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鹿苑

第17章 第十六章

鹿苑 诺曼·梅勒 12837 2018-03-18
芒辛很不友好地打了個嗝。 “我估計你會這樣回答,”他說,並從椅子上向前傾過身來,“查利,要是我說,我認為你欠著我什麼,你會怎麼說?” 艾特爾知道他快醉了,突然間他感到一陣氣惱。 “我並不欠你什麼,”他說,連嗓音都顫動了,“就算你剛付錢買我的劇本,我也不欠你什麼。” 芒辛肯定地點點頭。 “是的,這我知道。我沒有什麼用。對你來說我不過是個拙劣的騙子。但要是你能好好考慮兩分鐘,別光想自己,也許你會意識到你並未——”芒辛伸起一根手指——“理解我對這件事的感情。” “我完全理解,”艾特爾說,“你的某項活動需要幫助。”威士忌造成的自在隨和氣氛消失了,他又變得頭腦清醒,非常清醒——並隨時警惕著科利可能採用的任何手段。 “芒辛,你就不想睡覺了?”艾特爾煩躁地問。

“聽著,查利,隨你把我說成是什麼怪物,但請記住,在那令人討厭、殘酷無情的電影公司裡,唯有我這個怪物才關心你所遭遇的任何瑣事。”芒辛說話的口氣時時在變化。 “因此,別跟我玩什麼花招,我可不想在你我之間較量一番,看看誰更有能耐。因為,不管你信不信,我總在記掛你,查利。” 艾特爾大笑起來,但在他靈敏的耳朵聽來,他的笑聲偏高,不大自然,他心頭不由自主湧起一份對芒辛的感情,為此很感惱火,於是說:“是的,我只見到一位成功的製片人在哭泣傷心。” “去你的,艾特爾,”芒辛低聲說,“我可沒有說我要哭著在你家過夜。我說我總有點記掛你。” 艾特爾往後靠在椅背上,伸展開雙腿。 “好吧,科利,”他說,“我或許會相信。”

“艾特爾,剛才說好的條件,你相信我好了。這世上要對付的人太多了,我可不想與你作對。” “那就不用再說瑟吉厄斯的事。” “要是我對你說,我理解你對那年輕人的感情,那會怎麼樣?請相信,我確實能理解。儘管我一味往那些令人討厭的荒唐電影中傾入廉價感情,卻仍真誠地認為,我們每個人,對這世界上的某一個人,必須做到真誠無私。至少對某一個人。看來你對那年輕人能做到真誠無私。我就不再與你作對了。” 艾特爾小心地喝了一大口酒,他的心情好起來了。 “我想告訴你個秘密,”他說,“要是你的話說得簡短些,我們就合得來了。” 芒辛對這斥責只寬容地笑了笑。 “那就听著,我要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因為你應當對我說真話,艾特爾,你應該老老實實告訴我:要是我能說服瑟吉厄斯聽從赫爾曼大叔的旨意,你認為他會有多大出息?”

“赫爾曼大叔?”艾特爾問,“赫爾曼·泰皮斯大叔?” 科利露齒一笑。 “別那麼大聲叫嚷。” 他們像是聽到熟悉的家庭笑話一樣大笑起來。 “嗨,科利,”艾特爾說,“看來今晚是要喝個一醉方休了。” “老朋友,跟我談談瑟吉厄斯吧。” “想看看我有沒有眼光?” “你知道我一向信賴你的眼光。你要我跪下來求你嗎?”芒辛不滿地說,“你想想,我到這兒來,圖的是什麼?” 艾特爾細細品味著威士忌。他心裡想著:幾個星期了,看來他還是第一次擺脫沮喪。 “我對你也有好感,科利,”他慢慢地說,“你和那些愚不可及的正人君子和專愛整人的傢伙大不一樣,我對那種人領教得多了。但我覺得你低估了年輕人。” “你肯定不是在擺老資格?”芒辛一隻粗壯的手摸著黑乎乎的下額。 “在我看來,瑟吉厄斯不過是個交了好運的投機者。”

“這麼多年之後,你還相信運氣?” “運氣嘛,我還信。在恰到好處之時建立恰當的聯繫,那便是我所相信的運氣。你的朋友便是個十分走運的投機者。” “不,事情遠不是這麼簡單。”艾特爾伸手摸了一下頭上謝頂之處。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該談談他,科利,但是——”艾特爾嘆息一聲,似乎做出讓步願意談談了。 “你說得對,我確實喜歡他。正是在我落難的幾個月中,他成了我的朋友,我不想眼看著他的生平被拍成一部蹩腳電影。” “要是事情這樣發展會怎麼樣?”芒辛問,“要是露露對他說,這一切全是真的,要與他分手,作為安慰他可以獲得兩萬美元。” 艾特爾停了好一會兒。 “要知道,倘若你想想他也可能作為電影演員,這事就會辦得好些。”

“你是說,他當一名電影演員?”芒辛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了。 “是的,他缺少五年的演藝經驗,但他的某些個性對觀眾是種潛在的吸引。我並不是說他就會成為優秀的電影演員,因為憑我的人生經驗,我還不知道他是否真正具有才華。然而,科利,要是我的意見還值得參考的話,那麼,我得說,那年輕人真的到處受人青睞。” “現在你一說起,我覺得他是有點兒不簡單。”科利沉思著說。 “這是確確實實的。難道你認為露露會在一個一無所長的年輕人身上耗費時光?” “說了這麼多,我仍弄不明白的是,”科利說,“你為什麼不趕緊去鼓動他聽我的話。我知道那小伙子是你的朋友。” “我不知道這對他是否合適。要是他並無才華,或者對此不感興趣,卻又一下子大紅大紫,就可能變得趾高氣揚不可一世。我可以想像他會變成那種演員,他們才讀了一百頁普魯斯特的小說,便會在社交聚會上私下對任何名人吹噓,說他憎惡演藝這一行,因為這妨礙了他成為一名偉大作家。隨後,當然囉,那些一心想出名的女演員,個個都願去他的化妝間共進午餐,並會洗耳恭聽他的高論,聽他說什麼那部影片的導演簡直是白痴,連體驗派表演法和科克蘭表演藝術的區別都不懂。”

“你真善於聯想,”芒辛說,“我甚至不知道這位身強力壯的小伙子還愛讀書。” “是的,這的的確確。儘管他自己並不確定,可他確實想做知識分子。在這類事情上我的預料很少出錯。噢,但他挺討厭那種知識分子,比如說一身鄉鎮氣卻又乖巧圓滑的作家之類。” “很有意思,”科利說,“你想知道我對他的看法嗎?要是他的潛質能充分發揮出來——如果他真有潛質的話——我想他會成為一名西部片明星。就此而已。他會很有點男子漢的氣魄,和你作生死搏鬥時會猛踢你的胯部。我想說幾句比這更不中聽的話。我覺得那年輕人身上很有幾分醜陋的東西。他到頭來會是個業餘演員和專職治安維持員,他會挑動大批漫談專欄作家來釘住像你這樣的顛覆分子。”

艾特爾很不高興地聳聳肩。 “這個嘛,我不知道是否該同意你的說法。你說的也很有可能。這位與眾不同的重量級職業拳擊手可以有上百種出路。我覺得他很有意思,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科利點了點頭。 “你可以對垮掉的一代感興趣,但對我來說,他們不過是一批精神變態者。” “別給人貼標籤。”艾特爾不客氣地說。 “這樣說下去不會有結果。我很想弄個明白,查利。關於瑟吉厄斯我們說了這麼多,你仍認為他不會與我達成合作的協議嗎?”科利微笑著說,“一點兒可能也沒有?” “我得承認我不知道。要是瑟吉厄斯在我的前女神那兒吃夠了苦頭,他會去為赫爾曼大叔效力的,那時你就會得到一位需要秘書處理追星族來信的大演員了。”

“艾特爾,有一點可以告訴你,”科利突然說,“赫爾曼·泰皮斯認為瑟吉厄斯本人便是封追星族來信。” 艾特爾對於這種說法報以一笑。 “哈,科利,當竊賊們同意……” “你真令人討厭。要是你不這麼刻板,我就能拍成這部傑作了。我多麼想以你為鉤以瑟吉厄斯為餌去矇騙一下赫爾曼·泰皮斯。”芒辛為這絕妙的設想而得意得搖頭晃腦。 “查利,你我之間簽約達成和解怎麼樣?或許這是上等威士忌的作用,但我有種感覺,相信我們能成為朋友。” 將策略與友誼硬扯在一起,這讓艾特爾再次覺得很不痛快。 “你不覺得我一個晚上已做了夠多的讓步?”他冷冷地說。 “做了什麼讓步?艾特爾,在我看來,你依然是個神童。你還不明白我的想法。我知道自己喝多了,但這一點請你仔細想想:赫爾曼·泰皮斯不可能永遠控制影片公司。”這句話雖然說得很輕,卻在整間屋子裡迴盪著。 “你和我,我們可以成為挺有意思的搭檔。你一向表現不俗,這樣的導演為數不多。而我就崇拜真正的名家,查利。要是在影片公司裡由我說了算,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合乎情理,我會讓你放手去拍你想拍的影片。”他的聲音越說越輕,似乎他在為這項提議的時機不當而感到抱歉。

“科利,我們本可以組成一對好搭檔。”艾特爾承認,隨即他微微而決然地搖了搖頭,彷彿永遠否定這種可能性,“但就我感興趣的許多影片,你搞的令人不快的小動作太多了,我一時還難以忘卻。”他的聲音裡透出一股久已淡忘的恨意。 “而最糟的是,許多時候甚至作為一位商人你也不夠公正。他們才開始認識到五年前我就想做的細微改變。” “別再提過去的事!”芒辛目光坦誠地看著他,“老兄,你就不相信或許我也想改變自己?” 艾特爾黯然一笑,只有那種不再相信別人誠實的人才會笑得這麼黯然。 “要知道,”他說,“是人們的行動造成了歷史,而不是他們的情感。” 芒辛看了看手錶,站了起來。 “好吧,”他說,“既然你這麼想,我不如以行動證明對你的充分信任。我原打算在你完成劇本後再支付兩千美元,別記掛這事了,你明天就可拿到這兩千美元。我派人給你送來。”

艾特爾冷冷地盯著他,彷彿他終究是個怪物。 “依然算計著錢,是不是,科利?” 芒辛說起話來頓時像工作了二十個小時那麼疲勞。 “艾特爾,你這傢伙真厲害。”他說話時兩隻腳稍稍動了一下,“你說得對,我確實算得上精明。不過,你知道,我和埃琳娜有一點共同之處,我的父母也開一間糖果店。一間很不起眼的小店,每天都有不少人來買東西。這必然對一個人的個性形成有影響,這是查利·弗朗西斯·艾特爾之類在咖啡館社交聚會中長大的紈絝子弟永遠無法理解的。” “改日有機會我會和你談談我的身世。”艾特爾差不多很溫和地回答。 “改日再說吧,我希望能有機會聊聊,查利。”他們一本正經地握了握手。 “我明天上午派人來,你就賞個臉吧。”芒辛長長嘆了口氣,“多麼不尋常的一個晚上!” 艾特爾高高興興地上床睡了,醒來時心情仍很愉快。一夜酣睡令他渾身舒暢。通常他總要到下午晚些時候才有胃口,這天卻連早餐和咖啡都吃喝得津津有味。他一直頗覺得意,直到想起他必須告訴埃琳娜,所寫的劇本已不屬他所有之時,心頭才有了種悵然若失之感。 她一聽便很有些心煩意亂。他不停地解釋說,為科利乾活算不了什麼,只不過他需要時間,而錢就是時間;同時他心裡也明白,昨天夜裡,在他意識的深處,他其實一直害怕將此事告訴她。 “真的,什麼也沒有改變,親愛的。”他說,“我的意思是,我為科利寫的這個劇本,和我自己的作品截然不同,以後我完全能寫出另一部。” 她看起來神情黯然。 “我不知道你已窮困到這個地步,接近於破產了。” “非常窮困潦倒。”他說。 “你就不能先賣掉汽車?”她問。 “那能解決問題?” “我只希望你別匆匆認輸。”埃琳娜嘆息道,“這些事我不懂,也許你是對的。”甚至在她說這話的時候,她仍在竭力說服自己,但他一直很清楚:她並不相信他。實際上,什麼也騙不了她。 “我相信你的新劇本會是部好作品。”她說,但此後一整天她都默默無言。 為芒辛寫的劇本進展順利。多年之前,艾特爾曾經認為,一位以替人捉刀賺錢度日的作者,應當能就任何指定的題目每小時寫出三頁的內容來。他這部新的大作就以這種速度進展著。創作中不時產生障礙,造成延緩,有些日子裡甚至一上午都沒法落筆,但總的說來,寫這劇本仍相當順利,這讓他感到驚奇、懊惱而又愉快。原先他曾多次重寫一幕幕場景,結果覺得新文本比前面不成功的更糟,這時卻文思泉湧,劇本的各部分銜接自然,種種情節都互相呼應。艾特爾對於教會可謂一竅不通,然而弗雷迪在研討會的那幾場卻寫得不錯,從票房角度看是成功的,內中充滿了電影的各種要素。對於教會,人們必須了解些什麼?那老牧師頭腦很靈,而弗雷迪也傲慢得恰到好處。人們可以相信影片所傳達的簡明信號:這是個卑鄙的傢伙,但這是特迪·波普式的可惡人物,而靈魂的重塑正在進行之中。 在寫到弗雷迪的節目大獲成功時,艾特爾開始自我得意起來。他在研討會之糖中加入電視之醋,這樣寫的時候,他知道後面的幾段劇情肯定會成功。只要加少許傷感,少許尖刻,並伴以大量煽情。這些便是贏得赫拉克勒斯獎的紙杯蛋糕,而能再次情感奔湧、才思敏捷地創作,那份感覺也太好了。 芒辛幾乎每天從電影之都打來電話。 “弗雷迪怎麼樣了?”他常常問。 “弗雷迪很好,他真的很生動。”艾特爾會這樣說,並覺得有關性格的任何問題都不再存在了。弗雷迪目前是位演員,有著滑雪者的身材、黑黝黝的臉膛和豐富的情感。 “埃琳娜好嗎?”芒辛常常問起,未等艾特爾喃喃地說出“她很好,謝謝,她向你問好”,他便自問自答般說道:“那太好了,太好了。” 但偏偏這不是實情。如果說這些天來艾特爾情緒很好,埃琳娜就不同了,而且她的鬱鬱不樂很令他掃興。自與埃琳娜同居以來,不知不覺中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在重複以往許多次風流韻事中的情感經歷。是到了該決定如何與她分手的時候了。處理這類事總是十分棘手,而對待埃琳娜他必須加倍謹慎細心。不管這些日子裡他是多麼不喜歡埃琳娜,討厭她的抑鬱、她的粗俗,甚至討厭她的愛,他卻始終清楚這全是他的錯。是他主動開始這樁風流事,是他堅持著這種關係,因此他理應盡可能避免傷她的心。再說他也不想立即拋開她,那樣的話對他的創作影響太大。恰當的時機是一個月或兩個月之後,那時他的劇本已經完成。與此同時,他必須十分靈巧地,就像用細線小鉤釣大魚那樣,慢慢耗盡她的愛,消解她的希望,以便到分手時使她如魚兒精疲力竭後遭到棒擊一般,不再感覺疼痛。 “我的一百一十四磅重的旗魚。”艾特爾心想,她是多麼般配的對手啊。他像任何出色的漁民一樣從容冷靜。 “據我所知,我算得上是最冷靜的人了。”他這樣想。他成竹在胸,相當內行,而又顯得冷漠超然地控制著埃琳娜,將她漸漸地拉近船邊。在他將她釣進船之前,始終存在著她脫鉤而去的危險,因此,這番較量很費心神,令人疲憊不堪。他不能讓她覺察出他的態度已經改變,否則她會鬧上一番,那局面就難於收拾了。這關係到她的自尊。一旦她得知他不再愛她,她便會立即離去的。他只得力拒誘惑,盡量別過快過急地收繞釣絲。 他讓自己埋頭工作,以此與她保持一定距離,造成疏遠冷淡,也使自己免於羞愧。他離她遠遠的,進餐的時候一言不發,眼睛只盯著書本。他能感覺到她的心頭充滿了絕望,這絕望使愛萎靡不振,使精神困乏不堪。而就在他覺察到她已不堪承受,即將衝口說出“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之際,他便會讓她完全糊塗起來。 “我愛你,親愛的。”他會打破沉默,親吻她,同時心裡明白,她的困惑表示魚鉤扎得更緊了。 “我正在想,你是不是已討厭我了。”埃琳娜眼中隱隱約約含著淚,這樣回答著。 魚鉤得反复紮緊,她具有進行這種較量的才智。有時候他感到驚奇,因為她居然能看透他的心思。比如他倆坐在一起喝酒,隨便閒聊,他的思緒會轉到怎樣擺脫她重獲自由的問題上。他甚至會對她說,今晚她看上去格外迷人,她那孩子般的雙眼便會盯著他,那雙睜大的淡綠眼睛,她說:“查利,你想出去,是不是?” “你怎麼會這樣想?”他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竭力忍住不說出“是的”這區區二字,這兩個字如此急切地牽動他的神經,他真想一吐為快。倘若說出來,那就要命了,不管事情如何結局,損失都將十分慘重。或是她離他而去,恰在他的寫作計劃進展順利之時他卻無法工作;或者更糟糕,他那種在這類緊要關頭培養起來的審慎的冷靜將會消失,他將眼看著她遭受痛苦,這世上似乎再也沒有比她遭受痛苦更可怕的事。那樣的話,魚兒就脫鉤了,那就不再是魚,而是埃琳娜,而他則將不得不一切從頭開始。因此他必須耐心,必須冷靜。與此同時他必須行動,表現出他並未感到的種種溫情來。 他早已得出結論,要想結束這番風流韻事,他首先就得了解它。憑什麼一位上等男人要在一個下等女人身上耗費那麼多時光?這不合乎邏輯。上等男人就該找上等女人;上層社會就由這樣的人物佔據著,為什麼他捨棄了自己的上等地位?然而他清楚其中的原委,並知道自己的想法。他眼前始終閃著費伊那副嘲弄的神色,耳邊響著一個星期前費伊說過的話:“你嚇壞了,查利,你真的被嚇壞了。”這是真的嗎?過去的兩年裡他與許多女人打交道總是表現不佳。那正合乎性的法則,慾火不足,便藉助技巧。而性正如人生一樣,恰恰在年事已高、無法償付之時,偏要求清償債務。如果說他曾迷戀那個羅馬尼亞女人,那他現在是讓埃琳娜拴住了。莫非釣魚是他跟自己所開的玩笑,而只要他精緻高雅的男子氣還有賴於她,他就永遠不會讓她離去?他漸漸恨起他們之間做愛的那股誘惑來。但這些日子裡令人困惑不解的是,他常常一如既往地消受她,在睡夢中,有時他會意識到自己正緊抱著她,在她耳邊悄悄訴說著愛的甜言蜜語。 以往他尋歡作樂,是場合激發起愉悅。在旅館房間裡與女人約會,比把她帶回住處更令人神往陶醉。而現在,他的生活似乎已毫無趣味了。舉凡風流韻事,總難免如此結局,艾特爾心中想道。情人們起先以為這一下人生過得有滋有味了,到頭來卻依舊索然無味,既無奇遇,也不新鮮。這便是他所深信的看似矛盾其實甚為精闢的雋語。自由自在的單身漢,懷著未曾挑明的目的,那便是尋找愛情,然而一旦找到了愛情,他卻又嚮往單身漢的自由自在了。事情便是這樣。他一向將此看做是一種搜尋。人們便繼續不停地搜尋,經歷一樁樁風流韻事,有的帶來歡愉,有的徒添煩惱,可每次艷遇都以其獨特的方式讓人去希冀最終能找到什麼。要是一次艷遇過後,卻發現什麼變化也沒有,情況反而更糟;幻想又一次破滅,那該是多麼傷心。他只不過敗壞了對舊日艷遇的記憶而已。埃琳娜使他對於女人需要男子意味著什麼加深了認識,而如他這般很容易被認為毫無吸引力的人,他真納悶自己是否還有能力與別的女人做愛。確實,他是嚇壞了,他暗自思忖著單身生活的種種愜意與好處。他原本只希望與一個女人風流一陣,而對她別的一切概不計較,這樣的風流事純粹是尋歡作樂、追求感官刺激,猶如閱讀色情書刊,儘管放心去讀,而不必忌恨那女人又對別的男人傾心用情。這才是他所追求的那種風流韻事,他暗自想道,沒想到如今他卻被牢牢鎖定在埃琳娜的愛戀之中了。他甚至無法獲得些許的外遇,因為他既無時間又缺錢,而且什麼事也瞞不過埃琳娜,她絕不會一星期三次都被蒙在鼓裡。這真是千真萬確,艾特爾心想,婚姻與不忠是天生的一對,兩者誰也離不了誰。好多個夜晚當他與埃琳娜雙雙坐在起居室裡時,總感到他若只能時時刻刻與她廝守,須臾不得分開,那他就會永遠離她而去。 馬里恩·費伊的來訪使這種感受更強烈了。艾特爾試著對馬里恩說:“不過,她愛著我。你難道不明白為什麼我感到義不容辭嗎?” “她並不愛你,”費伊說,“要是她覺得自己並未愛著什麼人,她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你不肯稱讚她。”艾特爾堅持說,但他心中不免為之一顫。她並不愛他,這念頭是那麼的令人憎惡。 “男人一上年紀,”費伊說,“就只能應付一個女人了。”他微微笑著,“比如說我的繼父,佩利先生。” “或許這幾天我會向你要女孩。”艾特爾聽到自己這樣說。 “怎麼回事?你對於耍馬戲厭倦了?”費伊問。於是艾特爾不難想像埃琳娜和馬里恩是如何共度那一夜的了。 “就定在今天晚上吧。”他說。 “你對埃琳娜怎麼交代呢?” “我會對她說點兒什麼的。”艾特爾立即回答,於是費伊給他安排了與博比的約會。 他對埃琳娜說,科利要他去參加一次劇本研討會,他們將在位於電影之都與沙漠道爾之間的一個小鎮上會晤。這樣撒個謊簡直再容易不過了。只是一個夜晚,隨便找個藉口就能應付過去。根據馬里恩的安排,他駕車來到某個酒吧,詹詹正在那兒等著他,他竭力不去想埃琳娜正孤零零地獨守空房。她最討厭孤獨,一有點聲響便心驚肉跳,在荒漠之夜的寂靜中受罪,還得小心地鎖緊所有的門窗。 詹詹已經喝醉了。他簡直因博比而神魂顛倒了,他這樣對艾特爾說,她可真是個出色的小女子。她已在旅館裡訂了一個房間,正等著他們。於是他們便一道出發。詹詹順路買了一瓶酒,隨後他們同去見她。說來也巧,博比訂下房間的那個旅館,恰恰是埃琳娜初來沙漠道爾等候科利時所住的。那些酸溜溜的噬人的記憶,不禁令艾特爾想起那個早上,他來到這兒為她取回衣物的情景。 一經介紹給博比,他便確信自己犯了個錯誤。如果說他心中早有應召女的標準,那麼博比肯定與他所期待的不符。她的雙眼似乎在說,“真希望我們不是在這種場合相遇。”這會是費伊開的又一場玩笑吧。 他們三人在旅館房間裡坐下來,詹詹遞過酒瓶,他們從一隻盆裡取出冰塊。博比有些含羞。她總是臉朝著詹詹,和他說起艾特爾所不認識的他們的朋友。她說拉里玩撲克骰子輸了一大筆錢,芭芭拉又懷孕了,丹娶了電影之都的一位酒吧女招待,莉蓮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卻沒攬到什麼好生意,仍慘淡經營著。尤金在從事男扮女裝的模仿表演,而雷內又有了熱戀的對象。艾特爾聽著,饒有興味地註視著詹詹,因為詹詹顯得那麼熱情,他那麼喜歡博比,對於別人的麻煩他只是咂咂舌頭,而對博比則不住地恭維。 “你是最最可愛的,寶貝。”詹詹說,博比莞爾一笑。 “我就喜歡這個人。”她對艾特爾說。 “這是個浪漫故事。”詹詹說,並看了一下手錶。他不得不先告辭了,他對他們說。艾特爾知道他要去哪兒,一個晚上詹詹會為馬里恩做三四次這樣的牽線介紹。就在他正要出門的時候他朝艾特爾丟了個眼色。 “寶貝,你得原諒我們,”他說,“查利已答應給我透露點賽馬的內情。” “要是賭注押得準,給我加上一份。”博比歡快地說,艾特爾則笑了起來。 “詹詹和我只會押輸。”他說。 在旅館走廊裡,詹詹微微側過身。 “查利,”他悄聲說,“她是個好女孩,她很不錯,博比。不過我該告訴你,她有點兒性冷,沒法改變,就是那種人。但你不必擔心,你要她做什麼,她就會做什麼的。”詹詹很快扼要而確切地解釋了“做什麼”的涵義。艾特爾厭惡地聽著。 “可憐的詹詹,他比我還糟糕。”艾特爾心想,隨即拍拍他的肩,算是告別。 回到房間裡,博比仍說個不停,她的聲音清晰而細柔。 “詹詹是個奇妙的人物,”她對艾特爾說,“你可認識有比他更好的人兒?” “很難說。”艾特爾回答。 “在我傷心憂鬱的時候,他總是很溫和很體貼。有時候我覺得,要是沒有他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你常常憂鬱傷心嗎?” “晤,過去這兩個月日子真難捱,要知道,那之前不久我剛剛離了婚。” “是想念你的丈夫嗎?” “不是那回事。很難和他湊在一塊兒過日子。但我並不介意這說法多麼過時:家裡總得有個男人,你不這麼認為嗎?” 他們一定得離開這旅館,艾特爾想,待在這裡簡直令人窒息。 “我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你。是不是?”他說,一如他曾對埃琳娜說過的那樣。 博比點點頭。 “見過,艾特爾先生。” “是最近?” “晤,也許是兩年前。要知道,我曾經是個演員。當然,我現在還是。我覺得自己還行,真的不錯,人們都說我有才華,但你知道,我沒有門路。”她嘆息一聲。 “不管怎麼說,我丈夫認識一位製片人,也曾幫過他的忙,於是我獲得了一張臨時演員卡。有一次在你的一部電影的某個群眾場面裡,我當過臨時演員。” “哪部電影?”他問。 “《洪水滿江河》。” “噢,是那部。”艾特爾說。 “真的,艾特爾先生,我真的認為那是部很了不起的片子。你是位了不起的導演。”她謹慎地看著他,隨後用力說道,“我真高興,終於能遇上你。” 她的個性和成百上千的女演員都差不多。顯然她受過關於演員必須表現其個性的指點,因此她無時無刻不在表現自己,硬讓她蒼白的臉和柔細的聲音顯出矯揉造作的熱情、虛假的厭惡和極不自然的歡快。 “你參與我的電影拍攝感到很愉快?”他問道。 “對我來說那一天實在不愉快。”博比沮喪地說。 “為什麼?” “嗨,要知道,我是這麼個荒唐可笑的小東酉。我的意思是……哦,我也不明白,我有著各種各樣古怪的想法。我想要是鏡頭里出現我的臉,也許有人會賞識我。” “你的意思是,某個電影厂主管會說,那個姑娘是誰,快把她找來!” “正是那樣。”博比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小口酒。 “看我多傻,”她說話的口氣既歡快又勇敢,“我還記得那天拍片快結束時,一個做了多年臨時演員的女人朝我走過來,叫我別站得太靠前。'他們不會錄用你的,寶貝,要是觀眾對你的臉太熟悉了的話。'她這樣對我說,她說得很對。”博比神經質地笑起來。 “所以,你看,想當明星沒門。” “遺憾的是,恐怕你的朋友說得不錯,要是你是個臨時演員,還是別湊近鏡頭。”這談話令他想起與埃琳娜相識的那個晚上她說起的事,他的情緒頓時一落千丈。他哪裡還有心情與博比做愛呢? 很明顯,博比在等他採取主動。她還相當嫩。他伸出胳臂攬住她,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中,羞怯地坐上了他的大腿。他親吻她之後,心中明白了他一定得離開這個房間。她的嘴唇緊繃,顯得相當恐慌,身子也很僵硬,這種情況他太熟悉了。 “餵,”他說,“我們就不能換個地方嗎?在我眼裡旅館的床看起來總是像屍體解剖台似的。” 她大笑起來,顯得有點兒放鬆了。 “我不知道,”她猶豫著說,“你瞧,我們可以上我家去,不過那地方太不起眼了。我真不想讓你見到那副亂糟糟的樣子。” “我想,比起這地方來,那兒會令人愉快得多。” “哦,是的,那兒讓人輕鬆舒服,不過,你知道,艾特爾先生……” “叫我查利。” “好吧,查利,我的兩個小女兒在那兒。” “我不知道你有了孩子。” “哦,我有了。她們相當迷人呢。” 那便有辦法解決了,艾特爾心想。他將與她一起回家,和她聊一會兒,付給她錢,卻以孩子們令他不自在為由不上床做愛。 “我們走吧。”他溫和地說。 他們駕車穿鎮而過時,她仍嘮叨個不停。有時,她對他說,她真厭透了一切。她在電影之都的日子倒霉極了。要是她的境況稍稍好一些,她就會回老家去。她知道老家有位兒時的伙伴,仍然願意娶她,願接受她的孩子和她的一切。他是她中學時代的戀人;他認識她的父母,他們是世上最善良慈祥的人。只可惜她太傻了,居然去嫁了個樂師。 “這條忠告我可以對任何人說,”博比說,“決不要相信那些善於吹噓的人。” 她那棟備有家具的小平房有四個房間,家具都是廉價的鍛鐵製品,有一隻紅色沙發和兩把綠扶手椅,牆上還掛著鑲了鏡框的她父母和孩子的照片。在這樣的屋子裡,他的心緒並沒有好多少。博比在準備酒,保姆已經離去,在什麼地方,也許是廚房吧,她已開了收音機。在他坐的地方正對面,是一盞細長的燈,燈旁掛著鳥籠,裡面是隻小小的鸚鵡。要是她做應召女攢足了錢,就會搬進另一幢房子,家具會換一換,甚至會雇個女傭人,但那隻鸚鵡還會留著。他為博比感到說不出的難過,難過得眼中湧出了淚水。讓博比這樣的女人做應召女郎,只有馬里恩才會感到高興。 她回到屋裡,給他帶來一杯酒。因為她不知道幹什麼好,便對鸚鵡說起話來。 “漂亮的卡比,漂亮的卡比,”她口齒不清地叫著,“你愛我嗎,漂亮的卡比?”那鸚鵡一聲也不吭,博比只好肩膀一聳。 “一有客人在,我就再也沒法讓它開口。” “我們跳舞吧。”艾特爾說。 她跳得不好,動作很僵硬。她的全身都不自在。舞曲終止後,她在長沙發上緊靠他坐下了,他們摟著脖子親吻起來。感覺依然全不對勁;她接吻的動作緊張得像個十五歲的少女,那感覺就像他們的嘴唇根本沒貼在一起似的。他得離開這兒,艾特爾又一次暗自想道。 就在這時候孩子哭了起來。 “是維拉。”博比如釋重負地輕輕說道,她一下子站起來,踮起腳進了臥室。他也不知為什麼,居然跟著她進去了,當她懷裡抱著一歲的嬰兒輕輕搖動時,他便站在她身邊。 “她尿濕了。”博比說。 “我來抱她,你給她換尿布。” 他對孩子向來不感興趣,但他此時的心境使他對懷中所抱的嬰兒極為疼愛。他一時似醉如痴,多少年華,多少歲月,多少生平事,似乎在昏昏若醉中一筆勾銷,一切都獲得理解、寬恕,置之腦後了。在威士忌這位愛的伴侶的作用下,此時此刻他能疼愛維拉,能客觀地想像她的人生,或想像另一種人生,或十種不同的人生,或想像自己一歲時的光景,以及博比和埃琳娜小時候的模樣,埃琳娜定是個尖臉猴腮眼睛碧綠的小小意大利女嬰,和他懷中這金發碧眼的小小一團是多麼的不同,又多麼相似啊。再過幾年,埃琳娜會不會淪落到博比的境地? 博比把孩子接過去,為她換了尿布。她一邊忙活,一邊抬頭望他。他感到十分震驚,因為他知道自己眼中又淚水盈盈了。 “維拉上個月得了肺炎,”博比說,“我護理她不得不特別小心。唉,醫生的那些賬單還沒付呢。” 艾特爾在為某位沒有寫到的角色的死而悲痛,那角色由弗雷迪埋葬了;不,是他自己埋葬的。世上的一切艱難困苦全落到他心中的某位角色身上,而今再也不能承受了。 “可憐的孩子,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他說,隨即走開了,回到了起居室。他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這些是威士忌之淚。與此同時,一個念頭如撕裂皮肉一般剜著他的心,如果埃琳娜落到博比的境地,那些男人會怎樣對待她? 於是,不知怎麼一來,或者說看來必然會這樣,他聽到自己在叫博比:“我可以藉筆錢給你嗎?”自從那個晚上他與科利簽下合同之後,他外出時皮夾中總是帶著一千美元的錢。她已經回到起居室,這時候正好奇地、幾乎是警惕地盯著他。 “別這樣,哎,”艾特爾說,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這樣做並不圖個什麼,這只是貸款。”他隨即從皮夾中抽出三張,然後第四張,然後第五張一百美元的鈔票,把它們折起來塞到她手中。 她叫起來。 “哎呀,我可絕對……查利,我可絕對還不起這麼多錢哪。” “你肯定行的,時間長點沒關係。有朝一日你會交上好運,而我也會喜出望外,在正需要的時候能有錢還到我手中。” “可我還是沒法理解。” 他真不知道自己一生中是否曾如此善感多情。 “別這樣,哎,”他又說,像個對生活現實極度不滿的年輕人,“這一切糟透了,你明白嗎?這就算是禮物吧。事情應該這樣,有些人給我更多。”他語無倫次,總算說出了這些話。 隨即他打算告辭了。此時此刻他一心只想離開這兒,留下禮物,留下他這小小的令人不可思議的事蹟。 但博比受不了。她不讓他走,並拉他在沙發上緊挨她坐下。 儘管艾特爾因這番慷慨舉動而頗為自得,他仍相當懷疑自己的動機。 “為了避免難堪的失敗結局,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他想道,隨即忘情地又與博比緊摟著親吻起來。這次感覺比先前好多了。她很想讓他快活,於是,最後他們還是著手實現此行的目的。但事情進行得不怎麼順利,因為她帶著幾分驚恐的神色,求他暫緩幾分鐘,而她那瘦弱男孩般的身子,以及她感恩而又笨拙的親吻,都令他原本高漲的興致減卻不少。結果,就有必要從詹詹提供的做愛姿勢大全中選擇一種了。採取了那種姿勢,又有各種相關回憶的助興,他們成功了,兩人都感到了滿足。他表現不俗,五分鐘裡,他的背上臉上都沁出了汗。但他裝出心滿意足的樣子,微微笑著結束了此事。 博比痛快得心醉神迷,或至少她滿臉裝出了樂極痴迷的樣子。顯然她有了些變化,或許是一陣感官的震顫,從一片冰封雪凍的荒野上悄悄冒出了頭。 “喲,你真了不起,”她說,“這真是妙不可言。”她繼續絮絮叨叨著這類話,想用語言將那陣震顫吹成激情之獅。這是不可能的,他想,他的感覺不會錯。在承受著他的同時她臉上始終帶著近乎痙攣的笑容,眼睛卻望著別處。他在與她做愛時只感到平生從未如此孤獨,而現在她卻竭力相信他們做得非常成功。 “親愛的查利。”她喃喃地說著,一邊吻著他的眼睫毛,撫弄著他的頭髮。 她幾乎成了一堆又黏又稠的膠凍,他花了足足半個小時才擺脫她。最後,就在他們吻別的時候,博比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問道:“什麼時候再與你見面?” “不知道,很快吧。”他說,心中卻因撒謊而厭惡起自己來。 回到家中後,他用一條粗浴巾用力擦洗了一番,然後上床抱住了埃琳娜,他把她緊緊擁在胸前,直到她快活地嗬嗬叫著,說他幾乎把她的骨頭折斷了。他與她竭盡歡愛,一邊叫著:“我愛你,我愛你。”她的身子就像個洞穴,他可以在那兒安葬自己。然後,他服了一片安眠藥,漸漸睡去,直到費伊的電話把他驚醒。 這時已近黎明,過去六個星期裡所發生的一切,此刻都湧上心頭,輪番地折磨他。他苦苦地熬過這些失眠的時刻,正如那些斷胳膊折腿的人們強忍傷痛,等著疼痛消失的時刻到來。艾特爾就是這樣等待著埃琳娜醒來,那時他便不再孤獨了。可就在他等待之時,他卻偏偏想到,要是埃琳娜對他撒謊,一如他所做的那樣,和別的男人幽會後,洗個澡再和他上床,他簡直會扼死她。這真荒唐可笑。與博比做愛所獲的快感,根本沒法與埃琳娜給予他的相比。當然,有人若是窺見他與博比做愛的情景,會以為他十分爽快得趣。但那是出於溫存體貼,他才輕聲叫喚以示快樂,那根本算不得什麼,那是他發出的聲音,但一想到埃琳娜和別的男人幽會時也發出這樣的聲音……那簡直令人作嘔。突然間,他意識到他必須徹徹底底地佔有她。 “我可不願讓她享有任何別的生活。”艾特爾自言自語著。他冒出一身極不舒服的冷汗,不由得想道:“我是越來越墮落了,唉,我是越來越墮落了。”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