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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教授的解釋

代號星期四 G·K·切斯特顿 7431 2018-03-18
當賽姆發現自己終於坐在一把椅子上,並且對面落座的是那個有著上揚眉毛和鉛色眼皮的教授時,他的恐懼感又回來了。來自殘酷的理事會的這個詭異的傢伙肯定是在跟踪他。假如這個傢伙兼具中風病人和跟踪者的角色,那麼這兩者巨大的反差可能會使他更感興趣,但絕不會更鎮靜。稍稍有些安慰的是他發現了這個教授,而教授也許只能通過某起嚴重的事故才能發現他。在教授喝牛奶之前,他已經喝完了整整一壺的麥芽啤酒。 不過有一種可能性使他既抱有希望,又無可奈何。有可能這種惡作劇意味著對他並沒有任何懷疑,這只是某種正常的做法或前兆。可能這愚蠢的蹦蹦跳跳,他應當理解成某種友好的信號。可能它是一種例行公事。可能新任命的星期四總是被人沿著奇普賽德追趕,就像新任市長總是被人護送著通過那裡。在賽姆能夠策略性地發問之前,這位年老的無政府主義者未作任何準備地突然問道——

“你是不是警察?” 無論賽姆怎樣預設,他都不希望會遇到這麼一個嚴酷而實際的問題。他當時的心態恰巧能夠使他帶著一種粗魯而滑稽的神色作出回答。 “警察?”他邊說邊曖昧地笑,“到底是什麼使你聯想到我是警察?” “過程很簡單,”教授耐心地答道,“我先前認為你看起來像個警察。我現在也這麼認為。” “我先前走出餐館時錯誤地戴了頂警察的帽子嗎?”賽姆激動地微笑著問道,“難道我在身上的某個部位貼了號碼嗎?難道我的靴子看起來戒備心十足嗎?我為什麼必須是一個警察?讓我做一個郵差吧。” 老教授帶著不以為然的嚴肅搖了搖頭,可賽姆帶著狂熱的嘲諷繼續說:“不過我可能誤解了你的德國哲學的微妙之處。可能警察是一個相對的術語。從進化的意義上來講,先生,猿猴相當緩慢地蛻變成警察,所以我本人絕對看不出他們細微的差別。猴子或許會變成警察。可能克拉彭公共草地上的少女也會變成警察。我不介意可能變成一個警察。我不介意變成德國思想中的任何東西。”

“你參加了警隊嗎?”老人問道,不理睬賽姆所有即興的孤注一擲的玩笑話,“你是一個偵探嗎?” 賽姆的心臟凝固了,但他的臉色沒變。 “你的暗示很可笑,”他開口道,“究竟為什麼——” 老人興奮地用他中風的手猛敲了一下搖搖晃晃的桌子,差點把它打碎。 “難道你沒有聽到我問了一個清楚的問題,你這個油嘴滑舌的間諜?”他瘋狂地高聲叫道,“你是不是一個警方的偵探?” “不是!”賽姆答道,彷彿站在絞刑台的踏板上。 “你發誓,”老人說,把身子向他側過來,他的死氣沉沉的臉變得令人作嘔地鮮活。 “你發誓!你發誓!如果你發了假誓,你就會被打入地獄!魔鬼肯定會在你的葬禮上跳舞!噩夢將浮現在你的墳頭!不會錯!你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你是一個炸彈刺客!難道你絕對不是一個偵探嗎?難道你不是一名英國警察嗎?”

他把笨拙的手肘遠遠地橫過桌子,把一隻皮膚鬆弛的大手像帽簷一樣伸到耳邊。 “我不是英國警察。”賽姆帶著離奇的鎮靜答道。 德·沃姆斯教授帶著一種難懂的和善而崩潰的神色靠回到椅子上。 “很遺憾,”他說道,“因為我是。” 賽姆的身子筆直地跳起來,把身後的椅子撞退了。 “因為你是什麼?”他沙啞地問道,“你是什麼?” “我是一名警察,”教授第一次滿面堆笑,連眼鏡片都透著笑意,“不過因為你認為警察只是一個相對的術語,我就和你沒什麼關係了。我是英國警察的一員,不過因為你告訴我,你不是一名英國警察,我只能說我先前是在一個炸彈刺客俱樂部遇到你。我認為我應該逮捕你。”說完這些話,他把一張藍色的卡片放到桌上,這張卡片和賽姆自己馬甲口袋裡的那張一模一樣,這是他警察權力的象徵。

賽姆一度以為宇宙真的顛倒了,所有的樹木都向下生長,所有的星星都位於他的腳底。然而,相反的信念慢慢地浮現了。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宇宙真的顛倒了,不過現在顛倒的宇宙又恢復過來了。這個他一整天都在逃避的魔鬼只是一個尋常的老大哥,他在桌子的另一邊坐著嘲笑他。這一刻他沒有問任何細節化的問題,他只知道一個愉快而愚蠢的事實,那就是,這個以危險的逼人之勢追踪他的幽靈,竟是一個企圖趕上他的影子般的朋友。同時他明白他是一個笨蛋和自由人。從病態恢復過來的過程中,一定會有益於健康的蒙羞。在這樣的臨界點上只有三種可能:首先是不朽的撒旦式的自豪,其次是眼淚,第三是歡笑。賽姆的自負使他把第一種過程堅持了幾秒鐘,然後他突然採取了第三種方式。他把自己藍色的警察證書從馬甲口袋裡掏出來甩在桌上;然後他把頭猛地往後仰,直到穗狀的黃鬍子幾乎直指天花板,就粗野地狂笑起來。

甚至在這個封閉的恆久地充斥著刀叉、盤子、罐頭的叮噹聲和人的喧嚷聲,以及突發的扭打和逃竄的小酒館裡,賽姆的笑聲所具有的某種荷馬式的魔力使得許多半醉的男子扭過頭來看。 “你在笑什麼,朋友?”一個碼頭工人好奇地問。 “笑我自己。”賽姆答道,又回到了他出神反應的痛苦中。 “振作起來,”教授說道,“不然你會變得歇斯底里。再喝點啤酒。我也喝。” “你還沒有喝你的牛奶。”賽姆道。 “我的牛奶!”教授以咄咄逼人的、深不可測的輕蔑語氣說道,“我的牛奶!你認為我離開了那幫殘忍的無政府主義者的視線就會正眼瞧這討厭的東西嗎?在這個屋子裡,我們都是基督徒,儘管可能,”他掃了一眼周圍喧囂的人群補充道,“不是絕對的基督徒。喝完我的牛奶?該死!好,我就把它搞完!”他說完,就把平底無腳杯推下了桌子,玻璃撞碎,奶白色的液體灑了出來。

賽姆愉快而好奇地盯著他。 “我現在明白了,”他叫道,“你肯定不是一個老人。” “我不能在這兒把麵具撕下來,”德·沃姆斯教授答道,“它是一個精心製作的偽裝。至於我是不是一個老人,這不能由我來說。去年我三十八歲。” “不錯,不過我的意思是,”賽姆不耐煩地道,“這對你無關緊要。” “對,”教授漠然答道,“我很容易得感冒。” 賽姆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裡有一種瘋狂而脆弱的解脫感。一想起中風的教授其實是一個被舞台生涯精心裝扮起來的年輕演員,他就覺得好笑。可是他覺得,即使一隻胡椒瓶掉到地上,他也會笑得同樣響亮。 “你知不知道,”他問道,“那個果戈理是我們自己人?” “你問我?不,我不知道!”賽姆驚訝地說道,“難道你不知道嗎?”

“我不比死人知道得更多,”自稱為德·沃姆斯教授的人答道,“我原先以為星期天在說我,我怕得要死。” “我當時也以為他在說我,”賽姆魯莽地笑著說,“我一直把手搭在我的左輪手槍上。” “我也是,”教授嚴肅地說,“果戈理明顯也是。” 賽姆感嘆著在桌上敲了一下。 “是呀,那裡有我們三個人!”他叫道,“七人中有三人足以搏一下了。要是我們當時就知道有三個人就好了!” 德·沃姆斯教授的臉陰沉下來,他的目光低垂著。 “我們是三個人,”他說,“即使我們是三百個人,我們仍然幹不成事。” “即使我們三百對四個也不能成事?”賽姆問道,一臉嘲弄的神色。 “不能,”教授冷靜地說道,“即使我們三百人對星期天一個也不能成事。”

只提到這個名字,賽姆就會又冷又愁;他心裡的笑意消失了,嘴唇上的笑意也在消失。難忘的星期天的面孔像一幅彩色照片,躍入他的心中,令他驚恐。他注意到星期天和他的所有追隨者的區別,那就是,這些追隨者的面孔,不論多麼殘酷或邪惡,都會像普通人的面孔一樣逐漸在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而星期天的面孔則會變得越來越清晰,就像一個人的畫像慢慢在記憶中復活。 他們都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就像香檳酒突然冒泡一樣,賽姆的話語噴湧而出。 “教授,”他叫道,“這讓人無法忍受。你害怕這個人嗎?” 教授提起了他沉重的眼皮,張大了藍色的眼睛,以一種超然的真誠盯著賽姆。 “是的,我害怕,”他溫和地說,“你也害怕。” 賽姆沉默了。然後他站直身子,就像一個被侮辱的人,接著用力地把椅子推到一邊。

“是的,”他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嗓音說道,“你是對的。我怕他。所以我對上帝發誓,我一定要抓住這個讓我害怕的人,並且扇他的嘴巴。即使天空是他的寶座,地球是他的腳凳,我發誓也要把他拉下來。” “怎麼拉?”教授盯著他問道,“為什麼要把他拉下來?” “因為我怕他,”賽姆道,“任何人都不應該在宇宙裡留下他害怕的東西。” 德·沃姆斯教授暗暗地驚訝著對他眨了眨眼睛。他想要開口,可是賽姆低聲地帶著一種野蠻而欣喜的暗示繼續說道—— “谁愿意屈尊打倒那些他不害怕的東西?谁愿意貶低自己變得像普通的職業拳擊手一樣勇敢?谁愿意無畏地彎腰——就像一棵樹?和你害怕的事物搏鬥。你不會忘記有一個古老的故事,講的是一位英國教士為西西里島上的盜賊作了最後一次葬禮,而這個著名盜賊臨死時說道,'我不能給你錢財,但我可以給你一個終生的建議:把拇指按在劍上,然後向上刺'。所以我告訴你,如果你要刺星星就向上刺。”

教授看著天花板,這是他習慣的一種姿態。 “星期天是一顆恆星。”他說道。 “你該把他看作一顆墜落的星星。”賽姆說著戴上了帽子。 他決然的姿勢使教授也茫然地想站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他寬厚而困惑地問道,“你將去哪裡?” “是的,”賽姆馬上答道,“我將去阻止他們在巴黎扔出炸彈。” “你想過如何做嗎?”教授問。 “沒有。”賽姆同樣決然地說道。 “你當然記得,”德·沃姆斯教授一邊說,一邊拉了拉鬍子朝窗外望去,“當我們匆匆忙忙地解散時,對於暴行的整個安排還控制在那位侯爵和布爾醫生的手中。侯爵現在可能正在渡過海峽。不過他去哪裡、做什麼,可能連星期五也不清楚;當然我們也不知道。唯一的知情者是布爾醫生。” “去它的!”賽姆叫道,“我們還不知道他在哪裡。” “是的,”教授令人費解而心不在焉地說道,“可我知道他在哪裡。” “你會告訴我嗎?”賽姆熱切地盯著他問。 “我帶你去那兒。”教授說完,從衣帽釘上拿下他的帽子。 賽姆站著大喜過望地盯著他。 “你什麼意思?”他嚴厲地問,“你會參加我的行動嗎?你願意承擔風險?” “年輕人,”教授愉快地說道,“我很高興注意到你認為我是一個懦夫。對此我只會說一個字,而這也完全符合你的哲學辭令的表達方式。你以為有可能扳倒星期五。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過我要去試一下。”他們推開了酒館的門,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了進來。他們走出去,來到碼頭邊黑暗的大街上。 地上的積雪大多已融化,或是被人踩成了爛泥,時不時也有一塊積雪在黑暗中顯露出灰白,但不是白色。狹窄的街道潮濕而且充滿了水窪,水窪凌亂地映射著閃亮的路燈,偶爾就像某個墮落的世界的碎片。賽姆穿過這光與影的交集時,感到一陣暈眩;但他的同伴走得很輕鬆,在街的盡頭,燈光照耀下的些許河面看起來就像一條燃燒的火舌。 “你去哪裡?”賽姆問。 “就在剛才,”教授答道,“我繞過街角看了看布爾醫生是否已經上床睡覺。他很會養生,早早就睡了。” “布爾醫生!”賽姆不禁驚叫,“他就住在街角附近嗎?” “不,”他的朋友回答,“事實上他住得挺遠,在河的那一邊,不過在這兒,我們可以看清他是否已經睡覺。” 說著他就轉過了街角,面對著一個灑著點點光斑的陰暗的河面,他用手杖指向了河對岸。在似乎俯瞰泰晤士河口的薩利這一邊,有一排又高又大的廉價公寓樓,像工廠的煙囪一樣升到一個瘋狂的高度,上麵點綴著閃燈的窗戶。它們特別的姿態和位置使整個街區的大樓看起來就像長著一百隻眼睛的巴別塔。賽姆從未見到過美國的摩天大樓,所以他只能在夢境裡想像這些大樓。 當他凝視時,這幢亮著無數個燈的大樓,最高的一盞燈突然熄滅了,彷彿這個黑色的阿耳戈斯在對他眨眼。 德·沃姆斯教授轉過身來,用手杖敲了一下靴子。 “我們來得太晚了,”他說,“懂養生的醫生已經睡覺了。” “你說什麼?”賽姆問,“他就住在那裡嗎?” “是的,”德·沃姆斯教授說,“就住在你看不見的一扇窗子的後面。一起去吃點晚餐吧。我們必須在明天早上拜訪他。” 說完,他就帶著賽姆穿過幾條偏僻小路,來到輝煌而喧囂的東印度碼頭路。對這一帶很熟悉的教授來到了一排點燈的,驀然展現微明和寧靜的地方,在那裡一家年久失修的古老的白色小客棧就佇立在離路邊二十英尺遠的地方。 “你可以意外,在這兒找到不錯的英國客棧老得就像化石,”教授解釋道,“我有一次在倫敦西區找到一家像樣的客棧。” “我猜,”賽姆微笑著說,“這是倫敦東區的一家同樣像樣的客棧?” “是的。”教授一本正經地說完,走進了客棧。 在那裡他們吃得很痛快,睡得也很痛快。這些神奇的人們精心煮就的豆子和鹹肉,以及他們從地窖中取出的令人驚訝的法國勃艮地紅葡萄酒使賽姆極為興奮地感受到一種新的友誼和舒適。在所有這些嚴峻考驗中,他根深蒂固的恐懼就是孤立,此刻沒有任何言語可以表達孤立和擁有一個同盟者之間的天淵之別。數學家也許會承認四是二的兩倍。但二不是一的兩倍;二是一的兩千倍。這就是為什麼儘管有上百種的不利條件,世界仍然要回歸一夫一妻制的原因。 賽姆第一次可以盡情地傾訴他整個令人吃驚的故事,就從格里高利把他帶到河邊的小酒館開始講起。他悠閒而詳細地演講,就像一個人對著他的老友講話。他旁邊扮作德·沃姆斯教授的那個人也一樣健談。他的故事幾乎跟賽姆一樣的愚蠢。 “你打扮得太好了,”賽姆道,喝光了一杯馬孔葡萄酒。 “比上了年紀的果戈理好得多。我一開始就認為他的毛髮太多了。” “這是藝術觀點上的差異,”教授沉靜地答道。 “果戈理是一個空想家。他偽裝成一個不切實際的或者俱有柏拉圖式理念的無政府主義者。但我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我是一個肖像畫家。但實際上,把我說成一個肖像畫家還不充分。我就是一幅肖像。” “我聽不懂你的話。”賽姆道。 “我就是一幅肖像,”教授重複道,“我就是著名的德·沃姆斯教授的肖像,我認為他現在在那布勒斯。” “你是說你偽裝成他,”賽姆道,“可是難道他不知道你在白白地冒他的名?” “他當然知道。”他的朋友高興地說。 “那他為什麼不告發你?” “我已經告發過他。”教授答道。 “你務必解釋一下。”賽姆說。 “我很樂意解釋,如果你不介意聽聽我的故事的話。”這位著名的外國哲學家答道。 “我本身的職業是演員,我的名字叫威爾克斯。當演員時,我結交各種各樣放蕩不羈的文化人和惡棍朋友。有時我接觸黑幫的外圍分子,有時我接觸到藝術界的烏合之眾,偶爾也會接觸政治難民。在一個流亡的夢想家的巢穴裡,我被引見給偉大的德國虛無主義哲學家,德·沃姆斯教授。除了他的外表,我對他了解不多。我仔細地琢磨過,他的外表非常令人討厭。我明白,他證明了宇宙間的毀滅原則就是上帝;因此他強調要有一種狂暴而持續的能量來撕毀一切事物。他說能量就是一切。他又瘸又近視又有點中風。我遇到他時心情浮躁,我厭惡他到了極致,於是就決定模仿他。如果我是一個畫家,我就會畫一幅漫畫。可我只是一個演員,我就只能把這幅漫畫表演出來。我偽裝自己,有意要瘋狂而誇張地表現這位老教授下流而衰老的形象。當我走進滿是他的支持者的房間時,我期待著會受到哄笑,或者(如果他們更過分的話)遭受到他們咆哮般的憤怒的侮辱之辭。我無法描述我感受到的驚訝,因為我進去時面對的是帶著敬意的沉默,接著是(當我第一次張開嘴唇時)仰慕的低語聲。對於完美藝術家的詛咒降臨到我身上。我太敏銳,太真誠了。他們以為我真的是那位偉大的崇尚虛無主義的教授。當時我是一個心理健康的年輕人,我承認這對我是個打擊。然而,在我能夠完全恢復過來之前,我的兩三個仰慕者跑過來表達憤怒,他們告訴我,隔壁房間裡正上演著對我的公開侮辱。我詳細地詢問這件事。可能是一個莽撞的傢伙裝扮好自己對我進行可笑的模仿。我喝了太多不該喝的香檳酒,在愚蠢的一念之下,我決定觀察一下形勢。結果正對著聽眾的怒視以及我揚起的眉毛和冰冷的眼神,那位真正的教授走進了房間。” “我幾乎不需要說產生了衝突。圍在我身邊的厭世主義者焦急地從一個教授看向另一個教授,想想明白哪一個更站不住腳。但我贏了。我的對手是這樣一個不健康的老人,和我這樣一個正處在壯年的年輕演員相比絕不會顯得更虛弱。你看,他真的患有中風,在這種確定的限制條件下,他中風的樣子就比不上我的嚴重。然後,他企圖在思想上批判我的主張。我借用非常簡單的托詞進行反駁。每當他述說除他之外無人能懂的東西時,我就答以某樣連我自己也不懂的東西。'我無法想像,'他說道,'你會臆想出這麼一條進化即否定的原理,因為這條原理中固有的缺陷是構成變異的一項要素。'我輕蔑地答道,'你是在品克沃茲的著作中讀到這些東西的;退化在優生學上起作用的觀點很久以前就被格魯姆普揭示了。'我不必說世上從沒有品克沃茲和格魯姆普那樣的人。但是周圍的人(著實令我驚訝)卻似乎對他們印像很深,這位教授發覺學術性的神秘方法使他在一個更為大膽的對手面前處於下風,就訴諸才智的一種更為大眾化的表達方式。'我明白了,'他冷笑道,'你像伊索寓言中那頭虛偽的豬一樣獲勝了。''而你像,'我微笑著答道,'蒙田散文中的豪豬一樣失敗了。'我需要指出蒙田散文中沒有豪豬嗎?'你的噱頭成功了,'他說,'你的鬍子也成功了。'對於這種真實而機智的話語,我無法進行聰明的回答。不過我盡情地笑了,並胡亂地答道'就像泛神論者的靴子,'然後帶著所有勝利的榮耀迅速轉身走了。這位真正的教授被扔了出去,儘管沒人對他使用暴力,但一個男子非常耐心地企圖扯下他的鼻子。我相信,現在他在歐洲到處被當作一個可愛的騙子。你瞧,他明顯的認真和憤怒使他更顯得有趣了。” “嗯,”賽姆說道,“我能夠理解你為了一個晚上的惡作劇戴上他骯髒的老鬍子,可是我無法理解你再也沒把它摘下來。” “這就是故事的後半部了。”這位演員說道。 “我離開現場時,身後是虔誠的鼓掌歡呼聲,我一瘸一拐地走到街道上,盼望著能快點走得足夠遠,以便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令我驚訝的是,當我轉過街角時,我覺得肩頭被人一碰,轉過身去卻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個高大警察的陰影下。他告訴我,我被通緝了。我立刻擺出中風病人的樣子,以濃重的德國口音高叫道,'對了,全世界被壓迫者都需要我。而你拘捕我是基於我是偉大的無政府主義者德·沃姆斯教授的指控。'警察面無表情地查看了他手中的一張紙,'不,先生,'他禮貌地說,'你完全錯了,先生。我拘捕你是基於你不是著名的無政府主義者德·沃姆斯教授的指控。'這種指控,即使是刑事上的,也肯定是兩者中較輕的一種,所以我跟他走了,儘管心有疑慮,但並不驚慌。我被帶進了幾個房間,最後被帶到一位警官的面前,他解釋說他們正對無政府主義的核心層展開一場嚴肅的戰役,而我的這種成功的偽裝,可能對公共安全具有極大的價值。他給我一份豐厚的薪水和這張藍色的小卡片。雖然我們的談話不長,他給我的印像是一個具有豐富的知識和眾多古怪念頭的人;但我不能告訴你太多關於他個人的事,因為——” 賽姆放下了他的刀叉。 “我明白,”他說,“因為你是在一間黑屋子里和他談的話。” 德·沃姆斯教授點了點頭喝光了杯子裡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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