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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鹿苑 诺曼·梅勒 7425 2018-03-18
帆船俱樂部的露天咖啡館依傍著游泳池和更衣室,那些紅白條紋相間的咖啡桌和椅子,映襯著旅館裡蔥蘢的綠葉和沙漠道爾遠處的群山,構成了另一道亮麗的色彩。 每次我去,幾乎總能發現艾特爾坐在桌旁午休,一本裝訂好的紙面手稿翻開在面前。簡直令人難以相信,這手稿會十分重要。我一來,他便將本子合上,叫一份飲料,隨即開始神侃。 最初被介紹相識時,我很感驚奇。雖然他年過不惑,作為電影導演早已大名鼎鼎,但他的廣為人知卻主要在別的方面。他結過幾次婚,據說由他提起的離婚就不止一次,而這不過是些最微不足道的流言蜚語。我曾在不同時間裡聽說過他是個酒鬼、淫棍、癮君子,有些人甚至私下傳說他是個間諜。有了這一切,當我初遇這位中等身材、滿臉笑容、鼻樑塌陷的男人時,就感到相當出乎意料了。

他有一張大臉盤,與他粗壯的身材正相般配。他的頭上半已謝頂,四周還剩一圈硬硬的捲發。他的眼睛你不會不注意。它們藍得發亮,在他笑的時候,眼神十分生動,而那塌陷的鼻子則使他顯得相當幽默。只有他的嗓音才讓人聯想起他的赫赫聲名,那是一種意味無窮、令人著迷的嗓音,曾經有個女孩對我說,她覺得那嗓音是“頗具誘惑的”。他具有一種潛移默化、神鬼莫測的魅力。就在你以為他在嘲笑你的時候,他卻已對你產生好感——而在你肯定一切順利的時候,他的聲音卻冷淡得像在下逐客令。我就有過像是當頭挨了幾拳的感覺,但我仍清楚他的話中之音。我的耳朵挺不錯,聽得出艾特爾的話裡有著不止一種口音。我能在其中辨出紐約口音和台詞韻味,當他偶爾和南部或中西部來的人交談時,他又會露出一絲那個地方的口音。而這一切全都得到有意識的控制——絕大部分時間裡他的口音接近於社交界通用口音。有一次他頗帶點自嘲地告訴我,英國口音是他最後才學的。

寫得太多了,我知道,但我確實很少如此喜愛任何人。我感覺他這個人很像我,只不過他懂得更多,在許多時候性情更平和。後來我得知許多人正是這樣看待艾特爾的。 對於種種有關他的傳聞,以及許多人津津樂道於他的事業已難以為繼,我一概不相信。他酒喝得很多,但我從未見他醉過,只不過說話慢了些而已。在我看來有關他吸毒的說法言過其實,至於他很受女士們青睞這一點,我倒很願意與他分享這份艷福。於是我不止一次細細地觀察研究他給予她們的那種友好的關注。 他依然為環境所迫,顯得十分孤獨。我們的友誼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我主動去陪伴他。至少我認為是這樣。他已形成習慣,每天午後駕車來到這露天咖啡館,如我前面所說,就在那兒飲酒、閒侃、看他的手稿。他一度是這旅館老闆的密友,但如今他正等待著這帆船俱樂部拒絕他入內的那一天到來。 “要知道,幾年前我曾藉給這位老闆不少錢,而他是那種常常吹噓絕不忘恩負義的人。”艾特爾咧嘴一笑,“眼下我覺得那真是一種可貴的品格。出於某些荒唐可笑的緣故,我挺喜歡這個地方。”

在很多日子裡,除我之外根本沒有人會坐下來奉陪,而我則一直為他助興,讓他從下午一直暢飲到晚上。似乎從未有人邀請過他,或至少邀請去他想去的地方。 艾特爾隔些日子便會變得焦躁不安,我就陪他去本地一些二流的夜總會或酒吧轉轉。那些四處散心度過的時光幾乎千篇一律。遇上些飲酒的朋友,而後各奔前程,搭上個女孩春風一度,再勞燕分飛。有一次他差點和一個醉醺醺的傢伙打起來,因為那傢伙侮辱一名與我們坐在一起的酒吧女招待,而她僅僅是出於職業需要陪我們坐坐而已。我們會繼續在那些地方逗留,以免受失眠之苦,甚至直到晨曦在沙漠上空閃爍,都不想回去歇息。在我們這樣一巡巡痛飲之時,他總是放縱自己,就像個因婚姻破裂而以酒澆愁尋求慰藉的男人。我可以看到他一個白天再加一個夜晚,除了回一封信,什麼事也不做。

我不止一次聽說過他的生平故事,從他以前的朋友,從一些虛情假意的朋友,或一些根本不認識他的人那兒聽說,但絕大多數是直接聽他本人說的。因為他有個特點,能夠相當冷峻、穩重而客觀地敘說自己的故事。他是美國東部某大城市一位汽車經銷商的獨子。父親出生於奧地利移民家庭,以收購廢品舊貨起家。母親是法國人。艾特爾是家中第一個大學生。父母曾期望他成為一名律師,但他在學校裡迷上了戲劇,在選擇人生職業的問題上與父母發生了爭執。到他畢業時,這爭執自然平息了,因為在經濟大蕭條時期父親破了產,家中已一貧如洗。艾特爾來到紐約四處找工作。這位年輕的大學畢業生長得併不出眾,又很靦腆,結果他對第一位愛上他的女孩產生了感情。她當時正在讀書,想成為一名社會福利工作者。她住在自己家裡,很想和他結婚,以便離開父母的住所。自然,他們深深相愛,不久便結了婚。她對政治很感興趣,正是在她和她的朋友們影響下,他讀了不少思想進步的文藝作品,也關心起政治來。此後他的妻子進一家書店工作,以掙錢支持他的事業。他編寫劇本,到處找地方演出,在一些小劇場里當導演。就在大蕭條最艱難的日子裡,他的事業有了起色。他受聘在某個政府出資贊助的項目裡編導一齣戲,獲得了成功。許多人第一次聽說了他的名字。他成了編劇、導演和演員。後來,他得以進入電影界,並來到電影之都,爭取到一份小小的拍攝廉價影片的合同,極幸運地獲准做一番嘗試。這無非是一次投資極少的嘗試,然而他卻編寫並導演出第一部繼而是第二部最後共三部影片,這些影片即使今天看來,也不乏動人的魅力。其中的一部在我離開孤兒院的那年重新上映,我就是在那年觀看的。儘管我覺得影片有點過時,但就反映大蕭條時期來說,我以為還沒有一部影片能超過它。

艾特爾始終記得,拍攝那些影片的十八個月是他一生中最痛快的日子。他對我說,當時他是個積極進取的年輕人,過於自信,甚至有點自以為是,固執己見,由於成功而非常興奮,對每個人懷著愛心,卻對他們很少了解。他很年輕,有些人便吹捧他為天才。 當然,事情沒這麼簡單。那三部影片自問世以來,儘管在大學的電影協會、博物館俱樂部裡不斷作觀摩放映,至今享有盛譽,甚至對許多模仿他風格的導演產生了廣泛影響,卻並不賣座,無利可圖。雖然他隨後與另一家製片廠簽了條件優厚的合同,得到更多經費和更出色的演員,劇本卻不是他自己的了。他繼續執導了不少傑出的影片,這些影片甚至賺了錢。然而他開始變得不滿足了。那正是西班牙內戰時期,有些東西他在自己的工作中無法寄託和體現,他便努力在各種促進會的社會活動中去追求。他依然充滿熱情,他參與有關西班牙內戰的辯論,他在公眾集會上發表演說,他協助開展募捐活動,與此同時他與第一位妻子的關係也正瀕臨破裂。她十分厭惡這電影之都,日子過得很不愉快。她感到他不再需要她,而情況也確實如此,他不再需要她。他想得到一位更漂亮、更有才智、更與他般配的女人。他想得到更多的女人。他看到在電影之都有這麼多他能到手的女人,便急切地希望獲得自由。

然而,對於他的妻子,他卻深感內疚。他一度那麼需要她,他們曾是那麼好的朋友,她讓他懂得了那麼多。如今他掌握了更多本領,這可不是她的錯。他有時會認為,他的事業不僅被電影公司毀了,也被他自己毀了。他內心覺得,他們的婚姻出了問題。他實在太安逸了,太厭膩了,在這種環境裡他的才華難以發揮。於是,他決定去西班牙。 他作為旅遊者去了前線。在那兒的一年虛度了,他想拍的影片根本無法投入拍攝。他常常說:“這戰爭使五百年的成果毀於一旦。”此後,他與妻子繼續維持著婚姻。但他們各自都有了婚外戀,還相互通報各自情人的情況,因為他們曾發誓相互之間要誠實。然而,爭吵終於爆發。最佳影片公司高薪聘用他,他對妻子說他應當接受,而她卻認為他不該受聘。可他總覺得,要想拍自己感興趣的影片,就得在影片公司裡有勢力。他拍成了兩部內容不敢恭維的影片,其中一部賺了不少錢。這時他的妻子另有了意中人,向他提出離婚。儘管他多年來一直在盼望這樣的結局,令他驚奇的是,他心裡卻不願意她離去。他們又一次重歸於好。但半年之後,他們還是離了婚。她後來去了另一個城市,在那兒和一位工會領導人結了婚。從此艾特爾再也沒見到過她。時至今日,他幾乎已把她淡忘了。

後來他娶了一位著名影星,此人的大名曾載入“社會名人錄”。在這期間,他拍了許多影片,買了一幢十四個房間的豪宅,有藏書室、大酒櫃、健身房,還有戶外游泳池和一間可停放四輛汽車的車庫,有排球場、羽毛球場、網球場,還有葡萄藤攀緣的露天平台,一排俯瞰大海的柏樹,以及可關養十餘條狗的狗房和兩匹馬的馬厩。那便是他的第二次婚姻,而他擁有那幢豪宅的時間比他擁有第二任妻子的日子長得多。他從妻子那兒獲取了自己所需的一切,當然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他的第二次離婚發生於他受命從軍服務期間。在歐洲前線,他拍攝有關訓練示範和戰鬥的紀錄片,並頻頻出席雞尾酒會,周旋於將軍、美女、黑市投機商、政客、電影製片人和國務活動家之間。他甚至製作了他最後一部優秀影片,那是部關於空降兵部隊的紀錄片。它與人們從銀幕上所見過的一切戰爭片如此不同,以致軍方始終不准它公開放映。

艾特爾從戰場歸來後,聲名如日中天,紅極一時。有一兩年光景,據說他和電影之都一半以上的漂亮女人上過床,幾乎個個星期他的大名都會出現在各種閒話專欄中。 他的影片獲利頗豐,他也成為電影公司裡薪金最高的導演,因為他能讓才華相對平平的女演員表演時有相對上佳的發揮。但他的風格已有所改變。面對大量不能拍攝的題材,他開始選擇拍一些角色行動詭秘、性格怪異的片子,最後這成了他作品的固有特色,以致“艾特爾風格”成了一連串稀奇古怪謀殺的代名詞。有一次他這樣對我說:“觀眾不過是一批多愁善感的嗜屍狂。” 艾特爾就這樣大把掙錢,又大把揮霍,就這樣執導著一部部折衷的片子——最佳影片公司提供的演員、故事和情節,查利·弗朗西斯·艾特爾的基調和大師手法等等因素揉合在一起。然而,在所有這些歲月中,艾特爾最難忘懷的,是在電影之都度過的最後一年。在交談中他一次又一次提起這一年的事。

這一年他首先面臨第三次離婚。他老是出於憐憫而結婚,他說,因此已開始懷疑起憐憫之情來。那肯定是虛榮心的標誌。 “我就是傻瓜約翰的原型,他結了五六次婚,因為他相信那個可憐的女孩沒有他便活不下去。”他的第三任妻子相當漂亮,她便是影星露露·梅厄絲。 “你遲早會見到她,”艾特爾對我說,“她常在拍片之餘來這兒度假。”露露很年輕,艾特爾繼續說著,他當時確實相信她需要他。 “婚姻結束時,關係常常很微妙。你總是如痴如狂。更糟的是,當時我正外出度假。不知為什麼,我陷入了最最索然無味的風流韻事,那是與一位羅馬尼亞女演員。她的命運真慘,甚至稍稍想想你都會忍受不了。她的第一任丈夫,那年輕的愛人,死於街頭交通事故。她的第二任丈夫盜走了她的錢財。這真是惡劣透了。在羅馬尼亞她顯然很有名氣,戰爭來臨時她被關進了集中營,儘管就我所知,她也可能曾與敵人合作。不管怎麼樣,她剛來這兒時除了一口難聽的羅馬尼亞口音之外,什麼也沒有。不管你過去在羅馬尼亞是怎樣的大牌明星,年過四十你就沒多少角色可演了。姿色已衰,口音又重,發音屢屢出錯。她只能為一些涉及巴爾幹背景的影片做細節性技術顧問,以此謀生。”

我們正坐在艾特爾寓所與起居室相通的露台上,他突然打住話頭,朝著在徐徐降落的暮色中漸藍的絲蘭樹做了個鬼臉。 “瑟吉厄斯·奧肖內西,”他在說起我的名字時,總喜歡用一種滑稽的自命不凡的口吻,“你在這沙漠道爾幹些什麼事?你究竟正在幹些什麼呢,你這愛爾蘭機靈鬼?” “什麼也不干。”我說,“我在盡力忘記怎樣駕駛飛機。” “你永遠有錢幹這事嗎?” “可以維持一兩年。” “然後乾什麼呢?” “錢一旦花完,我會考慮接下去該去的地方。” “這話使我感到自己落伍了。你到這兒來真的只想痛痛快快玩一陣?”艾特爾懷疑地問。我點了點頭。 “女人?”他繼續問。 “要是能到手的話。” “瑟吉厄斯,你算得上是位二十世紀的紳士。”他說,我們為此哈哈大笑起來。 “關於我的羅馬尼亞情人,最糟糕的是,”艾特爾繼續著原先的話題,似乎,由於他對我有了新的認識,他得把自己的意思解釋清楚,“她過去是位美人兒,不知傾倒過多少男人。而現在,情況恐怕顛倒過來了。她已人老珠黃,因而對我是又愛又敬。”他受不了,艾特爾解釋說,因此感到只有盡量待她好些。 “這樣的風流事會拖個沒完沒了。事情已整整一年了。我從來就不是什麼用情專一的男人。我一向便是那種短短一個晚上便會換個女人的正人君子,因為那是能讓我同時喜愛兩個女人的唯一妙法,但我以自己的方式忠於我的羅馬尼亞情人。她非常希望天天晚上和我在一起,因為她不喜歡孤獨,而我則希望再也不要見到她,結果我們商定每星期相會兩次。我有艷遇或需在女郎們之間周旋都不要緊,但不管我有無約會,星期二和星期四晚上我得上她那兒過夜。順便說一句,可以說她是激情洋溢得令人沮喪。” “激情怎麼會令人沮喪呢?”我問。 艾特爾對此很寬容。 “你問得對,瑟吉厄斯。這不是真正的激情,為什麼它令我沮喪,原因便在這裡。她感到性飢渴,就是這麼回事。”他起身為自己倒酒,卻往杯中嘩啦啦倒進了冰塊。 “我想我去與她相會,是因為我不想傷她的心,但回過頭來想想,可以說我錯了。我需要去與她相會。” “我覺得難以理解你的意思。” 他搖了搖頭。 “也許露露走後我的狀態一直不佳。” “這兒有些人認為你仍愛著她。”我直截了當地說。我覺得我自己就相信這一點。大約一年以前我曾見到過露露,但那不過是見到她由一群將軍和上校陪伴著,從我們的軍官食堂匆匆穿過。後來我又看見過她,那次我們之間相隔了上萬名官兵,當時她在作海外即興演出,說了些笑話,並信口唱了一支小曲。那情景猶如一位仙女般的性感公主,飛越太平洋,以她微不足道的禮物,諸如一股香水味、高跟鞋上脫落的一片後跟皮、夜禮服上的閃光裝飾片之類,來慰勞安撫我們。我甚至記得當時聽說過她丈夫的名字,但過後便忘了。而現在居然恰恰說起她,這情景真令人難忘。 “還愛著露露?”艾特爾問。他大笑起來。 “嗨,瑟吉厄斯,我們的婚姻是了無激情的零與零的結合。”他倒了杯酒,呷了一口,便又放下了。 “我們結婚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不會長久。這正是後來令我煩惱的事。在大喜之日,便不相信這婚姻,你會覺得自己像在夢遊一樣。這正是我需要那位羅馬尼亞情人的原因。我的處境正每況愈下。” 經歷十五個春秋,拍過二十八部影片之後,他算是明白了,他永遠不可能舉足輕重到可以只拍自己感興趣的影片。相反,他始終只能拍電影公司決定的片子。他甚至肯定,他並沒有拍自己中意的影片的真切願望,對此他都不再感到驚奇。不論是禍是福,他算是與電影之都結下了真正的不解之緣;除此之外他無處可去。但還有比這更糟的事。他一向嗤之以鼻的他的票房號召力正在逐步喪失。他剛剛推出的新片《愛在瞬間》耗資甚鉅,卻完全失敗。此前的兩部影片也並不成功。 “此外,”艾特爾說,“還有顛覆活動調查委員會。”那陰影懸在他的頭頂已好幾個月了。他曾在那麼多的請願書上簽過名,他給那麼多的事業捐過款,起先是出於信念,繼而是出於愧疚,最後僅僅成為一種姿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他對政治早已淡漠。然而他聽說,在電影界下一次顛覆活動聽證會上,他將受到調查詢問。如果他不打算說出他所認識的那些人,那些曾是政府取締名單上任何黨派或團體成員的人,他就再也不可能在電影之都找到工作。 過去認識的那些人在他心中沒留下多少印象。記憶中有些人他還有點喜歡,有些他就根本不喜歡。保持沉默,拒絕說出他們的名字,從而間接地捍衛某種政治制度——那種制度至多不過如他為之效力的影片公司——並由此葬送自己的事業,這樣做未免太荒謬可笑了。但這關係到他的自尊:一個人豈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趴在地上爬? “那太可怕了,”艾特爾說,“我打不定主意。”他微笑著回顧往事,似乎因噩夢已過去而頗感寬慰。 “你絕對想不到我耗費了多少精力。我根本沒時間思考道義上的問題。我忙著和我的律師一起商討,我的代理人正在影片公司內部做試探性調查,我的商務經理忙於和會計師一遍遍審核我的個人稅單。他們分析了形勢,做了周密探討,然後又重做分析。我的開銷很大,他們對我說,我的薪金是必不可少的,我的資產在解決離婚糾紛時喪失不少,而在顛覆活動調查委員會對我做聽證調查時,最佳影片公司不會出面保我。由於我的薪金很高,我的代理人甚至確信,影片公司只會鼓動調查委員會在我頭上開刀。而似乎人們一旦認真細查,我又幾乎沒什麼錢了。於是,他們一致建議我,與調查委員會合作。”艾特爾聳聳肩膀。 “我說我會的。我對此很感厭惡,但事情明擺著。我和我的律師花費了許多時間,從頭研究我該說些什麼話。才進行了一半我又開始改變主意。當我認真注意起細節時,就感到實在太不痛快了。於是我和律師又制訂了一套不同的方案,以便應付萬一我不願合作而造成的局面。與此同時朋友們不斷來訪,並紛紛提出忠告。有的說我應當說話,有的建議我做一名敵意證人,有的前來看我,只為承認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開始感到難以入眠。誰也沒有想到我正在拍攝的那部影片,也是我失眠的原因之一。影片公司指派我執導那部音樂片:《雲彩啊》。再沒有比這更糟的事了。因為我討厭音樂喜劇。” 拍這部影片時一切全亂了套。製片人在現場干擾拍攝,影片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紛紛來觀看,卻什麼話也不說。出現了一些完全可避免的及另一些無法預見的拖延。擔綱主演的影星厭煩透了。彩色膠片顯示照明燈光出了問題。艾特爾和某位攝影師吵了一架。有位舞台工作人員受了傷。拍攝時又臨時決定劇本必須作修改。封鏡的日程一再拖延。一個耗費巨大的場景,連同大批臨時演員,本來計劃一個上午拍完,卻一直拖到了第二天上午。一切都鬆鬆垮垮。艾特爾知道自己難辭其咎。每個晚上,猶如往痛處撒鹽一樣,他不得不坐在放映室裡,觀看上一周拍竣的工作樣片。他幹得越多,效果卻越差。節奏不是太慢,便是太快。喜劇一點也不有趣,情感又過於虔誠。那充斥著大批舞女和萬花筒般場景的影片,看起來像是舞蹈編導和艾特爾間戰爭之後留下的戰場。其中已難尋覓“艾特爾風格”,只在零星場景中還偶爾可見獨具的匠心、撲朔迷離的預兆和突兀閃現的氣氛。影片就這樣又拖了三個星期。直到某個上午,影片尚未完成一半,便已亂成一團糟,每個人,包括製片人、導演、演員、攝影師、舞台工作人員、舞蹈編導和合唱隊員,都在音樂舞台上團團亂轉。精神緊張得失去控制的艾特爾,不打招呼便擅自離開了拍攝現場,離開了製片廠。最佳影片公司很快便撤銷了與艾特爾籤的合同。 第二天上午,這吃力不討好的繼續拍攝《雲彩啊》的任務落到另一位導演頭上。艾特爾那天不在場,還不知道這件事。那天上午他離開製片廠時,他便開始構思自己的電影劇本。不管是不是如期完成,那個劇本足足讓他冥思苦想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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