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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二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10211 2018-03-18
我們凝視著眼前的金色高腳杯,思緒在杯中的酒裡迴盪著,我知道應該能在法老的房間裡找到今天的最後一處寶藏。坐在銀質工藝品裝飾的墊子上,我的兩瓣屁股焦躁不安,我彎下身體,趴在海斯弗蒂蒂的大腿上,她的大腿已經開始發燙,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昨晚她和邁內黑特在一起時的情景。反差太大了啊,昨晚我和母親幾乎哭了出來,今天我卻能平靜地坐在她的大腿上。 事情出乎我的預料,因為邁內黑特又開始與母親做愛了,當我看見他們摟抱在一起時,他倆就迅速逃離了,用搏鬥和跳舞或者是祈禱的動作來掩飾。但還是被我看破了,此刻他們真的和動物一樣,只是沒有表現出動物交媾時的愚蠢表情而已。 他們呻吟著,像鳥類又像豬,我悄悄地離開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只能下樓,回到自己的臥室,想到母親和曾祖父在一起偷歡,我不禁啜泣起來,保姆——伊雅塞雅博第一次用她特有的方式安慰我。伊雅塞雅博開始用她的纖纖玉手撫慰我,黑暗中,她讓我飄飄欲仙,我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第二天早晨,我在河上看見了她,她正在僕人撐著的小船上。我把手指放到鼻子前聞了聞,上面還有她嘴巴上的餘香,混雜著洋蔥、油和魚的香味,她的香唇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裡,就像我們撐的船在水面上激盪出深深的波紋。我笑了,大家都覺得奇怪,父親很想母親心裡能有他,卻比不上曾祖父的深情一吻。父親說:“今年終於聞不到惡臭了啊!”

“是的,這氣味真好聞。”我的笑聲停止後,邁內黑特說道。 “哎,有時候我感覺這真的好奇怪。”母親說。 我想起他們互相愛撫的情景。當然什麼都比不上水勢上漲的尼羅河,地面上的陳泥與河水泡在一起,河水漲得很高,漫過泥漿和蘆葦,昆蟲們開始在蘆葦葉子上開宴會。泥水的臭味能持續一周,在這一周時間裡,地球就像剝去了骯髒的皮膚,村莊位於高地上,此刻被上漲的河水包圍著,就像一座孤島,村民們獻出自己的牛和羊,把它們趕到一起,在地主的小屋裡寄養一段時間。這樣的情況確實很糟糕,但是在滿月的夜晚,村莊看起來就像銀色湖泊中的黑色島嶼。最簡陋的船隻是用長長的蘆葦稈打結纏繞在一起,然後澆上瀝青做成的,只能容下兩個人,這樣的夜晚人們會優雅地劃著蘆葦小船,就像劃著紙莎草做的小艇。曾祖父、父親和他們的朋友就經常坐著這樣的船出去打獵。

在如此美好的早晨,當父親評論完後,河水中的臭味已經消失了,水位越長越高,田野裡的河水已經從綠色變成紅色,紅色的水是從上游懸崖上沖刷下來的。金紅色和褐色很接近,在陽光燦爛的早晨,水面上閃爍的波光宛如一百個太陽,像金色的印章一樣鑲嵌在水面上,光影反射到樹皮上。平民們駕著船隻駛過,船上載滿了白菜、油罐和穀物。有些載著美石的船隻幾乎與水面齊平,船上的石頭閃閃發光,看起來就像皇家船隊一樣豪華。我記得一隻順流而下的平底船駛過我的身邊時,甲板上堆滿了一包包紙莎草,反射著白色的光,像上等的亞麻布。隨後,我確實看到了一艘皇家船,用金子和銀子製成的船殼閃爍著炫目的光,船上坐著一群皇室官員,他們正奉法老的命令去南方的鄉鎮視察,此刻他們正站在船尾的大祭壇旁邊,這個祭壇比肩並肩跪著的五個人還要寬大,毫無疑問,這個祭壇正是拉美西斯九世要求搬到自己廟宇裡的禮物。官員們看到邁內黑特船頭的金色獵鷹身上的信號旗時興奮不已,當我們看到他們船上的金質眼鏡蛇時也招手進行回禮。因為沒有風,所以他們船上有六十個船夫划船,站成左右兩排,每排三十個人,他們划船的速度飛快,溯流而上時連風都趕不上這樣的船速。船上豎著桅杆,主帆也捲了起來,高高豎起的紅色桅杆外層被塗了一層金子,除了甲板上的稻草蓆、槳架上的紫色支柱和扶手,船上沒有一處不是金光或銀光閃閃的。為了能夠跟上船的速度,並為它領路,一隊保衛船上寶物的戰車御者沿著河邊的道路前進著,這條路通向更高的河岸;還有一隊弓弩手在他們後面快步跟著,以趕上船夫的速度,他們身上的武器不斷地擺動著;還有一個騎兵,他手執帶彩旗的矛,騎著羽毛裝飾的巴比倫馬,他的身後是一輛雙人戰車。馬上的羽毛和絲帶的顏色有紫色、橙色、紅色以及和我身上穿的袍子一樣的橘黃色,戰車上還有彩色的圓形雕飾。有一群光著屁股的小孩在他們後面追趕著,這群小孩盡全力奔跑著,除了手鐲和臂環,身上什麼都沒穿。有幾個孩子敬畏地盯著我黃色的袍子,其中有個孩子甚至跪下來向我叩頭並親吻我腳下的土地。戰士們不斷地與經過自己身邊的女人們打招呼,歡快的聲音在河畔迴響,就像經過河水的洗滌一般。我們在船上不斷地聽到招呼聲和掌聲,今天對於戰士們來說像節日一樣,因為百姓們可以當面跟他們打招呼。就在我們即將離開他們時,船駛到了河流的拐彎處,我們為岸邊演奏手鼓的黑人加油,他們激情澎湃,母親小聲說道:“法老的船駛過,他們也跟著激動起來了。”演奏的鼓手裡有兩個很漂亮的黑人女孩,她們是米提亞人,長著美豔的金色頭髮。戰車經過時,車上的戰士脫下頭盔,帶有調情意味地向她們叩了下頭,她倆當即高興地尖叫起來。我們船上的豎琴師是個壞脾氣的祭司,在他的亞麻布裙子外面套著一件豹皮外套,他對此很驕傲,不可一世地拉著里拉琴,旁邊有一群黑人跟著琴聲唱歌。樹上熟透的棗子像河岸上的泥土一樣紅,我看到皇室的船經過河中的拐彎處時,被太陽照耀著,就像拉燃燒著的金色皮膚,這是我在河上所見的最恢宏的場景了。然而,在接下來我們進入孟斐斯的郊區時,我會看見更宏大的景象。

我看見了一條大船載著一座黑色大理石雕刻的石塔,約有六十步長,和曾祖父花園裡的湖的寬度一樣。那條載著石塔的船是我見過的最大的船,由跟人胳膊一樣粗的皮繩牽引著,皮繩的另一端系在十八艘小船上,這些小船隻能用來拖拽東西,不能裝載貨物,它們都很窄,只能容納兩排船員,每排站著十五個人。這座金色尖頂的黑色大理石塔該有多重啊!看見這麼多船夫組成的船隊,我突然記起了“碎骨者”和“食影者”,他倆站在我們船頭,就像兩隻被訓練要拼死戰鬥的狗,正在計算著為了把石塔運到河流上游自己的七重靈魂要產生多少能量才夠用。有個船夫的哭喊聲在河面上空飄蕩著,這哭聲似乎永遠不會停止。十八艘船相互獨立,它們之間的距離都很寬,每艘船上發出的聲音都會以自己特有的路徑傳到我們船上,這種感覺就像打亂正在進食的鳥兒之後激起的狂亂場面。其實,船夫的哭號聲里肯定也夾雜著鳥兒的聲音,因為前行的船隊肯定擾亂了鳥兒們寧靜的生活。有鷹、鷺、烏鴉、火雞、禿鷲和戴勝鳥在我們頭上盤旋著,好像船夫隨時都會崩潰並被扔到船外。翠鳥在水面上滑行著,緊跟在載著石塔的大船後面,為了能追趕上大船,它們還不時地潛入水里。它們偶爾也會從水里抓出幾條小魚,能在大船附近抓魚,或許它們感覺棒極了。沒有多少沿尼羅河而上的船隻能激起這麼大的波浪,我們看到,有隻翠鳥被波浪的漩渦包圍著,無法前行,在水下淹了一會兒才浮上來。一隻禿鷲也被這樣折騰了好一會兒才脫險,它伸展開自己氣勢洶洶的翅膀,就像在明亮的早晨揮舞著寶劍。

岸邊鋪著一張墊子,墊子周圍有一張用桿子撐起來的漁網,網下面躺著幾條鯰魚,在網的保護下,它們不會被鳥啄食。有個小男孩握著桿子的頂端,試圖用木棍刺棲息在水里的鷹。有隻野兔跑到水邊,到處亂竄著,小男孩拎起棍子去打野兔,但沒打中,自己卻掉進了河裡。海斯弗蒂蒂看到這一幕後開心地大笑起來。 我們要去孟斐斯郊區的廟堂,神廟是由敘利亞人以及其他從東方來的民族為巴力和阿施塔特神建造的。我聽父母說神廟並不是很恢宏的建築,儘管是新建的,但都是木質的,而且外側的漆已經剝落了,寺廟的底座很髒,還沾著污泥。其實,這個外邦人居住的地區充滿了神秘的色彩,這裡的房子小得可憐,街道彎彎曲曲,比大墓地的小路還狹窄。單間的小屋是由沒被燒過的磚頭砌成的,破爛不堪,不適合居住,一般都是兩間屋子共用一堵牆,相互靠在一起,連流水也很髒。看到這樣的景象,我們有些失落。在我們經過這些廟宇時,身著豹皮斗篷的祭司朝路邊吐了口痰,邁內黑特伸手掐了他的臉,似乎是在懲罰他不莊重的行為。祭司委屈地笑了笑,迅速地跪在地上叩起了頭,只見他的光頭在眾人眼前晃動。邁內黑特很疲憊,脫下涼鞋,讓祭司親他的腳。看到這裡,我的屁股又開始感覺疼痛,我覺得這個祭司很狡猾,他在邁內黑特的腳趾上舔來舔去,舌頭像游動的蛇一樣靈活。

“去彈琴吧!”邁內黑特把腳收了回去。祭司拿起豎琴,邊彈邊唱,歌曲是關於調色板請求紅色和黑色顏料愛上自己的故事,真是一首很弱智的歌。雖然達不到父母和曾祖父的要求,但是我很喜歡這首歌,因為我還在想祭司彎腰去舔曾祖父腳趾時臉上的表情,和狗吃肉時的表情非常像。父親生氣地看著他,嫌惡祭司的諂媚及他所做的一切,也嫌惡邁內黑特受到愛撫時臉上滿足的表情。如果每個人都要如此屈辱地與他做愛,那我母親與他做愛時是不是也承受了巨大的屈辱呢?當我們在外邦人的地盤飄蕩時,這地方很吵,弄得大家(尤其是邁內黑特)都沒了好心情,邁內黑特說:“這個地方都不值得付之一炬。” “我們不能從一個好一點的入口進城嗎?”海斯弗蒂蒂問,“不能讓這些人上岸嗎?”

“另一個入口有很多沼澤。”邁內黑特說。 “為什麼不上山?”海斯弗蒂蒂問,同時指向一處懸崖,到那裡要半小時的路程。 我知道這座山,也很喜歡這座山。僕人們曾經走了很長的路才把我帶到那裡,懸崖的山洞裡掛滿了野蜂窩。住在河岸上小屋裡的孩子們經常爬到懸崖的半山腰去採蜂蜜,他們一點也不怕蜜蜂。如果他們帶著蜂蜜下來,就會被蜜蜂蜇,僕人們會為此笑個不停。而我在另一邊,身旁有兩個僕人保護著,但我認為這些孩子很了不起,所以當他們談論如何把外邦人的居住地移到山上去時,我聽得很認真。 “那是不可能的,”邁內黑特說,“拉美西斯九世要在那裡建堡壘。”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把這些人弄到山上去,堡壘是永遠建不起來的。”海斯弗蒂蒂辯解道。

“你頗具軍事頭腦啊。”邁內黑特誇讚她。 我只是希望他們不要這麼快就修建堡壘,這樣等我大一點,我也可以勇敢地爬上懸崖去採蜂蜜,我對這些孩子的生活方式知之甚少,可憐的孩子們啊!他們替自己的父親在河邊的田里工作,看到母親把我摟進她的懷裡時,孩子們會不禁地發起抖來,母親懷裡有個香氣迷人的、做工精巧的枕頭,孩子們看到我躺在枕頭上時會小聲地議論著:“這個孩子肯定是生病了。”但我父親的臉色很難看,因為當我生病時他總是要安撫海斯弗蒂蒂悲傷的情緒。 “沒事,孩子會好起來的。”父親說。 曾祖父用灰白色卻閃爍著亮光的大眼睛看著我問:“你的血是什麼顏色的?” 我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我們最後一次對話,所以我回答:“和它昨晚一樣,是紅色的。”

他點點頭:“那太陽呢?” “太陽是金色的,但我們一般說它是黃色的。” “這孩子真聰明。”海斯弗蒂蒂感嘆。 “還有天空是藍色的。”邁內黑特說。 “是的,是藍色的。” “如果你會的話,請告訴我其他顏色,像褐色、橙色、綠色和紫色是怎麼來的?” “橙色來自於血和太陽的結合,所以它就是火的顏色。”母親以前就跟我說過,現在她又補充說:“綠色是草的顏色。” 但是我很生氣,本來想自己說出來的:“是的,草是綠色的,就像天空是藍色的,太陽是黃色的。” 邁內黑特沒有笑,他說道:“說一說褐色是怎麼來的。” 我點點頭,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孩子,邁內黑特的思想與我的緊密聯繫在一起,所以我只要呼吸一下就可以感受到他思想的力量。

我說:“褐色就像河流,從前,紅色尼羅河只是天上的一條血河。” “現在這孩子肯定是發燒了。”海斯弗蒂蒂小聲說道。 “胡說!”邁內黑特罵道。 “希望孩子不要得病。”父親說道。 我不再發抖了,感覺神清氣爽,“紫色是血和天空混合後產生的顏色嗎?”我問邁內黑特。 “當然,”他回答道,“這就是為什麼它也是瘋狂的顏色,當所有的顏色回歸肥沃的土地時,就產生了褐色,所以你的可可粉是褐色的。” 我開心地笑了。 “但是白色是怎麼產生的呢?”我問。 “這孩子不傻啊!”他小聲說道,托著我的下巴。 “你現在還很小,沒法理解白色是怎麼產生的,”他說,“它是最神秘的顏色。”看到我臉上失望的表情,他皺起眉頭說道:“現在你就把白色想成是石頭的顏色吧,上帝從那裡把不白的成分抽走了。”

“這就是廟宇需要用大理石建造的原因嗎?” “毫無疑問,”他回答道,然後對著母親說,“這孩子真聰明,看來我們的血統真是純正啊!” 父親很痛苦,“求你了,別這麼說了。”他低聲道。好像即使小聲說出這樣的話,都顯得他愛搬弄是非,從而對法老不忠。 我們的小船在萬邦人的居住地慢慢地漂動著,我們遇到很多商人。其中有十二個撐著廉價的小船向我們靠近,他們的船太破舊了,連扔進紙莎草堆裡的木籃子都不如。有一個人劃著木筏子,槳是從浮舟上拆下來的木頭製成的,其他人都撐著平底船。他們裝了滿船的貨物前去集市賣。比如,有些人載著一船的油瓶,有燈油、調味油和芝麻油。有個傻瓜竟然把亞麻和大麥裝在碗裡賣,想讓我的母親買他的東西。 “價格非常合理!”他不斷地向兇巴巴的埃及人(就是“碎骨者”)推薦著,堅持不懈,身體差點失去平衡。他用一隻槳不斷地向我們揮舞著,動作很隨意,就像在揮動胳膊跟我們打招呼似的,他緊跟著我們,為自己的商品喊叫了幾個小時,但是母親態度冷淡,最終他還是說不動她買點東西,他禮貌地叩個頭,然後就離開了。這些小販子都會靠近我們:有賣各種水果和調料的,有賣生黏土的,有賣牛奶和指甲油的,還有個人賣動物糞便燒成的炭,他的船散發著惡臭,母親聞到後生氣地尖叫著。 “碎骨者”差點被她的狂怒嚇到,他放下槳,拿起撐桿,趕緊把船撐走了。其實他在賣炭的船上留了一個撐桿,是通過枯萎的蘆葦叢投過去的。有條賣假髮的船開過來,母親允許船靠近,她通過水面的倒影試了幾頂假髮。我知道她很怕蝨子,她只是拿這些與自己的假髮作對比,很快就把它們扔到一邊去了。有隻船載著兩頭豬來賣,看到“碎骨者”惡狠狠的眼神,船主人只好立即調轉船頭,我們不需要豬。有一隻船賣鵝、鶴、鴨和母雞,但是我們也不需要這些。還有隻船載著兩個木籠子,裡面裝著鬣狗和瞪羚。 “鬣狗是公的還是母的?”父親問“食影者”,“食影者”又問船主人。船主人鬆鬆地握著手給出答案,父親擺擺手說:“法老已經有一隻母鬣狗了,我以為這只是公的呢!” “法老成功地馴養了自己的鬣狗嗎?”邁內黑特問。 “法老在馴養動物方面表現得很有天賦,”父親虔誠地回答,“我看見他用皮帶拴著鬣狗遛圈。” 曾祖父以前曾和獅子摔過跤,現在他只是笑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從我們船上飛過去的一群鵪鶉,它們的翅膀快速地扇動著,像蜂鳥一樣。 一隻漆得亮閃閃的船劃了過來,船上的生意人也是撐船人,他很年輕,穿著白色的裙子,身上塗著紅色的赭石顏料,他長得很體面,在邁內黑特的示意下,“碎骨者”允許他靠近。他賣的是化妝品,但是他的杏仁油和花生油都添加了香料,質量不是很好。母親不想讓他生氣,因為他的臉蛋很英俊,好像這麼做會破壞自己的美貌,她最終決定從他那裡買些亞洲潤髮油,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混合物,小伙子低著頭繞過我們的船夫去向母親保證這潤髮油是自己的獨家秘方,而且自己也在用。這東西很黑,像黑橄欖一樣,卻又像油一樣有光澤,海斯弗蒂蒂托“食影者”問那個小伙子黑橄欖是不是他製作化妝品的原料,他回答說是。她也能在其中分辨出油的氣味。 “你用了紅棗油來提香吧?”她問道。 “美女,您太識貨了!”他回答。 “但你的潤髮油裡不全都是紅棗油。” “我的公主唉,這油瓶的底部有根黑狗毛,這條黑狗兇猛如狼,只要狗毛留在瓶子裡,您的秀發就會非常堅韌。”他結結巴巴地向“食影者”解釋道。我不禁笑了起來,因為這個小伙子不看著我母親說話,而是盯著醜陋的“食影者”說話,他長著一個大鼻子,此時,他好像成了公主。 “謝謝你幫我保護頭髮的韌性,”海斯弗蒂蒂說,“但是你的潤髮油裡有一股怪味。” “那是馬蹄磨成的顆粒。”年輕人說道。 “馬蹄?”“食影者”驚訝道。 “馬蹄!”海斯弗蒂蒂開懷大笑後說道。 “馬蹄對你的髮根和頭皮有益啊,公主!” 母親買下了潤髮油,父親給了他一枚價值五銅幣的小戒指,小伙子鞠了個躬作為答謝,他沒有與我們討價還價。我們走後,他還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眼神中充滿期待,似乎想和我們永遠在一起。 曾祖父咋呼道:“小伙子長得還挺不錯。” “外表滿懷著他母親的愛。”父親附和。 邁內黑特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與父親取得共鳴:“我會建議他不要參軍。” 父親大笑,他外表很儒雅,卻笑得這樣粗野。一想到那個小伙子在軍隊裡被人粗暴地使喚,他就突然地笑起來。 “我覺得自己不會用他的潤髮油來保養頭髮,用在胸上應該不錯。”海斯弗蒂蒂說。 “必然的,”邁內黑特說,“有馬蹄嘛!” 父親又大笑起來,邁內黑特用溫暖卻有敵意的眼神看著他。 在一個拐彎處,我們離開了外邦人的聚居區。現在河岸上閃爍著孟斐斯白色的城牆,我們經過了卜塔華麗的大理石塔,但是只有幾個身著白色衣服的祭司在塔旁邊的路上走著,然後又在另一側的河岸邊看到了哈索爾的塔。 如果母親在河岸上行走的話,她就能看見孟斐斯的第一座城鎮。這些廟宇和公園昭示著這座城市的壯觀。蛇形牆看上去就像白色的石頭鑲成的項鍊,很漂亮。牆後面有兩座相連的山,山上豎立著很多高高的柱子,兩座山之間有個花園,那裡是我們見過的最美的地方。尼羅河在下一個拐彎處開始分流,分流處像湖一樣寬,在河的左邊,整個孟斐斯城都顯現在我們眼前,河灣、卸貨用的石質錠盤、船塢、防波堤、堤道、運河以及糧倉還有在高處的每一座擁擠的房子,我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是的,這就是我們的白色城市,但是最近它變成紅色的了,因為這是旱季,塵土飛揚,岸邊淤積了很多淤泥。不過這也無妨,進入這最後一個拐彎的地方就像是進到大門裡去一樣,剛開始,我還分辨不出碼頭上的工人和集市上站崗的士兵,還有商店裡的叫賣聲和道路上的喧嘩聲,但我仍然知道河流上的空氣是特別的並且充滿各種各樣的信息。太陽照耀下的這座城市是多麼壯觀啊!連採石場的粉塵都閃閃發光,桔槔上的水桶不斷地一上一下地運著水,它們把水運到高處的水閘裡,然後由高處的桔槔把水運到更高處的水閘裡,直到這些水可以流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為止。轉動桔槔槓桿汲水的有一千個奴隸嗎(或者有五千個嗎)?當從船上看遠處閃閃發光的河流時,我可以聽到桔槔的嘎吱聲,有遠的,也有近的。每當人們把水運向更高處的水閘時,反射的太陽光就像劍刃一樣。 在孟斐斯河灣的盆地裡,我們碰到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好在防波堤和碼頭之間。船員趕緊解開船槳,從運河裡抄近路,運河在河灣里狹長的岬後面。我很高興,因為不是經常能看到近路兩側的景色,這次正好可以看到母親所說的“一千年以前”建造的廟宇。它們坐落在潮濕的洞穴的低窪處,這個洞穴是用石頭建成的,曾經云集在它們旁邊的木質建築已經倒塌,磚頭(是用泥漿和稻草製成的)建造的建築也被五十年一氾濫的大暴雨沖垮,現在只有這些石頭建築仍然屹立不倒。母親告訴我她小的時候曾經經歷過這樣的暴風雨,窮人家棕櫚葉蓋的屋頂都被掀開了,就像陳舊的濕布一樣。所以這些廟旁邊的房子不斷地被翻新,高度最終達到了神廟的一半,成了潮濕的空心建築,破舊的灰色石塊,和倒塌的競技場一樣悲壯。船夫劃得很快,我們周圍瀰漫著鋸末味、皮革味、糞便的臭味、腐爛的紙莎草味和石沫味,石沫是從運河岸上的石匠舖裡倒出來的,周圍還散發著刺鼻的漂白劑味道。我們經過木工店、草蓆店、涼鞋店、馬俱和戰車的修理店、鐵匠鋪、馬厩、亞麻布紡織廠還有保存屍體的殯儀館,殯儀館裡有殯儀業人員和做棺材的工人,離岸邊不到五步遠有個女人在店裡的織布機旁邊露天工作著,她旁邊坐著一位鞣皮匠,他正在揉搓豹子皮,那里傳出來的氣味更難聞,母親不停地作嘔。父親和我們一起走進家具店,兩個工人搬出來一個鑲嵌著銀子的黑檀木箱子,外表很精美,足以送給法老做禮物了。在我們經過的時候,工人們把它搬運到船上,“大白牙”(他是所有船夫里最帥的一個)大喊道:“這要送到兩門(地名)嗎?”碼頭上的工人大聲回答:“是送到南方的,給邁內黑特老爺的!”船上的笑聲瀰漫開來,甚至連船夫都一起笑了起來,在這樣的時刻,好像船上的全體人員都是一家人。 在運河的盡頭,我們又要拐到河灣里去了。這裡有家香水店,空氣頓時清新了許多,這裡有更大的集市,祭司學校是用白色的木柱子蓋的,柱子很粗,屋子卻很矮。經過一家假髮店時,我正好看到一頂漂亮的藍色假髮,是給小孩子戴的,本想讓母親買給我當禮物的,但是船夫們劃得很快,我在船上又有些不舒服,而且船上的大人們都在思考著自己什麼時候能見到法老。 到了運河的盡頭,我們又進入了河流的主河道,河岸上有個集市,集市上有各式各樣的人物來往著。有祭司、貴族、戰士、船夫、國外的商人、工匠、農民、奴隸、搬水工、大篷車隊、驢子貨隊,還有各種各樣的女人,甚至還有幾位淑女。我在船上看著他們,心裡樂開了花,感覺很安全,因為從他們中間走過肯定很困難,我的保姆伊雅塞雅博從他們中間走過的時候,戰士和賣東西的貨主都會盯著她性感的大腿看,而從我的高度,只能看見這些人色瞇瞇的眼睛。每家酒舖門前都會搭起彩色的遮篷,就像在風中張開的船帆。在遠近聞名的烤鵝店門口,很多人在排隊,想買些烤好的家禽帶回家。 在離集市很遠的地方,差不多是在街道和運河後面,有一片空地,三面都是由高高的圍牆包圍著,還有一側由手挽著手的士兵守衛著,那是一家新開的露天商店,法老貼出告示告知大家。在他所有的決定裡,民眾對這個告示的討論最多,最起碼在我家是這樣的。之前他的船隻從提爾運來銀錠,商隊也從紅海旁邊的花崗山帶回來了很多上等的黃金,現在他命令皇室工匠把這些金銀製成護身符、胸片、金項圈、手鐲、聖甲蟲形的寶石、金質和銀質的沙布提,然後拿到這家商店裡來賣,珠寶和其他的異域寶物像香木、樹膠、珊瑚、琥珀、亞麻布、玻璃器皿和刺繡是賣給集市上少數能付得起錢的客人的。任何人都不能反抗守衛的士兵,即便是用眼神也不行。製作這些裝飾品的地方有皇宮裡的商店、卜塔寺廟裡的作坊以及和邁內黑特家的大小差不多的莊園。老百姓們非常想看看皇室工匠做出來的寶物,有些人甚至跪下身子通過士兵雙腿間的空隙往裡瞄,當有些外國商人或是當地的鄉紳被士兵放行進入店裡時,他們會羨慕地大叫起來,因為這些有錢人終於有機會親手摸一摸那裡的寶物了。每天晚上,為了防賊,寶物以及製作寶物的工具甚至用天鵝絨掃起來的金屬加工時掉下來的粉塵都會被鎖進箱子裡,在士兵的守衛下鎖到皇宮的密室裡,第二天再被他們搬到集市上。 似乎向集市盡頭的珍貴寶物的一瞥預示著我們的旅程即將結束。船夫開始收槳,“惡臭之人”、“大白牙”、“吸血者”、“食影者”、“頭朝後者”和“鼻子上的他”使盡全身力氣壓著自己的槳,“碎骨者”有節奏地吆喝著。我們的大船脫離漩渦後很快與水流保持了一致的速度,船頭抬起,河水嘩啦啦地唱著歌,我們又看了一眼集市,彎彎曲曲的河岸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商品,兩門的石灰石牆有邁內黑特的三層房子那麼高,哨兵在牆頭上站崗。 在船舶停靠前,一群在牆頭陰影裡休息的轎夫迅速經過長長的大理石集市向我們跑來。 “請乘坐我們的轎子吧,老爺!”他們的領頭向邁內黑特請求道,並向其他人示意,他們趕緊跪下,鞠躬,磕頭。 “誰需要你們的轎子啊!”邁內黑特說,“我們一家人都很年輕,腿腳靈活著呢!” “噢,老爺,拜見法老的時候還有一段長長的台階要走呢,所以您現在還是省點力氣比較好。” “你用彎曲的背抬著我,那我肯定遭罪。”邁內黑特回答。 “大老爺啊!像您這樣的貴人坐在裡面,我們的轎子就輕多了。看著,在您入座之前,我把自己的臉貼到座位上。”那個領頭說道,其他的轎夫迅速模仿著。 “抬完我之後,你是不是還要親親它?” “我肯定親了再親。”領頭說。 “看在你知禮節的份上,你就抬我們進紅門,到院子的盡頭吧。”曾祖父、母親、父親和我坐在不同的轎子上,轎夫抬著我們經過河流與皇室城牆之間的大理石集市。 靠近皇宮時,我看到一副恐怖的場景——牆邊有個很可憐的人,脖子被項圈銬住,拴在柱子上。他的手肯定是幾個小時之前才被砍下的,前肢的傷口處還綁著皮帶,防止他流血致死,但是他的血還是一滴一滴地滴落到石頭上。 邁內黑特身體前倚在轎子上問他:“你偷什麼了?” “與我們同在的大神九世慈悲為懷,他讓我活了下來,我偷了太多的東西。”那人回答道。人們不太能聽清他說什麼,他可能對法官撒了謊,所以舌頭被割下來了,現在只要他一笑,就像骷髏露出牙齒一樣。 他旁邊站著一個女人,她也被拴在柱子上,懷裡抱著一個全身發紫的嬰兒,母親不忍直視,曾祖父問:“你怎麼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悶死的。” “沒東西給他吃嗎?” “有東西給他吃,”那女人說,“但是他哭得窒息了。” “那他們什麼時候釋放你?” “再過一晚吧!” “恐怕這樣的懲罰對你來說有點重了。” 我們前面的牆上有兩扇並排的大門:一扇是用花崗石製成的,裡面的紙莎草都被割乾淨了,它通向北方;還有一扇石灰石做的,門上刻著白色的百合花,它通向南方。現在,喇叭吹起來了,紅色的花崗岩大門打開了。 “偉大的邁內黑特伯爵及將軍請進!邁內黑特尊貴的家人請進!”傳令官大聲喊道,然後吟誦著:“現在是第七個年頭,奉南部之王和北部之王、美麗的卡和拉、摯愛的阿蒙、太陽之子、拉美西斯九世、代表真理的強壯公牛——荷魯斯之命,誠摯地歡迎你們到這裡來!” “我們來這裡是為了法老的健康、長壽和強壯,偉大的普塔-內穆-霍特普法老啊!”邁內黑特高聲說道,然後轉向在轎子旁邊保衛著他的“碎骨者”說道:“你們每個人都會得到一些麵包和啤酒。”鵝從我們頭上飛過,鴿子在我們面前嬉鬧,三隻鷹(我數的是三隻)站在城牆上俯瞰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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