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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 15

擺渡人 克莱儿·麦克福尔 5352 2018-03-18
“崔斯坦!”迪倫喘息著說。她跳下床,慌亂中穿過屋子時幾乎摔倒。崔斯坦就站在那裡,她忘情地撲過來,如釋重負地摟著他。不知不覺間她開始低聲嗚咽,胸口跟著一顫一顫的。她的頭依偎在他的肩上,盡情沉浸在無盡的安心與喜悅中。 崔斯坦紋絲不動地站了片刻,隨後把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摟著。她仍在他的胸口啜泣,他一隻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背。 最後,迪倫起伏澎湃的心緒終於歸於平靜。此時的她才感到一絲尷尬,忙把身子閃到一邊。之前她很少被男孩子抱過,現在她的心裡五味雜陳,亂極了。迪倫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但她還是強迫自己抬頭直視他的眼晴。 “嗨。”她低語了一聲。他背對著火光,臉藏在陰影中。 “嗨。”他也回了一聲,聲音裡含著濃濃的笑意。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呢。” 迪倫的聲音滿含深情。但她急著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於是接著問道:“發生了什麼?當時你就在我身後嗎?” 沉默。迪倫的眼在黑暗中搜索,但始終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對不起。”他小聲說。 他握著她的手,把她拉回床邊,自己也挨著她坐下。 火光在他的臉上搖曳,此時迪倫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臉,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哦,天啊,崔斯坦,你究竟出了什麼事?”她問。 崔斯坦的臉幾乎面目全非了。一隻眼晴腫著,瞇成了一道縫,另一隻眼晴佈滿了血絲。瘀紫的下巴腫得老高,一道又深又長的刀傷劃過了半邊臉頰。他努力做出微笑的樣子,但看得出來即使動一下也會很疼。甚至在黑暗中,她也能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他的傷痛。迪倫伸手想摸摸他的臉,但又害怕這會讓他更疼,手懸在半空又停住了。

“沒關係的,”他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傷。” 迪倫慢慢搖了搖頭。沒什麼大不了的?崔斯坦的臉被毀得殘缺不全,慘不忍睹。是因為她嗎? “崔斯坦……” “噓,”他想寬慰她一番,“我都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還在睡覺啊?”他隨口說著,很明顯想轉移話題。 她點點頭,“只是在熬時間而已。” “覺得自已還能再睡會兒嗎?”他的話音未落,她就已經搖頭了,“好吧,至少你應該躺下來休息一會兒,明天我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呢。” 迪倫一雙懇切的眼晴盯著他。她知道他在盡力迴避,不願意說出他去了哪裡。可感覺他像是跟自己完全無話可說似的,她感覺自已受了冷落。剛才她撲向他,毫無保留地表達了重逢的喜悅,現在她覺得,自己很蠢。

她感到眼睛一陣刺痛,雙臂交叉抵在了胸前。他似乎也覺察到了她的情緒,伸手輕柔地把她的一隻手放了下來。 “好了,躺下吧,我和你一起。” “我……”她猶豫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在黑暗中喃喃細語:“我們躺下吧。”他油嘴滑舌地說了聲,“請!”他慢慢向後退,靠在牆壁上,然後把她拉到自己胸口旁。她依偎在他懷裡,既感到羞澀又覺得心安。他似乎不想說話,但身旁有她相伴已經心滿意足了。迪倫暗自微笑,兩天來第一次讓自己放鬆下來。 在晨光中,崔斯坦的傷口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他的左眼血肉模糊,青一塊紫一塊,下巴上全是紫色、棕色和黃色的傷痕,臉頰上的砍傷已經開始癒合了,但是乾了的血污在白皙皮膚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扎眼,他的胳膊上也有幾道很長的抓痕。當黎明驅走了小屋裡的黑暗後,迪倫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他前臂上一處看起來特別可怕的傷口。她仍然躺在他的臂彎裡,儘管她覺得無比愜意安心,卻生怕一開口就會打破這份寧靜。

“我們該走了。”崔斯坦在她耳邊小聲說。他的聲音溫柔而低沉,他的呼吸讓她的脖子癢癢的,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她尷尬地跳下床,從他身邊溜走,對著窗子站在屋子中間,一動也不動。 她向窗外望去,又看見了那片荒原。她的荒原又回來了。 “全變了。”她喘息著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崔斯坦迅速抬頭向上看了一眼。 “昨天,就在你回來之前,我向門外看,然後……然後……”迪倫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她之前看到的那個世界,“所有東西都是紅的——太陽、天空還有大地。我看得見鬼魂,成千上萬的鬼魂,有嚮導引著他們走。我看見了魔鬼,到處都是。”迪倫完全沉浸在了回憶中,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變成了耳語。 崔斯坦皺起了眉頭。他從未見過哪個鬼魂見識了荒原上的那麼多事後,還能對這裡浮想聯翩。如果離開了他們的擺渡人,鬼魂在魔鬼的襲擊下絕不會安然無恙。

迪倫本應和他永別了,可現在她還在這裡。她能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這既讓他感到驚詫,同時又為此深感慶幸。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魂魄怎麼竟會如此與眾不同呢? “你只不過是看到了離開嚮導後真實的荒原,”他對她說,“我就是那個創造你心像的人。” “那這是假的了?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我頭腦中的幻覺?”崔斯坦之前告訴過她,這個荒原只是她的心像,但直到現在迪倫才真正理解其中含義。她不喜歡這樣。雖然昨天的荒原非常恐怖,但她一想到自己被崔斯坦欺騙了,心裡還是接受不了。 “迪倫。”他聲音輕柔。他沒有辦法給自己的話裹上糖衣,只能用語調盡量緩和這話的殺傷力,“你已經死了,你的心像就是你的全部。這個地方,這裡,就是你這段旅程的必經之路。真相就是這樣。”

迪倫看著他,眼中滿是絕望與無助。他伸手牽她,感覺到她是那麼嬌小虛弱,但他明白再拖下去會非常危險。 “來吧,”他說,“我們走吧。”他給了她一個溫暖、寬慰的微笑。她的嘴唇微微一顫,算作回應。她走上前拉著他的手,剛一碰到他心中就怦然一動。她面朝著小屋的門,這座小屋對她來說既是囚牢又是庇護所,離開這裡她心裡也說不清是悲是喜。 崔斯坦急著要走,把她落在身後,大步流星地朝門走去,又一次踏上了荒原。 今天看不到太陽,遮蔽天空的雲層顯得輕飄飄、毛絨絨的。迪倫想知道這又反映了自己怎樣的心情。要是讓她自己來說個清楚,她會說自己現在既憂傷又好奇。 崔斯坦那些關於荒原和她內心世界的話讓她一頭霧水,她雖然不想被這個虛幻的地方欺騙,但現在走在熟悉的山巒景物中還是讓她倍感安全。當然,崔斯坦的陪伴也起了很關鍵的作用。她又看了看領著她前行的崔斯坦,看著他的後腦勺和強壯的肩膀。他到底遭遇了什麼?昨晚他們說話時,他一直不願提起這件事。但迪倫感覺他身上每一片青腫、每一處抓痕都是為了她而傷的,畢竟他是她的保護人啊。

“崔斯坦。”她開始喊他。 他回頭看著她,放慢腳步,他們兩人肩並肩走在一起,“什麼事?”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她又膽怯了,轉而問了一個自己非常好奇的問題,“所有那些鬼魂……我能看得見他們在走,但他們不會向我走來。我是說,不會向我藏身的小屋走過來。” “沒錯。” “那,他們待在哪兒呢?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崔斯坦若無其事地聳聳肩,“每一個擺渡人在這兒都有自己的安全地點和庇護所,但那個地方一直都是我的安全屋。” “哦。”迪倫沉默了幾分鐘,然後又開始偷偷打量崔斯坦,不知道提出這個自已迫切想知道的問題會不會有什麼不妥。他看到她在乜斜著眼瞟自己,於是試探著問:“你想知道我到底遭遇了什麼事,對不對?”她點了點頭。

他嘆了口氣。雖然很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她,但他知道除了走完這段旅程必備的知識外,她不應該對這裡的事情了解太多。這兩股念頭在他心里斗爭。 “這個問題為什麼對你來說那麼重要?”他正在糾結到底做何選擇——是服從理智還是服從情感。這與其說是個問題,倒不如說是他的緩兵之計。拖延戰術奏效了,迪倫默默思考了好一會兒。 “因為,那個……因為這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你才在這兒的。如果我當時跑得快一點,或者讓太陽別那麼早落山,讓它再亮一點,那……那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崔斯坦看起來很吃驚,他是真的吃驚。這不是他預料之中的答案,他原以為她問這些只是出於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他原以為人類需要什麼都問個明白,但她問這些竟是出於關心。一股暖流湧上胸口,他知道自己該做何選擇了。

“你沒告訴我他們可能會傷害你。”她柔聲說道,一雙碧眼睜得很大,寫滿了感同身受的痛苦。 “對,”他回答說,“他們殺不死我,但他們能抓到我。”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一次她不是發問,而是在溫柔地請求。他不能再拒絕她了。 “當時到處都是惡魔,你嚇呆了。我發現你不能動彈了,但你必須快跑才能得救。”迪倫點點頭。她想起了這一幕,回憶時臉羞得通紅。要是當時他一說她就跑,要是她當時再勇敢一點,沒有因為驚嚇而待在原地不動,他們兩個就都能脫身了。 “我推了你一把,你好像才緩過神來。接著,我們跑的時候,我覺得我們會沒事的。”他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由於羞愧,眉頭擰在了一起,“我當時不是故意要放開你的。”他小聲說。

迪倫咬著自已的嘴唇,心裡升騰起強烈的內疚之情,感覺就像在暈車暈船。他心裡很難受,他在自責,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崔斯坦……”她想打斷他,但他用手勢示意她別說話。 “對不起,迪倫。我很抱歉。他們一看到我放開了你,就把我圍了起來,正好堵在我們倆之間。我想追上你,但從他們中間穿不過去。你在飛跑,但是小屋離得太遠了,來不及的。”此時他的眼神飄忽,像是在重溫當時的情景。 他的口型告訴迪倫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經歷。 一想到自己重提往事是對他的又一次傷害,迪倫的內疚感頓時強烈了十倍。她開始反思自己這樣做的動機。僅僅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嗎?但願不是。 “惡鬼們到處都是。你摸不著它們,但是我可以。知道嗎?”她不敢讓自己再說話了,但又不想打斷他,只好搖搖頭。 “我在後面追你,盡量把它們拽回去,但不能把它們全逼退,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惡鬼一窩蜂似的湧過來。完全沒用,雖然我摸得到它們,但卻傷不了它們。每次我剛把它們拽回去,它們就會繞著圈子從另一個方向發動進攻。” 他突然停了下來,像是內心正在掙扎。迪倫不清楚他是在糾結於有些事要不要講還是在努力思索講述的方式。她靜靜地等著。崔斯坦仰望著天空——他們此時正翻越一座陡峭的山峰。此時抬頭看天真是需要極大的勇氣。迪倫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想一邊站穩腳跟,一邊聽他講話。天空中似乎有他要找的答案,他略略點了一下頭,嘆了口氣。 “在荒原上我可以使一些手段……非常規手段,你可能會管這個叫魔法。”迪倫屏住了呼吸,這正是她期待已久的坦白,這讓她之前說的所有蠢話都變得有意義了。 “我變來了一陣風。”他停頓了片刻,此時滿心狐疑的迪倫眉頭已經擰到了一起,自己還渾然不覺,“你不會感覺到的,這陣風是專門對付惡鬼的。” “你變了—陣風?”她驚訝地問,“連這個你都會?” 崔斯坦臉上帶著苦相,“這個很難,但我會。” “你說很難是什麼意思?” “需要耗費很大的精力,耗盡了我的體力,但風起了作用。”惡魔們控制不了自己的飛行路線,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它們沒辦法抓她,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深深打動了她。她能做的只有滿懷敬畏地回望著他,沉浸在他深邃的目光中。 結果沒有了眼睛的指揮,她絆上了一塊伸出地面的草皮摔倒了。 “噢!”感覺自己朝前栽倒時,她不由得大叫了一聲。她眼一閉,等著這重重的一摔,頓時讓自己肺部無法呼吸,等著衣服上沾滿泥水。她把手護在身前,免得受太重的傷。然而最壞的結果並沒有發生,崔斯坦的手一甩,從後面抓住了她的套衫,就在她的身體快要摔在地面的一剎那,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她睜開眼,偷偷瞄了一眼這條道——真的跟她想的一樣,又潮濕又泥濘。她還沒來得及如釋重負地喘口大氣,崔斯坦猛地把她往回一拉,她又好好地站在那兒了。他竭力繃著臉,但儘管下巴繃得很緊,笑聲還是滲了出來。 迪倫有些氣惱,帶著殘存的那一點點自尊心大步走開了。她聽到身後的笑聲越來越響亮。 “你也太笨了。”他故意逗她,輕輕鬆鬆就趕了上來。她鼻子朝天繼續走路,心裡默默祈禱幹萬別再摔跤了。 “也難怪,看看這個地方,難道荒原上就不能舖一條路嗎?”她哼了一聲,仍然一副生氣的樣子。崔斯坦聳聳肩。 “這是你的錯啊!”他提醒她,“是你讓這地方成了這個樣子的。” 迪倫做了個鬼臉。 “我討厭徒步旅行,”她嘟囔著,“我討厭山地。” “蘇格蘭人不都是以山為榮嗎?”他有些好奇地問道。這次輪到她聳肩了。 “我們的體育老師每年都把我們塞進一輛小巴士裡,帶到鄉下,然後逼著我們在刺骨的寒風裡爬山。簡直就是虐待嘛,我可不是什麼爬山愛好者。” “啊,懂了。”他說完咧著嘴笑,“好吧,要是你知道我們已經走完了一半的路,心裡會輕鬆點的。很快你就要走出這兒了。” 他原意是想逗她開心,但聽到這個消息後,迪倫卻臉色微沉。然後呢?過了荒原又是什麼地方?就是說她以後再也見不到崔斯坦了嗎?這個消息比起對未知世界的恐懼更讓她心情沮喪。他已經成了她的世界裡的唯一,她實在無法忍受失去這最後的親人。 迪倫想著心事,就這樣走到了山頂,經過幾次顛簸後,進入了一個天然山洞。這裡是小憩的理想場所。她一臉期待地看著崔斯坦,他會心一笑,卻搖了搖頭。 “今天不行。”他對她說。迪倫噘著嘴,有些惱怒地盯著崔斯坦。 “對不起,”他說,“我們沒時間了,迪倫。我可不希望咱們又被它們抓住。” 他伸出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迪倫看起來有些愁眉苦臉,但她知道崔斯坦說得沒錯。他們必須抓緊時間,趕到夜幕和隨之而來的惡魔前面。她不希望崔斯坦再因為她受苦了,於是握住了他的手。這隻手上滿是抓痕和青腫,在迪倫胳膊上已經消失的傷痕對比下格外醒目,但他的手非常有力。他剛帶她走出山洞,迪倫馬上感到狂風襲來。風勢越來越大,耳朵裡的刺痛讓她有點聽不清楚聲音。他們往山下走的時候,交談變得非常困難。迪倫本來還想讓崔斯坦接著講故事,講講地下發生了什麼事,現在看來要等更安靜的時候才行了。這樣的故事不能隔著風聲喊來喊去的。 而且,儘管她急著想听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但是又害怕聽到他遭受過的更多折磨,為了她遭受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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