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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鹿苑 诺曼·梅勒 14050 2018-03-18
兩天之後,赫爾曼·泰皮斯在召見露露前半個小時,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等著特迪·波普。正如露露曾對我說的,泰皮斯有個習慣,那便是不時召見他的明星們,做些如他所說的“大聊天”。他的這一做法,被公關宣傳員吹成是最佳影片公司能保持融洽大家庭關係的奧秘所在,他們所寫的大量文章已使公眾對此耳熟能詳。泰皮斯在自己家中,在他的鄉村俱樂部或電影厂的餐廳裡,隨時會與人做些簡短交談,但那種“大聊天”總是在他的辦公室裡,關起門來進行。 泰皮斯的辦公室粉刷成某種奶油色——奶油色可以有多種,如玫瑰色、淡黃綠色或米色——最佳影片公司的所有辦公室就刷成這些顏色。泰皮斯的辦公室很大,有著巨幅玻璃做成的觀景窗,裡面主要的家具是一張大辦公桌,那是製作於中世紀的一件意大利古董,據說購自梵蒂岡。然而,正如一幢舊房子被徹底改造而僅保留了外殼一樣,泰皮斯辦公桌的內部已改造成了一台開動時毫無聲息的錄音機、一隻保密文件櫃、一隻冰箱和一個小小的旋轉酒櫃。辦公室內還有幾把深色皮革椅,一塊咖啡色地毯,以及三幅畫:一幅母親和孩子的名畫,有著金黃色的寬寬的畫框,另兩個手工製作的銀色畫框分別裝著泰皮斯妻子和母親的照片,後一幅經過人工修飾,因此那團銀髮明亮得像光環似的。

這個下午,特迪·波普進來時,泰皮斯先生熱情地迎接他。泰皮斯與他握手,還拍了拍他的背。 “特迪,你能來這兒真令人愉快。”泰皮斯說話的聲音嘶啞而且細弱,他在桌子下撳動按鈕,啟動了錄音機。 “每次你找我談話,我總是很高興,泰皮斯先生。”特迪說。 泰皮斯咳嗽起來。 “你想抽雪茄嗎?” “不,先生,我不抽。” “這是種惡習,嗜好雪茄。我唯一的惡習,我是說。”他清清喉嚨,發出短促刺耳的聲音,彷彿在命令一頭動物。 “現在,我知道你正在想什麼,”他親切地說,“你想知道為什麼我要見你。” “嗯,泰皮斯先生,我正想知道這一點。” “這很簡單,我一句話就可以給你答复。這就是我很想多花些時間和你們年輕人在一起,我是親眼看著你們這些年輕明星在電影厂裡成長起來的,我就想和你們在一起。這點我做得很不夠,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本人對此毫無興趣。其實我經常想到你,特迪。”

“希望你多想好的一面,泰皮斯先生。”特迪說。 “哎,你緊張什麼?我有沒有傷害過你?”特迪搖搖頭。 “當然沒有,我真的很喜歡你,這你知道。我現在是老頭了。”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老,泰皮斯先生。” “別和我唱反調,這是事實。這麼多年了,我就坐在這間辦公室裡,有時候會想起那些冉冉升起的明星,以及那些隕落的明星。你知道我會想起所有那些由我捧紅的明星,還有那些正嶄露頭角的新星。再過兩三年他們就會名聲大噪,但他們決不會蓋過你,這點你放心,特迪,你可以說赫爾曼·泰皮斯親口對我說過:'這幾乎可以保證,你放心好了。'因為我想說的是,我感受到了所有明星或新星們對我所懷的那份真正的愛,我可以說,在我們做這些談話時,他們都覺得我有一顆博大溫厚的愛心,我記得從沒有一個人在離開這辦公室的時候,不對我說一聲:'赫爾曼·泰皮斯先生,上帝保佑你。'我是個熱心厚道的人。這便是我能在電影界獲得成功的原因。你若要在這一行中取得成功,需要什麼?”

“一顆愛心。”特迪說。 “對了,一顆又大又紅的愛心。美國的公眾有一顆偉大的心,你必須去迎合它,你得到半路上去迎合它。我給你舉個例子,我有個已經成年的女兒,你知道我的女兒洛蒂,我愛她,每天我都要和她通電話。上午十點鐘電話打進來,我的秘書必定會為我接通。要是我對女兒無法準時,又怎能指望她對我準時?你知道,特迪,”他說,並伸出手去拍拍波普的膝蓋,“我對女兒的愛其實算不了什麼,我更多的愛是留給大家庭裡別的成員的,那就是最佳影片公司這個大家庭。” “大家庭的人對你懷有同樣的感情,赫爾曼·泰皮斯先生。”特迪說。 “希望是這樣,我真誠地希望是這樣。要是這兒的年輕人不思回報,我就太傷心了。你不知道我是多麼記掛你們每個人,你們的問題,你們的痛苦,你們的成功。我密切關注著你們的事業。特迪,要是你知道我對你們每人的個人生活了解得多麼詳細,你會感到吃驚。我甚至很注意了解你對宗教是否虔誠,因為我十分信教,特迪。我改變了宗教信仰,一個人不會像喝杯水那樣隨意改變信仰的。我可以告訴你,我在新的信仰裡獲得了巨大的安慰,在紐約有一位偉人,一位偉大的宗教人物,我引以自豪的是,我可稱他為我的一位至親密友,是他所做的工作使得你我能夠進入同一座教堂的大門。”

“我想近來我教堂去得不勤。”特迪說。 “我討厭聽這種話。要不是今天有別的事需要談,我會給你上一課的。” 泰皮斯抬起他的手臂。 “看,我向你展示了什麼?兩隻手。有了雙手,身體就完整了。你知道,我感覺自己就像由兩種信念構成,一種是與生俱來的,另一種是我改變後選定的。我認為自己從這兩種偉大信念裡繼承了寶貴的傳統。我的意思你清楚嗎?” “清楚,先生。” “你佔據了我的第一種信念。這是我生身之族最溫暖人心的風俗之一,父母應關心子女的一切活動,他們的訂婚、結婚和孩子的出生。我可以告訴你一些足以讓你感動得流淚的事。你知道即便是最窮苦的人家,最貧困的人,他們在安排子女的婚事時,其興趣和關注絕不亞於王室。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民主國家,對此我們應該感謝上帝,我們不贊成王室婚姻那種豪華排場,我本人也不贊成那樣,我根本不想那樣辦,但這樣一來男女雙方都會有不少的議論。我曾就此事與奧米·金·貝克大公討論過,你猜他對我怎麼說,他說,'赫爾曼·泰皮斯,我們不像一般美國人所想像的那樣辦婚事,我們只是鼓勵他們,婚事怎麼辦由孩子們自己去決定。'這可是一流的見解,貨真價實的王族作風。我可以對任何人說,我為擁有大公那樣一位朋友而自豪。”

“我覺得很多人都瞧不起王族。”特迪說。 “確實是這樣,但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妒忌。”泰皮斯掏出手帕,往上面吐了一口,“人們對地位高的人總是妒忌。” “我的看法是,”特迪說,“王族和別人都一樣,只不過他們更愛炫耀自己。” “你錯了,”泰皮斯插話道,“王族付出了極大代價。讓我告訴你一些情況。是什麼使得知名人物與眾不同?那就是他們終日處於公眾的關注之下。他們的生活必須如狗的牙齒一般清白,不僅社會生活,私生活也一樣。你知道對一位知名人士來說,醜聞意味著什麼?那比原子彈還厲害十倍。他們不得不做某些事,這讓他們非常痛苦,為什麼?因為,社會責任感要求他們這麼做。王族成員如此,電影明星以及像我這樣的人也是如此,你和我之類人物,都適用這條。這些是法則,你倒試試去違犯一下看。我們現在是在平等地對話,是不是,特迪?”

“面對面對話。”特迪答道。 “你看看我的這幅畫,”泰皮斯指著那幅名畫,“我真不想告訴你,買這幅畫花了多少錢,但當時我一見到這幅法國名畫,一位漂亮的母親和她漂亮的孩子,我就對自己說,'赫爾曼·泰皮斯,你一定得買下這幅畫,為此就是白乾十年的活也算不了什麼。'你知道為什麼我對自己這樣說?因為這幅畫具有生命,是一位偉大畫家的作品。我看到它便會想:'為母之道,這便是你所看到的。'每當我想到你,特迪,我便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認為你想娶個漂亮的新娘,安個家,下班回家時有愛妻和孩子迎候你。我可從來沒有這樣的福分,特迪,因為我在你這個年紀,每天要幹很長時間的活,時間長得說出來會讓你心碎。在我獨自一人時,我有時會對自己想,對自己說,'要知道,赫爾曼·泰皮斯,你沒能好好享受生活。'我不願見到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特迪,不得不說同樣的話。好在你不必那樣了。你知道我一向十分敬重我的妻子,願她九泉之下安息,她不得不親自操勞,非常辛苦,當然那是早年的事,但她毫無怨言,半句也沒有。”泰皮斯眼中湧出了淚水,他從胸袋裡抽出一條乾淨手帕,擦去了眼淚。花露水的香味頓時充滿了整個房間。 “隨便你想娶哪個女孩,”泰皮斯接著說,“你都不會有這樣的問題了,在錢財方面你可讓她一百個放心,你該清楚其中的原因,而她可讓你生活安定下來。我甚至真想與你和你的商務經理一起坐下來,我們來談談怎樣清理一下你的錢財,以便你不必未等發薪便向公司借款。”泰皮斯對他蹙緊了眉頭。 “這是種恥辱,特迪。人們會以為我們沒給你發薪以致你不得不借款。”

“這件事我很想和你談談,泰皮斯先生。”特迪很快說道。 “我們會談的,我們會專門談這件事的,但現在不是時候。你只要記住,特迪,你是美國公眾的偶像,而一位偶像只要在公眾眼裡是清白正派的,就永遠不必擔心錢的問題。” 泰皮斯給自己倒了一杯開水,慢慢地喝著,似乎在品嚐味道。 “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把世界放在眼裡,”他繼續說,“很多時候都不想結婚。'為什麼我應該結婚?'他會對自己說,'結婚對我有什麼好處?'特迪,我要對你說,結婚對你有許多好處。只要想一想,整個世界都穿著約束衣,因此它說,'你,在那兒,你也穿上約束衣了。'明白為什麼嗎?這世界討厭單身漢,他不會廣受歡迎的。人們會想方設法搞垮他。人們聽說的事,百分之九十九是毫無事實根據的,但我仍感到羞恥。我無法面對面地告訴你我不得不聽說的這類事。它足以讓你反胃噁心。我聽人說起過這種事,我先讓他們說完。'別對我說什麼關於特迪的醜事,'我說,'我不要聽。如果這年輕人不想結婚,這和你對我說的那些骯髒醜惡的事毫無關係,我就這句話。'我的態度就是這麼明確。人們都了解我,他們說,'赫爾曼·泰皮斯反對誹謗的態度是歷來如此的。'”

突然間,泰皮斯猛拍了一下桌子。 “與你有關的一些流言傳播得比風還快,你的影迷俱樂部從四面八方給我們來信。從柯柯希柯希,以及類似的小鎮。美國的鄉土小鎮。蕞爾小鎮,堪薩斯。你有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你到底想幹什麼?你知道那些來信說什麼,他們說特迪·波普影迷俱樂部的成員們都很痛心,因為他們聽說了與特迪有關的最令人噁心的事。他們的忠誠動搖了。聽著,特迪,我為你做了辯護,你知道為什麼?這並不是出於商業考慮,或是因為我認識你很久了,或甚至是因為我喜歡你,雖然我確實很喜歡你。這是因為我從心底里認為,你會證明我是對的。要是我認為從長遠來說不會證明我是對的,那我決不會為某個人辯護,即使那意味著一百萬美元的進賬。這就是信任。我應當如此信任你嗎?”泰皮斯豎起一根手指,“別回答,你甚至不必回答,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他站起來,走近窗口。

“你還有點明白事理,我的信任已經有所回報。我瀏覽了一下報紙,刊登著你和露露的合影,你們在沙漠道爾牽著手。那是我所見到過的最美、最動人、予人印象最深刻的照片之一。年輕人的愛情,這便是照片所展示的。這讓我想到,但願給我畫這些像的畫家依然健在,這樣我可僱他來將你和露露這對情人的合影畫成像。” “泰皮斯先生,”特迪說,“那隻是一張用作宣傳的照片。” “宣傳!聽著,你知道電影界中有多少最成功的婚姻,最初也不過是宣傳,而後終於締結良緣嗎?我來告訴你。答案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最美滿婚姻,就是這樣開始的,這就像舊時代鄉下的嫁妝。我了解你,特迪,你是個長相英俊的棒小伙。我見到不少照片了,我不信你和露露會裝得活像一對鴛鴦般互相凝視。別試圖告訴我露露並沒有愛得你發狂,露露可是個感情外露、性子直爽的女孩。特迪,我可以對你說,露露是我認識的最出色的女孩中的一個。她是真正的美國人,真正優秀典範的美國女孩。這樣的女子是上帝恩賜的禮物。每當我看著擺在這張桌子上的我母親的照片時,你可知道我獲得了什麼?靈感。我將她的照片貼胸珍藏。這些你也應當能做到。”

特迪渾身在冒汗了。他身子前傾,想說點什麼,卻只說了這麼一句:“泰皮斯先生——你得容許我說……” “閉嘴!”泰皮斯喝道,“我不要聽你的想法。你是個固執的孩子,既然你知道自己心有所想,為什麼還那麼固執?你想贊同我的意見,可你又困惑而不知所措。你需要像我這樣的人來給你指點迷津。” 特迪開口了,聲音非常輕:“泰皮斯先生,你知道得很清楚,我是個同性戀者。” “我沒聽說過,我沒聽說過。”泰皮斯大吼起來。 “我就這個樣子,”特迪喃喃說道,“沒法改變了。原來怎樣,就維持原樣吧。” “這是你的人生哲學?”泰皮斯吼道,“你好好聽著,要是一個人坐在一堆……臭屎上,他難道不知道趕快站起來避開?” “泰皮斯先生,你就不能以博大的心胸來理解我的感情?” “你是我所認識的最忘恩負義的人。你害得我徹夜不眠。你是怎麼想的,性便是整個世界?我忘了你是怎麼說的,你懂不懂事?我才不願因此事而留下悔恨。你走著瞧吧,我會馬上把你逐出電影界。” “請聽我說……” “露露,那才是你應該說的。我明白怎麼回事了。你是個懦夫。你有了點與社會作對的資本了。社會為你盡了一切努力,你本該熱愛社會。我就熱愛社會。我尊重它。特迪,你是個孬種,但你我可以一起嚐嚐這個。”泰皮斯舉起了拳頭。 “我並不想與你過不去,但我這輩子從未聽說過這麼反常的事。” 對講機響了。 “好了,好了,”泰皮斯對著內線電話說,“你告訴有關的人稍等一下,我馬上就會和她談話的。” “泰皮斯先生,”特迪說,“我很抱歉。或許我想有孩子,但我從沒和哪個女人發生過關係。” 泰皮斯撳動按鈕,關上了錄音機。他盯著特迪·波普看了好一會兒。 “特迪,我們談了很多,”他說,“我的要求是,你答應我,別事還沒乾就認定自己沒能耐去把露露那樣漂亮性感的女孩弄到手。難道還得我去幫你不成?我告訴你,你行。我就要求你這一條,特迪,別打定主意認為自己不行。今晚好好考慮一下。就這麼講定了,行不行?” 波普不耐煩地聳了聳肩。 “好樣兒的,這才像特迪·波普的樣子。”泰皮斯送他到門口。 “喏,特迪,沒人強迫你幹什麼。要是你剛才回答一聲是,我依然要說,'特迪,今晚好好考慮一下。'喏,別人會不會聲稱我是在強迫你幹什麼事?” “誰敢那麼說?” “說得對。我並不強迫人,從來就不。我和他們作充分討論。有朝一日,特迪,你會說,'上帝保佑你,赫爾曼·泰皮斯。'” 特迪一出門,泰皮斯便按動對講機。 “行了,讓露露進來。”他說完便到門口迎候,一見到露露便伸出手臂攬住了她。 “能得大駕光臨,使陋室蓬蓽生輝,我簡直難以形容心中有多欣喜。”他說,“親愛的,你令我憂慮頓消,而那桌上正堆有千重憂慮呢。”他握住她的雙手。 “我愛你這樣的女孩,你一來,這兒便充滿陽光。” 也許露露化妝得看起來不到十七歲。 “我也愛你,泰皮斯先生。”她聲音嘶啞地輕聲回答。 “這我知道。我的每位明星都對我這樣說。但你的愛,我知道是真誠的。”他先指引她坐上特迪剛坐過的椅子,又從那張意大利辦公桌的抽屜裡取出一瓶威士忌,並在杯中放了些冰塊。 “喲,泰皮斯先生,近來我不喝酒了。”露露說。 “胡說。我了解你,親愛的,你對我不夠尊重,你以為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擺佈我。”他熱誠地說,“嗯,我有話對你說。世上沒有什麼人你不能隨意擺佈的。不過我了解你,親愛的,我真為你神魂顛倒。我希望你別覺得要背著我才能喝上一杯。” “我想你是唯一理解我的人,赫爾曼·泰皮斯。”露露說。 “你錯了,沒人能理解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你不僅是個了不起的女演員,作為人你也有著出眾的品質——激情、銳氣、魅力——這些都是你所具備的東西。我希望這事不要傳出去,但你若喝上一杯我並不介意。你已贏得這種權利,想做什麼,就儘管做。” “除了我與你意見不合,赫爾曼·泰皮斯。”露露說。 “我喜歡你。說話多伶俐。但你有點急躁了。我問自己:'赫爾曼·泰皮斯,露露究竟憑什麼獲得票房的大成功?'我甚至不必回答。答案很簡單。鮮靈活潑。”泰皮斯說,還用手指點了點她,“那便是露露的長處。” 他給自己倒了一小杯,優雅地啜著。 “你在納悶為什麼我請你上這兒來?”稍停片刻後他說,“讓我告訴你吧,我一直在想著你。知道我個人對露露·梅厄絲的看法嗎?她是這個國家裡最優秀的女演員,而這個國家還有一些全世界最優秀的男演員。” “你就是全世界最優秀的男演員,泰皮斯先生。”露露說。 “這是恭維話。但你說錯了,露露,我不會表演。我太誠實了。我對許多事感受太深而無法表達。好多個夜晚我睡不著覺,在為你憂慮。你知道是什麼使我深感憂傷?原因就在於我不是美國公眾。要我是美國公眾,我會讓你在比姆勒排名表上名列首位。你可知道現在你的排名?” “十七,是不是,泰皮斯先生?” “十七。你能相信嗎?這個國家中有十六位男演員,在公眾中的得票率高於你。我無法理解。要是我是公眾的話,我便會一直買露露的票。” “為什麼沒能有一千萬人如你一樣,赫爾曼·泰皮斯?”露露說。她喝完後,稍停片刻,便走到辦公桌前,為自己又倒了一杯。 “露露,你知道去年你的比姆勒排名嗎?十二。今年你本該上升,而不是下降。升到第十、第八、第三、第一,應該那樣上升。” “泰皮斯先生,也許我過了巔峰期了。” 泰皮斯揚起了手。 “露露,就因為這句話,我真該把你按在膝上打屁股。” “喲,泰皮斯先生,那樣的話我定會大有長進。” “哈,哈,哈,哈。我真為你神魂顛倒。露露,聽我說。你的問題在於在宣傳炒作方面還太弱。” “我已擁有國內最好的媒體宣傳員。”她立即答道。 “你以為能買到名聲?好的名聲是上帝的恩賜。時代已經變了,露露,坦率地說,不管什麼樣的女孩,只要號稱既是這個男人又是那個男人的朋友,就會聲名狼藉、不受歡迎的。如今公眾喜歡的是正派體面的人。你知道為什麼嗎?生活已經不那麼體面了。你以為他們希望別人來提醒他們這點?讓我從心理角度給你解釋。十年前,一位原本忠於丈夫的女人,追求的是刺激,會夢想和大明星風流一番——露露,對任何別人我說話都不會這麼直率。而如今,你知道嗎,就是那位到處有男朋友的女士,會守著她的男人,整天看電視,人們就喜歡這樣。你以為她希望在熒屏上見到和她一樣的人,像她一樣狂熱迷戀的人?不,她為自己過去的行為感到羞愧。她希望在電視上見到她敬重的女人,一位已婚婦女,一對天作之合,美國第一號美滿姻緣。人們的心理確實如此。” 露露改換了一下坐姿。 “赫爾曼·泰皮斯,你本該當一名婚姻介紹人。” “你總是對我這樣講——還是我來說給你聽吧。要是你能嫁一位合適的人兒,我給你舉個例,嫁一位比如說比姆勒排名第七,或者第九的影星,你想結果會怎樣?你會以為你們在比姆勒排名上只會獲得兩人的平均名次,不會的,你們結果會奪得國內比姆勒排名的最高名次。明白為什麼嗎?二加二不等於四。結果會是五,而五又會變成十。那便是複利。你好好想一想,門當戶對締結良緣,獲益比複利更多。露露·梅厄絲和隨便哪位,喬·麥戈,我不在乎那人叫什麼名字,只要他的比姆勒排名高就行,那樣一來你們就是美國名列榜首的天作之合,美滿姻緣,而美國即是世界,你們便是世界之最。” 泰皮斯向露露送了個飛吻。 “你是我的寶貝,你知道嗎?你是我最寵愛的寶貝。” “但願如此,赫爾曼·泰皮斯。” “你挑中的那位年輕夥伴,他叫什麼名字,那位沙姆斯甜小子?” “你是指瑟吉厄斯。” “我觀察過他,是個好小伙。我喜歡他。我會錄用他的。不是當演員,你知道,而是別的工作,搬運佈景啦,開車啦,他那種人擅長干那個,誠實,或許良心也好,但我考慮過他和你的事,你知道我對這事的看法嗎?露露,那小伙子與你不配。他太微不足道了。他會拖累你的。我才不管他自稱擊落了多少飛機,他只是個遊手好閒的傢伙,他就是那號人。” “嗬,你不必那麼貶低瑟吉厄斯,泰皮斯先生,”露露說,“他很可愛。” “可愛的小伙子,一毛錢一大把。他只是個孩子,而你是個女人,差異就在這裡。我想我們能互相理解。我想對你說我一直在考慮的事,說出來會讓你吃驚。想知道我認為你應該與誰結婚嗎?” “我永遠不可能知道你的想法,泰皮斯先生。” “猜猜看。來,猜猜看。” “托尼·坦納。”露露說。 “托尼·坦納?露露,我真為你羞愧。我親自查看了他的比姆勒排名。一百八十九,他簡直是無名之輩。女人自貶身價是種恥辱。我推薦的這位比他好多了。你不用說什麼,回去晚上好好考慮一下。特迪·波普,你看怎麼樣?” 露露一下子站了起來。她神情驚慌,微微張開嘴又閉上。 “我很吃驚,泰皮斯先生。”她終於說了一句。 “坐下吧。我要告訴你一些情況,也許你不知道這些。我並不想隱瞞你。特迪·波普是個同性戀者。這讓你感到奇怪,是不是?赫爾曼·泰皮斯會是那種人嗎?他居然會跪下來乞求一位如你這般漂亮的女子去嫁給一個男同性戀者?” “你決不會是那種人,”露露說,“你是極其正直、極受敬重的人物。” “咱們別把話扯遠。我要你盡量誠實地回答我一個問題,暫時撇開你的個人生活問題,你是否承認,從提高知名度這點來說,和特迪·波普結婚,你可以為自己獲得最大的好處?你們便是美國名列榜首的一對了。說我的看法對。” “我沒法說你對,泰皮斯先生。”露露搖得杯中的冰塊喀啦啦直響。她模仿著他的聲音,加了一句:“我認為你這是自私。” “世界上還沒有人能夠這樣指責我。” “我真該哭一場,”露露說,“我對別人一直說,你就像父親一樣。” “別傷害我的感情,露露。” “赫爾曼·泰皮斯,我感到你我之間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了。” “說這種話,”泰皮斯叫了起來,“未免忘恩負義不光彩。我曾為你付出那麼多。” 露露哭了起來。 “我不喜歡特迪。”她聲音低低地說。 “喜歡他!你別哭。我了解你,露露,我要告訴你一些情況。特迪·波普是你唯一可以愛的人。你以為我在發瘋?你錯了。就因為他是個同性戀者,你就認為這是對你的侮辱。可我總是位過來人,我了解人的感情。你和特迪會合得來的。他感情受過傷害,有顆敏感的心,一位女演員可以從他那兒學到不少東西,體會到人的本性的種種微妙之處。露露,你是位能讓他迷途知返的女人,此後他對你會崇拜得五體投地。” 露露拿起手帕揩眼淚。 “我恨你,赫爾曼·泰皮斯。”她抽噎著。 “你恨我!你愛我,那才是你討厭聽我說話的原因。但我得讓你明白點事理。你是個膽小鬼。一位有著你那麼出眾容貌和魅力的女人,應該勇敢地迎接挑戰。你是我平生所見到的最有魅力的女孩。如果你只是讓一位年輕健康的無名之輩為你這麼高貴的女人而激動,那實在算不了什麼。那太辱沒了你。這就像給乒乓球選手頒發赫拉克勒斯大獎,那簡直是荒唐可笑的事。可你想想,要是你能讓特迪·波普成為真正的男人,人們將怎樣崇敬你。” “可要是我辦不到呢?”露露問。 “還沒開始你就氣餒了,真令人失望。” “泰皮斯先生,我要引用你的話:'邁步之前四下看清,草叢中可能有狗潛伏。'那是你說的話,赫爾曼·泰皮斯,我有證明人。” “你讓我感到很不痛快,我原本以為你像我一樣是個冒險家。” 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淌下來。 “赫爾曼·泰皮斯,我想結婚,”她聲音顫抖著說,“我想只愛一個人,保持美好成熟的夫妻關係,擁有漂亮的孩子,從而為電影界增光。” “這就對了,露露。” “但要是我與特迪結婚,這一切都辦不到了,我就會淪為人皆可夫的浪女。這你可想而知。要是我成了那個樣子,你會感到遺憾嗎?” “露露,你永遠不會淪為浪女的。你太完美了。退一萬步說,在和特迪保持婚姻關係的同時,總會有一兩個人你很喜歡、很欣賞,常可幽會繾綣。我倒並不是建議你這麼做,但這類事始終存在。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地球照樣轉動。” “赫爾曼·泰皮斯,這建議有點兒缺德。我真為你害臊。” “為我害臊?”泰皮斯輕聲說,“那你完全錯了。我熬了多少個夜晚,想方設法要保住你的事業,而這便是你給我的報答。你太狂了,正是這樣。知道明星是什麼嗎?就像美味可口卻容易變質的水果。你得長途運輸把它送到市場去,到了那兒又得銷售出去。如果不這樣,它就變質,就腐爛了。露露,這是一個男人對一位女士的談話。影片公司的許多高層管理人員都對你不滿。你能猜到我曾為你辯解過多少次嗎?'該管管露露了,'他們對我說,'露露太難管了。她雖然也有長處,卻更令人頭疼。'老天在上,我這話可是千真萬確,露露,你已經到處樹敵了,單這家影片公司裡就有上百的對頭了。要是你還不好好合作,他們便會一致行動抽你筋剝你皮呢。”他的聲音越說越響。 “你的處境的確是這樣,”他的語氣又平靜了,“我不想給你潑冷水,露露,可今年你的比姆勒排名總得有所上升。否則的話,你就只有一條路了。”他朝地上指了指,“那便是一蹶不振。你會潦倒落魄下去,你年齡漸老,容顏衰退,工作難找,再不會有電影公司爭搶你。知道電影公司意味著什麼嗎?那就像一艘戰艦。你看看艾特爾,你會因自慚形穢而更名換姓。最終你只得去舞廳做個伴舞女郎,那種不入流的下女。我要是走到這一步,簡直會拿刀往脖子上一抹。” “我真感到吃驚,你竟不惜自降身份來恫嚇我。”露露答道。 “你瞞不了我,”泰皮斯說,“你已經嚇呆了。因為你清楚,對那些讓我下不了台的人,我會怎麼看待。”他走上前去,雙手按著她的肩膀。 “露露,聽我說,你甚至不必馬上回答,這是我迄今對你的唯一請求。你會拒絕赫爾曼·泰皮斯嗎?仔細考慮一下,好好斟酌你的回話。” 露露又一下子哭起來。 “啊,泰皮斯先生,我是愛你的。”她哭叫著。 “那就為我做點兒事。”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你願意嫁給特迪·波普嗎?” “我甚至會嫁給特迪·波普。在你這樣解釋之後,我是想嫁給特迪,泰皮斯先生。” “我不想勉強你這樣做。” “我本可馬上就嫁給特迪,”露露抽噎著說,“可現在不行了。” “你當然行,”泰皮斯說,“為什麼不行?” “因為今天早上我和托尼·坦納已經結婚了。” “泰皮斯先生,請別生氣。” “你在說謊。” “我沒有說謊,我們是秘密結婚。” “天哪,你怎麼可以對我幹這種事?”泰皮斯怒吼起來。 “這事並不那麼可怕,泰皮斯先生。”露露用手帕掩著臉說道。 “你違背了諾言。你在折磨我。你對我說過,你若想嫁人,會告訴我的。” “那是指嫁瑟吉厄斯。” “我真想啐你一口,活著真不如死了好。” “要不要給你倒杯水,泰皮斯先生?” “不要。”他往掌心裡狠狠擊了一拳,“我將宣布這婚姻無效。” “你不能那麼辦,托尼會告你的。” “他當然會,他有自己的律師了。”泰皮斯居高臨下緊盯著她。 “你也會告我嗎?” “泰皮斯先生,你一向說,妻子的本分,便是忠於丈夫。” “我簡直想撕下我這條舌頭。露露,你是存心想氣死我,才這樣結婚。” “赫爾曼·泰皮斯,我會終身好好報答你,來證明你這話不合事實。” “我都要氣出病來了。” “原諒我,赫爾曼·泰皮斯。” “我要讓你吃足苦頭。” “赫爾曼·泰皮斯,懲罰我吧,但別去傷害托尼。” “別傷害托尼!你讓我感到噁心。露露,你只顧自己,根本不會為任何人著想。你馬上去死吧,我甚至連你的墳墓也不會瞧上一眼。”他舉起雙臂,向她走近。 露露正想逃出辦公室。 “回來,”泰皮斯命令道,“別這副樣子離開這兒。” “我崇拜你,赫爾曼·泰皮斯。” “你損了我的壽。” “赫爾曼·泰皮斯,你幹什麼我都不介意,我將永遠說,'上帝保佑你。'” 他嘴巴顫動著,伸手指著門口。 “赫爾曼·泰皮斯,請聽我說。” “滾出去,你這個臭婊子。” 她走之後,泰皮斯開始全身發抖。他站在屋子中間,身子明顯地直打哆嗦。 “血管沒爆裂,這還真是奇蹟。”他大聲說,聽到自己的說話聲,他稍稍鎮定下來,隨即走到內線電話前,按下對講機,嘶啞著喉嚨說:“叫科利馬上過來。” 幾分鐘後芒辛便在他辦公室裡了。 “婚禮鐘聲什麼時候敲響?”芒辛剛進門來便急忙問道。 “科利,你真是蠢貨,”泰皮斯衝著他大罵,“你是天字第一號大笨蛋。” “赫爾曼·泰皮斯!發生什麼事了?” “露露今天上午與托尼·坦納結婚了。” “喲,天哪。”科利叫道。 “那個特迪·波普,丟人現眼的同性戀傢伙,我恨不得把他扭成麻花。” “我敢說你會那麼幹的,赫爾曼·泰皮斯。” “你給我閉嘴。這事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再也不管了。” “你說得對,赫爾曼·泰皮斯。” “你難道連發生在鼻子底下的事都不知道?露露對我說的已是既成事實,我恨不得宰了她。” “那臭女人是該死。” “我感到噁心。像托尼·坦納那麼個一錢不值的喜劇演員,一個粗俗的傢伙。我最討厭粗俗傢伙。這世上難道沒有高雅的人物了嗎?” “你就是位高雅人物,赫爾曼·泰皮斯。”科利說。 “你給我閉嘴。”泰皮斯像只肋下受傷的野獸,滿屋子轉著,隨後癱坐在椅子裡。 “我造就了你,科利,”他口氣嚴峻地說,“我也能毀掉你。一想到當初認識你時,你是那麼個一文不名的商務經理,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一無所成的可悲傢伙,我就悻悻不已。” “情況不至於那麼糟吧,我想。” “別跟我唱反調。我將獨生女兒嫁給你,我讓你當了主管助理,我允許你獨立拍片。我了解你,科利,我知道你的花招,有朝一日你會掐斷我的脖子。但你不會得逞,因為我會先發製人,把你搞掉。你聽到沒有?有什麼想法?” 科利平靜地站著,甚至顯得很溫和。 “赫爾曼·泰皮斯,坦率地說,”他說,“托尼的事是我的過錯,我承認。” “你最好自己承認。我真不明白你近來是怎麼回事,這些天你什麼事也沒辦成。那個空軍小伙子。每次想起因為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們沒法拍那部電影,我就非常懊喪。” “赫爾曼·泰皮斯,我的一切都是向你學的,”科利說,“我並不擔心。我知道你能將失敗轉化為巨大成功。我甚至還記得你說過,失敗的作用便是可讓人想出辦法。”科利伸出雙臂。 “赫爾曼·泰皮斯,在我看來,托尼比起特迪來,能夠為你幹更多的事。我這看法其實來源於你。幹很多工作,是的,但有件事我是從你這兒得知的,赫爾曼·泰皮斯,那便是特迪已經完了。總有一天你會從報紙上讀到,他因盯著某位警察緝捕隊員乞討而被投入監獄。” “你這種想像實在令人作嘔。”泰皮斯嘶啞著嗓子說。 “我這人其實注重實際。你也一樣,赫爾曼·泰皮斯,我知道這城裡隨便哪家電影厂和托尼打交道都賺不了。但你是個例外。” “我很反胃。” “你為托尼設想的宣傳活動,我有點數了,要是我說得對,就告訴我吧。”他稍停了一下,“不行,這個主意不好,不大會起作用,很難奏效。” “你先說說看,然後我再告訴你。”泰皮斯說。 “嗯,喏,當然,這是我信口胡說,但我想,你是不是在考慮讓露露先別聲張這件事,直到她的影片拍完;然後,我們可以正式宣布。也許甚至可為他們舉行盛大的婚禮。這樣把托尼捧起來,會給我們極大的成功機會。托尼·坦納,”芒辛說,“這小子從特迪·波普那麼個大牌情人手中將露露奪過去,贏得了她的芳心。人們會說:'你又成功了,赫爾曼·泰皮斯。'而他們這話算說對了。” 泰皮斯一時沒有回答。 “別盡說好聽話,”他說,“我太懊惱了。你可知道我胃裡多不舒服?” 芒辛點燃香煙,默默抽了一會兒。 “醫生對我說過,你應當鬆弛神經,別太緊張。”他說。 “你是我女婿,你又是個拉皮條老手。”泰皮斯突然說道。他隨即伸手到桌子下,將錄音機關上了。 “你有沒有聽說查利·艾特爾對我說過的話?他說,'泰皮斯先生,我們都各有怪癖。'我不喜歡這種腔調。卡萊爾,外面有些流言。” “赫爾曼·泰皮斯,請相信我。這不是你乾或不干什麼的問題,不管怎麼樣,人們仍然會議論你。” “沒有什麼可議論的。” “對。” “我已有十年沒和女人上床了。” “確實是這樣,赫爾曼·泰皮斯。” 泰皮斯抬頭望著天花板。 “你想到的女孩是什麼樣兒?” “一位挺可愛的小妞,赫爾曼·泰皮斯。” “我估計你將她列入發薪名單了。” “不瞞你說,我是這樣做了。有位朋友在沙漠道爾介紹我們認識。老闆,請相信我,這樣做比較有利。那小妞不會說出去的,因為,誰知道呢,或許她在這兒有份長期工作嘛。她是個倉庫管理員,一個逗人喜愛的小妞。” “你總是那麼說,科利。” “我和她談過。她會緊緊閉上雙唇,就像處女保護她的童貞一樣。” “你這傢伙,沒幾句乾淨話。” “她真的讓人放心。” “要不是為了洛蒂,我就會解僱你。” “像你這樣的天才需要散散心,”科利說,“人生有福不享,赫爾曼·泰皮斯,是沒有道理的。” 泰皮斯輕輕拍著兩隻手。 “好吧,你讓她來一下。” “不用五分鐘我就把她送到。” “你快滾開,科利。你認為誰能打破社會的法則?那些法則的存在總歸有其理由。每次你送一名女孩來,我甚至都不想再見到她。我不想與她上床。” “誰也沒法適應你,赫爾曼·泰皮斯。”科利說著走出門去。 轉眼工夫,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子不聲不響地從另一道門進了泰皮斯的辦公室。她穿著一件定做的灰色女服,腳上是雙后跟很高的皮鞋,頭髮剛染成蜜黃色,束在一隻發網裡。她用口紅塗抹出肥大弓形的嘴唇,以掩飾原本薄薄的嘴唇。 “坐下吧,寶貝,就坐這兒。”泰皮斯指著長沙發上他身邊的位置說。 “噢,謝謝,泰皮斯先生。”女孩說。 “你可以叫我赫爾曼。” “喲,那不行。” “我喜歡你,你很漂亮,又顯得高雅。就告訴我你的名字,因為我記不住姓。” “我叫博比,泰皮斯先生。” 他慈父般地伸手搭在她身上。 “科利對我說,你在這兒工作。” “我是演員,泰皮斯先生。我是名出色的演員。” “親愛的,出色的女演員多得很,這只能令人羞愧。” “哎呀,我真的十分出色,泰皮斯先生。”博比說。 “那你會有機會的。我們電影厂會給真正有才華的演員提供機會。天才都還稚嫩,大有發展前途。” “聽您這麼說,我很高興,泰皮斯先生。” “你結婚了嗎?有丈夫孩子?” “我離婚了。婚姻沒法維持。有兩個小女孩。” “那很好。”泰皮斯說,“你得為她們的未來著想,我希望你努力培養她們上大學。” “泰皮斯先生,她們還僅僅是嬰兒。” “你得始終有所計劃。我這輩子一直給慈善事業捐助。”泰皮斯點了點頭。 “我希望你能長期在這兒工作,親愛的。你到這兒多久了?” “才兩三個星期。” “演員得有耐心,這是我的座右銘。我喜歡你。你有些困難。你是個很有人情味的女子。” “謝謝您,先生。” “親愛的,過來,坐在我的腿上。” 博比坐上了他的大腿,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你聽我說,”泰皮斯的嗓音又細弱又嘶啞,“科利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我應該聽從您的吩咐,泰皮斯先生。” “你不會多嘴多舌吧?” “不會的,泰皮斯先生。” “你是個好女孩。要知道,現在你沒法相信別人。隨便什麼人,稍稍知道點事,就到處說。我沒法相信你,你會告訴別人的。世界上已沒有什麼人可信任了。” “泰皮斯先生,您可以相信我。” “違背了我可沒有好結果。” “噢,我決不會違背像您這麼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坐您腿上我是不是太重了,泰皮斯先生?” “你恰到好處,親愛的。”泰皮斯的呼吸沉重起來了。 “科利說起你應聽從我的吩咐,”他問道,“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說我會的,泰皮斯先生。” “真是個聰明人。” 她怯生生地伸手去撫摸他的頭髮,就在此時,赫爾曼·泰皮斯兩腿突然分開,博比一屁股跌在了地板上。一看到她臉上那副吃驚的表情,他大笑起來。 “別害怕,親愛的,”他說,一邊低頭看著那張嚇呆了的女人的嘴,和他見慣了的女人微笑的雙唇一樣,那張嘴正準備著隨時為權勢效勞。他咳嗽一聲,喃喃說道:“是個好小妞,是個好小妞,是個好小妞。”他的聲音溫和而輕柔。 “你是位小天使,親愛的,我喜歡你,你是我心愛的寶貝,哦,你正是我想要的。”泰皮斯溫情地訴說著。 不出兩分鐘,他便和藹地把博比送到門口。 “我要你來的話,會打電話給你的,我的心肝。”他說。 辦公室裡就他獨自一人了,他點起一支雪茄,按了按對講機。 “《心靈之歌》討論會什麼時候開?”他問。 “半小時之後,先生。” “告訴內文斯,討論會之前我要看他的樣片,我馬上下來。” “是,先生。” 泰皮斯掐滅了雪茄。 “人的心裡有個惡魔。”他對著空空的房間大聲說。可他又像個刻薄的老太婆,對自己輕輕說著,幾乎要流下淚來:“他們應當享受,他們應當享受到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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