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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硬漢不跳舞 诺曼·梅勒 28240 2018-03-18
“沃德利,”我說,“你看上去很邋遢。”可是,我的話音顫抖起來,使我想表達的意思變弱了許多,我是想讓他知道我並不怕那支槍。 “我剛才,”他說,“埋了個人。” 天上的雲走得很快,淡淡的月光時隱時現。即使這樣,我仍能看清楚,他身上沾滿了濕漉漉的沙子,就連頭髮上、眼鏡上都是。 “咱們在防波堤上散散步吧。”他建議說。 “這很難辦到,”我告訴他,“我踢斯都迪時把腳弄傷了。” “是的,”沃德利回答說,“他認為是你踢的他,他感到很生氣。” “我等著他今天來找我。” “我們再也不會看見他了。”沃德利說。 他把槍筒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好像是讓我坐在屋裡最舒服的那把椅子上。我往前走了幾步,他跟在我後面。

這段路可真不好走。防波堤順著沙灘、沼澤地和海灣延伸,有一英里多地。防波堤頂部有的地方很平,但有時你不得不跳過四五尺寬的小溝,再不就得挑好道走。天又黑,再加上我身上的傷,我們走得很慢,可他幾乎並不介意。在我們身後,商業大街上偶爾有輛小汽車駛過,向轉彎處開去,不是到普羅文斯敦酒家就是繼續往前開,穿過沼澤地,上了公路。我們沿著防波堤走了幾百英尺後,這些車子就離我們很遠了,車燈看上去好似海上的船燈,離我們很遠,很遠。 潮水還很高,但已經開始退了。防波堤的巨石高出水面八九英尺。腳下是從沼澤地那邊湧回來的海水,流經防波堤時發出轟轟的響聲。我大腳指頭和肩膀一陣陣隱隱作痛,但我只好挺著。如果我的生命就將在這沒有盡頭的防波堤上結束,那倒沒什麼,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地方。我仔細聽著海鷗那不安的撲打聲,對我們這種夜間“散步”不滿地叫喚著。在晚間,這種叫聲可真夠響亮的!我感到似乎能夠聽到水灣里大葉藻的晃動聲和海綿動物在牡蠣殼上吃東西的聲音。海浪上下波動使漂浮在水面上的雜物與小浪花輕輕地拍打著防波堤的石頭。這是個沒有風的夜晚。要是沒有十一月的寒氣的話,寧靜的海面會讓人以為現在是盛夏。但不是,這無可爭議的是晚秋的夜色!北方的寒冷充滿了寧靜的夜,它告訴我們,在永恆之中,充滿魅力的王國是冰冷而寂靜的。

“累了嗎?”他問道。 “你想一直走到頭嗎?” “是的,”他說,“我事先告訴你一聲,過了防波堤,你還得走上半里地的沙灘。”他向左指了指,可能是在防波堤與一英里地遠以外的燈塔中間那個地方。燈塔坐落在科德角海濱外灘的末端。那片沙灘上沒有人家,也沒有正式的路,只有四輛交通工具可並排走的小道。十一月的夜晚,那兒非常靜。 鬼城曾經在那兒興隆一時。 “那可夠遠的了。”我說。 “看看,你是不是能走完。”他回答說。 他離我有好幾碼遠,這樣就用不著用手端著槍。當我碰到難走的地方(有一兩個斜坡因為潮水的流動變得很滑),他只是站著不動,等著,直到我走了過去,他才肯邁步。 過了一會兒,我感到情緒又上來了。在這危急關頭,車的消息並不重要。我的大腳指頭,不管是斷了還是沒斷,似乎能動彈一點兒了,受傷的那條左胳膊上下動幾下也不疼了。除此之外,我一點也沒感到害怕。儘管我在監獄裡對沃德利有了點兒了解,我並沒把他放在眼裡,我畢竟在被開除那天,看到他哭了,另一方面,我不想做些野蠻的動作以刺激他勾扳機的手指頭。年輕時他的確是很危險的。

走完了一大半路以後,我要求休息一會兒。他點了點頭,坐在離我十英尺遠的地方。我倆坐得不算太遠,可以交談。現在,他把槍握在手裡。就是在這兒,他很快地告訴我一些細節。他想跟我談談。 簡述一下就是:尼森死了。斯都迪死了。貝思和博洛·格林離開了鎮子。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我問。 “博洛殺斯都迪時我在場。而且我肯定看見貝思和博洛離開了鎮子。嗯,是我給了他倆錢。他們是坐你砸壞的那輛車走的。都是她的車。” “他們到哪兒去了?” “貝思想到密執安州(密歇根州)去看父母。很明顯,他們是想隱居在查爾瓦科斯。” “博洛可以在查爾瓦科斯大出風頭了。” “漂亮的黑人除了在新港以外,到哪兒都受歡迎。”他繃著臉說道。

“難到貝思沒想想蜘蛛嗎?” “我告訴她,說他把她給遺棄了。她似乎沒感到驚慌失措。她說,她打算把房子賣了。我想她一直在想密執安。” “她知道斯都迪死了嗎?” “當然不知道。誰能告訴她呢?” 我試圖用得體的方法問他下一個問題。好像我一直和一個陌生人談話,並且剛剛給他講了個波蘭笑話。現在,我想問,“你是不是有機會變成波蘭人?”所以,我以相當中肯的語調問道:“你知道誰殺了蜘蛛?” “要是你想知道的話,那就是我。” “你幹的?” “很貪婪。”沃德利說。 “你是不是想敲我的竹槓?” “對。” “我可以問問這是為什麼嗎?” “蒂姆,我認為你近來跟人腦袋有牽連。至於屍體,你知道,是蜘蛛跟斯都迪處理的。”

我冒險猜測了一下。 “是他倆埋的屍體?”我問。 “那兩個女人。” “埋在哪兒啦?我想知道。” “我倆就到那兒去。” “那可太棒了。” 我們都不吱聲了。 “就在鬼城那兒。”我說。 他點了點頭。 “你知道鬼城的事兒嗎?”我問。 “當然。帕蒂·拉倫告訴我的。她離不開那個地方。遺憾的是,她的屍體分散得太遠了。” “從她的角度看,是這樣。” “她的腦袋在哪兒?”沃德利問。 “在海底。我就知道這麼多。不是我親手幹的。” “反正我不想幫她這麼大個忙,”他說,“把她的腦袋跟身子接上。”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斯都迪和蜘蛛都埋哪兒啦?”我問。 “不遠。我把他們埋在一塊兒了。兩女兩男。他們彼此離得很近,所以如果靈魂升天時他們會互相幫助的。”他忽然感到想笑,但因為他沒笑出聲來,所以我們倆誰都不會認為我會跟他一塊笑出聲來。

然後,他舉起槍,朝天上放了一槍。 “嘭”的一聲,就像個吹鼓了的紙袋被突然拍破時發出的聲音一樣,沒什麼可值得慶祝的。 “你放槍幹嗎?”我問。 “太興奮了。” “噢。” “我感覺很好。我把該埋的都埋了。幹得不錯。” “博洛沒有幫你一把嗎?” “當然沒有。我把他和貝思打發走了,這我剛才告訴你了。他太操蛋了,不能讓他在這兒久待。我告訴你他很強壯,他用手把斯都迪給殺了。把他給勒死了。” “在哪兒?” 他的臉上似乎浮現出一種邪惡的神色。我說的是似乎,因為我在月光下看不清楚,但我感到他是故意不回答這個問題,這樣會讓他感到很愉快。 “你為什麼想知道那件事?”他終於開口說。

“好奇。” “求知的慾望可真強烈啊,”他說,“你以為,如果我把你給殺掉了,我不是說我想或不想——說老實話,我沒有理由——你以為,如果我回答了你提出的幾個問題,你到那個黑暗的世界裡就能夠更好地武裝起來嗎?” “是的,我想我的確是這麼感覺的。” “太好了,我也是。”他狡詐地一笑,“這全都發生在普羅文斯敦的森林裡。斯都迪在離公路不遠的地方有個窩棚,孤零零的一間小房。我們吵了起來。” “你把那兩個傢伙打死後,領著博洛去拜訪貝思。” “是的。” “他和她走了。就是這樣吧?” “昨晚他們倆待在一起。很明顯,在你離開博里格後,她跟他玩得很開心。所以,我催促他們一塊兒去旅行。”

“但博洛幹嗎要殺斯都迪呢?” “因為我事先告訴他了。”沃德利點了點頭,“我說,斯都迪殺了帕蒂·拉倫,並把她的屍體餵他的狗了。” “我的上帝呀。” “斯都迪一條狗也沒有。”沃德利說,“據我所知。但你會想到,他能幹出這種事來的。這小子是條野狗。” “可憐的斯都迪。是他殺死了帕蒂·拉倫嗎?” “不是。” “誰幹的?” “可能過一會兒我會告訴你的。”他顯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覺得他的槍口可能會低一點兒了,但沒有,一點也沒有。它一直對著我。那圓圓的槍口產生的效果就像檢察官眼睛上的兩個高光點一樣有力。 “我看,”最後我嘟噥一句,“咱們該走了。” “嗯。”他說,然後站了起來。

我們繼續往前走。 “我可以再問你幾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你是怎麼把這兩個傢伙的屍體弄到鬼城的?” “我把他倆塞進我車子的行李箱裡,然後把車開到我租的那幢房子那兒。那幢房子地處灘角。那兒沒人。所以,我沒費勁兒就把兩具屍體拖到我船上,是在白天干的。” “屍體不沉嗎?” “我看來真沒勁。” “你以前身體很弱。” “蒂姆,我現在是在做工抵補。” “我應該干。” “可能,你必須要幹。” “你用船把屍體運到鬼城,然後就把它們埋了?” “只是那兩個小子的屍體。實際上,我一開始就該干埋人這個活兒。我要不把那個小活兒分派出去,蜘蛛和斯都迪不可能會屢屢對我施展這樣的手段。”

“但無論如何,你在把他倆埋了後,又把船開回到灘角那幢房子那兒了吧?” “是的。” “然後,信號發送器就把你帶到了我這兒?” “不,你把我的信號發送器給扔了。”他又一次令人費解地笑了笑,“我是碰巧遇上你的。” “那可夠可怕的了。” “我喜歡這樣,”他說,“這可能是天意。” “是的。”我說。 “你有記憶幻覺嗎?”他問,“這種能力總跟著我。我琢磨我們是不是不止一次不在同一個環境中了。也許,下次我們應該干得更好一些。” “我可不知道。”我說。 我們繼續朝前走。 “我得承認我在找你的車。”他說。 “我到處轉悠,終於看到了你的波其車。” “我說不好這叫我感到高興還是憂傷。”我回答說。可能是天意,但我不得不表現出病人在手術前那種愉快的幽默感。 我們繼續往前走,誰也沒吱聲。在我們下面,水面粼光閃閃。我思索著浮游生物的發光活動,但腦袋裡空空的,什麼新玩意兒都沒有。我們來到前進道路上最深的一個裂溝。由於我跳不過去,我只好順著邊上的小石頭往上爬,結果把手劃了個口子。聽到我的咒罵聲,他以同情的語調說:“讓你走這麼遠可真夠狠心的了,但這很有必要。” 我們繼續往前走。走啊,走啊,最後只是雙腳有節奏地一個勁兒地往前挪動。所以,我根本沒有註意到,我們已經來到離我們的出發點有一英里地遠的另一個海岸了。現在,我們離開防波堤,沿著海灣沙灘的最後一個海灣走著。腳踩著濕乎乎的沙子,冰涼冰涼的。但漸漸地,海灘變乾了。月亮躺在雲朵裡,四周很黑,每走一步都得很小心。在沙灘上,不時會遇到舊船板,硬邦邦地躺在那兒,像一具具屍體,月亮似的發出淡淡的銀光。你可以聽到退潮聲,驚飛的磯鷂的尖叫聲,螃蟹爬的沙沙聲和地鼠的嘰嘰叫聲。我們的腳踩在牡蠣殼、尖嘴蛤殼、空簾蛤、貽貝和油螺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在被踩碎時,這些鈣質的東西能發出多少響聲?乾枯的海草和果囊馬尼藻在我們腳下像花生殼一樣發出嘎嘎的響聲。在逐漸退去的潮水上面,黑乎乎的海港浮標顯露出來。 我們大約走了半小時。在水邊,粉色的水母和月水母懶洋洋地浴著月光,好像太陽光下的肥胖女人。人們稱為美人魚頭髮的海草被沖到了岸邊。我在潮水邊上濕乎乎的粼光閃耀處走著,好像我生命的最後幾束光線可能要和這些冷光溶在一起似的。 我們終於來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條沙地,和其他沙地沒什麼兩樣。他用手指了指一小塊低窪沙地。這塊沙地穿過一片高草,一直通向海灘窪地。如果你坐在那兒,根本就看不到海灣。我試圖告訴自己我現在是在鬼城的沙地上,但我懷疑,鬼魂們是不是在這兒定居。在我們面前,光禿禿的,一片漆黑。在這片沙灘上,風一定會很厲害的。我想,鬼魂樂意群聚在一個世紀前漂向商業大街的那些小木房子附近。 “帕蒂的屍體就埋在這兒嗎?”我終於開口問道。 他點了點頭。 “我看不見我把他們埋在哪兒了,是嗎?” “是的,光太暗了。” “在大白天也看不見。” “那你是怎麼知道他們埋在哪兒的?” “根據他們和這些灌木的位置來斷定。”他說,用手指了指低窪地邊上的幾株植物。 “似乎不太清楚。” “你看見那個翻過來的馬蹄蟹殼子了嗎?”我點了點頭。 “再仔細瞧瞧。我往裡面放了塊小石頭,這樣它就不會動了。” 在這昏暗的月光下,我根本沒看見,可我假裝看見了。 “帕蒂·拉倫,”沃德利說,“就埋在那個蟹殼下,傑西卡埋在她右邊四尺遠的地方,蜘蛛埋在她左邊四尺遠的地方。斯都迪在蜘蛛左邊四尺遠。” “你選好埋我的地方了嗎?”這是我想說的一句話——這是勇敢的病人衝動時最起碼的要求——但我並不相信我的聲音。我感到嗓子有點沙啞。真有點荒唐,現在,在臨死前,我的心情就和我在高中第一場足球賽發球前的心情一樣。確實,我的心情沒有我在金手套大賽第一場比賽時緊張。是不是生活把我的心凍成冰了,或者我還在嚴密注視,準備搶他的槍? “你為什麼要殺死帕蒂·拉倫?”我問。 “別那麼肯定說就是我幹的。”他回答說。 “傑西卡是誰殺的?” “噢,不,勞雷爾在性格上有些嚴重缺點,但我絕不能殺她。”他用沒拿槍的那隻手擺弄著沙子,好像是在苦思著下一輪該說些什麼。 “聽著,”他說,“我想我還是告訴你吧。” “我希望你能這樣。” “這又有什麼關係?” “正像我說的那樣,有關係。” “要是你直覺真準的話,那就甭提多有趣了。” “請告訴我。”我說。我好像在對一位年長的親屬說話。 他喜歡這樣。我相信,以前他從沒聽見過我的話語裡有這種音調。 “你知道,你是個多粗野、齷齪的人嗎?”沃德利問。 “我們總也看不到自己的缺點。”我告訴他。 “你是個貪婪得叫人害怕的角色。” “我不得不承認,我不明白你幹嗎要說這些。” “我朋友倫納德·潘伯恩在許多方面都很蠢。他聲稱自己在同性戀群體中尋過歡、作過樂,但實際上,他根本沒沾過邊兒。他是壁櫥裡的生物。他的同性戀慾望叫他吃了不少苦頭!他感到萬分痛苦。在性生活上,他是多想成為正常人啊。勞雷爾·奧克伍德和他同歡可把他給樂壞了。這些你都想過沒有?你沒想過。你就在他眼皮底下跟她性交。” “這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傑西卡,你管她叫傑西卡,告訴我了。” “你說些什麼呀?” “是的,乖乖,那天晚上都很晚了,星期五晚上——六天前,她給我打了個電話。” “那時候你就在普羅文斯敦了?” “那當然。” “傑西卡說了些什麼?” “她感覺良好。你讓他們看完那齣戲後——他們都是普通人!——竟然厚顏無恥地把他們拋回到他們車裡。'迷路吧!'你衝著他們嚷道,'你們這兩頭豬。'這對侍者的正直感該怎麼講呢,馬登?你們這種人,個個都是愚蠢的小丑。他們還能說什麼?他倆自己走了,然後吵了起來,吵得一塌糊塗。朗尼恢復了本來面目。就像個發脾氣的小孩子。我的意思是,他們吵得很厲害,難解難分。他罵她母狗,她跟他叫老娘們儿。老娘們儿。這個詞可真叫朗尼受不了。可憐的朗尼,他鑽出車,狠狠地把行李箱蓋關上,然後走了。她是這麼想的。她在等他。她甚至都沒聽見'嘭'的一聲響,但她意識到她聽著了一個什麼聲音。剛才肯定'嘭'地響了一聲,就像開啟香檳酒瓶蓋時發出的聲音一樣。她獨自一人坐在車裡,車就停在一個人也沒有的維斯角海灘停車場上。她剛剛被朗尼臭罵一頓,變成了母狗。她聽見有人打開一瓶香檳酒。是不是朗尼想緩和一下緊張空氣?她等了一會兒,然後鑽出車來看看。根本看不到朗尼的身影。噢,乖乖。她一時衝動,打開了後行李箱蓋。他躺在那兒,死了,嘴裡含著槍。對我同類中的人來說,這是最好的死亡方式。'親愛的朋友,'他可能會這樣說,'我寧可在嘴裡含著一根男性生殖器,但有人要是出去時奶頭冰涼,那孩子就得去含冰涼的奶頭啦。'” 沃德利在講這段故事時,一直把槍口對著我,就像他的食指一樣。 “他在哪兒弄到的安有消音器的22號手槍?”我問。 “他一直把槍帶在身上。幾年前,我買了一套很少見的手槍,有三支——我認為,全世界划拉到一塊也不超過一百支——我送給帕蒂·拉倫一支,送給朗尼一支。但這是另外一碼事兒。不管你信不信,有一段時間我非常愛朗尼。” “我鬧不清,他為什麼只在星期五晚上才帶槍?” “他一度把槍帶在身上。這會讓他感覺到自己是個男子漢,蒂姆。” “噢。”我說。 “從來沒想到吧?” “要是我跟傑西卡的事兒惹惱了他,那他幹嗎不開槍打死我?” “你不帶槍,”沃德利說,“因為你會用它。他不能。噢,我了解朗尼。他希望能用驚天動地的事件來化解他的憤怒。殺了你,殺了勞雷爾——但是,當然,你們倆他誰也殺不了。他是個同性戀者,親愛的。” “所以,他才自殺?” “我不想說謊。這不是你的錯兒。他在經濟上遇到了麻煩,面臨著一場相當嚴重的刑事處分。一個月前,他求我幫忙。我告訴他我試試看。但你得知道,儘管我很有錢,但替他還清債務也會叫我喘不過氣來。他意識到了我不可能替他付這麼大一筆錢的。” 我又哆嗦起來,可能是累的。我的鞋跟褲角都濕了。 “你想攏堆火嗎?” “是的。”我說。 他想了一會兒。 “不行,”他最後說道,“恐怕不太容易。這兒的東西都很濕。” “是的。” “我煩煙。” “是的。” “真抱歉。”他說。 我用手玩起沙子來。突然他開了一槍。聽著,嘭。子彈鑽進我鞋跟下面一寸深的沙子裡。 “你幹嗎開槍?”我問。 “別想用沙子來迷住我的眼睛。” “你是個神槍手。” “我練過。” “這我看得出來。” “這可是得來不易。對我來說,要把好手弄到手都不容易。你想這公平嗎?” “也許很公平。” “懇求魔鬼都夠了。” 我倆誰也沒吭聲。我盡量不讓自己身子戰抖。對我來說,這樣的戰抖可能會激怒他,接著他還會幹什麼呢? “你只給我講了一半,”我說,“傑西卡給你打電話時你乾了些什麼?” “我盡量讓她鎮靜下來。當時我的心情也不平靜。朗尼死了!最後我告訴她要她在車裡等我,我開車去接她。” “你當時想幹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想。遇到這種情況,你能告訴你自己的只是'一團糟'。但同時,我開車駛向維斯角。可別人告訴我的方向不對。我來到了北特普羅,方向正好相反。等我摸到維斯角時,勞雷爾不見了,她的車也沒影了。我回到海灘角,準備告訴帕蒂·拉倫,她告訴我的方向是錯的以及我對她這種做法的看法,她也不見了。那天晚上她沒回來。從此以後,我再沒見到傑西卡的面。” “帕蒂·拉倫跟你住在一起嗎?” “我們快要住在一起啦。” “我很願意這樣。” “首先,告訴我,帕蒂到你那兒去過嗎?”沃德利問。 “我想,沒有。” “你想不起來啦?” “當時,我爛醉如泥。她可能路過那幢房子了。” “你知道,”沃德利問,“帕蒂·拉倫過去對你的健忘症都說些什麼?” “不知道。” “她過去常說,'傻透了腔了。'” “她會說這樣的話的。” “她總是管你叫大傻瓜,”沃德利說,“在坦帕你給我們開車時,趁沒人在附近,她總是這樣對我說。上個月,她還以那種方式說起你呢。大傻瓜。她幹嗎要管你叫大傻瓜呢?” “也許她喜歡用這個詞兒。” “帕蒂恨你恨透腔了。”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說。 “我想,我知道,”沃德利說,“有些男人鼓勵他們的女人進行特殊的口淫,這樣他們會覺得很舒服。” “噢,基督。”我說。 “你跟帕蒂幹過這種事嗎?” “沃德利,我不想談這種事兒。” “異性戀者對這種事都是守口如瓶。”他嘆了口氣。接著,他轉了轉眼珠子,“我希望,我們能有堆火。這樣會更性感一些。” “的確會更愜意一點兒。” “但是,我們辦不到。”讓我感到吃驚的是,他打了個呵欠。這時我意識到,他打呵欠就像隻貓。他不覺得那麼緊張了。 “帕蒂·拉倫過去常對我口淫,”他說,“實際上,這就是她促使我娶她的方法。那以前我從沒舒舒服服地玩過。我倆結婚後,她不這麼乾了。涼火雞。在我告訴她我想繼續干那種事時,她說,'沃德利,我不能乾了。我一看見你的臉就想起你的屁股。'所以,當她管你叫'大傻瓜'時,我很不高興。蒂姆,她跟你幹過那種事嗎?” “我不想回答。”我說。 他開了一槍。從他坐著的那個地方。他瞄都沒瞄,把槍衝前一伸,勾了扳機。只有神槍手才這麼打槍。我褲子很肥,子彈從我膝蓋上部的褲筒裡穿了過去。 “下一把,”他說,“我就要打爛你的火腿了。所以,還是請回答我的問題吧。” 他把我給鎮住了,這是毫無疑問的。現在,我的勇氣已降到了零點。在這種條件下,能打腫臉充胖子就夠不容易了。 “是的,”我說,“我只讓她幹過一把。” “是讓她還是強迫她?” “她想要幹。她很年輕,這種事對她來說很新鮮。我敢說,那以前她從沒幹過這種事兒。” “你們是在什麼時候幹的?” “在我跟帕蒂·拉倫第一次上床睡覺時。” “在坦帕?” “不是,”我說,“她從沒告訴過你嗎?” “你先告訴我,然後我再告訴你。” “我和一個姑娘到了北卡羅來納州。我跟那個姑娘同居兩年了。我們看到了一個廣告,到北卡羅來納去見一對想過上一次換妻週末的夫婦。我們到那兒時,看到了一個大塊頭的老頭兒跟他的年輕新娘,帕蒂·拉倫。” “當時她是叫帕蒂·厄倫吧?” “是的,”我說,“帕蒂·厄倫。她嫁給了本地的一位傳教士。這個人還是高中足球隊教練和鎮子上的按摩療法醫生。他的廣告裡寫著他是個婦科學家。但他很快就告訴我,'這是個幌子。美國姑娘認為要是能找到個婦產科醫生,誰也抵不住換妻的引誘。'他是個大塊頭兒,身材很難看的老傢伙,禿頂,但下面很慷慨,這是後來聽我女朋友說的。叫我吃驚的是,他倆處得挺好。在我那邊兒,帕蒂·厄倫聽說我是從紐約來的真正侍者後很激動。”我沒再多說。我因為說得太多了,感到不大舒服。我的確沒覺出來他正仔細聽著呢。 “頭一天晚上,她真跟你干那事兒啦?” 我用不著再跟他兜圈子。 “是的,”我說,“那天晚上同我們待在一塊兒的任何一個晚上都不一樣。我們似乎是天生的一對兒。”我想讓他在我死後一輩子都琢磨這句話。 “她什麼都乾了嗎?” “或多或少的。” “或多?” “就那麼幹的。” “在坦帕她又跟你干那種事兒了嗎?” “沒有。”我扯了個謊。 “你在蒙我。”他說。 我不打算讓他再來一槍。這時,我想起來了,沃德利的好爹米克斯可能經常問也不問,上去就揍他。 “我說實話你能受得了嗎?” “人們總對有錢人說謊,”他說,“所以,我感到自豪的是,我會同真理共存,不管它讓人多麼不愉快。” “那好吧,”我說,“在坦帕,我們確實乾了那種事兒。” “什麼時候?”他問,“什麼場合下?” “在她想讓我殺了你時。” 這是我所經歷過的最大的一次賭博。可是,沃德利是說話算數的人。他聽了後,覺得我沒撒謊,就點了點頭。 “我總是這麼想。”他說,“當然啦,”他繼續說道,“所以她總是那麼說你。” 我沒告訴他,自打北卡羅來納那一宿後,有一段時間,帕蒂·拉倫一直給我寫信。這就好像我回到了紐約,我們的那宿歡樂也回到了她的身邊。她不得不從她嘴裡把那宿的記憶抹去。 “傻瓜。”她在信裡總是這麼稱呼我。 “親愛的傻瓜。”她在信裡常常這樣開頭,再不就是:“聽著,傻瓜。”直到信斷了,傻瓜這名才沒了。當時,我在監獄裡已經蹲了一年了。在監獄裡,我不喜歡別人這樣稱呼我。我沒回信。她也不來信了。我們失掉了聯繫。幾年後,有天晚上,我正在坦帕的一家酒吧里站著,突然感到有人拍我的肩膀。我扭頭一看,是個漂亮的金發女郎,穿著十分入時。她說,“你好,傻瓜。”這種巧合弄得我目瞪口呆。 “我猜她真想把我給殺了。”沃德利說。 “你猜著了。” 他開始哭起來。他忍了好大一會兒,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我感到吃驚的是,我被這一切感動了,但這只是我的半個身子。我的另一半卻十分緊張——千萬不能動,動彈一點就可能沒命了。 幾分鐘後,他說,“這是我離開埃克塞特後頭一次哭。” “真的?”我說,“我平常總哭。” “你能哭得起,”他說,“你有點兒男子氣,所以有倚靠。我多多少少是個自我創造物。” 我沒吱聲。 “你跟帕蒂是怎麼再度結合的?”我問。 “她給我寫了封信。那是在我們離婚幾年以後啦。我恨她是有道理的,她在信裡就這麼說的,但她真的很想我。我告訴自己:'她這是缺錢花了。'我把她的信給扔了。” “離婚時她沒得到一大筆錢嗎?” “她不敢多要。我的律師可能會上訴告她,要求判她死罪的。她等不起。她從沒告訴你嗎?” “我們不談有關錢的事兒。” “是她出錢養活你?” “我想當個作家。我簽了合同。” “你文筆怎麼樣?” “她把我整得頭昏腦漲的,寫不出叫我滿意的東西來。” “可能你是個侍者。”沃德利說。 “可能我是。” “她經濟方面的事兒你一點也不知道?” “你是說她破產了?” “她在投資方面沒靈感。她鄉下佬氣太濃,不相信別人的忠告。我想,她這才意識到以後幾年日子可能會不好過。” “所以,她開始給你寫信。” “我盡可能不給她回信,但我還是回了。你知道嗎?她在特普羅還有個信箱呢。”沃德利問。 “我不知道。” “我們又通信了。過了一段時間,她才透露出她的興趣來。她想買西面山上那幢房地產。我想,它可能會使她想起在坦帕失去的一切。” “你玩弄了她的慾望嗎?” “我想把她的心給折磨碎。當然,我泡了她一頓。兩年來,我一會兒叫她信心百倍,一會兒讓她灰心喪氣。” “而我總在想,她那種可怕的情緒都是我給造成的。” “虛榮是你的惡習,”沃德利說,“不是我的。我總在提醒我自己,回到她身邊就等於回到魔鬼那兒。但是,我很想她。我總希望,她可能會真的認為我很迷人。”他用腳拍打了一下沙子,“對此你感到奇怪嗎?” “她可從沒說過你一句好話。” “她也沒說過你的好話。帕蒂性格最叫人不愉快的一面是她好貶人。要是你想得到她同情,那得讓太陽從西邊出來。” “可能,這是因為她在別的方面也有這種優點。” “當然。”沃德利說。因為冷,他咳嗽起來。 “你知道嗎,過去我跟她在床上玩得很開心?” “不知道,”我說,“她從沒告訴過我。” “我確實幹得不賴。沒一個愛搞同性戀的娘們儿能比我幹得還好。有一段時間,我真的愛她愛得要命。” “當她跟博洛·格林在坦帕出現時,發生了什麼事?” “我並不介意,”沃德利說,“我想,那算她有腦子。這些年她一直沒來,要是她自己突然出現在我門口,那我一定會懷疑她。她把博洛帶來,我們玩得很開心。博洛兩頭兒都行。我們這叫三管齊下。” “你看到帕蒂跟另外一個男人干那事不覺得不舒服嗎?” “我總說,愛爾蘭人的性觀念天真得可以。這怎麼會叫我感到不舒服呢?我對帕蒂干那事的同時,博洛干我。真銷魂,這才叫生活呢。” “那不叫你感到不舒服嗎?”我又重複了一句,“帕蒂過去常說,你忌妒心很強。” “那是因為我想當個好丈夫。這是最容易受到傷害的感情。可現在,我扮演的是慾火十足的先生。我玩得很開心,所以我對勞雷爾說:到東部去,親愛的女人,出個價把帕拉米塞茲房地產買下來。她去了。不幸的是,她的貪婪把事兒給整復雜了。朗尼·潘伯恩給我打電話時,提到奧克伍德,說她回聖巴巴拉去了。我並不贊成她這樣做。她應該在波士頓跟銀行討價還價。所以,我不得不考慮,她是不是求她在加利福尼亞的有錢朋友幫忙去了,要自己出錢把那幢房子買下來。這樣一來,她可真把我坑了。我現在承認,我想買那幢房子。帕蒂·拉倫需要個城堡好當王后,但我想把我也帶進去。這並不會引起強烈反對,是不是?” “不會。”我說。 “可是,勞雷爾到聖巴巴拉使我感到不安。我建議我跟帕蒂一塊兒到普羅文斯敦,來個突擊式拜訪。順便說一下,這是甩掉博洛的一個良機。他太纏人了。” 沃德利嗓子變得很乾啞,好像他不管喉嚨怎樣抗議還是決心把該說的都說完。我頭一回意識到,他比我還要疲倦。他的槍口離地是不是只有一根頭髮絲兒那麼高? “在聖巴巴拉吃飯時,勞雷爾施展出全部招術。她告訴帕蒂各種叫人難以置信的話,什麼帕蒂性格極好啦,等等。飯後,我告訴潘伯恩,'我不相信你的女人。到波士頓去找點兒事兒乾,跟勞雷爾待在一塊兒,盯著她點兒。'畢竟是他推薦了她。我怎麼會知道,我把他送上了絕路呢?” 我點著一支煙。 “你和帕蒂也到東部去了嗎?” “是的。並且在灘角那兒租了處房子。我到那兒還不到十二個鐘頭,朗尼就自殺了。我再次見到勞雷爾是在蜘蛛·尼森路邊的小屋子裡。他帶我到那去是去看她的屍體。你曾見過無頭死屍嗎?就像一尊沒有頭的雕像一樣。” “這是在哪兒乾的?” “在斯都迪家的後院。他把勞雷爾塞進個很結實的金屬垃圾筒裡。這是他們以前常用的老辦法,然後再用塑料袋把所有的東西都裝起來。” “你沒感到難過嗎?” “我嚇呆了。你想想跟蜘蛛和斯都迪這麼邪惡的人在一堆儿看這樣的東西情形該是怎樣。” “可你是怎麼跟他倆認識的?” “通過博洛·格林。我不得不告訴你,帕蒂失踪那天晚上,我到商業大街的酒吧里找她,碰到了博洛。我很容易就叫他相信了,我再也不知道帕蒂在哪兒。” “通過他,你結識了蜘蛛?” “不是,我是靠斯都迪介紹才結識蜘蛛的。博洛把斯都迪引見給我。”看樣子,博洛和斯都迪去年夏天在一起販賣毒品來的。這叫作因果報應。 聽上去,他精神有些錯亂。現在,我害怕起來,我慫恿他說得太多了。要是他涉毒的方面太多的話,那就說不好彈夾裡的子彈要往哪兒飛。 但是,現在可不是害怕他的時候。他仍想把心裡裝的東西都傾吐出來。 “是的,蜘蛛很快就開門見山了,幾乎就在我們剛見面時。他說,他以前聽說過我,並想馬上就來最大的一次行動。我想避開他,斯都迪卻在一旁口若懸河,說什麼他能控制鎮上吸毒成癮、級別最高的警官。要是我肯出錢,他會為我跑筆大宗毒品買賣。是的,他說,就連警察局長也得聽他的。你要相信,我會讓他證明這一點的。這時,他和斯都迪把我領到斯都迪家把勞雷爾抬了出來。” “你怎麼知道那就是勞雷爾?” “銀色手指甲,還有奶頭。你看過勞雷爾的奶頭吧?” “你對蜘蛛幹的這個活兒說了些什麼?” “我沒說個不字。我感到好奇。我想:這個鎮子可真特別!當個大旅館的老闆,控制山一樣高的毒品,那可真夠絕的了。我跟文藝復興時期的王子差不多。” “那不是真的。” “不是,不是,但我是跟他說著玩兒的。我當時畢竟精神不好。朗尼死了。勞雷爾讓人給肢解了。帕蒂失踪了。這幫無賴佔有著那具屍體。所以,我很認真地問蜘蛛無頭婦人是怎麼到了他那兒的。當時他大麻煙勁正足,所以把什麼都告訴了我。我真難相信有些罪犯是那麼讓人信賴。蜘蛛告訴我說,一個專捉毒品販子的警察把屍體交給了他,自己卻把人腦袋留下了。” “雷傑西嗎?”我問。 “就是他。” “是雷傑西殺的傑西卡嗎?” “我不知道。他的確想把她的屍體給處理掉。這些緝毒警察太傲慢了。我敢肯定,他有十八種方法叫蜘蛛負罪。所以他自認為,他可以利用他。” “為什麼?要是發現了那具屍體,雷傑西可以說那是蜘蛛跟斯都迪幹的。他倆對他毫無辦法。” “那當然,”沃德利說,“罪惡的支撐物是權力。沒有帕蒂,我也變得精神不正常了。可是,在斯都迪的小房子那兒,目睹了可怕的慘狀後,我回到了灘角。帕蒂·拉倫正在屋子裡等我呢。閉口不談她去過哪兒了。” 他又哭了起來。這可把我嚇了一跳。可他硬把眼淚控制住了。就像個不許啼哭的小孩子似的,他說:“她不再想要帕拉米塞茲房地產了。既然朗尼自殺死了,她決定,那個密約算吹了。此外,她愛上了一個人。她想把真情告訴我,她說。她想跟另外一個男人私奔。她同他相處好幾個月了。他想和她住在一起,但他又得忠於他妻子。最後,他才下定決心和她一塊兒出走。我問她是不是願意告訴我那個男的是誰。她說,他是個好人,一個身材健壯的男子漢,一個窮光蛋。那我該怎麼辦,我問她。博洛該怎麼辦?是博洛嗎?不是,她告訴我。跟博洛相處只是個讓人不快的錯誤。她也曾試圖把這個新闖進她生活的人從心中抹去,但沒成功。你想當時我的感覺會怎麼樣?”沃德利問我。 “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我並沒像我想的那樣玩弄把戲。我再一次意識到,我太喜歡她了,她給我點什麼我都會很高興地接受的,哪怕只是她的一個大腳指頭。”他開始急促地呼吸著,好像沒時間吸氣似的。 “'行',我對她說,'離開我吧。'當時,我希望保持一點兒個人的尊嚴。我感到自己就像是站在發狂了的藝術家面前的裸體模特。'走吧。'我說,'沒什麼。''不,'她說,'並不是為什麼。我需要錢。'蒂姆,她要的數目足夠我維修帕拉米塞茲那幢房子的了。'別發瘋了,'我告訴她,'我分文不給你。' “'沃德利,'她說,'我想你欠我二百萬還多。' “我真是難以相信,這有多惡毒。你知道,我頭一次見到她時,她只是個空中小姐,並不怎麼文雅。你根本不知道,在我指導下她是怎麼變的,她很聰明,學會了許多小花招,從而鑽進了我的世界。我原以為,她要是有個旅館作為自己宮殿的話,可能會高興得發狂的。她的確也總是敦促我這麼想的。可是你知道,她根本就沒瞧得起上流社會。兄弟,她讓給我了。她告訴我,應該把我準備撥用維修帕拉米塞茲房地產的那兩百萬拿出來,做其他生意。跟她那個神秘朋友!她可能會叫我投資販賣可卡因。” “這都是她告訴你的?” “不,但她說的那些就夠意思了。我可以猜出沒說出來的那部分。最後她說,'沃德利,我可警告你。把錢給我沒錯兒,要不然,這回你管保活不長。我叫我男友把你殺了。所有的蟲子都會從你肚子裡爬出來。'” 他用手擦擦臉。他鼻子可能感到不舒服。 “'行,'我說,'我給你開個支票。'我回到臥室,取出那把22號手槍,裝上消音器,然後來到起居室,朝她開了一槍。這是我一生中辦的最冷靜的一件事。我操起話筒準備給警察局打個電話。我正想自首,但想要活下去的一些魂靈可能從帕蒂那兒傳到了我身上。我把她捆好,塞到車裡,然後給蜘蛛打了個電話,要他在斯都迪家裡等我,讓他倆把她跟勞雷爾埋掉。我會付給他們一大筆錢的,我說。你想想蜘蛛說了些什麼?” “說什麼啦?” “'你走吧,'他說,'這我包了。'” “剩下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兒嗎?” “從頭到尾都叫人毛骨悚然。” “那你為什麼告訴我,說你想要帕蒂·拉倫的腦袋呢?” “因為那天我發現蜘蛛已經把帕蒂的腦袋給割下來了。他只把屍體埋了。他告訴我他要留著那個人腦袋。他告訴我時還咯咯一笑。蜘蛛說他準備讓我拎著她的腦袋拍個照片,我看得出他在想什麼。他想把希爾拜的幾百萬家財全摟到自己腰包裡。他們以為我的錢唾手可得,好像這錢不是我的一部分似的。我想這回你該明白我為什麼把他幹掉了。除了錢以外,我還有什麼?”他把手槍撂在身邊的地上。 “就在這時,斯都迪和博洛回來了,算這小子倒運。我當時還站在蜘蛛屍體邊上。感謝上帝,我說服了博洛,告訴他斯都迪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傢伙。” 沃德利用手摀住臉。手槍就在他身邊的沙子上,但本能告訴我別動。沃德利抬起頭時,臉上浮現出茫然的神色——最起碼我看到的是這樣。 “你可能不會相信,”他說,“帕蒂是我愛情的希望所在。我並不是光為自己打算。要是她能找到真正的愛情,我會在婚禮上當男儐相,她有這種可能性。我很喜歡這樣的想法,我和她在科德角頂端創造了這個極為特殊的地方。最古怪的特殊人物都可以在那兒歇息。這是真正的社會名流和真正社會的結合,最完美的結合。噢,他們該多麼希望我和帕蒂成為一唱一和的主人哪!”他疲倦地嘆了口氣,“她從不認真想這件事。她欺騙了我,總琢磨去做可卡因買賣,掙大錢。蒂姆,她是個大傻瓜。我可也不精明。像我這種人,要是不精明就非倒霉不可。” 他撿起槍。 “我到這兒來是想殺死你。開槍殺人會讓你有一種特殊的快感。比你想的還要令人陶醉。所以,我一直在找能站得住腳的理由,把你幹掉。可我想我辦不到。我沒生多大的氣。”他嘆了口氣,“也許,我應該把自己殺了。” “把自己殺了?” “不,”他說,“這不是一種可行的選擇。在審理我離婚案期間,我遭了不少罪。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嘲弄了。” “這才對。”我說。 他側身躺下,身子蜷縮成一團,把槍筒拿到嘴邊兒。 “我想你很走運。”他說,然後把槍口塞進嘴裡。 可我想,現在他所感覺到的是,躺在這,身上連蓋的東西都沒有,這該有多單薄呀。 “完事兒以後,”他說,“你能用沙子把我埋了嗎?” “行。” 我說不清楚這之後我乾了些什麼,我站起來,朝他走去。他把槍從嘴裡拽出來,對准我。 “不請客我就搗亂。”他說。 然後,他放低槍口。 “坐在我身邊。”他說。 我坐在他身邊。 “用胳膊摟住我。”他說。 我順從了。 “你有點喜歡我嗎?” “沃德利,我的確有點喜歡你。” “我希望是這樣。”他說,然後把槍口對準腦袋,朝大腦開了一槍。 儘管這支槍安了消音器,可這一槍的聲音還是不小。可能是他靈魂的大門被打開了。 我們倆在那兒坐了好長一段時間。在我的同學中,沒有第二個會得到我如此完美的哀悼。 最後,我冷得實在受不住了,我站起來,想挖個坑。可扁礫石片太涼,把我手指頭都凍僵了。我只好把他放在一個淺坑里,往他身上蓋了幾寸沙子。我發誓明天一定帶把鐵鍬來,然後朝防波堤走去。 我一踏上防波堤,腳步就慢了下來。來的時候我的腳很靈巧,可現在疼得就像一顆露出了神經的牙齒;肩膀每動一下就鑽心地疼。 但是,疼痛也有排除的辦法。我一生經歷的叫我無法承受的事使我徹底垮了下來,我感到很鎮靜,以一種寬慰的心情想起了帕蒂的死。是的,這可能是止痛的良藥——悲傷。 我失去了一位我從來不能理解的妻子。隨她而去的,是她那不可戰勝的自信心的活力與同樣可怕的深不可測的思想。 我開始想到帕蒂離開我那一天——是二十九天前,還是三十天前?我們開車出去觀賞十月的秋葉,那比我們自家院子裡的矮小松樹要好看多了。在科德角海灣拐角處,奧爾良附近有。在公路的一個拐彎處,我看見一棵楓樹。樹上的葉子是橙紅色的,在藍天的反襯下分外好看。橙紅色的葉子在微風中抖動,秋天的棕色影子映在最後一抹紅色中。我看著樹,自言自語地嘟噥一句,“噢,你這個可愛的娼婦。”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可坐在我身邊的帕蒂說,“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你的。”(這是她給我的唯一一次警告。) “我並不知道,這關係重大,”我說,“我再也沒有和這差不多的感覺,好像我連你一半的一半也沒有。” 她點了點頭。 在她那貓一樣的奢侈中,總有鬣狗一樣的殘忍和貪婪——嘴角流露出冰冷的嚴厲,叫人難以琢磨出意思的陰笑。但有沒有力氣並不要緊,她總是自我憐憫。現在,她小聲對我說,“我覺得我受騙了。我被騙得好苦啊。” “你想要什麼?”我問。 “不知道,”她說,“我怎麼夠也夠不著。”然後,在她那有限的同情心的促動下,她碰了一下我的手。 “曾經有一次,我以為我得到它了。”她說。我把她的手推了回去,因為即使我告訴了沃德利,我們在愛情方面仍然有我們自己的衡量標準。就在那天晚上,我們又見面了,在床上玩得暢快極了,就像一對跳火炭舞的演員。我們你上我下,慾火熊熊,達到了高潮。那天晚上,我們就像克里斯特法·哥倫布那樣高興,因為我們兩個人都發現了美洲,我們的國家總是分成兩半。我們倆在相互吸引的快感中跳著舞,親親熱熱地躺在一塊兒,睡得那股香甜勁兒,就好像一對並排擺著的糖製奶頭。 第二天早晨,大斯都坡,她丈夫,從其他幾個帽子中,找到一個戴上,然後我們都到教堂去做禮拜,瑪蒂琳、帕蒂、大斯都坡和我。他主持了禮拜儀式。他是我們美國的主要狂人之一:他會在星期六無節制地放蕩,但在星期天他又能為別人舉行洗禮儀式。我們聖父的庭院裡有好多高樓大廈,但我敢肯定,大斯都坡把星期六看成了廁所。我從來就理解不了他們倆為什麼會結合在一塊兒。他是足球教練,而她是啦啦隊隊長。他讓她遇到了麻煩,然後他倆就結婚了。孩子生下來就是死的。這是她在培養下一代上所做的最後努力。我們見面時,他們已經收到好幾封響應他們那份廣告的回信了(“……必須已經結婚”)。我要是有幾分天資的話,非得寫本書把大斯都坡和他那種美國思想描述一下不可。可今年不行。我只能給你講講他那次佈道,因為我的確沒忘。我在防波堤上,一邊走一邊回想著,我當時坐在一座平庸無奇的白色教堂裡。那座教堂還沒有一間教室大呢,也沒有鬼城的小棚子雄偉。既然帕蒂現在已經離去了,他的聲音又迴盪在我耳畔。 “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他說。帕蒂挨著瑪蒂琳坐著。她緊握著我的手,在我耳邊像高中生那樣輕聲說道,“你的妻子——那就是他的夢。”可大斯都坡從沒感到她也到場了。他繼續說道,“會友們,這不僅僅是個夢。這是在目睹世界的末日。天上烏雲翻滾,耶穌踩著祥雲來召集他的孩子們。會友們,看到這一切可真叫人害怕呀:有罪的人連哭帶嚎的,跪在他腳下,祈求開恩。《聖經》上說,將有兩個女人磨玉米——一個將被帶到天上,另一個則將被留下來。在床上將會有兩個人。”——帕蒂·厄倫用胳膊肘衝著我肋條骨就是一下——“一個被帶走了,另一個被留了下來。當媽的看到孩子從自己懷裡被帶到天上去見耶穌,會號啕痛哭的。她們被留了下來,因為她們抱著罪孽不放。”帕蒂·厄倫的手指甲深深摳進我手掌中,但我並不知道她這樣做是為了憋住自己別笑出聲來還是因為太年輕受不住給嚇的。 “《聖經》說,”大斯都坡說,“天上絕不允許有一絲罪孽的痕跡。你星期天上午坐在教堂裡,而當天晚上離開了,因為你想去釣魚,那你就絕對不能成為一名基督徒。會友們,魔鬼想讓你說,'一晚上不去沒什麼。'” “是沒什麼。”帕蒂·厄倫對著我耳朵說,她嘴裡的熱氣直撲我的臉。但瑪蒂琳看到這情景可給氣壞了。她不高興地坐在我另一側,冷冰冰,就像一堆凝固了的潤滑油。 “然後,你做的是,”他說,“到電影院去,然後再去喝上幾杯,然後你就踏上了到獄火和地獄去的路——在那兒,火沒滅,蟲子也沒死。” “你是地獄裡的貓,”帕蒂·厄倫低聲說,“我也是。” “來吧,會友們,”大斯都坡說,“趁烏雲還沒到來,趁我們還來得及請求寬恕,今晚到耶穌那兒去吧。來吧,跪下吧。帕蒂·厄倫,請你走到鋼琴前,和我們一起高唱第526曲吧。請耶穌在你心中歌唱吧。” 帕蒂·厄倫以劈柴火的架勢彈了起來。全體教民齊聲歌唱: 做完禮拜後,我們回到大斯都坡家,去吃他那老處女妹妹做的星期日晚餐。土豆燉肉煮得呈死灰色,都凝上了,冰涼冰涼的,外加蔫巴巴的蘿蔔纓子。我很少見到有誰能夠像大斯都坡和帕蒂·厄倫在星期六晚上所做的那樣,精力充沛、充滿活力,在星期日晚餐上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在飯桌上,我們誰也沒說話,臨走時又相互握握手。幾個小時後,瑪蒂琳遇到了車禍。我再次見到帕蒂·厄倫是在五年以後。那是在坦帕。她跟大斯都坡離婚後,當了空中小姐。她在一次航班上遇到了沃德利,後來她就成了米克斯·沃德利·希爾拜三世女士。 回憶的力量會把你從痛苦中解救出來,所以我走在防波堤上時的精神和身體狀況跟來的時候差不多。潮水已經退去了,平坦的沙灘散發著一股沼澤地的氣味。月亮下,角叉菜在水坑里微微晃動著,發出縷縷銀光。使我感到吃驚的是,我竟找到了我那輛波其車。死亡可能存在於一個宇宙中,而停下來的車可能是另一宇宙的東西。 直到我在點火器上轉動鑰匙時,我才想起來,我允許瑪蒂琳到我家所需要的那四五個小時時間到現在可能過了。要不為這件事,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回家(帕蒂的家)去見雷傑西——不可能。我可能會到望夫台酒家喝他個酩酊大醉,等到第二天一早就什麼都忘了。我點著一支煙,把車開上布雷德福特大街,往家裡開去。一支煙沒抽完就到家了。 在我家房門對面的街上,一輛警察巡邏車停在我父親那輛車後面。那是雷傑西的車。這我早就料到了,可是瑪蒂琳沒來。 我不知道做些什麼才好。看起來現在最重要的是見到她,用她發現的那些殘缺不全的相片把自己武裝起來。這時,我才想起來,我甚至都沒告訴她把相片帶來。當然,她會帶來的,可她真會帶來嗎?為了些實用目的而探索她的恐懼和悲傷,並不是她的天賦,也不是她的罪過。 但由於瑪蒂琳還沒趕來,我想我最好還是去看看父親怎麼樣了(儘管我確實希望他平安無事)。所以,我盡最大努力躡手躡腳地繞到廚房窗戶那兒。道奇和阿爾文·路德的身影清晰可見。他倆分坐桌子兩頭,手拿杯子,看上去輕鬆自在。的確是這樣,雷傑西的槍和槍套掛在另外一把椅子上。我敢肯定,從他那鎮靜勁兒看,他並沒發現大砍刀沒了。但也可能是他沒機會去打開車後行李箱箱蓋。 我看著看著,他倆大笑起來。我的好奇心又來了。我想,都五個鐘頭了,瑪蒂琳還都沒來,所以五分鐘之內她還是來不了,我得利用這個機會(儘管我的心因為反對這一冒險行動而開始劇烈跳動)。儘管如此,我還是繞了過去,從活板門那兒悄悄地溜進地下室,走到廚房那個位置的下面。地下室早就成了我的大後方。有多少次在宴會上,看到客人們在喝我的酒(帕蒂的酒)我感到心煩,於是,就到這裡來。所以我知道,在地下室裡能聽到上面廚房裡的說話聲。 雷傑西在說話。他正回憶他在芝加哥當捉毒販的秘密警察的那些日子呢。他告訴我父親,他有個手相當狠的伙伴,一個名叫蘭迪·裡根的黑人。 “你相信這個名字嗎?”我聽到雷傑西說,“當然,誰都管他叫羅納德·裡根。真羅納德是當時加利福尼亞州州長,但大家都聽說過這個名兒。所以羅納德·裡根就成了我的伙伴。” “有一次,我在我的酒吧間裡雇了個招待員,名叫漢弗萊·胡佛,”我父親說,“他常說,'數數丟了的鹽瓶,然後再乘上五百。這就是一晚上的收據'。” 他們大笑起來。漢弗萊·胡佛!我父親的又一個詭計。他能讓雷傑西那樣的人一晚上坐在椅子上不動屁股。阿爾文·路德又接著講他那個故事。裡根似乎著手準備進行一次反可卡因大搜捕。可那個同謀是個叛徒。羅納德在進門時,臉被子彈打爛了。那顆子彈是從鋸掉了槍託的短槍裡射出來的。他們給他做了手術,想恢復他那給打爛了的半邊臉。 “我真為那小子難過,”雷傑西說,“所以我抱了條小鬥犬到醫院去看他。我到他病房時,醫生正給他安塑料眼睛呢。” “噢,不不。”我父親說。 “是這樣,”雷傑西說,“一隻塑料眼睛。醫生給他安眼睛時,我站在一旁等著。等他們都走了,我把那條狗放到了床上。羅納德那隻好眼睛流出一滴淚來。羅納德說——可憐的傢伙——他說,'狗見著我害怕嗎?'” “'不,'我告訴他,'小狗已經愛上你了。'要是往毯子上撒尿是愛的表示的話,那小狗就已經愛上他了。” “'你覺得我看上去怎麼樣?'羅納德·裡根問,'我想听真話。'可憐的傢伙!他的一隻耳朵也沒了。” “'噢,'我說,'不錯。你從來就不是盆蘭花。'” 他倆又笑了起來。他們在我進去之前,可能會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地講下去。所以我離開地下室來到外面,在前門遇到了瑪蒂琳。她正鼓足勇氣準備按門鈴呢。 我沒親她。這可能是個小失誤。 相反,她抱住我,把腦袋耷在我肩上,直到不哆嗦了為止。 “真抱歉,我用了這麼長時間,”她說,“我轉回去兩次。” “沒什麼。” “我把那些相片拿來了。”她說。 “到我車裡去。那兒有支手電筒。” 在手電筒的光下,我再一次驚呆了。這些照片跟我拍的那些在淫猥程度上相去無幾。但這裡的人物不僅僅是帕蒂·拉倫。剪子剪下來的是傑西卡的腦袋。我又仔細看了一次。不,瑪蒂琳看不出照片的差異。傑西卡的身子看上去很年輕,她的臉模糊不清,這是沒照好,卻也進一步暴露了阿爾文·路德·雷傑西的真面目。把妻子或女友的臉用臉罩遮好來拍裸體照是一碼事,但說服跟你同床還不到一個星期的女人照這種相片是另一碼事。本事畢竟是本事,我悶悶不樂地想道。我反复考慮是不是告訴瑪蒂琳這個模特是誰。但我不想進一步讓她感到不安,於是我就沒吱聲。我不知道告訴她在她丈夫的浪漫生活中又闖進來一個女人,是不是會使她業已破裂的心再裂開一半或是兩半。 她又戰抖起來。我決定把她領到屋裡。 “咱倆得輕點,”我說,“他在裡面。” “那我不能進去。” “他不會知道。你可以待在我屋裡,還可以把門鎖上。” “也是她的屋,是嗎?” “那你就躲在我書房裡。” 我們悄悄走上樓,到了三樓後,我讓她坐在窗戶邊兒那把椅子上。 “你想要個亮兒嗎?”我問。 “我情願摸黑待著。窗外的景色可真美呀。”我想這可能是她頭一回看到月圓時的海灘夜景。 “你到下面乾什麼去?”她問。 “不清楚,但我得和他談談這事兒。” “那可不行。” “當我父親不在時。這是我們的好機會。” “蒂姆,咱倆走吧。” “咱們可以走,但我得先問他幾個問題。” “為了以後心靜嗎?” “為了不發瘋。”我差點兒沒說出聲來。 “握住我的手,”她說,“咱倆在這兒坐一會兒。” 我倆握住手。我想,她的思想可能順著我們扭在一起的手指頭傳給了我,因為我突然想起了我們初次相遇的那些日子。當時我是個侍者,當時侍者很稀缺(在紐約,好的年輕侍者在餐館老闆心目中的形像不亞於好的年輕職業運動員),她在一座黑手黨控制的鎮子中心的一家餐館里當女老闆,她俊俏迷人。她叔叔,一個值得尊敬的人,讓她干那項工作,可她把餐館看成自己的產業——有多少美男子、公子哥到她的餐館去,想從她那兒撈到點兒好處,可我倆處了一年,一年美滿的浪漫生活。她是意大利人,在愛情上十分真誠,我愛她。她喜靜。她喜歡坐在昏暗的屋子裡,一坐就是幾個鐘頭。與此同時她用赤誠的愛溫暖了我的全身。我可能會永遠跟她待在一起,但我當時很年輕,一會兒就煩了。她很少看書。她知道隨便哪位著名作家的名。但是她很少看書。她聰明伶俐,多情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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