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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鹿苑 诺曼·梅勒 6850 2018-03-18
我從未見識過像露露這樣的女孩,也從未經歷過這樣的羅曼史。當然我接觸過別的女子——從空軍出來的人,多少有過與女人打交道的經歷——但我一向拙於此道,不善忖度女士們的心。 然而我總覺得露露的心思任何男人都猜不透。在我與她相處時,我就說不上來一小時之後我們會真正相愛呢還是就此分道揚鑣,我們會做愛呢還是吵架,兩件事同時進行,或是什麼事也不干。那個難忘的夜晚過後,我再次見到她時,她正和朋友們聚在一起,始終沒給我與她單獨相處的機會。可第二天她便來到我的住處,不僅非常主動親熱,還對我說,她墜入情網了。當然,我也對她說了不少綿綿情話。不說未免心腸太狠了,況且,如果說相愛就是指相會的時候不做別的,那我確實在愛她。在她臨走之際,我們又吵了一架,我倆都說再也不想見到對方了。可不出半個小時她便從帆船俱樂部給我來電話,沒說上幾句便大哭起來。我們終究還是相愛了。

毫無疑問,這愛根本無法控制。我能體驗到從未有過的一些強烈情感,像露露一樣,我對此必定十分陶醉。我想,就憑我們在一起幹過的事,我會在她心上留下永遠的記憶。在她只不過看作是跳跳舞的事,對我來說就猶如田徑運動會一般,我會肺部熾熱,肌肉抽搐,滿腦子只想破紀錄地奔往終點去撞線。我只有這樣,才能跟上她,並和她相處上三分鐘。我就像一班指定在博物館裡過夜的精疲力竭的步兵,只能以割破掛毯、用手指捅穿裸體畫、掀翻大理石胸像來尋歡作樂。這樣我才能感到自己征服了她,才能聽見她受了傷似的喘息,才相信不管別的時候她如何行動,這一時刻她才是露露,彷彿她肉體的呻吟比她嘴裡的哼哼更為真切。擁有如此漂亮的女子是足以自豪的,而更值得驕傲的是,我知道在我征服她的時候,有千百萬人正在背後為我喝彩。那低聲呼叫的千百萬可憐的傢伙!他們永遠得不到此刻我酣暢銷魂的享受。他們只能在外面艷羨得全身戰栗,只能眼看著擺在辦公桌上或草黃色相框架上的露露·梅厄絲的美人照而奉若神明、頂禮膜拜。我知道自己的運氣實在不錯,千百萬人都在羨慕我。

但如果說在床上我擁有了她,在別的任何地方我就無法駕馭她了。有些日子裡她會叫我走開,不要管她,而有些時候她又要我陪著,一刻都不許離開。但總的特點是,她每次心血來潮,突發奇想,我都不得不俯首聽命。只要她來一個電話,我便會在中午趕到她在帆船俱樂部裡的套房。她打定主意我們一起去沙漠騎馬。我到達的時候卻發現她還賴在床上。早餐還沒有送來,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喝咖啡?旅館餐飲部剛把早餐送來,露露便對我說,她想喝斯丁格雞尾酒。 “我不知道怎樣調製斯丁格雞尾酒。”我說。 “喲,寶貝,這種酒人人都會調。只要放一點白蘭地和薄荷酒。你在空軍裡都在幹什麼?擠牛奶嗎?” “露露,我們去騎馬嗎?” “是的,我們去騎馬。”她拿起一面鏡子,像美容院的化妝師那樣,研究自己的臉,還對著鏡中吐了吐舌頭。 “不化妝我看起來還漂亮嗎?”她以一種專業的、容不得半點說謊的口吻問道。

“你看起來漂亮極了。” “我的嘴唇薄了一點兒。” “昨天夜裡它可一點也不薄。”我說。 “嘿,去你的。就是個木頭人你也會滿意。”但她照例擁抱我一番。 “我愛你,親愛的。”她說。 “我們騎馬去吧。” “你知道嗎,瑟吉厄斯,你有點神經質。” “我是有點神經質。我真不想白白浪費一天。” “好吧,那我不想去騎馬了。”露露這樣決定。 “我知道你並不想去,我也不想去。” “那你為什麼穿著馬褲?” “因為我若不穿的話,你就想去。” “哼,我才不會那樣呢。”她沾沾自喜地坐在床上,那張漂亮的臉蛋在美妙的咽喉上方仰起。 “真的,我才不會呢。” 電話鈴響了。那是從紐約打過來的。 “不,我不會嫁給特迪·波普。”她對某位專欄作家說,“當然,他真是個狗娘養的。對了,就說我們只是好朋友,那就行了。再見,親愛的。”她掛上電話,便抱怨起來:“看我有著多麼笨的宣傳員。要是你連個漫談專欄作家都控制不了,還算個什麼宣傳員?”

“為什麼不讓他試試?” “那他正求之不得。” 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到我幾乎懊惱得忍無可忍的時候,她才開始穿衣起床。咖啡都已冷了,她要我叫旅館餐飲部再送一份來。我發起脾氣來,對她說我非走不可。她追過來,在門口攔住了我。她知道我是心甘情願被她攔住的。 “是我不好,我得說,”她這樣說,“我想惹你發瘋。” “你從來就沒有得逞過。” “到頭來你會恨我的。你會的。真正了解我的人都不喜歡我,甚至我也不喜歡自己。” “你很愛惜自己。” 她高高興興地莞爾一笑。 “這不是一碼事。瑟吉厄斯,我們去騎馬吧。” 我們終於去了。她老是慢悠悠地溜達,要不便策馬一陣狂奔。有段時間我們正沿著一道廢棄的木柵欄繞行,她就要我縱馬跳過去。我說我不干,因為我的騎術不行。這是老老實實的判斷,我學騎馬才一個月。

“那些最蹩腳的特技替身演員,為了五十美元,都不惜從驢背上摔下來。”她說,“而你什麼都不願嘗試。” 事實上,我倒真想跳一下。我在想,要是萬一摔傷了,露露就會來護理我。這會成為我們的風流韻事的一部分,況且這種情況還從來沒有過。在我策馬躍過柵欄時,心中還得意地想,這一躍可真漂亮,可當我掉轉馬頭想听聽她的讚揚時,卻發現她早已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了。於是我完全明白了:她甚至根本就沒有看。在我趕上她之後,她朝我轉過身來。 “你真是個孩子,只有二流的騎手才會傻乎乎地那樣冒險。” 我們往回騎的時候,誰也沒有說話。一回到帆船俱樂部,她便進了游泳池旁的小浴室。穿了泳裝出來後,她和在場的人說話,卻偏偏不睬我。我們唯有一次目光相遇,這時她就像在那次聚會上一樣,伸過她的玻璃杯來,說了一聲:“寶貝,給我弄一點馬提尼酒來。”

我們開始相好的時候她那份謹慎實在令人討厭。她常常步行到我的住處來,或者只許我天黑之後到她的房間去。 “他們知道了會詆毀我的,”她這樣解釋,“你看看艾特爾的情況。”這是把我比作埃琳娜了。她一提到艾特爾與埃琳娜的關係就很生氣。 “艾特爾從來不懂什麼品位,”她說,“隨便什麼爛女人,只要對他說一聲他真了不起,便能動員他買一張票,去參加她所喜愛的慈善活動。”有一天我們在街上遇到他們,露露對埃琳娜很不友好。 “我敢打賭她穿的內衣很髒。”露露說,“你走著瞧吧,她會胖得像條牛一樣。”在我爭辯說我喜歡埃琳娜時,露露慍怒起來。 “哦,那當然啦,她被人甩了,挺可憐。”露露沒好聲氣地說。然而不出兩三個小時,她便對我說:“你知道,寶貝,要是我努力,那或許會好一點。或許我的德行會比現在好些。”她的手指點著自己的下巴,問我,“我真的很令人討厭吧。”

“只是在你站著的時候……我心中那位愛爾蘭人這樣說。” “你得為此付出代價。”她抄起枕頭滿屋子追我。在用枕頭把我一陣痛打之後,她又要我在她身邊躺下來。 “我挺可惡,但,強悍的奧肖內西,我很想學好。和艾特爾在一起時太糟糕了。他老是取笑我,而他的一些朋友自恃有知識,很盛氣凌人。”她格格笑著。 “和艾特爾在一起時,我常常在學習,想做個知識分子。” 若說先前她決心盡量保密,不公開我們的關係,那麼,她後來改變了主意。有一天,就在帆船俱樂部的游泳池邊,她居然坐在了我的大腿上。 “你們什麼時候該和這位寶貝交交朋友,”她對她的幾位女友說,“他確實很不錯。”這話讓我很感沮喪。因為我覺得如果我真的很不錯,她就不該向朋友推薦我。一連好幾天,在大庭廣眾之下走過時,她非要我摟著她不可。夜總會的攝影師拍下了我們摟在一起的照片。一天早上我起床時,發現露露站在我的床邊,手中正拿著刊有漫話專欄的報紙。 “看看這個。多討厭!”她對我說。我讀到了下面的文字:

原子彈露露·梅厄絲及又一位未來的梅厄絲先生,前海軍陸戰隊上尉西爾·格斯·麥克索尼錫,一位東部或中西部大戶人家的子弟,於沙漠道爾已啟動蓋革計數器,並掀起軒然大波。 我也說不上來這究竟令我高興還是畏懼。 “他們連名字都搞不准嗎?”我氣憤地說。露露卻只顧撓我癢逗樂。 “要知道這還不算壞,他們本來可能更下賤惡劣。”她說,“原子彈露露·梅厄絲,你認為人們真的那樣看待我嗎?” “當然不會。你知道這只是你的宣傳員寫的。” “我不在乎。這很有趣。”像住在沙漠道爾的眾多知名人士一樣,對露露來說,消息由她而起根本算不了什麼。看到報上刊登的專欄文字所具有的魔力,我知道對她來說我們的情人關係已變得實實在在了。 “蓋革計數器,”露露沉思著說,“從宣傳角度看,這一句太妙了。嗨,他是個很不錯的宣傳員。這一兩天我該給他打個電話。”

由於我們的浪漫關係已經公開,在眾人眼裡似乎正熱戀得不能自已,露露便又開始給人們添加困惑。 “他們在報上把寶貝寫得太完美了,”一天晚上她在酒吧里對幾個人說,“我真的得考驗考驗他。我真的會這麼做,寶貝。”說完她就像個姐姐那樣吻了我一下,那是老大姐式的吻。 不久我們就為一些別的事而爭執不休了。我發現和露露做愛就好像讓自己成了電話機旁的便條簿。電話鈴似乎老是在響,她簡直沒有足夠長的時間來做愛。她會不理睬起初的幾次鈴響,並以此而樂。 “別那麼緊張,寶貝,”她說,“讓總機去受罪吧。”但當鈴聲第五次響起時,她便會拿起聽筒。電話差不多全是業務方面的。對方不是赫爾曼·泰皮斯,便是已回電影之都的芒辛,或者是某位作家、她下一部影片的導演、過去的男友,或者是過去的理髮師——因為露露對自己見到過的某種髮型感興趣。這電話交談不能超過兩分鐘,否則就令人掃興,讓人再也提不起興致。而對她來說,做愛和談生意就好比是電影院裡兩部片子連續放映一樣。

“我當然是個好女人囉,泰皮斯先生。”她說,並頑皮地朝我眨眨眼,“這些事你怎麼能扯到我的頭上呢?”有一次,在提到一篇與我有關的文章時,她的表演簡直登峰造極,竟然自始至終對著話筒嗚咽不已。 我曾邀她去我的住處,但她已漸生嫌惡之感。 “那兒讓我感到抑鬱,寶貝,太枯燥乏味了。”一時間任何東西便都顯得枯燥乏味起來。連她自己的住所也被這個說法敗壞了。於是,有一天她要求旅館老闆重新裝飾她的套房。一天之內,原來米色的牆壁全部刷成某種特別的藍色,露露稱這是她最喜愛的色彩。她一頭金發瀉在淺藍色床單枕套上,躺在床上打電話預訂粉紅和大紅玫瑰花,帆船俱樂部的花匠答應親自來安排。她買來一件連衣裙,甚至自己還沒有穿過,便將它送給了女僕。她還抱怨自己沒有衣服穿。一天下午她剛買來一輛折篷汽車,覺得不稱心便又去換了同型號不同顏色的另一輛,光是調換手續費便花去將近一千美元。我提醒她開新車必須慢速,直到它達到一定里程數後方能加速,她便雇了位司機開車去荒原上兜一圈,給自己省了麻煩。她住在帆船俱樂部後,第一次交付電話費便高達五百美元。 她花錢如流水,而賺錢同樣是天才。在我初結識她的那段時間裡,她正為三部片子洽談合約。她會先與律師通話,他們和她的經紀人協商,她的經紀人又去找泰皮斯說項,泰皮斯再與她商談。她漫天開價,最後獲得比報價四分之三還多的片酬。 “我看不慣我的父親,”她向我解釋,“但他經商是位老手。那方面他真是棒極了。”在她十三歲就讀於電影之都一所行業子弟學校時,馬格納姆影片公司想與她簽一份長達七年的合同。 “按照合同我每周可以掙簡直多得發臭的七百五十美元,可現在這點錢只能糊弄那些可憐的受盡剝削的笨蛋。那時父親不讓我簽約。'當自由職業者,'他這樣說,'這個國家就建立在自由職業的基礎上。'他不過是個擁有點房地產的小外科醫生,但他知道如何為我打算。”她用腳趾夾弄著電話線。 “我注意到男人當中的這種情況。有一種人自己從來就賺不了錢,只會幫別人。我的父親就是這樣。” 露露對她父母親的看法,可以說是一日三變。這會兒她覺得父親真了不起。 “我母親脾氣壞透了,她簡直把他的男子漢氣概榨得一干二淨。可憐的爸爸。”母親還毀了她的一生,露露甚至說。 “我從來就不想當什麼演員,是她逼我走這條路的。這是她一心追求的目標。她簡直就像條……章魚。”幾個電話過後,她又會與母親通起話來。 “是的,我認為就是吃了它,才生出蕁麻疹的。”她說起某種食物,“服用甘油,有沒有效,媽媽?……他幹什麼?……他又耍脾氣……嗨,你就對他說,你的事不用他管。我要是你的話,哪能忍得住,早跟他離婚了。我當然會的……” “真不知道沒有她的話我會怎麼辦。”露露掛上電話時這樣說,“男人真可惡。”在隨後的半個小時裡她便會毫不搭理我。 我遲遲才意識到,對她來說,最快活的莫過於表現自己。她討厭忍耐。要是露露想要打嗝,她不會強忍住的。如果她一時興起,想用冰冷的奶油給自己塗個花臉,她會在款待六位客人時當場這麼做。她在演藝生涯中,表現也大抵如此。她會在陌生人面前大肆吹噓自己將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女演員。有一次,在對某位舞台導演說話時,她差一點落下淚來,就因為電影厂拍攝嚴肅影片時,從來沒讓她出演角色。 “他們在斷送我,”她這樣抱怨,“人們不需要魅力,他們只看表演。只要是我真心想演的,最不起眼的角色我也願意擔當。”話雖這麼說,可在下一部影片中,由於芒辛不願給她的角色加戲,她便連鬧三天,打了多少電話,我根本無法估計。她曾宣稱包裝宣傳是愚蠢的做法,可她卻出於一種對青春少女來說堪稱出類拔萃的本能,與攝影記者合作得極為默契,最好的主意全是露露想出來的。在一次拍攝她正吸果汁汽水的照片時,她靈機一動將第二根吸管連在一顆心的模型上。報上刊登的照片表現出露露正羞澀而又大膽地窺探一顆心。我獲允在她的房間里共度良宵的機會不多,有幾次當我半夜醒來時,發現她正往一個筆記本上寫自我包裝的新點子,那個筆記本她一直放在床頭櫃上。我腦中頓時浮現出她與艾特爾婚姻生活中的一景:他們各有自己的床頭櫃和筆記本。有時她會神采飛揚地大談如何精妙設計恰到好處地留下倩影。我這才得知她討厭特迪·波普的根本原因。原來他倆都是從左側拍攝時形象顯得最美。一起拍片時,特迪的反應和露露一樣快,不願將自己形象較差的一面留給攝影機。 “我討厭和同性戀者一起拍片,”她抱怨說,“他們太精明。我想,在看到自己的形象時我一定很生氣。哈,我大鬧了一場。”露露惟妙惟肖地模仿給我聽。 “你毀了我,泰皮斯先生,”她尖叫著,“如今再也沒有騎士精神了。” 偶爾某些時候,她別出心裁,極其任性,情形便會好些。在我看來這種時刻她必定精疲力竭,她卻在此時一點點地教我不同的技巧。那對我來說不成問題。露露喜歡的是玩樂。要是在我衝刺一般的速度下她躺得像塊煤渣,那玩樂之後她的精神就好得多了。我可以肯定從未有哪兩個人做過這樣的事,甚至想都沒有想到過。我非常得意地覺得,我們真是一對了不起的情人。而對那些全然不知這類玩樂的芸芸眾生,我只能表示可憐和遺憾了。確實,露露真是可愛,她是無可比擬的。這是最妙的一點。我算得上最佳,她堪稱一流。我倆超凡絕俗。我可不像艾特爾那樣,他現在聽到埃琳娜舊日情人的名字便受不了,我則對露露以前的所有情人十分寬容。幹嗎不寬容一點呢?她曾發誓說,和她的寶貝一比,那些人全是些可憐的呆瓜。我甚至寬厚到為艾特爾說起好話來。露露把他貶得很低,出於友誼,我心中不禁有些憤憤不平。但我很快停下不說了,因為這時我偶爾想到,露露有點言不由衷,而我則很想讓艾特爾甘拜下風,屈居我這冠軍之下。在這情場角逐中我能有此艷遇,有此感覺,真有點讓人飄飄然。 我們玩著遊戲。我扮作攝影師,她是模特兒;或她是電影明星,我充作跑腿的侍者;或她成了女皇,我則作為奴隸。我們甚至平起平坐。她最喜愛的遊戲是扮演一個追隨時尚的少女,與她的男朋友在起居室里約會,最後被說得動了心,當然那總是第一次偷嚐禁果。當我們模仿在劇場演出,在虛無縹緲的假想場景中打手勢演啞劇時,她興奮到了極點。我當時非常年輕,一心只想與她相伴,就根本不會感到厭倦。我從來就不知道,哪怕是事前五分鐘,究竟什麼時候正式開始,而每當她發出信號,我便興致勃勃,感到一種在眾目睽睽下受罪的刺激。 與她一起去飯店進餐也成了受罪。無論是邂逅什麼朋友,或是遇上什麼死對頭,她都會心不在焉,眼神也四下游移了。她老是覺得,另一張桌上的聊天似乎比她這一桌的交談有趣得多。她擔心自己錯過一句閒言碎語,一條內幕消息,一個影片角色,一次金融交易,一份……不論那是什麼,反正別的地方在發生一些事,一些重要的大事,一些她萬萬不可錯過的大事。因此,與她一起進餐猶如與她同床共枕,如果說床笫之歡常受電話攪擾,那麼進餐之樂就更不堪其擾,令人不勝煩惱。她只想一張張桌子招呼應酬過去,有時攜我同行,有時將我撂在一邊。到頭來我總不由得想,既然她老是在這兒喝口湯,到那邊吃塊點心,一忽兒緊偎著我,將我的胸口當作靠墊,一忽兒又奔上前去問候剛到的客人,喝上幾口他們的蟹肉雞尾酒,她怎麼可能有頭有尾地吃上頓飯呢?人們甚至對於能否在就餐時見到她都沒有把握,不是開始時找不到她,便是結束時不見她的踪影。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和多蘿西婭·奧費伊及馬丁·佩利一起外出用餐。他們剛剛結婚,而露露很珍視與他們的友誼。多蘿西婭是老朋友了,極親密的朋友,露露對我肯定地說,可不出十分鐘她就不知上哪兒去了。等到她終於回來,她竟一屁股坐在我的大腿上,對我說話的聲音雖輕,別人卻都能聽到:“寶貝,我嚐過了,可我受不了。這不太糟糕了嗎?那我該吃什麼?” 五分鐘之後,她便巧妙地讓佩利付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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