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笨蛋沒活路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笨蛋沒活路 马里奥·普佐 8547 2018-03-18
馬洛瑪爾影業雖然是莫希斯·沃特伯格三元文化製片公司的子公司,卻完全獨立自主運作,所以伯納德·馬洛瑪爾對約翰·梅林的小說改編電影有完全的話語權。 馬洛瑪爾只想做出好電影來,但那並不容易,特別是沃特伯格的三元文化公司密切關注著他的每一個舉動。他痛恨沃特伯格,他們是公開的敵人,但沃特伯格十分有趣,跟他作對十分有趣。另外,馬洛瑪爾也尊重沃特伯格在商業和管理上的天才,他知道自己這樣的電影製片人缺了他沒法活下去。 馬洛瑪爾正在角落裡自己的舒適辦公室套間裡對付一個比沃特伯格更討厭,但沒那麼致命的傢伙。馬洛瑪爾曾開玩笑,如果沃特伯格是直腸癌,那麼傑克·胡里楠就是痔瘡——就日常生活而言,後者惹人厭得多。

傑克·胡里楠是負責公共關係的副總裁,他無比誠摯地扮演著頭號公關天才的角色,當拜託你做件瘋狂事遭拒後,他會萬分熱情地承認你有權利拒絕他。他最喜歡的台詞是:“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無所謂,我絕對不會試圖勸說你做任何你不願做的事情。我只是問問。”這發生在他花了一小時勸說你跳下帝國大廈,好確保你的新電影能在《紐約時報》上有一席之地之後。 但面對上司,比如沃特伯格三元文化國際公司負責製片的副總裁,或自己的私人客戶尤果·克利諾,他則更誠實也更人性些。現在,他正坦誠地跟伯納德·馬洛瑪爾商量事情,對方完全沒空聽他胡扯。 “我們遇上麻煩了,”胡里楠說,“我想這部該死的電影可能會成為長崎之後最大的炸彈。” 馬洛瑪爾是塔爾伯格之後最年輕的電影公司總裁,他愛極了扮演一個愚蠢的天才。他一本正經地說:“我不知道另外那部電影,我覺得你純粹在胡說,我想你在擔心克利諾,你希望我們能花一大筆錢,就因為那混蛋決定自己當導演,而你希望能幫他上個保險。”

胡里楠是尤果·克利諾的私人公關代表,拿著五萬美金一年的年薪。克利諾是個偉大的演員,但幾乎自戀到可以算作瘋狂了,這毛病在頂尖的男演員、女演員、導演,甚至以為自己是編劇的編劇女助理中都不罕見。自戀在電影界就像肺結核在礦山里一樣,很富有地方特色,毀滅性強,但不一定會致命。 實際上,他們的自戀反而令他們比不自戀時有趣得多,克利諾正是這樣。他在屏幕上的魅力令他入選了世界上最著名的五十大男性名單。他工作室裡掛著的一疊疊新聞稿和他自己紅色蠟筆寫就的傳奇都在說“為了性”,胡里楠總是語帶強調又崇敬地說:“克利諾甚至連蛇都會操。”他著重強調那個詞,就好像這種說法不是某種男子漢的陳詞濫調,而是剛剛才為他的客戶量身定做的一樣。

一年前,克利諾堅持要導演他的下一部電影。他是少數幾個提出這樣的要求還能如願的明星之一,但給他的預算非常嚴格,他自己的預付酬金和抽成都以完成電影為前提。馬洛瑪爾電影公司拿走兩百萬,其他都歸他。這是為了防止克利諾發瘋,把每場跟他最新的女朋友的對手戲,或是男朋友在他身下的鏡頭都拍上一百遍。後來他的確那麼做了,但對電影並沒有明顯的傷害。不過,緊接著,他開始改劇本,大段冗長的獨白,用柔光打到自己絕望的臉上。他還堅持用閃回講述少年時期的悲劇故事,只為了解釋為什麼他會在屏幕上既操男孩也操女孩,暗示如果自己有個愉快的童年,他根本誰都不會操。他擁有最終剪輯權,所以公司無法修改。當然,如果有必要,公司其實也會那麼幹。馬洛瑪爾並沒有太擔心,克利諾的處女導確定能給公司賺回兩百萬,其他任何收入都是意外之喜。再說,即使真的糟到不能更糟,他也能把電影葬送在發行環節,沒人會看到它。而且,他達成了自己最主要的目的:克利諾會主演約翰·梅林那本銷量驚人的暢銷書改編的電影。馬洛瑪爾深信它會給公司賺一大筆錢。

胡里楠說:“我們得搞一場特殊的宣傳,得花上一大筆錢,要以它的經典為賣點。” “上帝。”馬洛瑪爾說道。他平時更客氣,但他受夠了克利諾,受夠了胡里楠,受夠了漂亮女人和有魅力的男人,也受夠了動作片,還有加州的天氣,那些什麼意義都沒有。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始研究胡里楠。他對胡里楠和克利諾有著長期的不滿。 胡里楠穿得非常好看,絲質西裝、絲質領帶、意大利皮鞋、伯爵表,眼鏡的鏡框是專門定制的,黑色上灑有金色的斑點。他長著一張愛爾蘭人的臉,酷似週日早上在加州電視屏幕上常見的那種溫和的佈道者。很難讓人相信他是個黑心腸的狗娘養的,並且為之自豪。 很多年前,克利諾和馬洛瑪爾曾在一家餐館裡公開吵架,粗鄙地互相大吼,後來就有了行業裡流傳的令他們羞恥的故事。胡里楠巧妙操縱了那場宣傳,使克利諾成了那場爭吵中的英雄,而馬洛瑪爾則是個懦弱的壞蛋,孱弱的公司老闆對英雄的電影明星卑躬屈膝。胡里楠的確是個天才,但有些短視,之後馬洛瑪爾逼著他付出了代價。

最近五年,每個月的報紙上都有關於克利諾幫助沒他那麼幸運的人的報導。一個身患白血病的可憐姑娘需要某個住在西伯利亞的捐獻者輸特別的血液給她?任何一家報紙的第五版都會告訴你,克利諾把他的私人飛機派去了西伯利亞。有個黑人因為抗議而被關進了南部的監獄?克利諾會保釋他。一個有七個孩子的意裔警察在哈林區中了黑豹幫的埋伏被砍死,克利諾不是寄了一張一萬塊的支票給那個寡婦,並為七個孩子設立了獎學金嗎?當一個黑幫成員被控謀殺警察,克利諾便寄一萬塊作為他的辯護基金。任何時候,只要有著名的老電影明星病了,報紙上就會說克利諾幫他付了醫療費,並向他保證,在自己下一部電影裡讓他露個臉,讓老人家有個期盼。其中有個老人有一千萬傍身,而且痛恨自己的職業,他接受了一個採訪,痛罵克利諾的慷慨,甚至唾棄他,那採訪有趣極了,甚至是能幹的胡里楠也沒法擺平。

胡里楠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天賦。他這個皮條客對新鮮年輕女明星的嗅覺無比靈敏,這使他成為好萊塢這個膠片曠野上的丹尼爾·伯恩。胡里楠常會吹噓自己的技巧:“告訴一個女演員,她那個小角色演得好極了,一個晚上說三次,她就會拉下你的褲子,恨不得把你的陰莖連根拔起。”他是克利諾的前哨,很多次都是先測試了姑娘在床上的技巧後才把她轉給克利諾。那些以本行的寬鬆標準來看仍嫌太瘋狂的,永遠不會轉到克利諾手上。但就像胡里楠經常說的:“克利諾拒絕的那些,都值得一上。” 馬洛瑪爾帶著那天第一次感覺到的快活說:“別想什麼廣告預算了,這不是那種電影。” 胡里楠深思地看著他:“那做場私人宣傳,邀請一些重要的影評家,有好幾個大名鼎鼎的影評家都欠著你的人情呢。”

馬洛瑪爾乾巴巴地說:“我不會把人情浪費在這個上面。”他沒說自己將會為明年的大製作電影打電話給所有欠他人情的人,他已經全都計劃好了,到時胡里楠不會主持宣傳,他希望電影本身成為主角,而不是克利諾。 胡里楠思索著,盯著他,然後說:“我猜只好自己宣傳了。”馬洛瑪爾不耐煩地說:“記住,這仍是部馬洛瑪爾電影公司的作品,一切都先給我過目,行嗎?” “當然。”胡里楠帶著他獨有的重音回答,就好像自己壓根沒想過不這麼做。 馬洛瑪爾語調平靜地說:“傑克,記住,你跟我打交道,有些線不能逾越,不管你是什麼人。” 胡里楠帶著閃亮的笑容說:“我從來沒忘記這一點,難道我忘記過嗎?聽著,有個從比利時來的妞美極了,我把她藏在貝弗利山莊酒店的小屋裡,明早要不要約個早餐會?”

“下次吧。”馬洛瑪爾說。他已經厭倦了全世界的女人飛到這裡被人幹,受夠了所有那些纖細、美麗、輪廓分明的臉,受夠了那些瘦弱、優雅又完美的身體,還有那種他在派對、餐館和首映式上被拍到合照的美麗。他不僅僅以好萊塢最有才華的製作人聞名,也以擁有最美麗的女人聞名。只有他最熟的朋友才知道他更喜歡跟自己大宅里那些豐滿的墨西哥女僕上床。當他們開玩笑說他變態時,馬洛瑪爾總是告訴他們,他最喜歡的放鬆方式就是給女人口交,可雜誌上那些漂亮女人都沒什麼可交的,只有骨頭和毛髮,而墨西哥女傭卻有肉又有汁水。但這不完全是真的,馬洛瑪爾清楚自己看上去有多麼精緻,他想展現出自己對這種精緻的厭惡。 在馬洛瑪爾人生的這個階段,他只想拍一部好電影出來。他最開心的時光就是晚餐後走進剪輯室,一直工作到凌晨,剪輯一部新電影。

馬洛瑪爾把胡里楠送出房門,他的秘書低聲說小說的作者和他的經紀人杜蘭·魯德正在等候。馬洛瑪爾叫她把他們帶進來,把他們介紹給了胡里楠。 胡里楠迅速打量了一下兩人。他認識魯德,他誠摯、有魅力,簡單來說就是個騙子,很典型。那作家也很典型,天真的小說家,出來改編自己小說的電影劇本,被好萊塢閃得眼花繚亂,被製片人、導演和公司主管騙得鞋子都沒了,然後愛上個年輕女演員,於是為一個已經睡遍城裡所有選角導演只為得到機會的女人去跟自己二十年的老婆離婚,毀掉自己的生活。之後再因為他那所謂的小說在電影屏幕上被肢解而憤憤不平。這一個也沒什麼兩樣。他很安靜,明顯很害羞,穿著很邋遢,不是那種時尚的邋遢——那種邋遢是在馬洛瑪爾這樣的製片人和明星間興起的新潮,他們會尋覓特別縫製並做舊、由最頂級的裁縫量身定做的藍牛仔褲——而是真正的邋遢。並且醜到了頭,就像那個該死的在歐洲極為賣座的法國演員。胡里楠現在就會為把這個人碾成失敗者而做出自己的小小貢獻。

胡里楠跟作家約翰·梅林打了個大大的招呼,說他的書是自己有生以來讀過最精彩的書——他根本沒讀過。 然後他走到門邊,轉過身去跟那作家說:“聽著,克利諾會愛極了在今天下午跟你合影,我們之後跟馬洛瑪爾有個會,這對電影的宣傳會很好。大概三點怎麼樣?那時你應該忙完了,對嗎?” 梅林說好。馬洛瑪爾扮了個苦臉,他知道克利諾根本不在城裡,他正在棕櫚泉市曬太陽,不到六點肯定不會到。胡里楠打算讓梅林乾等,只為教訓一下他,讓他知道好萊塢說話算數的是誰。梅林學學也好。 馬洛瑪爾、杜蘭·魯德和梅林就電影劇本談了很久。馬洛瑪爾注意到,梅林看上去挺講道理,也很合作,不像其他作家那麼難搞。馬洛瑪爾跟經紀人講了同樣的屁話,說人人都知道他們準備花一百萬拍的電影最終會花上五百萬。直到他們離開,馬洛瑪爾才吃了一驚。他告訴梅林可以在圖書館等克利諾,梅林看了看表,溫和地說:“現在已經三點過十分了,我為任何人都沒有等過超過十分鐘,連我孩子們也沒有。”然後他就離開了。 馬洛瑪爾衝著經紀人微笑。 “作家。”他說。他經常用同樣的語調說“演員”,還有“導演”和“製片人”。他從沒用過這種語調說女演員,因為不能瞧不起一個苦於應付月經還要當演員的人,那讓她們為了出名變得該死的瘋狂。 杜蘭·魯德聳聳肩:“他甚至連醫生都不等。我們一起去做身體檢查,約的時間是上午十點,但你知道醫生那種情況,總得再等上幾分鐘。他告訴接待員'我很準時,為什麼醫生不能準時',然後就那樣走掉了。” “上帝。”馬洛瑪爾說。 他胸口有些疼,於是走進洗手間,吞下一顆心絞痛藥,並遵醫囑躺在沙發上小憩了一會兒。胡里楠和克利諾到的時候,他的秘書會叫醒他。 是克利諾的導演處女作。作為演員,他一向精彩無比,但作為導演,他能力卻不夠,作為一名哲人,他既裝模作樣又卑鄙。本文並不想說是部爛電影,它算不上爛,只是空洞而已。 克利諾統治了熒屏,我們相信他所扮演的角色,但在這部電影中,他所扮演的是一個觀眾並不在乎的男人。我們怎麼會在乎一個拋棄自己人生,只為了個像塞琳娜·鄧頓那樣腦中空無一物的洋娃娃?她的個性只會吸引那些滿足於陳舊的男性沙文主義幻想的男人。塞琳娜·鄧頓的演技、她木訥至極的風格、在高潮時那張索然無味的臉,她簡直該為這些而臉紅。好萊塢的選角導演何時才能學會,觀眾想在屏幕上看到的是真正的女人?像比莉·斯特勞德那樣威嚴、有存在感的演員,她的智慧和有力的技巧、她令人震撼的外貌(如果你能忘掉自從電視發明以來,美國男性就崇拜的除臭劑廣告裡的那種美女,你就能看出她真正的美麗)也許能挽救這部戲。令人驚訝的是,克利諾演戲時如此智慧又有直覺,在選角時卻沒有。作為明星、導演兼製作人之一,他至少有足夠的影響力決定這一點。 弗拉斯康·沃茨的劇本屬於准文學類,在紙上讀起來不錯,但拍成電影就完全莫名其妙。作者期望我們能對一個身上並沒有發生任何悲劇的人產生悲劇感——想當演員失敗,以及一個腦中空空又自私的女人利用美貌(這一點觀者自酌)以自小仲馬的女主角以來最平庸的方式背叛了他。 與之對應的,克利諾試圖通過在每個社會問題上都站對陣營來拯救世界的出發點雖然很好,但這一概念實質上卻是法西斯主義。嚴正以待的自由主義英雄進化成了法西斯獨裁者,就像墨索里尼一樣。這部電影對待女性的方式基本上也是法西斯主義的:她們什麼都不做,除了用身體來控制男人。當她們真的參與政治運動時,卻被描述成那些爭取把世界變得更好的男性的毀滅者。好萊塢就不能有那麼一會兒相信男人和女人間存在一種不涉及性的關係嗎?它就不能——哪怕該死的一次——展示出女人也擁有'男子般'的品德,能夠相信人性,為了進步而進行可怕的掙扎嗎?他們就真的沒有那種想像力,能預見女人也許,只是也許,會愛上一部把她們描繪成真正的人,而不是那些大家熟知的要掙脫男人操控的反叛木偶? 克利諾不是個天才導演,他的能力不夠,他把攝影機擺在該擺的地方,但他從未先人一步。他的演技挽救了這部拉皮條式的劇本,它本來注定會變成徹頭徹尾的災難。克利諾的導演沒有幫上忙,但也沒有毀掉這部電影。其他的演員,簡單來說,就是糟糕透頂。因為長相而不喜歡一個演員是不公平的,但喬治·弗勒斯即使扮演那個瘦弱的角色也顯得太瘦骨嶙峋了,塞琳娜·鄧頓即使是演那樣一個空洞的女人,也顯得太空洞了。有時故意反其道選角並不是個壞主意,也許這才是克利諾該在這部電影裡做的事。但那樣的法西斯哲學劇本也許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它男性沙文主義概念的“可愛女人”在開拍前就注定了整部戲的失敗。 “那個該死的婊子,”胡里楠並沒有憤怒,他只是震驚,而且手足無措,“她到底想從一部電影裡得到什麼?上帝,她為什麼總是不停念叨著比莉·斯特勞德是個好看的女人?在我四十年的電影生涯中,我從沒見過比她更醜的電影明星。我完全無法理解。” 克利諾深思地說:“其他那些該死的影評家都會聽她的,我們可以忘掉那部電影了。” 馬洛瑪爾聽著他倆的對話——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大麻煩。克拉拉·福特怎麼說他媽有什麼關係?只要克利諾是主角,電影就能賺回成本,再多賺點錢打點公司上層。他對那部電影的期待僅此而已。現在,他已經讓克利諾上鉤,答應主演這部重要的由約翰·梅林小說改編的電影。克拉拉·福特儘管才華橫溢,卻不知道克利諾有個後備導演,幫他做了一切卻沒掛名的工作。 馬洛瑪爾特別討厭這個影評家。她說話帶著權威,文章寫得又那麼好,很有影響力,但完全不了解拍電影的任何工作。她抱怨選角,難道她不知道女主角取決於克利諾跟誰上床,而其他配角則取決於誰跟選角導演睡嗎?她難道不知道這是很多在某些電影中有點權力的人努力捍衛的特權嗎?每個小角色都有上千個姑娘競爭,你可以跟她們中的一半上床而不給任何回報,只要讓她們來面試,並告訴她們也許會打電話叫她們來複試就行。所有那些該死的導演建起自己的專屬后宮,他們在美麗智慧的女人這方面,甚至比全世界最會賺錢的人還有權力。讓馬洛瑪爾覺得好笑的是,這個影評家是唯一能令無比鎮定的胡里楠心煩意亂的人。 克利諾憤怒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說那是法西斯,這他媽的是什麼意思?我這輩子都反法西斯。” 馬洛瑪爾疲憊地說:“她只是討人厭,她用'法西斯'這個詞就像我們用'婊子'一樣,沒有任何意義。” 克利諾氣瘋了。 “攻擊我的演技,我根本不在乎,但沒人能把我比作法西斯分子還能逃脫。” 胡里楠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差一點就要從馬洛瑪爾的基督山雪茄裡拿一支出來,但想想還是沒那麼做。 “那女人是在謀殺我們,”他說,“她總想要謀殺我們,你點映場不清她也沒有幫助,馬洛瑪爾。” 馬洛瑪爾聳聳肩:“不是為了幫忙,我這麼做只是因為我的壞脾氣。” 他們都好奇地看著他,知道他這麼說很稀奇。 胡里楠說:“這部電影已經太遲了,但下一部,我們該死的要怎麼解決克拉拉?” 馬洛瑪爾說:“你是克利諾的經紀人,想怎麼做都行,克拉拉是你的問題。” 他希望能早點結束這次會議。如果只是胡里楠,兩分鐘就能結束了,但克利諾是一個真正的明星,必須帶著無限的耐心和極度的愛意拍好他的馬屁。 這天裡剩下的時間,馬洛瑪爾都在剪輯室——他最重要的快樂。他是本行最好的剪輯師之一,他清楚這一點,再加上他愛死了剪一部電影,能夠讓所有年輕女演員都人頭落地。很輕易就能認出她們,給一個毫無必要的漂亮姑娘大特寫,肯定是導演睡了她。馬洛瑪爾在剪輯室裡會直接把她剪出去,除非他喜歡那個導演,或那個鏡頭有用。上帝,有多少姑娘隨意任上,只為了能在屏幕上看到自己出現一秒,想著那一秒能把她們送上通往名聲和財富的道路,她們的美麗和才能可以像一道閃電般發亮。馬洛瑪爾厭倦了漂亮女人,她們麻煩極了,特別是聰明的那些。倒不是說他不跟人勾搭,他有著災難性的婚姻,三次,全都是女演員。現在他尋覓的是不打算騙他的女人。他對漂亮姑娘的感覺就像一個律師聽到電話響的感覺——那隻能意味著麻煩。 “叫你的秘書進來。”克利諾說。馬洛瑪爾摁了桌上的鈴,一個姑娘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出現在門邊。她最好出現。馬洛瑪爾有四個秘書:兩個守著他辦公室外間的門,兩個守著內間私室的門,一邊一個。不管發生什麼,當馬洛瑪爾摁鈴時,就會有人出現。三年前,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他摁鈴,卻什麼都沒有。一個秘書精神崩潰了,在附近的一間經理室裡,一個製片人正用口交來醫治她。另一個衝到樓上財務室去查某部電影的毛利。第三個那天生病了。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無比渴望去小便,因為太痛苦就賭了一把。她的速度破了記錄,但仍然不夠快。在那致命的幾秒裡,馬洛瑪爾摁了鈴,四個秘書都沒有出現。四個都被開除了。 克利諾正在口述一封給克拉拉·福特的信。馬洛瑪爾佩服他的風格,知道他打算幹什麼,他懶得告訴克利諾那不可能成功。 “親愛的福特小姐,”克利諾口述,“對您工作的尊敬促使我寫了這封信,指出幾個您對我新電影評論中我無法理解的地方。請不要把這當成任何形式的控訴。我只想說,影片的失敗——如果它真的是個失敗的話——全是因為我導演經驗不足。我仍然覺得這是個極好的劇本。我只想說這一點,不過我仍是您的眾多粉絲之一,也許某天我們能共進午餐喝一杯,然後真正坐下來,談談電影和藝術。我覺得自己要繼續學習很多東西,才能導演下一部電影(肯定得過很久,我向您保證),除了您,還有誰更值得我學習呢?誠摯的,克利諾。” “肯定沒用。”馬洛瑪爾說。 “也許。”胡里楠說。 “你得追求她,然後狠狠地干她一場,”馬洛瑪爾說,“她太聰明,肯定不會信你那套。” 克利諾說:“我真的尊敬她,確實想向她學習。” “別管那個了,”胡里楠幾乎是在大喊,“去操她,上帝,那就是答案,狠狠操她一場。” 馬洛瑪爾瞬間覺得他倆都令他難以忍受。 “別在我辦公室這麼說,”他說,“出去,讓我工作。” 他們離開了。馬洛瑪爾沒送他們到門口。 第二天早上,在他於三元文化公司的辦公套間裡,胡里楠做著最愛做的事。他正準備媒體稿,之前他諮詢過克利諾,確定自己有權利做自己必須做的,然後他寫下: 三元文化公司和馬洛瑪爾榮譽出品 馬洛瑪爾-克利諾出品 主演 尤果·克利諾 菲·梅都絲 一部尤果·克利諾電影 伯納德·馬洛瑪爾執導 ……聯合主演,他寫下幾個很小的名字,暗示字體應該小一些。接著他寫下“執行製片人:尤果·克利諾和哈根·寇德”,然後,“馬洛瑪爾和克利諾製作”。在那之後,他又用更小的字體寫:“約翰·梅林改編劇本自約翰·梅林小說。”他靠到椅子裡,欣賞自己的手筆,召喚秘書把它打出來,然後讓秘書把克利諾的訃告文件拿進來。 他很愛看那份文件,裡面厚厚一沓全是當克利諾去世後要進行的活動。他跟克利諾在棕櫚泉市花了一個月來完善這個計劃。克利諾並不是快要死了,但他想確保當自己死時,人人都會知道他曾是個多麼偉大的人。 有個厚文件袋裡塞了所有他在娛樂圈認識,到時候會打電話請他們寫評論的人。還有份完整的電視紀念活動大綱,一個兩小時的特別節目。他要求所有的明星朋友出席。另一個文件袋裡則是克利諾演過的電影中最好角色的片段,將會在特別節目裡播出,包括他接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片段以及一個全部寫好的喜劇段子,他的朋友們會在裡面嘲笑他想當導演的野心。 有一份清單,上面列著克利諾曾經幫助過的人。這樣一來,有些人就能講關於克利諾如何在他們陷入絕望深淵時拯救了他們的故事——條件是,他們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克利諾的幫忙。 還有份清單,開列了那些可以接受采訪和不能接受采訪的前妻。其中一個妻子享有特殊安排:在克利諾死的那天,把她弄到飛往非洲的旅行團裡,這樣任何人就都聯絡不上她了。還有個美國前總統已經準備好了他的評價台詞。 文件中有封前不久寫給克拉拉·福特的信,請她為克利諾的訃告寫點什麼。胡里楠收到了克拉拉·福特回复的複印件,但從未把它給克利諾看。他又讀了一遍。 “克利諾是一位極有天賦的演員,在電影業留下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作品,他的過早離世令他再也沒有機會達到一旦獲得恰當的角色和恰當的執導後可以達到的偉大高度。” 胡里楠每次讀這封信,都得喝上一杯,他不知道自己更恨誰,克拉拉·福特還是約翰·梅林。胡里楠痛恨低劣的作家,梅林正是他們中的一員。那狗娘養的,以為自己是誰,竟然不等著跟克利諾合影?但他能搞定梅林。他沒法碰福特。他曾試過組織粉絲寫信抗議,還曾通過三元文化公司施壓逼人開除她,但她太有權。他希望克利諾會有好運——克利諾跟她碰頭了,在前一晚跟她共進晚餐,肯定會打電話報告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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