最不擔心的就是這個,”邁內黑特說,“聲名狼藉的人在初掌大權時會受到人們的尊敬,因為所有人都不希望他變成一個殘暴的人。” “那你害怕什麼?” “我怕你今晚會失去一切,所以我命令自己的手下戍守城牆。” “我不相信自己的手下,另外一半和內斯-阿蒙走得不近的官員是忠於卡梅-尤莎的,”現在普塔-內穆-霍特普笑著看著邁內黑特,“我的處境如下:我討厭卡梅-尤莎,不相信內斯-阿蒙,一點也不了解你。但是,我現在很開心,我相信:如果法老很聰明,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什麼,是他的鞭子、鉤子還是只是他手裡的花?法老是兩大王國力量最強大的人,當他的思想裡沒有恐懼時,沒有軍隊敢動他一根汗毛。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 “我告訴你:我不是很睿智,但是我被你深深吸引了。如果你足夠智慧,不會欺騙我,而且告訴我所有我想知道的事,那我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肯定會有所提升。當然,真的很難去相信你不會欺騙我。” 邁內黑特說:“有些晚上我甚至想騙歐西里斯。” 普塔-內穆-霍特普開心地大笑道:“我想讓你跟我說說我的先人——拉美西斯二世的故事。在未來幾小時甚至幾年內,我都需要他那樣的力量。我想知道卡疊什戰役時發生的事,還有後來發生了什麼?” “說完這個故事可能需要一整夜的時間。” “我可以通宵傾聽,”他猶豫了一會兒,“你會跟我說卡疊什戰役的故事嗎?” “我想成為你的首席大臣,請以此作交換。”

“聽完你的故事後,我沒其他選擇,肯定會任命你為首席大臣的。” 曾祖父笑了,說道:“當我把真實的故事講給你聽後,你會學到很多,不會再需要我,你會成為比其他所有法老都優秀的君主,成為秘密的主人,除了我,還有誰見過拉美西斯二世本人呢?” “還沒開始,你就讓我很感激你。” 曾祖父又笑了起來,顯現出自己臉部的力量,即使他的第四次生命已經到了六十多歲,卻依然很年輕。 “我第一世的故事肯定可以講一整晚,這比我能當上首席大臣還要確定。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如果在今晚,很多事都會終結,很多東西都會改變,那我們還是去庭院裡吧!我會給你講個精彩的故事,比任何父親給兒子講的故事都精彩,但我希望能沐浴在螢火蟲的光裡。你親眼看到它們在白天的咆哮結束後帶回螢火蟲的思想。我也想讓我的孫女聽一聽,還有我的曾孫,他們兩人和我四次生命的肉身最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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