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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十二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4400 2018-03-18
“映著這些螢火蟲的光,快說,您有什麼要求?”母親說。 “我沒什麼要求。”普塔-內穆-霍特普說。 “在我們家裡,”母親說,“我們經常以快樂回報快樂。您希望我們為您做什麼?我們都會照做。”我真受不了她看著他時眼睛裡流露出的放肆。 “我能想起很多種快樂,”普塔-內穆-霍特普說,但他笑起來,似乎想讓她走開,“讓我通過表達自己的慾望來獲得滿足吧,我已經構思好幾年了!”他點點頭,好像是為了表示這是真的,然後繼續說道:“這些小蟲的光使我想起了古時軍隊裡的營火。”父親驚叫起來,對這種想法感到很意外,普塔-內穆-霍特普點點頭。 “是的,”他繼續說道,“我想問問大將軍——你的祖父邁內黑特,他對於時間的分析讓我大開眼界,現在我想讓他給我們講講卡疊什戰役的故事。”

邁內黑特小聲說道:“我都不知道自己上一次講這個故事是什麼時候了。” “我可以告訴你:我經常能夢到這場戰役,”普塔-內穆-霍特普說,“勇猛的先人——拉美西斯二世經常出現在我的夢境裡,所以,我想問:你願意以快樂回報快樂,跟我說說卡疊什戰役的故事嗎?” 曾祖父遲疑了一下,然後鞠躬道:“就像海斯弗蒂蒂說的,這是我們家的傳統。”他看起來並不開心,像朵雷雨雲。 他還沒開始說話,母親又插嘴道:“說說那場戰役吧。”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憤怒,好像邁內黑特一不小心就會出錯。 在充滿厭惡表情的曾祖父面前,我們都沉默著。他的臉上顯現出風暴來臨前的吵鬧,壞情緒全都發洩在母親身上。我知道他的思想很醜陋,還沒準備好接受這樣的折磨。 “吃蝙蝠屎的墮落之人開始透露秘密了。”這是曾祖父想對母親說卻未說出來的話。

“你們來到這裡,我很高興。”普塔-內穆-霍特普對沉默的我們說道。 邁內黑特再次向他鞠了個躬。 “我可以用四種聲音給你們講故事,”他說,“我可以用一位年輕農民升為戰車御者再升為軍隊統帥的聲音告訴你們,口吻和拉美西斯二世執政期間指揮阿蒙、拉、卜塔和賽特的軍隊一樣。我也可以告訴你們在我第二次生命裡,我曾經是底比斯最年輕的大祭司,而這也是在拉美西斯二世執政的後期。同樣,我還可以告訴你們第三個邁內黑特是富豪之最,他在麥倫普塔赫法老執政期間出生,見證了希普塔、塞提二世還有其他的法老執政的全過程。現在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以現在的自己告訴你,這就是你的邁內黑特——一個貴族,一個將軍,晚年還是個有名的大夫。我可以告訴你:你應該聽聽自己的父王是如何被暗算的;聽聽拉美西斯四世短暫而痛苦的執政王朝;聽聽拉美西斯五世、六世、七世和八世是如何在短短的二十五年裡棄我們而去的。但您的執政時間會比他們所有人的加起來還長。”

我曾聽說過,一個人可以給自己的最大尊重就是把自己的爵位和曾經取得的成就用最大的聲音講述出來。但是曾祖父的演講太短,而且有些粗魯,但他下面要說的話讓我們更震驚:他在稱呼法老時離經叛道。他現在說道:“偉大的法老啊,您說您看到我很高興,但這是聖豬節,所以我說話時沒什麼顧忌,在您執政的七年裡從未邀請我進過您的朝堂,現在您卻說您最大的心願就是想听聽自己的祖先——拉美西斯二世的事蹟,想听聽關於卡疊什戰役的故事。我舌尖的牙齒很酸,很想說出這些故事。我比您王國里的任何人知道的都多,但我的法老從來沒有召見過我。” 海斯弗蒂蒂發出哽咽的聲音。 法老的語調變得清晰,好像眼前的這個人正好說出了他的心聲。 “繼續說吧!”他命令道。

“偉大的神啊,您會憎恨我所說的事的。” “我希望聽到。” “如果在朝堂上有人嘲笑我,您會是第一個。” “我不會。” “今晚不會?” “是的,我已經在以前的夜晚嘲笑過你了,今晚不會再嘲笑你。” 邁內黑特說:“這種幽默的迴聲又向我傳來了。” 普塔-內穆-霍特普點點頭說:“我知道在我的朝堂之上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崇拜你。他們肯定害怕你,但你也是大家諷刺的對象。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我更希望您能告訴我原因。” “我們受人尊敬的邁內黑特有著不良的習慣。” “他們真令人討厭,”曾祖父回答,“他們都知道我是吃蝙蝠屎的墮落之人。” “你看,他自己都大聲地說了出來。”母親說。

邁內黑特說:“蝙蝠是污穢的動物,像猴子一樣神經質,像害蟲一樣焦躁不安。” “誰不同意呢?”法老問,“憎惡你比理解你的生活習慣簡單得多。” 他們互相注視著,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 法老又問:“你這麼做是不是為了練習魔法?” 邁內黑特點點頭:“我希望能熟練運用從其他動物身上學到的東西。” “那你成功了嗎?”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就是放棄不了對古怪問題的追求,所以我不願從那種聲音裡撤出來,那個聲音一直在說:天機存在於蝙蝠不可說的憎惡裡。” “你繼續了?”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堅持了幾週吧!我堅持不懈地探索那個問題,是的,我把那討厭的東西泡在水里喝了一次,然後又喝了第二次,現在提起這件事就覺得噁心。但我覺得有必要說一說,因為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比我想像中的要好。這件事到此本該結束了,但一個曾在準備儀式時幫過我的僕人卻告訴了另一個人,我本來很信任他的。看來,沒人是值得信任的。第二天晚上,孟斐斯都驚動了,我覺得應該沒有一個貴族沒聽過這件事,他們都想通過我學到的來……”

“來幹嗎?” “讓我們貧瘠的土壤變得肥沃。”邁內黑特說道。法老驚奇地看著他,邁內黑特舉起手,彷彿我們的君主,他說:“我沒有祈禱讓我們的河流漲到合適的高度,那是祭司做的事。我說著自己不想解釋的事,這需要我的經歷四世的智慧來理解有些儀式……”現在法老嘴角的不愉快像鋒利的刀刃一樣殘忍,看到這一幕,我意識到在法老的好奇心被激起但又突然停滯不前時,他會立刻產生折磨別人的慾望。曾祖父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某些人可能會處理許多不同的儀式,運用語言的力量把自己的心意向某位神講明。因為他不僅給那位神舉行了很多儀式,還把自己的許多思想也傳遞給他。因此,我努力成為歐西里斯的使者,因為他在死亡之地跟我說過話,我認為只有他才可以使我們貧瘠的土地變得肥沃起來。”

現在,沒人說話,曾祖父的自尊就像暴露的雕塑。 除了普塔-內穆-霍特普,還有誰能夠這樣安靜?他問:“我是使你想到歐西里斯最多的法老嗎?” “是的,”曾祖父回答,“是這樣的。”他看著法老眼睛裡閃爍著的光,即使螢火蟲發出的光很微弱,他也可以感受到他眼睛裡的光。 “真有趣,請繼續。我想听聽朝臣給你造成的傷害。” “我不想在您面前抱怨,我只想說我僕人小小的背叛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因為貴族的憎惡,我的儀式一直達不到預期的效果,我無法忍受這種羞恥,我知道很多卻做不到。” “一個魔法師應該克服他人的嘲笑。” “神靈總是傾聽邪惡的思想,他們必須這樣。當我們在夢中與神對話時,每個人都有魔法。”

“你說:有一個不守信用的僕人導致了故事悲慘的結局。” “我沒這樣說,”邁內黑特說,“我做了很多事情,無論是虔誠的人還是不虔誠的人都不會贊同。但在大眾的意識裡,吃了那兩頓奇怪的晚餐與我做的其他的事無異,真的很可悲,我要教給他的太多了。” “是的,我相信你被人誹謗了,我想知道讓你無法忘懷的究竟是關於蝙蝠這件事還是關於蝙蝠屎的?因為今晚是聖豬節,所以我也就很坦誠了。聽說作為一名大夫,你的治療方法很極端。” “我自己怎麼理解,現實中就怎麼做,這才是正直的人生,”邁內黑特說,“我不懼怕任何東西,哪怕是與像您這樣明智的法老對話,我也絲毫不畏懼。不,我不以說出自己的秘密為恥,只是別人聽不下去而已。”

“我知道我不能,這樣整個夜晚就被破壞了。”海斯弗蒂蒂對他說道,她說話聲音很大,曾祖父將眼睛鼓得大大地看著她。她的力量閃爍不定,最後無法再盯著曾祖父看了,這是屬於他的時刻。 “再說些吧!”普塔-內穆-霍特普說。 “我會的,”邁內黑特說,頭斜靠在海斯弗蒂蒂身上。 “我們不知道這樣的思想是怎樣傳到埃及的,”他接著說,“但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我們都把猴子、蛇、山羊、馬、奶牛、鳥甚至我們自己的屎入藥。”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不得不思考我們食物的質量。我們從食物中吸收能量,而我們不想用或者不願用的東西也隨之排出來。糞便是不雅之物,但它裡面含有我們無法吸收的東西——所有過於營養、過於勇敢或過於自傲的東西。今天是聖豬節,那我要跟你說:從你的貴族、淑女和大祭司的屎裡找到的忠誠和寬容比從他們嘴裡冒出的還多。因為滋養虛偽的食物總是很快被他們吸收,而你希望他們具有的美好品質總是被他們排出體外。”

“說得好,”普塔-內穆-霍特普說,“我不覺得這些很奇怪。”他的聲音很微弱,他肯定也經歷過曾祖父那樣的痛苦。在螢火蟲發出的可愛的光裡,他開始論述這個問題:“你可以無視常人的智慧嗎?他們肯定會把乾淨的亞麻布當作等級的象徵。完美無瑕的人總是可以懲罰污穢之人,我們甚至把自己不喜歡的人當作屎,但你的想法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不能總是懷疑它,它讓人如此好奇。如果我們的屎尿不僅帶走了我們身體內最壞的東西,也帶走了最好的,那你如何從高尚之人的身體內發現美德呢?根據你的觀點:最糟糕的食物往往是最先從他體內排出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反之就不對了吧?窮人也是從他們的屁眼里拉出金子來的嗎?為什麼埃及的老百姓沒有這樣的常識,衝到乞丐們大便的公共廁所裡撿金子?想一想這些可憐的人能拉出怎樣的財富、勇敢和寬容?” 海斯弗蒂蒂笑得前仰後合。 然而,曾祖父卻泰然自若。 “是的,”他說,“我們和海斯弗蒂蒂夫人一樣,一提到屎就發笑,但當事實被揭露又突然被隱藏時,我們也會笑。神靈總是用事實來挑逗我們,所以我們會笑。” “曾祖父,你沒有回答問題。”我突然喊出聲來。 “你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嗎?”法老問。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大家哄堂大笑,我很好奇自己剛剛讓他們看到了哪些事實。 在大家安靜下來後,普塔-內穆-霍特普說:“好,我也想知道答案。” 邁內黑特說道:“我相信貴族總是拒絕不良食物的誘惑,所以他們的排泄物只是沒用的東西,而且貴族永遠有一種羞恥感。當有機會可以大展拳腳時,他們卻不敢嘗試。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迎接生命裡的所有挑戰,不然,最勇敢的人肯定很快就死翹翹了。結果,每一次他們都迴避困難的選擇,才導致體內最好的東西被排出體外。” 普塔-內穆-霍特普看著曾祖父。 “我還是不能理解,”他用一種嘲笑的口吻說道,因為他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那為何我的大臣不覬覦烏合之眾的排泄物?按照你的說法,那就沒什麼事能比在最髒的糞水里洗澡更令人神清氣爽的了?” “您的大臣們心知肚明,窮人和可憐的人可以詛咒大臣們的排泄物,如果不這樣,他們連屎都得不到。” “這句評價很到位。”普塔-內穆-霍特普說。 “我的法老,他說得真好啊!”海斯弗蒂蒂說。她的聲音變得嘶啞起來,我很想知道這是談話、紅酒、啤酒、豬肉還是它們的綜合。很顯然,她對曾祖父沒那麼尊重了,看著法老的時候也很放肆。我有好幾次想進入她的意識裡,但除了一個像競技場上的摔跤手一樣的裸體,什麼都看不見。然後我看到沼澤里的拉瓦,普塔-內穆-霍特普、父親和曾祖父都在那裡,母親赤身裸體的和他們在一起,嘴巴張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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