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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一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12837 2018-03-18
我們回到了胡夫的墓室,我想故作鎮定,但卻很難。恐懼向我襲來,就像厚石塊一樣壓在我身上,我看了一眼大金字塔,內心的忐忑並沒有停止。邁內黑特每走一步,我內心的悲傷就會加倍,因為他顫顫巍巍的步履似乎對某種臭味避之不及。我想起有一次我走進自己的墓室時,撞見了奪門而逃的盜墓賊,他討厭我的氣味,我也討厭他的氣味,這表示我們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了。如果這是真的,那我從邁內黑特一世和自己身上能得出什麼啟示呢? 他是我的開比特嗎?這個想法縈繞在我的腦海裡。他是我的影子嗎?還有誰能比開比特和卡更神奇?卡可能是一個人保持存在的最後形式,但是它沒有保存多少記憶。開比特卻記得你曾經經歷過的所有事情,所以它可能扭曲卡的記憶,開比特很邪惡。

我確信開比特就是我的影子,它強有力地附在我身上,我想問:“你是邁內黑特二世的開比特嗎?”但是沒問,擔心它會迷惑我說:“不,你是邁內黑特一世的卡,我是他的開比特。” 所以我什麼都沒問,只是跟著他匆匆的步履默默地行走著。他像我的嚮導,身披白袍,蔑視乞討者和蝙蝠,他的每個姿勢都在講述著曾經為他引賓的僕人的故事,即使領錯了,他們也不會受到懲罰。我們從大墓地走來時,有個人站在那裡,兩個手掌張開,他是個沒有手指的乞丐。邁內黑特大步走過去,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胳膊,警告那個乞丐不允許靠近他。其實在我們靠近的時候,那個人退縮了一下,我意識到他肯定認為我是貴族。 我開始注意自己的衣著,我是什麼時候穿上整潔的白色褶裙和鑲著珠寶的胸甲呢?我在尼羅河岸邊散步——記憶開始浮現,民眾們臣服在我面前。記憶中的畫面太清晰了,讓我不得不信,我很高興,也很滿意,因為臣民們剛剛給了我足夠的尊重。感動了一會兒之後,我開始思考曾祖父對荷魯斯和賽特的評價,我的情緒迅速變壞了。這個老頭能建立如此偉業,他的傲慢是沉默的,讓人覺得神奇。我不知道是否該把他想像成一個有趣的人,我臀部的肌肉訴說著自己的驕傲——我的背部沒有一處地方受傷。我們並肩行走時,我感覺到自己的胳膊和腿正在漸漸恢復力量,我的權力只有以前的七分之一,但我不明白這個邪惡的老頭是如何在肉慾上佔有我的。我和我的朋友都記得自己曾經是處男,直到某天有人從背後插入我們的身體,當然,被他人破身是真正意義上的轉變。貴族也會任憑他人擺佈,就好像我們用皇室之花去獻祭一樣,這確實是真的。我們不得不承認,即便是一個我們一點都不尊重的人,也有可能成功地引誘我們。有些人可能會把貞潔保持很多年,但這有可能變成惡習,因為他們有人可能會變得跟老處女一樣,苦苦等待很多年,經不起周圍笨拙的年輕人的誘惑,這時候就需要真理之神瑪特來平衡了。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那種保持處子之身很多年的人,如果邁內黑特一世是第一個破我身的人,那會有多恐怖啊!不,我感覺這不可信,我看著他在我前面走著,一步一步地,像個老人,儘管今晚很暖和,但他的頭部還是用東西包裹著的。可他走路的姿勢也不完全像個老人。 我感到很不安,快到胡夫金字塔的腳下時,他好像看出我不是很想繼續往前走了,於是他坐下來休息,繼續跟我講話,但我已經聽不進去了。我們的呼吸混雜到一起,不知道他從我的氣息裡能聞到什麼,我踩在了一泡剛撒完的尿上,這裡好像是個蝙蝠洞,這個洞應該是我們墮入地獄的不錯的入口。我忍受著他釋放出的氣味,但我自己釋放出的氣味更糟糕。現在他的氣味可以聞了,不像之前的臭蒜味和臭牙味那麼難聞。

“地獄的常規入口是在第一道大瀑布後面,離我們很遠,那也不是給我們走的路,我們要從一個天上可以找到的洞口進去。”邁內黑特說,並在溫暖的月光下哆嗦著。 如果眼前沒有看見金字塔,我永遠不會懂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在月光下,金字塔的石灰石坡面就像大理石一樣閃閃發光,它們的影子就像黑色的天鵝絨。我記得位於這個大金字塔中央的胡夫密室,這就是我曾經要進入的地獄在天上的入口嗎?我走錯路了嗎?現在我無暇顧及這些問題了。 邁內黑特在嘮叨著那些煩瑣小事,我根本沒心思聽,好像和他曾經關押的一個希伯來奴隸以及他們的奇怪風俗有關。 “他們都是瘋子,想一直當個牧羊人。他們很擅長在山上邊牧羊邊自言自語。但就我觀察,像野獸一樣的野蠻人比我們更親近神。比如說,”他說,其實他的聲音幫我平靜了內心的怯懦,“我記得這群希伯來奴隸所說的語言,一開始我感覺這就是一群低能兒所說的胡話,因為他們對自己所說的今天或者明天的事沒有任何概念,但是對於'切割'這個動作他們至少有一百個詞來形容,一個詞用來形容割蘆葦,一個詞用來形容切肉,還有剁家禽,削各種各樣的水果,更別說砍樹、砍頭了,如果你認為我們所切的東西都有靈魂的話,你就不會覺得他們愚蠢了。優美的詞語是可以減輕這種疼痛的,但是我們在將敵人分屍時是不會想要聽見同一種哭聲的,所以,這種詞語的變化敦促我去學習牧羊人的語言,我發現希伯來人隨遇而安,從他們簡約的言詞就能看出來。'我吃飯。'他們說,很簡單,但是當他們不想表達在自己面前的東西時,你就區別不出他們所說的到底是發生過的還是沒有發生的,除非你懂得他們的語言技巧。他們說話時的情況也是這樣,例如他們告訴你'我吃飯'你就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已經吃完了還是一會兒再去吃,除非你細心觀察,然後弄懂他們想要表達的真正意思。'我吃飯'的意思是他們即將去吃飯,他們知道吃飯的具體時間,他們的方言想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們怎麼能確定自己明天要做的事情昨天並沒有發生呢?我們並不記得,這是在夢裡,”邁內黑特邊說邊輕柔地撫摸我的肩膀,“所以不要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無奈,它們可能已經發生了,是的,我的曾孫——海斯弗蒂蒂的寶貴兒子,你恐懼中可能潛伏著比你所了解的還多的自尊,它可能來源於你對過去的悔恨,而不是告訴你即將來臨的殘酷折磨。”

之後我真的感到解脫了,他長長的講話讓我平靜了下來,突然,我再次對眼前這個老頭突如其來的和善產生好感。 現在,月亮已經偏移胡夫金字塔的頂端,邁內黑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我驚異於月光的美麗,皎潔的月光通過金字塔三角形的斜坡傾瀉在我們身上。 邁內黑特用最小的聲音說話,彷彿喉嚨最小的震動也會破壞月光的純潔。 “這座神聖的金字塔,”他小聲說道,“堪比創世神阿圖姆從天池帶來的第一座山,所以它是放置其他墓穴的大墓地。一進入這個金字塔,你就會被捲入地獄的洪流裡。” 當我注視著面前的大斜坡時,特別想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進入到金字塔里面去,因為月光下的斜坡像紙莎草紙一樣平滑,像洪荒沙漠一樣浩渺無際。石塊與石塊之間的縫隙還沒有捏緊的兩根手指間的空隙大,我已經不想再等待了。邁內黑特向金字塔腳下又走了最後一百步,然後大哭起來,我以前從未見他這樣哭過。他的哭聲不像宛轉悠揚的鳥鳴,也不像野獸發出的奇異呼嚕聲,而是像蝙蝠發出的刺耳聒噪聲,斜坡上的厚石板也隨著他的哭聲像門一樣晃動著。

“是時候了!”他對我說,然後敏捷地爬上斜坡。我跟著他,希望我的氣息可以和痛苦一起被封存,我不再感到害怕。在日出之前,我就像一個沒有敬畏之心的小孩一樣,我是進入到死亡對自己來說已經很自然的境界了嗎?我們進入到金字塔的入口時,空氣發生了改變。如果我聾了,我的耳朵會對我說自己正在進入另一個領域。周圍靜悄悄的,幾乎聽不到鳥兒揮動翅膀的聲音,每一座廟宇的安靜組成了這一片寂靜,還有每一隻死在三角形石頭上的動物消失的回音。霧氣正從死去的野獸身上升起,野獸的每一滴血都為空氣增添了一分平靜,就在這裡,它剛剛被其他的野獸殺死。如果我們的闖入打擾了這裡的石頭,我們腳步的迴聲就會讓這些無序的聲音平靜下來。 我們繼續在黑暗中沿著通道前進,在一些狹小的通道裡我們必須彎下腰來,在我們面前有嚇得四下逃竄的老鼠和昆蟲,蝙蝠飛動時離我們如此之近,我們聽不到它們發出的警告聲。

最終這些騷亂都停止了,我們繼續前進著,一種平靜的感覺油然而生,就像聞到洪水氾濫時尼羅河水的味道。我有一種預感,前面會有更廣闊的空間,果不其然,不出十步遠,我們就走進了一個又高又窄的走廊裡。通過蝙蝠刺耳的聲音,我判斷這個走廊至少有三十英尺高,走廊裡很黑。同時,我感覺自己被炫光照亮,我什麼都看不見了,但是感覺自己內心充滿了光亮,回憶起在自己童年的某一天,我和父母乘船沿著尼羅河順流而下,陽光燦爛,我感覺自己的思想都暴露在陽光下,好像我身體所有的部分都乘著金色的船,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父母帶我去參見法老,我歡呼雀躍,我甚至還記得袍子上的金黃色。那天早晨,你可能會看到一些令自己眼睛或鼻子不舒服的東西——河岸邊有一隻小狗的屍體正在腐爛,但是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船夫所劃的每一槳都使我更加平靜,我在地道裡的腳步聲漸漸超過昆蟲和蝙蝠發出的聲音。

此時,邁內黑特拉起我的手,我發現他的氣味變得芳香起來,他肺裡排出的氣體肯定沐浴到了我內心的光明。那日早晨的些許平靜還保存在他手掌的餘溫裡,好像我們在血緣上是一脈相承、彼此忠誠的。但是地道太窄了,很快,我們的並肩行走就變得尷尬起來,他不好意思地撤回了手。我繼續在黑暗中行走,沉浸在內心的光明里,好像經過了溫暖與寒冷並存的山谷,山谷裡積存的寒意就像是墓穴內的空氣一樣,但是再走五步,我似乎又回到了溫暖的埃及之夜,第一次呼吸到曾祖父氣息裡的香水味,但是這些香水味好像更多地是從周圍的石頭上散發出來的,然後我發現我們好像不是在陡峭狹窄的斜坡上前進,而是在神秘集市中的一個個帳篷之間流連,每一個帳篷裡都住著一位純潔的神靈。人類只需要知道,在人類的思想裡,智慧可以隨時釋放出來,就像水里的草藥釋放藥性那樣自然。陶醉在內心的光和香氣裡,我感覺自己好像沒有隨著身體在走動,而是在樹皮上滑行。在這樣的空間裡,我還可以伸出雙臂,雙手正好可以觸及兩側的牆壁。在我記憶中童年的金色歲月裡,我感覺自己離尼羅河非常近,此刻我就像希伯來人一樣,沒法將即將發生的事與自己盼望發生的事區分開來。我感覺河水好像在沖刷地面,兩側的牆壁就是河岸,我又來到了尼羅河岸邊。記憶中的那一天,我坐在黃布製成的坐墊上休息,這個坐墊比我金黃色的袍子還要鮮亮。我被自己坐墊上的銀質工藝品逗得偷偷地樂,父母沒有發現,我用自己柔滑的臉蛋蹭那些銀線,多麼有趣啊!我那時還沒滿六歲。

我的父母在聊天。他們說話時,嘴唇邊掛著很多絲線,現在我才想起來他們對彼此很不忠誠,他們的話語肯定跟隨我們一起在蜿蜒的尼羅河上漂流,河水上泛著金黃色的光芒。我們沿著綠樹成蔭的河岸順流而下,那雪松木製成的船座上嵌著許多金色的裝飾品,它們也隨著話語和我一同前進。我記得此刻母親在說聖牛,即便是現在站在石質的地道內,我也能聽到她當時的聲音,兩側的牆壁離我很近,就像那時我伸手便可觸及的岸邊的棕櫚樹一樣。母親的聲音並不尋常,充滿了本能的命令,像男人的聲音一樣雄厚,但卻很溫柔,迴聲不斷。她用這種聲音哼唱著小曲兒,唱的都是“普塔-內穆-霍特普,你是法老的詭計和連枷”。我的肚臍眼黑黢黢的,就像一朵黑色玫瑰。

父親幾乎不理會她唱的小曲兒,他和母親不經常說話,他們現在在一起有著各自的理由——他們都要去拜見這位普塔-內穆-霍特普法老,他是我們的拉美西斯九世。我父親幾乎每天都去拜見他,但我母親卻很少去,我現在還是不能理解,因為我母親很漂亮,為什麼她不經常去拜見法老呢?按照一個六歲兒童的理解,這種想法可能會驅散自己所有的記憶。我的思想又回歸到現實了,不再去想那個早晨,也不再停留在記憶裡。 邁內黑特將我帶到了一個凹室裡,這個凹室位於牆壁上,我或多或少還是能感覺到自己是在船上,現在進入這個凹室就像自己在黑夜裡駕船駛入港灣一樣。內心的光明不見了,於是我驚叫著,因為眼前是沒腰深的水,可以看到水面上的星星,難道地板已經變成天空了嗎?我慶幸,感覺自己好像是在下沉卻沒被沖走,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因為我眼前出現了一個大水池,裡面散佈著星星的倒影。離天堂還有很遠!邁內黑特只是帶我來到了金字塔里的頂部,這裡僅僅可以看到天空的一角而已。從這裡抬頭便可以通過頂層的孔洞看到星星,當我抬頭看它們時,它們便從孔洞的中央偏移了。休息期間,我觀察到星星在水上的倒影已經偏移了差不多一個手掌的寬度,邁內黑特剛帶我到這裡時它們的倒影還在水池中央,現在已經偏移了那麼多,這是多麼罕見的現像啊!

“已經有三百七十二年沒人看到過那顆星星了,”邁內黑特告訴我,“我們今晚可以在這裡逛一下。”不知為何,我的腰間受到了刺激,脊椎深處產生了興奮的臆想,立刻挺直腰身,就像焚香一樣。此時一陣咒語向我襲來,我不知道它是從哪裡來的,於是我大聲地叫道:“法老取其至親之人的血,隨之種下了太陽之光。”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地上長的是受到祝福的紙莎草,在人類的手掌之下,它變成了記錄的田地,人類在這片田地上記錄著自己的信息。所有的紙莎草都承載著各種著作的言論,這些著作就像駐紮在田地裡的戰車,但是,這塊田地記得河岸的模樣,每一朵蓓蕾都像嘴唇,每一片樹葉都像舌尖上的蜜。” 我再次看見尼羅河,河面上升起裊裊熱氣。 這串咒語來自我所知道的最奇怪的念頭,因為我從沒聽過這些話,它產生於一種法力,足以將尼羅河上金黃色的光拉回我的身體裡。我說:“鱷魚討厭紙莎草。”帶著兒童時期特有的快樂,就像那時把尿撒到鮮花上一樣。有一隻尖嘴鳥兒的羽翼在顫動,它正在啃食鱷魚嘴裡的寄生蟲。兇殘的鱷魚正躺在河邊的泥淖裡,懶洋洋地張著嘴,讓尖嘴鳥兒幫牠清理牙齒,這是多麼不和諧的一對啊!但是鳥兒展開它的翅膀,鱷魚張開了嘴,閉目養神,這就構成了一種和諧的“家庭生活”。有些船夫在尼羅河上高唱著“鱷魚討厭紙莎草!”一邊搖頭晃腦,一邊溯流而上。溫度在不斷上升,我們的船夫在不斷地脫減衣服,到後來只穿著一塊裹臀布,他們撐著長篙,帶著我們順流而下。我的皮膚又開始有反應了,所以我反复揉搓著坐墊上的銀質工藝品。 “我鼻孔和毛孔裡都是泥。”母親說道,然後轉頭去看河邊的小路。路上有一位騎手駕著馬拉著戰車飛奔而過,天氣乾燥,他身後揚起一陣塵埃。那時我只有六歲,看見那位疾馳而過的騎手,變得欣喜若狂。後來我看到了二十一歲時的自己,我好像不僅僅是個小孩,還可以看到未來的自己。 我注視著水面上倒映的星星,那種感覺如此真實,往昔重現,我好像真的回歸到了六歲,並且可以看到二十一歲時的自己,再次和那個祭司一起待在他妹妹的房間裡,通過房間的窗戶可以看見尼羅河,能聽見河水拍打河岸的聲音,儘管他此刻正在專心和妹妹做愛,我卻不受干擾。 我坐在邁內黑特身旁,看著星星下面的黑暗空間,我被這兩種記憶的力量徹底征服了——六歲的我和二十一歲的我,最後我感覺有點頭暈,此刻曾祖父再次握住我的手。我肚子裡的藤蔓長出了葉子,纏繞住我的四肢,然後將我的手和邁內黑特的拇指纏在一起。我又想起了那條船,它載著我、父親和母親沿著尼羅河順流而下,我終於懂了為什麼在埃及語裡“眼睛”與“愛”是一個意思,而且它們的意思和“墳墓”這個詞的意思也一樣。不論是從這個墳墓裡產生的愛還是情感的深淺,從他手指而來的感情肯定帶著我渡過這條河流,並且走向那遙遠而輝煌的日子,而不是在這胡夫金字塔里的彈丸之地。 記憶瞬間一變,簡單得就像從樹上摘取芒果,我竟然發現邁內黑特也在那條船上。這肯定與我的記憶不一致,但我不得不承認邁內黑特並不是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我已經不確定這是不是真的,他確實是在船上,並且在和母親說著話。父親母親也站在船上,就坐在我旁邊,這情景如此清晰,並不像畫中的廟宇那樣模糊。現在我也看到了邁內黑特,他也坐在我身後,頭髮是銀白色的,卻顯得神采奕奕,臉上也沒有明顯的皺紋,反而顯現出一副老當益壯的樣子。 看到他,我感到很疑惑:我們到底在哪裡?我們本來是要去拜見法老的,但是我很好奇為什麼我們不溯流而上——因為父母的房子位於法老宮殿的下游,我們現在卻順流而下,沒有揚起帆,也沒有人划槳。 只有船夫——我們管他們叫“惡臭之人”——在船頭撐著長蒿,以防止我們掉進水里,還有“面朝後者”在掌舵,“面朝後者”也叫“食影者”,因為每次我們朝南溯流而上時,舵柄總是被帆的影子覆蓋著,他也被覆蓋在帆影裡。現在我們主要是藉助於來自三角洲的風順流而下,這風足夠大,我們甚至可以不用划槳就可以溯流而上。但我們是不緊不慢地向下游駛去的,赫哈-赫坐在船頭,“食影者”坐在船尾,剩下的船員——“碎骨者”“大白牙”“吸血者”和“鼻子上的他”(因為他長著一個大鼻子)都懶洋洋地坐在船舷上緣,今天這樣的日子對他們來說很輕鬆。 每逢休息的時候我都會思考為什麼船夫的臉都這麼醜,如果必須在最糟糕的天氣裡溯流而上(假設此時正在發洪水,他們必須努力工作,沒法一起吆喝,一起使勁),那麼他們的喘息聲就會像抽泣時那樣痛苦,表情就像馱重的馬匹那樣猙獰,體力上受到如此辛苦的折磨,他們的反應如此強烈。但此時他們並不是最醜的,休息時,他們浮腫的臉龐會變得稍微好看些。沒有人能理解為什麼在孟斐斯所有的勞動者裡,上岸後的船夫內心會變得最膽怯,除非他們喝了很多啤酒。但這是事實,上岸後,所有船夫的臉上都會呈現出似乎被獅子咬過的痕跡,那些就是鞭傷,他們身上永遠都是舊傷上添新傷。這些鞭痕有時候會打在脖子上甚至臉上,結果很多船夫都被打瞎了一隻眼。要是兩隻眼睛都被打瞎了,那麼他們只能去做別的工作了。 賽特-克蘇是船長,負責監管其他船夫。風大時,曾祖父也會拿起鞭子,揮舞著,打到船員的腰和肚皮上。如果有船員中途偷懶去抓癢,賽特-克蘇會精準地將皮鞭抽到他的脖子上,甚至連頭髮都不會碰到。不幸的是他們總需要抓癢——哪個船夫身上不長蝨子啊。 這種情況嚴重地影響了母親,她很討厭身體上的小蟲子,一提到它們她就會寢食難安。對於孟斐斯的少婦來說,這是很平常的事情,她們中很多人都因為害怕蝨子藏匿而把頭髮剪短了,她們只能在公共場合佩戴假髮。但母親卻為自己的天然長發自豪,那一頭烏黑油亮的大波浪啊,像蜿蜒前進的蟒蛇。她很喜歡留長發,卻很害怕長蝨子。前一晚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想起來為什麼我們不溯流而上去法老的宮殿反而向河的下游駛去。父親、母親和我昨晚在邁內黑特的住處留宿,邁內黑特住在孟斐斯的南端,那是一間長寬各一百步、高為三層的房子。據說他有五十間房子,我知道他有個頂層花園,裡面有個用帳篷做的遮棚。在晚上透過花園可以看到太陽餘暉照耀下的紅色河水和水里的魚,東邊的沙漠會變成靛藍色,西面的砂岩山會呈現出粉色、深紅色、橘黃色和亮金色,太陽落進山谷裡時,山谷會頓時變得像火紅的爐子。 那一刻曾祖父在跟我說話,真是罕見啊。我已經習慣了親戚和僕人把我當成不尋常的小孩,我與他們說話時,他們顯現出的那種單純的崇拜讓我很是得意,因為作為一個六歲的孩子,我所表現出的成熟讓他們感到驚訝。但我從未向邁內黑特表示我對他有興趣,此刻他卻摟住我的腰,把我攬在懷裡。 “你見過記錄員用的調色板的顏色嗎?” 我點點頭,“是黑色和紅色的。”當我看到他的眼睛時,我又補充道:“就像黃昏和深夜時天空的顏色。” “是的,”他說,“這就是它們呈黑色和紅色的原因,你還能說出其他的嗎?” “我們的沙漠是紅色的,但是洪水退去後最肥沃的土地也變成了黑色。” “很棒,你還能再說出其他原因嗎?” “我想不起來了。” 他掏出一把鑲有鑽石的小刀,劃過我的手指,血流了出來。我本來想哭的,但是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我又止住了。 “這是你要記住的第一種顏色,”他指著我的血液說,“而黑色是最後一種。”然後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麼就離開了,我聽到他跟母親聊天的聲音,提到了我的名字。通過母親低聲的笑聲可以知道他沒有說我的壞話,因為每當別人表揚我時她總是開心地笑,儘管她的好身材也經常惹別人羨慕和嫉妒。如果她碰巧能看到我,她就會不遺餘力地表達對我的愛,被那種充滿愛意的眼睛看著,我會變得心花怒放。我試圖收集這種愛,它好像回憶中的香水味,對於孩童時代的我來說沒什麼比這種回憶更美好了。我喜歡母親這樣看著我。我看著日落時分倒映在水面上的火紅的山,夢見自己在沙漠中流連忘返,綠洲里的水是銀色的。 今夜無風,屋簷拐角處點著火把,一邊站著一個僕人,僕人旁邊有一缸水。曾祖父說他喜歡火,但如果遇到僕人打瞌睡或者刮大風時就會很危險,我們這裡每隔幾年就會有一座木製的房子被燒塌。所以在房子裡點火把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需要很盡職的僕人不停地守著才行。當然,火把的光肯定比蠟燭的亮。 有個女人在火把旁邊跳舞,她一邊扭動著身體一邊慢慢地向前走動,背影像海斯弗蒂蒂的大波浪頭髮一樣撩人。還有個小矮人在彈奏搖鼓,他只穿了一塊布,胳膊上戴著幾個手鐲。他瘋狂地表演著,而跳舞的女人則根據他彈奏的節奏揮舞著鞭子。 邁內黑特的小型樂隊出現時,客人變得非常激動。豎琴師、鈸手、吹笛師和鼓手都是矮人,都沒有我高,但個個都技藝精湛,除了一個演奏豎琴的人,他的胳膊實在是太短了,演奏久了會影響整體效果。 他們的語言很奇怪,他們是獄卒的後代,這些獄卒是國王亞瓦底、卡赫美士和艾格瑞斯打仗時俘獲的戰俘。他們的聲音以及他們的臉形使得在座的觀眾為他們精湛的表演鼓掌。邁內黑特的客人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這些客人有祭司、法官、富商、從鄰近的廟宇來的貴族以及從孟斐斯南部來的權貴,個個都有錢有權。但是當曾祖父邀請他們到房子裡去時,他們就沒有那麼尊貴了,當邀請他們進入頂層花園時,他們又顯得尊貴起來。我聽到其中幾個人小聲說自己很失望,因為來的客人沒有他們預想的有權勢,除了我的父親,其他人都不是從中央來的官員。 同時,邁內黑特早已名聲在外了,從三角洲到第一大瀑布他的名號盡人皆知。我的保姆聽到邁內黑特的名字時都會忍不住發笑,我聽見了客人的流言蜚語,我那時年紀還小,還聽不懂他們開的玩笑,他們說邁內黑特已經和哪些女人有不正經的關係了,這些女人正因為他現在喜歡的人爭風吃醋。這對於那些少婦來說肯定是個無聊的夜晚(但卻可以讓她們的丈夫長舒一口氣了),因為此刻他們的競爭對手正坐在我母親身邊,我則坐得遠遠的。當他們兩個人獨處時,我不敢從他們中間走過,生怕激怒他們,被打倒在地上。 邁內黑特整晚都追隨在母親左右。演奏音樂期間,他們一直沒動,父親坐在他們旁邊想跟他們聊天,但是他們都不理會他,後來父親就不知道去哪裡了。出於對自己外貌的自信,父親試著去勾引其他的女人,但沒有成功,海斯弗蒂蒂也沒回到他身邊。海斯弗蒂蒂坐在邁內黑特旁邊不說話,兩個人卻互相吸引著。她撥開頭上的一縷頭髮,輕撫著頭上的大波浪,那一縷頭髮是公牛尾巴做成的,可以防止長白髮。她孤芳自賞地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彷彿這些輕撫可以讓自己看起來無比高貴一般。 音樂結束後,客人們準備離去。他們都可以在這裡看出曾祖父的權勢有多大,他們走到曾祖父的椅子前面,下跪、叩頭,但曾祖父並沒和他們說話。只有法老、高官、大祭司和一些戰功顯赫的將軍才能享受此等待遇。事實上邁內黑特並不關心客人的離去,因為他內心有其他的想法,就像海斯弗蒂蒂輕撫頭髮時心裡所想的一樣。客人們一聲不響地走了,沒有不高興的,反而因為可以站在他面前而感到尊貴。邁內黑特在自己所邀請的客人面前炫耀著自己的功績,這些輝煌的功績在他們的耳際迴響。客人們默默地站在他面前,這樣他們就可以專心聽他講述他的故事了,便於他施行魔法。崇敬之情突然降落在他們身上,我也感覺到極度的興奮,彷彿這些功績跟我有關。其實我可能是生活在兩個時間維度裡的——我不僅站在頂層花園、靠近守護火把的奴隸旁邊,也可能在金字塔的地道裡,水里還有星星的倒影。通過兒時的記憶可以知道自己在死亡之地的嚮導生前受到萬民敬仰,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我繼續順著情感的溪流向前走,這股情感從他彎曲的手指流到我的手上,我很吃驚自己竟然會在黑暗中親吻他蒼老的嘴唇。 他的嘴唇慢慢張開,就像從滿是泥土的樹上摘下的杏仁皮一樣皺,我感覺到那種成熟溫暖的誘惑。我的嘴唇撤回後,吻彷彿還停留在空氣中。這一舉動肯定將我腦海中的景像傳給了邁內黑特——我母親和他坐在頂層花園裡,雙方都在想入非非。 我不知道在他們離開彼此之前這種情形持續了多久,但是現在客人都走了,父親也離開了,母親並不關心父親去了哪裡。我也離開了,去了另一邊的屋頂,在那裡盯著下面花園小道上離去的最後一批客人。月亮升起來,透過月光,我可以看到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湖里待捕的魚。邁內黑特的僕人在下午就四處尋找沼澤和濕地,四處撒網尋找能代表太陽和月亮的金質和銀質的小東西。 在孟斐斯,人們都會在茶餘飯後談論曾祖父的花園,可以說除了法老的宮殿,再也沒有比這更輝煌的建築了。這座花園裡的湖泊因為工匠的精心設計而聞名,他們用稀有的寶石裝飾屋頂的瓦片,使屋頂看起來像盛開的鮮花。裝飾屋頂用到的寶石有石榴石、紫水晶、瑪瑙、綠松石和青金石等等。當湖泊的監工回頭用獵鷹一樣的眼神看著我時,我明白了這些寶石的價值。監工們必須保證這些已經裝飾好的寶石不鬆動或者被盜,一旦出現紕漏,他們可能會被剁去一雙手。 在花道旁邊的蔬菜地裡立著一塊白色的木牌,上面釘著很多被剁下來的手,有的手甚至露出了白骨。他們在小麥、大麥、小扁豆、洋蔥、大蒜、黃瓜和西瓜田頭製造如此慘不忍睹的木牌,這些田地裡的莊稼都長得出奇的茂盛。 一天下午,我漫步經過曾祖父的小路和涼亭,走到他轄地後面的沼澤旁,這里長滿蕨類植物。這裡的高地就是一座小島,可是現在被洪水淹沒了,沼澤看起來像個湖泊,已經沒路可走。所以我再次回到了葡萄園,摘下幾串葡萄,又跑到長滿橘子和無花果的涼亭裡散步,經過檸檬樹、橄欖樹、阿拉伯樹膠和西克莫槭,吃著石榴,吐著石榴籽,但腦袋裡仍然想著那些釘在木板上的人手。後來我又想在水面上弄起點波紋,於是衝著水里的金魚和銀魚撒尿,想想它們會喝我的“聖水”,心裡就忍不住暗自竊喜。沼澤地的另一邊傳來綿羊和山羊的叫聲,聽起來就像在門縫裡夾碎石頭髮出的咯吱聲,難道我心中的暗喜就是從羊叫聲裡出來的?這種鑽入骨髓的聲音就像在炎熱的天氣裡發酵的食物,我的雙腿感覺到無比的幸福。另一邊的家畜棚里傳來一陣腐臭味,很噁心,空氣中還夾雜著驢子和母雞的叫聲。今天下午的熱氣蒸得我頭暈腦漲,雖然沒什麼胃口但也得吃飽,所以我裝得像上帝一樣開心,盡情地享用著美食。晚些時候,我看到母親和邁內黑特坐在屋頂上,現在他們之間的秘密再也瞞不住我了。今天下午我的性慾望慢慢萌發,我感覺自己的性慾望就像上帝的一樣強烈。後來我在花道裡散步,無聊地辨別著天竺葵和紫羅蘭、大麗花和鳶尾花,還有很多其他我不知道名字的花,它們就像我心中的小花園裡的花一樣成長著,最後我就迷醉在這些花香里。當我陶醉地聞著這些花香味時,其他的花也爭相用花托奉上花粉讓我聞,一隻綠莖的玫瑰迅速從我的大腿蔓延到肚臍上。我把它們的香氣都吸到肚子裡,然後躺倒在地上,感覺體內有另一個人復活了。我再次站起來,全身都濕透了,在沼澤地裡,我就像霧氣中的奶油,不知道這條花道在哪裡終止,我再次前進。 從花園裡放眼望去,月光傾瀉在湖面上,可以看到通向僕人和奴隸住處的小路,還有熬製瀝青的火光,不知為何造船店裡的伙計們今晚如此忙碌。我還看到最後一批客人也慢悠悠地走了,當然也看到母親和她的祖父現在正在乾著什麼勾當。當聽到猴子的哀鳴時,我不禁顫抖起來,它的聲音就像人類的哀號聲。月光如水,夜色撩人,想必月球表面的溫度也和今天下午地球的溫度一樣。月光下,還有一隻瞪羚在小聲地哀叫著。 海斯弗蒂蒂有些不安,無以名狀的恐懼向她襲來。正當猴子為空氣中即將發生的改變哀鳴時,我也感覺到母親在大叫之前將驚恐之箭射向了我。感覺到我的逼近,現在她更加驚慌,以前我從未聽過母親的尖叫聲。突然間,她就像小孩一樣哭了起來。 “把它拿掉,把它從我身上拿掉!”她央求道,然後抓住邁內黑特的手,用他的手指指著自己的頭,肯定有東西爬到她的髮飾裡了。 邁內黑特伸手就從她的頭髮裡抓到一隻蝨子,用兩個手指甲將它掐死了。海斯弗蒂蒂不斷地用手指梳理著頭髮,一邊抱怨一邊哭泣:“還有嗎?你能幫我看看嗎?” 他溫柔地撫慰著她,好像她是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他像梳理馬的鬃毛一樣梳理著她的頭髮,托著她的下巴,溫柔而小聲地跟她說話,這說話的語氣就彷佛主人說給自己的馬或者狗聽的。他不顧在場的僕人,把她扶到火把旁,她平靜了一點。一個僕人守候一個火把,他們必須徹夜紋絲不動地站著,邁內黑特想要做什麼也無須在他們面前猶豫不決。藉著火把的光,他把她的頭髮翻了個遍,並向海斯弗蒂蒂保證頭上已經乾淨了。最後,她平靜了下來,他把她拉到火把旁邊。 “你確定我頭上已經乾淨了?”她問。 他笑了笑,那是純粹的坏笑,然後親吻了她,動作非常嫻熟,她可以跟他學著怎麼親吻,然後再去親別人。 “還沒有。”他告訴她,然後又笑了起來,弄得我不知道他是說蝨子還是說親吻。我再次感覺到她的驚恐之箭向我射來,我已經非常害怕,不想再聽他們說什麼了。很快,我的保姆或者她的兩個朋友就會向我說明事情的發展情況,她們一個是努比亞人,在馬厩里工作,一個是希伯來人,在兵器庫加工刀和劍。晚上,她們經常會在我的隔壁陪著她,那裡時常傳來牲畜的叫聲和沼澤里小鳥的哀鳴聲。我的保姆和她的朋友每晚都會像豬一樣打呼嚕或者像獅子一樣號叫,甚至是利用身體上的筋發出嘶鳴聲。在父親的莊園裡,也時常會聽見這樣的聲音,時不時還有夫妻的嘆息聲,甚至會將其他夫妻也引得跟著嘆息,繼而將他們的動物也吸引到他們的嘆息聲中。 母親起身離開邁內黑特,看著他沒有表情的眼睛。他們都不說話,只是含情脈脈地看著對方,整個晚上都是如此,現在又開始了,似乎可以用沉默抵擋住對方的吸引力,但這讓我覺得噁心。我病得不算嚴重,只是吹了兩陣冷風,但這樣不重不輕的病卻籠罩了我的整個童年。我能聽見邁內黑特對母親說話,但說句實話,我不知道我所聽到的是他說的話還是他強加給我的意識。我就像一些聾人,如果有人在談論我,我會思考他們沒有說出來的東西。不管邁內黑特是否說了,或者只是想想而已,但我都聽到他說了:“你與法老接觸的最好機會就在明天。” 母親回答道:“萬一我發現了我喜歡他,而你不喜歡他呢?” “那你也必須忠貞於我。”曾祖父說道。 我不敢仔細去看,緊閉著眼睛,這樣也好。邁內黑特也是閉著眼睛將母親摁倒在地,令她跪在他面前。我感覺他們意識的力量就像一輛戰車在瘋狂地撞擊著另一輛,我再一次讀懂了他的想法,母親肯定也能讀懂。 我產生了一種極為不好的想法,報復之心在心底醞釀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昏倒了,我只知道自己身處黑暗之地,不是六歲,不是十二歲,也不是二十一歲。我死了嗎?如果沒死,那我究竟活在哪裡?在大金字塔的暗室裡,邁內黑特對我做了同樣的事,我的下巴僵住了,身上的每根神經都感到很無助,怒火中燒。我只能用牙齒咬他的陰莖,他也只能疼得尖叫。在那一刻,我就是我的母親,而且無法和她分離,甚至可以忽略掉自己是邁內黑特二世——年輕有為、道德高尚的勇士,功勳卓著,卻英年早逝。通過母親複雜的思想和情感,我知曉了賽特陰莖的情況,她是在曾祖父位於尼羅河岸上的頂層花園裡知道的。他的肉體是火熱的,像熔化硫磺石的煉井,燒焦了她頗具美感的身體。我的思想意識和她的思想意識保持同步,嘴巴也是一樣,從賽特的精子裡我品味到他深藏的惡毒和詛咒。邁內黑特仍舊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他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扶著我的後腦勺。通過母親的耳朵,我聽見邁內黑特在跟她說話,母親的臉龐(也是我的臉龐)抽搐著,彷彿恐怖的天空出現了閃電。此刻,我跪在大金字塔的暗室裡,他把腰際的力量釋放出來,就像閃電,通過它的亮光,我知道了他在頂層花園裡是怎樣扶著母親的頭的,他顫抖了最後一下,最後一滴精液進入了她的喉嚨裡。這些想法從他傳向她,再從她傳向我。最後他平靜了下來,身處死亡之地的我竟對即將發生的事懷有快樂的期望。海斯弗蒂蒂的嘴唇被擦傷,身上的香味也消失了,但她的身體卻感到很快樂,有些部位還散發著玫瑰的香味,她對黎明懷著美好的期許。而我仍然跪著,懷著某種慾望與海斯弗蒂蒂一起飛走了,在尼羅河上空盤旋著,想像著我們成為法老(拉美西斯九世)的朝拜者。今晨,在尼羅河的晨暉中,我一直做著與法老有關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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