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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接近真相

如果一切重來 马克·李维 9656 2018-03-18
清晨的時候,瑪麗莎將安德魯送回酒店。 “我先去把車還給阿爾伯特,一會兒見。” “這真的是他的車嗎?” “是不是和你有關係嗎?” “如果醫院那裡有監控攝像頭的話,我建議你們馬上將這輛車處理掉,然後儘快將它報失。” “別擔心,我們的鄉村醫院沒那麼有錢。但我會把你的話轉告他的。” 安德魯下了車,側身去開車門。 “瑪麗莎,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建議的,但是至少暫時不要告訴你姑父我已經找到了讓奧爾蒂斯閉嘴的方法了。”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現在沖在前頭的是我們,阿爾伯特一直待在他的酒吧里,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這麼說是因為我剛剛和你在汽車後座上待在一起的時候不夠信任你嗎,笨蛋?”

說完瑪麗莎旋風般地駕車離去,安德魯就這樣看著她遠去。 安德魯去酒店前台取回自己的房間鑰匙。酒店經理趕來向他道歉,他遺憾地表示像這樣的事故過去在他的酒店裡還從未發生過。他們已經採取相應的安全措施,以防此類事件再次發生。為了表示歉意,他告訴安德魯他已經命人將他的行李搬去頂層的一個標間。 新的房間雖然沒有宮殿般奢華,但它配有一個小客廳,從窗口還能看到美麗的街景。浴室的水龍頭不再漏水,洗手間的設備也更加舒適。 安德魯看了看自己的行李,希望沒有少什麼東西。就在翻檢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行李箱一側的口袋鼓起來了。 他拉開拉鍊,發現那是個金屬的玩具小火車頭,正是當初他在布魯克林的古董店想買而未買的那個。火車頭的煙囪裡有一張小字條。

安德魯在床上躺下來,他把小火車頭放在枕上,然後望著它沉沉睡去。 他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一陣敲門聲將他驚醒;是阿爾伯特等著他來開門。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酒吧的。” “除非真的有重要的事情,”阿爾伯特回答道,“穿上外套,我帶你去吃午飯。” 來到街上的時候,安德魯站在阿爾伯特的車前笑了,這是一輛日本車,不是昨天那輛雪鐵龍。 “我聽從了你的建議,再說那車已經開了二十萬公里,是時候該換一輛了。” “我想,你這次來不只是為了向我展示你的新車吧?” “哦,這輛是我借來的……我這次來是為了向你道歉。” “你的意思是……” “事情發展成這個樣子,我真的很抱歉,我從來沒有希望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更不希望有人因此而喪生。”

“但我事先已經提醒過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更加內疚。你應該在警察查到你之前離開阿根廷。我也通知了瑪麗莎出去避避風頭,直到這件事平息下來。” “她接受了?” “不,她不想失去她的工作。如果事態的發展真的不可避免,我會通知她姑姑插手的。她的話瑪麗莎至少還是聽的。至於你,又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你是外國人,如果你必須從一個國家逃跑的話,事情會更加複雜。我已經讓你冒了那麼大的風險,日後應該避免讓你有任何風險。” 阿爾伯特將車停在一家書店門前。 “我以為我們是要去吃午飯。” “是這樣的,在這家書店裡面有個小餐廳,是個朋友開的,我想我們可以在裡面安安靜靜地聊聊。” 書店的氛圍相當迷人,一道長長的擺滿書架的走廊通向一個擺著幾張桌子的庭院。在成千上萬本書的環繞下,老闆只為熟客提供服務。阿爾伯特沖他的朋友打了個招呼,邀請安德魯坐在他對面。

“如果路易莎和我分開,那是因為我是個懦夫,斯迪曼先生。這都是我的錯,我們的兒子才會……失踪。在獨裁時期我是個激進分子。哦,我並沒有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參與了一份反對派報紙的出版工作,當然是秘密出版。我們沒有什麼錢,只有滿腔熱情和一台快速油印機。你看,完全沒什麼了不起的,但我們還是覺得我們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反抗專制。軍方最後逮捕了我們中的一些夥伴。在被審訊折磨後,他們最後都下落不明。但是他們中的任何人都沒有吐露我們的秘密。” “你記得這些人中有一個叫拉斐爾的嗎?”安德魯問道。 阿爾伯特定定地望了安德魯好一會兒才回答。 “也許有,我不知道,已經四十多年了,而且參與秘密活動的人並不是彼此都認識的。”

“那他的妻子伊莎貝爾?” “我已經和你說了,我不記得了,”阿爾伯特猛地提高了聲調,“我想盡辦法忘記一切。在警察開始大搜捕後不久,我們的兒子馬努埃爾就被綁架了。他對我做的事情毫不知情。他只是一個簡單的默默無聞的工科大學生。費布爾通過他,真正想抓的是我。不管怎麼說,路易莎是這樣認為的。費布爾應該認為為了救出馬努埃爾我會去自首。但事實上我並沒有這麼做。” “即使是為了救出你的兒子?” “是的,但我這樣做是為了保住其他的朋友。我知道自首就是自投羅網,而且也根本救不了馬努埃爾。他們是不會放過任何人的。但是路易莎卻永遠不肯原諒我。” “那她知道報紙的事情嗎?” “她是大部分稿子的編輯。”

阿爾伯特沉默了。他拿出錢包,從裡面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照片。 “路易莎是一個被偷走了孩子的母親。在她眼中全世界都有罪。看看馬努埃爾是個多麼英俊的小伙子。他勇敢、慷慨又有趣。他愛他的母親勝過一切。我知道儘管他從未說過……他了解路易莎的想法,要是你看到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我們之間的關係倒是稍稍疏遠一些,但是我愛他勝過世界上的任何人,儘管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感。我真想能再見他一次,即使只有一次。我要告訴他,我是多麼地為他驕傲,告訴他做他的父親給予了我多大的幸福,告訴他他的離去又是多麼地令我難受。他被人從我們身邊帶走的那天,我的生命就終結了。路易莎的淚水已經哭幹,而我,每當我在路上遇到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伙子時,我的心都在默默流淚。我甚至會悄悄跟上這些小伙子,希望他們會突然轉過身叫我爸爸。痛苦可以使人瘋狂,斯迪曼先生,我今天才意識到昨天的事情完全是大錯特錯。馬努埃爾再也回不來了。在我家的院子裡,我挖了一個洞,我把他的東西都埋在了裡面,他的練習冊,他的鉛筆,他的書,還有他最後一晚睡過的床單。每個週日,等路易莎窗口的燈光熄滅,我都會在藍花楹樹下聚精會神地跪下來。我知道路易莎這時候正躲在窗簾後面偷偷地看著我,我知道她也正在為馬努埃爾祈禱。也許沒有看到他的屍體對我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安德魯握住了阿爾伯特的手。阿爾伯特抬起頭,淒苦地笑了笑。 “我也許不應該那麼對他們,但明年我就八十歲了,我等待著死亡將我帶到馬努埃爾在的地方。我想,活了那麼長,一定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我很抱歉,阿爾伯特。” “我也是。因為我的錯誤,奧爾蒂斯可能會因此全身而退。當他恢復健康後,他就會很快回歸正常的生活,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可以把你的車借給我嗎,我明天晚上還給你?” “它是一個朋友的車,但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想要去哪裡?” “我們一會兒再談。” “那你送我回酒吧吧,然後你就能直接開車離開了。” “現在這個時間我應該上哪裡去找瑪麗莎?” “去她家,我想。她晚上上班,白天睡覺,什么生活!”

安德魯將他的筆記本和筆交給阿爾伯特。 “請寫下她的住址,但不要告訴她我要去看她。” 阿爾伯特看了看安德魯,滿臉狐疑。 “請相信我,這一次該你相信我了。” 安德魯將阿爾伯特送到目的地,然後按照他的指示去找瑪麗莎。 他爬上帕勒莫—維杰街區馬拉比亞街一棟小樓的三層樓梯。瑪麗莎跳著過來給他開了門。她沒有穿衣服,只有胸口圍著一條浴巾。 “該死,你來這裡做什麼,我正在等一個朋友。” “那就打電話給她取消約會,然後穿好衣服,或者如果你喜歡的話也可以徹底不穿。” “你不能因為我們睡過一次就對我發號施令。” “這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好吧,我放我朋友的鴿子,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們就好好談談。”說著瑪麗莎解下浴巾。

她的樣子比安德魯記憶中的更加性感。他急忙跪下來撿起浴巾,用它圍住瑪麗莎的腰。 “第二次往往會比較糟糕,去穿好衣服,我們有要緊事要做。” 瑪麗莎轉過身背對著安德魯,砰的一聲關上了浴室的門。 安德魯打量了一下瑪麗莎的單身公寓。客廳既是起居室也是臥室。床上很亂,但雪白乾淨的床單卻讓人很想在上面縮成一團。靠牆的地方堆著好幾摞書,各種顏色的靠枕散亂地放在一張矮桌周圍。牆上開著兩扇窗戶供採光,書架在書籍的重壓下有些變形。一切都是凌亂的,但是充滿著誘惑,這個單身公寓就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樣。 瑪麗莎再次出現的時候穿著一條膝蓋處有破洞的牛仔褲和一件幾乎快遮不住她胸口的T恤衫。 “我可以知道我們是要去哪裡嗎?”她摸索著自己的鑰匙。

“去看你姑姑。” 瑪麗莎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你就不能早點兒說嗎!”她生氣地說道。瑪麗莎從地上堆的一大堆衣服中抽出一條鑲邊的天鵝絨長褲和一件套頭衫,她脫去牛仔褲和T恤衫,當著安德魯的面開始換衣服。 安德魯坐在駕駛室中,瑪麗莎點燃一根煙,然後打開了窗戶。 “你想和路易莎做些什麼?” “我想問她一些問題,結束我的調查,並請她不要再把我當作一個傻瓜了。” “為什麼你會這樣說?” “因為你姑父和她其實常常見面,這和她之前的說辭完全不同。” “這倒是挺讓我意外的,首先,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你一會兒就明白了。” 路易莎打開門看到是他們的時候並沒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她示意安德魯和她侄女進客廳坐。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她問道。 “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關於奧爾蒂斯的事情。” “關於他我不知道什麼大事情,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在我遇到你之前,他只不過是我相冊裡的一張照片上的人而已。” “你可以讓我再看看你的相冊嗎?不是那本關於兇手的相冊,而是受害人的相冊。” “當然可以。”說完路易莎站起身。 她打開櫥櫃的抽屜,將相冊放在安德魯面前。安德魯徑直將相冊翻到最後一頁。他定定地望了路易莎一會兒,然後將相冊合上。 “伊莎貝爾和拉斐爾,你連一張他們的照片都沒有嗎?” “很抱歉,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我自然不可能有三萬失踪者中每一個人的照片,我有的只是其中被人偷走了孩子的五百位受害者的照片。” “他們的女兒叫瑪利亞·露茲,她在母親被殺害時才兩歲,她的故事你也不記得了?” “你說這話的語調不會讓我震驚的,斯迪曼先生,當然你的傲慢無禮也不會。你對我們的工作了解得太少了。自從我們為揭露真相而戰以來,我們只為其中百分之十的孩子找回了他們真正的身份。我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但是考慮到我的歲數,我肯定等不到這項工作完全完成的那天了。對了,這個小姑娘的命運為什麼如此令你掛心?” “是奧爾蒂斯收養了她,你不覺得命運也太巧合了嗎?” “你說的是什麼巧合?” “在我們收到的關於奧爾蒂斯的材料中有一張瑪利亞·露茲的照片,但材料沒有提到他們之間的任何联系。” “這樣看起來是那位寄材料給你的人,希望引導你們。” “那位,還是這位?” “瑪麗莎,我累了,現在是你陪你朋友回去的時候了,我該睡午覺了。” 瑪麗莎示意安德魯起身。當她擁吻姑姑時,她在路易莎耳邊輕輕地說她很抱歉,而路易莎卻對她說: “沒關係,他長得相當英俊,而生命又是那麼短暫。” 瑪麗莎從樓梯上走下來,安德魯請她在院子裡等一會兒。他說自己把鋼筆忘在客廳的桌子上了。 路易莎看到安德魯去而復返的時候,不由得皺了皺眉。 “你忘了什麼東西嗎,斯迪曼先生?” “你叫我安德魯就好了,我更喜歡你這樣叫我。最後還有一件事,說完我就告辭了。我很高興阿爾伯特和你已經和好了。” “你在說什麼?” “是你剛剛自己說的,你提到了年齡,我想你已經過了偷偷和你前夫會面的年紀了吧,你不覺得嗎?” 路易莎無話可說。 “你家入口處掛的外套正是我上次在酒吧遇到阿爾伯特時他所穿的那件。祝你午睡愉快,路易莎……你允許我叫你路易莎嗎?” “你在那裡做什麼?”當安德魯回到院子裡時,瑪麗莎問道。 “我來之前已經告訴過你了,但你沒有留意聽我說的話。你今晚要上班嗎?” “是的。” “那就打電話告訴你老闆今天你可能還是去不了了。你只需要說你生病了就行。” “為什麼我不去上班?” “因為我昨天向你保證過我們一起開始的事情要一起把它做完。而這正是我們一會兒要做的事情。你可以告訴最近的加油站在哪兒嗎,我們得先去加滿油。” “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桑安德烈·德·基爾。” 兩小時的車程過後,他們來到了村莊的附近。安德魯將車停在人行道旁,向過路的行人打聽警察局在哪兒。 路人給他指了路,車子又發動了。 “我們去警察局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做,你就待在車裡等我。” 安德魯走進警察局,要求和值班警官說話。局裡唯一的一位留守警察告訴他值班警官不巧已經回家了。安德魯取過前台上的一個筆記本,潦潦草草地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以及自己住的酒店的地址。 “昨晚我經過迦南附近的一處車禍現場,現場有一人喪生。我將剩下的兩名傷者送去醫院,雖然我也沒有更多的情況可以提供,但是如果你們需要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做筆錄。” “我們知道這起車禍,”警察說著站起身,“急診室的醫生告訴我們你走的時候沒有留下聯繫方式。” “我在停車場等了很久,由於我之後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約會,所以我就想只要一有空我就會盡快回來的,就像你看到的這樣,現在我回來了。” 警察提議為安德魯做一份筆錄,他在一台打字機後坐下。九行筆錄,一行不多一行不少,安德魯簽下自己的名字,謙虛地聽著警察表揚他救護傷者、頗具公民責任意識。隨後他回到了車上。 “我可以知道你在警察局裡做了什麼嗎?”瑪麗莎問道。 “我拿走了奧爾蒂斯棋盤上的一個棋子,到了合適的時候我會向你解釋的,現在,我們去醫院吧。” “傷者怎麼樣了?”安德魯問道,“我們是在回布宜諾斯艾利斯之前趕來問問他們的情況的。” “你又回來了?”實習醫生看到安德魯出現在急診室大廳時說道,“我們昨晚找了你好久,我甚至開始想是不是你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應該負責,所以就趁機逃走了。” “我沒法兒一直等你,再說你根本沒有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才能從手術室中出來。” “可我的確不知道手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沒錯,這也是我當時的想法,我想我還是不要在停車場度過這個晚上了。所以我剛剛從警察局出來。” “你和誰談過了?” “一位叫古爾特的警察先生,相當好心的警察,嗓音低沉,戴著厚厚的眼鏡。” 醫生點了點頭,安德魯的描述完全符合村里三位警察中的一位的特徵。 “他們非常幸運,幸好當時有你經過。傷勢較為嚴重的那位今天早晨已經被送往首都的醫院。我們的醫院太小了,沒法兒處理太過嚴重的傷勢。奧爾塔格先生,他只在大腿處有一個比較深的傷口。我們為他做了手術,他現在正在監護室裡休息,因為我們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病房了,明天也許會有一間空的,不然我們就會想辦法幫他辦理轉院手續。你想見見他嗎?” “我沒什麼事情,不想讓他白白勞累。” “他要是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現在我要上樓查房去了,你請自便吧,監護室就在走廊盡頭的地方。但是別待太久,病人需要休息。” 醫生向安德魯揮手告別,離開的時候還告訴護士這位先生可以去探望他的病人。 安德魯拉開隔開監護室病床的簾子。 奧爾蒂斯正在休息。瑪麗莎晃了晃他的肩膀。 “又是你們!”奧爾蒂斯睜開了眼睛。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安德魯問道。 “他們給我打了麻醉針,現在好多了。你們還想要我做什麼?” “我們想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是說什麼機會?” “如果我沒有弄錯,你在這裡登記的名字是奧爾塔格?” “這是我證件上的名字。”奧爾蒂斯說著垂下了視線。 “你也可以用這個名字從這裡出院回家。” “直到你的報導發表的那天?” “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請說。” “你誠實地回答我提出的問題,在我關於奧爾蒂斯的報導中就不會提到他的新身份。” “誰能保證你一定會信守諾言?” “我只能以我自己的名譽起誓。” 奧爾蒂斯看了安德魯好一會兒。 “那她,她會保守秘密嗎?” “當然會,就像她昨晚會用手槍抵住你的太陽穴一樣。我不認為她會希望我不信守諾言,因為這件事也關係到她的未來,不是嗎?” 奧爾蒂斯沉默了,面部的肌肉皺成一團。他的視線落在插在自己血管裡的靜脈點滴的針頭上。 “說吧。”他嘆了口氣。 “你是在什麼情況下收養瑪利亞·露茲的?” 顯然這個問題正中靶心。奧爾蒂斯的臉轉向了安德魯,安德魯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在我退役的時候,費布爾希望藉此讓我永遠地保持沉默。他帶我去了一家秘密的地下孤兒院。大部分孩子還是幾周大的嬰兒。他讓我在其中選一個,並告訴我這是讓我重新回歸正常生活的最好辦法。他對我說,當我駕駛著將她父母拋進大海的飛機時,我也為拯救這個無辜的靈魂盡了自己的力量。” “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至少我知道的不比費布爾更多。我不是執行此類飛行任務的唯一飛行員。但是的確有可能。在那個時候,我剛剛結婚沒多久,瑪利亞·露茲是這些孩子中最大的一個。我想如果是個兩歲大的孩子,大概還會容易一些。” “但這是一個偷來的孩子,”瑪麗莎抗議道,“你的妻子能夠接受參與這樣可怕的行動嗎?” “我的妻子什麼都不知道。直到她臨死前,她一直相信瑪利亞·露茲的父母是被蒙託內羅斯組織殺害的,我們有責任照顧她。費布爾幫我們搞到一張新的出生證,上面填的是我的姓氏。我對妻子說,也許對瑪利亞·露茲來說,不知道發生在她家中的悲劇,無憂無慮地過上屬於她自己的生活,會更簡單一些。我們非常愛她,我們待她就好像是她的親生父母。我妻子過世的時候,瑪利亞·露茲十二歲,她為之哭泣就像所有人為自己的母親哭泣一樣。此後我就一個人撫養她長大,我發瘋一般地工作,為她支付在大學裡學習文學和外語的學費。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會給她。” “我不想再聽下去了。”瑪麗莎打斷了奧爾蒂斯的話,站起身。 安德魯生氣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瑪麗莎跨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背過了身去。 “瑪利亞·露茲現在還住在杜美尼爾嗎?”安德魯又問道。 “不,她離開那裡已經很久了。當她二十歲的時候,五月廣場母親組織找到了她。瑪利亞·露茲每週末都會去布宜諾斯艾利斯,她在那裡搞政治!那些遊行她一次都不會錯過,她覺得自己正在為所謂的社會進步貢獻力量。都是那些在大學校園長凳上伺機而動的工會分子向她灌輸了這些觀點,和我們給她的教育完全不同的觀點。” “但是正好與她真正的父母的觀點不謀而合。她的血管中流的不是您的血液,蘋果永遠只會落在蘋果樹下。” “你覺得左派思想是會遺傳的?也許吧,有些缺點的確是會代代相傳的。”奧爾蒂斯憤怒地喊道。 “左派思想,你談到它的時候是多麼的不屑,但是人道主義永遠凌駕於一切之上。” 奧爾蒂斯轉身望著安德魯。 “如果她再打斷我們的談話,我就一句話也不說了。” 這次瑪麗莎驕傲地衝著奧爾蒂斯揚了揚手指,走出監護室。 “五月廣場母親們在瑪利亞·露茲參加遊行的時候認出了她。她們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慢慢接近她。當她得知真相的時候,我的女兒立即申請改名。她在同一天離開了我們的家,什麼都沒有說,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我。” “你知道她後來去了哪兒嗎?” “我完全不知道。” “你試著去找過她嗎?” “只要一有遊行發生,我就會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碰碰運氣。我偷偷跟著遊行的隊伍,希望能夠看到她的身影。有一次,我真的看到她了。我和她說話,求她給我一點兒時間,讓我們好好談談。她拒絕了我。在她的目光中,我看到的只有仇恨。我曾很怕她會揭發我,但是她沒有那樣做。在拿到學位之後,她離開了阿根廷,我再也沒有得到過她的任何消息。你現在可以寫你的報導了,斯迪曼先生,我希望你遵守你的諾言。我不是為了自己而請求你,而是為了我的另一個女兒。她對這件事一無所知,除了她姐姐是我們收養的之外。” 安德魯收起他的筆和筆記本,站起身走出房間,沒有和奧爾蒂斯告別。 瑪麗莎在外面等他,看到她的神情,安德魯知道她一定很不高興。 “別對我說這個渾蛋這樣就能全身而退!”回到車上的時候瑪麗莎大喊道。 “我答應過他。” “你簡直和他一樣渾蛋!” 安德魯看了看她,嘴角露出一個微笑。他發動了汽車,兩人重新上路。 “當你生氣的時候,真的很性感。”他對瑪麗莎說道,順便將手放在了她的膝蓋上。 “別碰我。”瑪麗莎說著推開了他的手。 “我答應過他不在我的報導中揭露他現在的身份,但據我所知我沒有答應他其他事情。” “你到底在說什麼?” “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在刊登報導時配上他的照片!如果事後有人認出了奧爾蒂斯就是現在的奧爾塔格的話,那我與此事毫無關係……告訴我怎麼去那位幫你們洗照片的朋友家,希望底片還沒有完全被人偷走。我可不想明天再來這裡一次。” 瑪麗莎看著安德魯,將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風和日麗,幾縷卷雲飄浮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天空上。安德魯打算利用待在這個國家的最後時間好好參觀一下城市。瑪麗莎帶他去看了酒店附近的著名墓地,安德魯吃驚地發現在這裡棺槨被對稱地擺放在地面上的木架上,而不是直接長埋於地下。 “這是我們的風俗,”瑪麗莎說道,“有人願意花費大量金錢為自己建造死後的住所。一個屋頂、四面牆、一扇可以透光的鐵門,最後所有的家人都可以在這裡找到他們最終的庇佑之所。但是,”她又補充道,“我卻更想在死後能夠每天看到太陽升起,而不是在一個地洞的深處腐爛。再說我覺得沒有什麼比有人能夠時不時地來拜訪你更令人高興的了。” “倒也是。”說著安德魯突然陷入了沉思,自從來到阿根廷後他似乎很久都沒有被不愉快的思緒糾纏過了。 “我們還有時間,我們還很年輕。” “是……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安德魯嘆了口氣,“我們可以走了嗎?我想去個更有人氣的地方。” “我帶你去我住的街區逛逛,”瑪麗莎說道,“那裡充滿生活氣息、充滿各種色彩,你能夠聽到街頭的各種音樂,我簡直離不開那裡。” “好的,我想我終於為我們找到了一個共同點!” 瑪麗莎邀請安德魯去一個叫帕爾默的小餐廳吃晚飯。餐廳的老闆看起來認識瑪麗莎,當有大批客人等著空位的時候,他們被允許首先在餐廳裡坐下來。 晚上剩下的時間他們是在一家爵士俱樂部裡度過的。瑪麗莎在舞池中扭著腰。她幾次試圖將安德魯也拉下來跳舞,但安德魯顯然更願意坐在他的凳子上,手肘靠著吧台,做她舞蹈時的觀眾。 快凌晨1點的時候,他們來到依舊熙熙攘攘的街頭散步。 “你的報導什麼時候發表?” “幾週之後吧。” “等它刊登後,阿爾伯特就可以憑著奧爾蒂斯的照片去指認奧爾塔格。他一定會這樣做的,我想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恐怕還需要其他證據。” “別擔心,路易莎和她的朋友會搞定剩下的事情的。奧爾蒂斯一定會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的。” “你姑姑真是一個值得敬佩的女人。” “你知道嗎,關於她和阿爾伯特的事,你說對了。每週他們都會在五月廣場的長凳上會面一次。他們並排坐上一個小時,大多數時候只簡短地交換幾個詞語,然後各自離開。”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們需要彼此見面,繼續扮演他們希望永遠懷念的兒子的父母的角色。因為他們的孩子沒有墳墓可供他們憑弔。” “你覺得他們最終能夠從這件事中走出來嗎?” “不太可能,這對他們來說太難了。” 瑪麗莎頓了頓,接著說道:“路易莎很喜歡你,你知道的。” “我注意到了。” “我也是。她覺得你很有魅力,她是一個很有品位的女人。” “那我就把這話當作恭維好了。”安德魯微笑著說道。 “我在你的行李裡留了個小禮物。” “是什麼?” “你到了紐約就會知道的。別事先打開,向我保證,這是一個驚喜。” “我向你保證。” “我住的地方離這裡很近,”她對安德魯說,“跟我來。” 安德魯陪著瑪麗莎來到她住的小樓下,在門前停下腳步。 “你不想上去坐坐嗎?” “不,我想還是算了。” “你不喜歡我了?” “不,應該說我是太喜歡你了。在車裡的時候,情況完全不同,我們沒有事先考慮什麼。我們面對著危險,我對自己說生命短暫,應該活在當下。不,事實上我什麼都沒有想,我只是想要你……” “而現在你開始想生活還很漫長,你為你欺騙了自己的未婚妻而感到愧疚了嗎?” “我不知道生活是否漫長,瑪麗莎,但是是的,我感到了愧疚。”“你是個比我想像的好點兒的傢伙,安德魯·斯迪曼。去找她吧,至於在車內發生的事情,這不重要。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那隻是一段可以記住的風流韻事,僅此而已。” 安德魯向她俯下身,吻了吻她的臉頰。 “這樣做讓你看上去老了好多歲,”瑪麗莎說,“走吧,在我不放你走之前快走吧。我可以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嗎?當我去酒店拿你的筆記本的時候,其中有一本的封面上寫著'如果一切重來',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再見了,瑪麗莎。” “永別了,安德魯·斯迪曼,我想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願你的生活美滿,你在我的記憶中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安德魯遠去的時候沒有回頭。到了十字路口,他攔下一輛出租車。 瑪麗莎跑著爬上樓梯。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她忍不住流下淚來,這是剛剛和安德魯在一起時沒有流下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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