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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 14

擺渡人 克莱儿·麦克福尔 4751 2018-03-18
迪倫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門口,崔斯坦隨時都可能會走進來。雖然他可能經受了狂風侵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一定會安然無恙。他會平安出現,接著掌控住局面。這是必需的。 她的心在胸膛裡怦怦亂跳,把僵硬的肌肉扯得生疼。她的體力已經在過度勞累中耗盡,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又過了大概幾分鐘,但感覺卻像是過了很久,寒氣開始從地上侵入她的身體,鑽進了骨頭深處。她顫抖的四肢開始僵硬,她知道必須要挪一下地方了。 她從地上坐起來,肌肉一陣劇痛,她不由發出一聲呻吟。她仍然不敢把目光從門口挪開。只要她—直看著那裡,崔斯坦就隨時可能會到來。她的潛意識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這個想法太荒唐了。但是她仍然執著於這個信念,因為要讓她的恐懼感不至於湧到嗓子眼,然後失控尖叫,這是唯一的法子了。

迪倫盡力支撐起顫抖的雙腿,借助門框的幫助,她終於站了起來。她緊緊抓著那塊搖搖欲墜的朽木,又恐懼又疲勞,連一丁點力氣也沒有了。她站在門檻上,可以聽到外面惡魔們的低語聲和咆哮聲,儘管這避難所附近有什麼東西已經讓噪聲小了不少。她的腳牢牢地紮在門檻後,只把頭探出去望著夜空,希望能看到那雙藍藍的眼睛或是那一頭凌亂的金發。她的眼睛一無所獲,但是連續的噪聲卻襲擾著她的耳朵。企圖朝她撲過來的惡魔們被安全屋的某種魔力擊退,發出一聲聲憤怒的吼叫。迪倫倒吸了一口冷氣,把頭縮了回來,那噪聲立刻減弱了。 迪倫慢慢地從門口退回屋裡。她突然踩到了什麼東西幾乎絆倒,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的目光暫時離開了門口,但是屋裡一片漆黑,她看不清自己到底踩到了什麼,這讓迪倫感到毛骨悚然。她無法忍受晚上獨自一個人待在黑暗中,那樣她會瘋掉的。

火!這些小屋裡總有壁爐。可她必須轉身離開門,這就意味著要面對崔斯坦可能離開的現實。不,她告訴自己,崔斯坦會回來的。等他到的時候,她應該恰好能生起火了。她摸索著穿過屋子,在小屋的一頭真的有一個石壁爐。她跪下來,用指尖摸索。她的手指拂過爐柵裡的爐灰和木塊。她在它的左邊找到了一些乾木柴,但是沒有火柴,也沒有家裡那樣的電子開關,能在暖風機吹出熱空氣的同時讓電子火焰搖曳舞蹈,那樣的熱風和燈光一樣讓人渴望。 “拜託了。”她低聲說著。她意識到自己是在懇求一個無生命的東西正常運轉,但還是沒辦法阻止自己,“求你了,我需要這個。”說完最後一個詞,她的那點鎮定土崩瓦解,壓抑已久的啜泣再也壓不住了。她的胸口顫抖,雙目緊閉,第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一聲噼劈啪啪的爆裂聲讓她睜開了眼,瞬間顯露驚懼之色。但眼前的一幕卻讓她驚訝得倒抽了一口氣。壁爐裡冒出了火焰,火苗微弱,在從門口吹來的風中搖曳不定,卻頑強地持續燃燒著。迪倫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來,抓起了一把木柴。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火上,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時的毛手毛腳會扼殺這初生的火焰。 它們堅持了下來,但是在風中繼續發出噼劈啪啪的聲音。迪倫回身看著門,感覺關上大門就像關閉了希望,同時也意味著將崔斯坦擋在了門外,但她不能讓這堆火熄滅。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她緩緩地站起身,朝門口—步步挪過去。她停在那兒,心裡做著思想鬥爭,恨不得衝出門外,不顧一切地尋找崔斯坦。那就意味著把自已拱手獻給惡魔們,崔斯坦也不想看到這樣的事發生。沒法再看下去了,她閉上了眼,關上了門。

門閂隨著咔嗒一聲輕響閉合了,迪倫的心裡好像炸開了一樣。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淚眼矇朧地跌跌撞撞穿過屋子,一直走到摸起來像是床的東西那裡才停下。她撲倒在上面,慟哭失聲,似乎整個人都被這哭泣壓垮了。 恐懼感包圍著她,她在努力克制心裡升起的一股強烈的渴望,想要衝出門外大喊大叫亂踢亂打一通。 “哦,上帝啊,哦,上帝啊,哦,上帝啊!”她在啜泣的間隙一遍遍自語。她該怎麼辦?沒有崔斯坦指引,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方。她會迷路,在荒原上一直徘徊到夜幕降臨,最後成為惡魔們輕易捕獲的獵物。難道她就必須待在這裡等著嗎?誰又會來管她呢? 如果她不需要吃喝的話,她是不是就要在這裡一直待下去呢?就像荒唐的童話故事裡那些受了詛咒的落難公主盼著王子來拯救自己?

接著,她的腦海裡又出現了別的事。孤獨和恐懼讓自從出事故以來一直沒有機會想的那些事統統翻了上來。她的眼前浮現出瓊的樣子,她想像著她現在會在哪兒,自己的葬禮不知舉行了沒有。在想像中,她彷彿看到了媽媽接到醫院傳來的噩耗時的情景,看到了她臉上那種極度震驚的表情,看到她漂亮的彎眉皺成一團,手摀住了嘴,好像這樣就能把事實隱瞞起來似的。迪倫想到了她們之間曾經的爭吵,想到了她說過的那些有口無心的氣人話,還有她想說卻一直沒說出口的話。她們倆最後一次像模像樣的談話竟然是一場吵架,爭論她要不要去看爸爸。她還能想起來自己告訴母親要去看他時,母親臉上的表情——瓊盯著迪倫,彷彿迪倫背叛了她。 她就這樣從一件事想到另一件事,好像白天和黑夜輪流交替那樣自然。她的爸爸,他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誰會告訴他?他會為這個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女兒傷心嗎?

突然間,迪倫想到了眼下的情形還有自己的死,一下子觸到了傷心處。太不公平了。她這一死失去了多少東西啊?前途、家庭、朋友……全都沒了。現在連她的靈魂擺渡人也離她而去了嗎?不,崔斯坦不僅是她的擺渡人,他就像她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那樣悄然離去了。 迪倫覺得自己的眼淚早就哭乾了,但當他的臉在心頭驟然浮現時,熾熱而咸腥的淚水不住地順著她的臉頰流淌。 這是迪倫經歷過的最漫長的黑夜。她只要一閉上眼,各種揮之不去的景象就在腦海中閃現——瓊、崔斯坦、沒有臉的父親那恐怖的模樣,還有一閃而過的列車上的夢魘。夜緩慢而遲滯地過去了。壁爐裡的火光變成了微弱的橙色火苗,屋外的黑暗也漸漸消散,一縷微光透過窗子滲了進來。初生的晨曦驅散了黯淡的灰色,給小屋添了些生氣。可迪倫絲毫沒有註意到這一切,她繼續盯著爐中的木柴發呆,直到它們火熱的暖色完全消散,變成一堆灰燼,燃盡的木頭無可奈何地在爐柵裡冒起了一陣青煙。她的身體石化般紋絲不動,她像是被戰場上的砲彈聲嚇傻了似的,在麻木與呆滯中苟延殘喘。

直到上午時分,她才意識到天亮意味著自己可以自由地跑出這個有點像監獄一樣的避難所了,她可以去找崔斯坦。要是他躺在山谷的某個地方,身上受傷渾身流血怎麼辦?要是他一直在等她來救自己怎麼辦? 她看了一眼屋門,那扇門依然緊閉著,抵擋著荒原上的恐怖事物。崔斯坦在外面,可那些惡魔們也在外面。 山谷裡的陰影濃重到足以讓它們發動襲擊嗎?早晨的陽光足夠保護她的安全嗎? 一想到要獨自出去走到荒原上,她整個人又畏縮遲疑起來。 但是崔斯坦還在外面呢。 “起來,迪倫,”她暗暗告訴自己,“別做出—副可憐樣。”她硬撐著身子下了床走到門邊,昨天的過度勞累讓她渾身都痛。她的手握住門把手,停了片刻,深吸了兩口氣,盡力想要轉動把手把門打開。可她的手指就是不聽從指令。

“夠了。”她嘴裡嘟囔著。 崔斯坦需要她。她頭腦中想著這一點,終於轉開了屋門。 外面冰涼的空氣馬上湧進了肺裡,迪倫冷得要命,心臟頓時停止了跳動。當她竭力要把周圍的一切都盡收眼底時,心髒又開始怦怦狂跳不止了。 她用了過去的數天幾乎已經習慣了的那個荒原消失了。沒有了起伏的群山,也沒有了萋萋荒草。之前那些草上掛滿了露水,都滲進了迪倫的牛仔褲裡。順著那片草地往山上攀爬簡直無比痛苦。而現在這一切都蕩然無存了。淺灰色的天空不見了,昨晚那條通向安全屋的砂石小道也不知去向了。 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大片一大片令人頭暈目眩的血紅色。那兩座山還在,但是現在被一層紫紅的塵土覆蓋著。山上沒有植被,陡峭的山坡兩側怪石嶙峋,旁逸斜出,如同刀劈斧砍。取代砂石路的是一條烏黑的通道,看上去猶如鋪著沸騰的瀝青。它起起伏伏,不斷冒著氣泡,如同有生命一般。血紅色的天空上是層層烏雲,緩緩地向西方的地平線流去。太陽散發著熾熱的紅光,如同一個燃燒的爐圈。

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事情。在路面上、山上、小路上,成千上萬的東西在滑動、爬行、徘徊(好吧,迪倫簡直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們的樣子)。他們是人,看上去卻又模模糊糊,只有一個非常粗略的輪廓能分辨出他們的年齡和性別。迪倫仔細盯著那些離自己最近的人形物,而他們似乎沒有看到她,甚至連他們在哪個地方也渾然不覺。他們只專注於一件事——跟著那些照亮他們各自前路的那個閃光發亮的球體往前走。 每個人形物的頭頂上空都籠罩著一團黑影,那是一群黑壓壓的惡鬼在他們周圍和前方徘徊。迪倫看到它們時,不禁驚恐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為這些人形物擔心。 不過,惡魔們雖然在他們周圍盤旋,卻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她突然明白了,一定是那些球體在起作用。惡魔們不敢靠那些跳動的光球太近。然而她觀察到,在陰影最濃重的地方那些光球的亮度就減弱了,魔鬼們這時就敢俯衝下來靠得更近。她痴痴地望著這一切,腦子裡忽然一下子豁然開朗。

她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這才是真實的荒原,而崔斯坦就是指引她的那個光球。沒有了這個光球,她在外面安全嗎?如果她離開了安全屋,魔鬼們會在白天就襲擊她嗎?唯一可以確定的辦法就是走到小屋的魔法保護圈之外,她能這樣做嗎?她一邊想著,一邊步履不穩地緩緩走到門口。 不行。她的身子稍稍探出去一點,就听到了惡魔們發出的嘶嘶聲與號叫聲。夠了,迪倫嚇壞了,縮回去砰地關上了門。她的後背抵著門,就好像要把惡魔們都擋在外面一樣。 她只使了幾秒鐘的勁,就癱倒在了地上,手抱著腿,頭垂在膝蓋上,啜泣起來。 “崔斯坦,我需要你。”她輕聲呼喚,“我需要你!” 她的嗓音嘶啞,淚花滾動,“你在哪兒啊?”她哭著、說著,嘴唇顫抖得很厲害,話也斷斷續續,含含糊糊,“我需要你……” 她被困在這裡了,不僅她不知道該往哪裡走,而且她一旦出去,魔鬼們就會抓到她。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個小屋,但她要在這裡待多久呢?她要在這裡等崔斯坦多久呢? 時間一分分慢慢地流逝。過了一會兒,迪倫稍稍振作了一些。她站起來,拽過一把椅子放在窗邊。她在椅子上坐定,頭壓在交疊的胳膊上,胳膊靠著窗台。眼前的景象跟剛才在門口看到的別無二致,一片深紅色的荒野上點綴著茫茫然移動的靈魂,既茫然跟隨別人,又被別人茫然跟隨,這一幕讓人看得目瞪口呆。那些魔鬼的樣子讓她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又回想起了它們的利爪和迴盪在耳邊的尖叫。 迪倫一想到要再次面對它們,後背就淌下冷汗來,她知道自己今天不能走到外面去了。崔斯坦可能還在奮力要從外面趕到她這裡來,她必須保留著這點希望,至少她可以再等一天。 日落時分,橘紅色、鮮紅色和酒紅色的餘暉交織在一起,無比燦爛輝煌。之後,天開始黑下來。夜幕降臨,呼嘯聲和尖叫聲在小屋周圍響起。迪倫早早就把爐火點著了——這次用的是她在壁爐架上方找到的火柴。這次點著火要比前一天晚上耗費更長的時間,但終於她還是引著了火苗。火吞噬了小樹枝,大木柴也點著了,畢畢剝剝地爆響,帶來了溫暖和撫慰人心的光亮。她不再坐在窗邊了。 黑暗讓她感到恐怖,她分辨不清什麼東西會在外面盯著她。她躺在床上,凝視著那火苗,直到眼皮慢慢垂下,人也滑入半夢半醒中。 幾個小時後她醒來時,外面依然一片漆黑。她盯著天花板,就在這片刻時間內,她的思緒可以飛到任何地方。她彷彿回到了在家中那間狹小的臥室裡,周圍是滿牆的電影明星海報還有她的抱抱熊,又或是身處阿伯丁一間陌生的屋子裡,準備好第二天來熟悉她的爸爸。但是現在,她不在這些地方。她躲在安全屋裡,而且她已經死了。她的肋骨像是被鋼圈箍緊了似的,讓她連呼吸都很困難。 眼淚在眼眶打轉,她努力強忍著不讓它們掉下來。 小屋裡很暖和。她小心點燃的火仍在壁爐中燃燒,光影在牆上跳躍舞蹈,不過把她從睡眠中拉出來的不是這些黑影。她側躺著注視著火苗,這才注意到自己醒來的真正原因。火光映襯著一個人影,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她頓時嚇得身子木了半邊。她定晴觀瞧,那個人影開始變得清晰,是她熟悉的身影,是迪倫害怕再也見不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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