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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阿根廷遇險

如果一切重來 马克·李维 14201 2018-03-18
安德魯搭乘的飛機於傍晚時分降落在埃塞薩國際機場。令他大吃一驚的是,瑪麗莎正在機場等他。自他們最後那通電話後,他又給她寫了好幾封郵件,但沒有收到任何回复,他甚至都不確定她是不是還活著。而他上次來阿根廷旅行時,他們是安德魯到達的第二天在酒店見的面。 安德魯注意到隨著時間逐漸向前推移,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偏離過去正常的軌道。 他認出那輛車底朽爛的老甲殼蟲轎車,每次遇到車輛顛簸時,他都以為自己坐的座椅會穿透車底掉下去。 “我以為你已經帶著我寄給你的錢出發了,你曾答應我要告訴我新的消息的。” “事情比預期的更加複雜,安東尼奧現在在醫院裡。” “他怎麼了?”安德魯問道。 “我們在回來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嚴重嗎?” “相當嚴重,我的男朋友現在一隻胳膊打著繃帶,六根肋骨開裂,外加腦震盪。” “他是車禍的責任方嗎?” “有人認為是因為他沒有看到十字路口的紅燈,沒踩剎車,是的,但是由於我們的車有時剎車失靈,所以我覺得不應該由他來負責。” “那他的車是不是和你這輛差不多的新舊程度?”沒法兒扣上安全帶的安德魯問道。 “安東尼奧很愛他那輛車,有時我甚至會想他愛車是不是勝過愛我。所以上路之前,他不可能沒有檢查過車輛的狀態。是有人暗中弄壞了我們的剎車。” “您心中有懷疑的人選嗎?” “我們已經找到了奧爾蒂斯的下落,我們悄悄監視他,拍下了照片。我們還問了他的朋友們一些問題,也許是問得太多讓他的朋友起了疑心,畢竟他們又不是三歲小孩。”

“這對我的調查可不太妙,他現在應該已經有了提防。” “安東尼奧的情況很糟糕,但你只考慮到自己的調查。你表達關心的方式真令我感激不盡,斯迪曼先生。” “我是有些粗疏,但我對你的未婚夫真心感到抱歉,他會好起來的,請放心吧。是的,我現在只為自己的文章擔心。但我來到阿根廷也不是為了玩的。車禍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三天前。” “為什麼你沒有早告訴我?” “因為安東尼奧直到昨晚才慢慢恢復意識,你自然排在他的後面。” “那些照片還在你這裡嗎?” “行李箱受損嚴重,車輛翻滾了好幾次。為了不引人注意,我們沒買太貴的型號,我們用的是一台老式照相機。膠卷很可能已經曝光了,我不知道還能從中得到些什麼。我已經將它交給一位攝影師朋友,明天我們可以一起去找他。”

“明天你一個人去吧,我要去一趟科爾多瓦。” “你絕不能做這樣的蠢事,斯迪曼先生。我很尊敬你,如果說安東尼奧和我已經被人發現了,那我絕不會讓你有半天的時間被奧爾蒂斯的人碰上的。再說你也沒有必要趕那麼遠的路,因為奧爾蒂斯每週都會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來見他最大的客戶。” “那他下一次來布宜諾斯艾利斯是什麼時候?” “下週二,如果他按照習慣來的話。這是我們詢問他在科爾多瓦的鄰居後得到的回答,當然這也可能是我們招來車禍這種無妄之災的原因。” “我很抱歉,瑪麗莎,我沒想到這件事會讓你們冒那麼大的風險,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話……”安德魯誠懇地說道。 安德魯不記得上次曾遇到過這次車禍,那時候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上次來阿根廷旅行期間,是他本人前去跟踪偷拍奧爾塔格,而照相機最後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一處偏僻的小巷裡被三個男人搶走的。

“你以為一個有法子改換身份逃避判決的男人會那麼輕易地被你揭穿假面具嗎?你究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裡?”瑪麗莎又接著說道。 “如果我真的將這一切寫出來,你們都會大吃一驚的。”這是安德魯的回答。 車在雷科萊塔小資街區的金塔納酒店門前停下。 “我們先去看看你的男朋友,我一會兒回來放行李。” “安東尼奧需要休息,現在探訪時間也已經結束了。但我還是要對你表示感謝,我們明天再去醫院。他現在躺在離這裡不遠的阿古杜斯將軍醫院的重症監護病房裡。我明天9點左右的時候過來接你。” “你今晚不去酒店的吧台上班了?” “不,今晚不用。” 安德魯和瑪麗莎告別後,從後備箱取出行李,向酒店的入口處走去。

一輛白色的小貨車停在酒店門前。坐在駕駛室裡的男人通過後視鏡監視著安德魯的一舉一動,拍下他一連串的照片。這時貨車的後門也打開了,另一個男人下車鎮定地走進酒店大廳坐下。而小貨車再次發動,繼續它的跟踪行動。自從安東尼奧和瑪麗莎從科爾多瓦回來之後,貨車的駕駛員就一直跟踪著瑪麗莎。 安德魯微微一笑,接過酒店前台小姐交給他的712房鑰匙。在上一次生涯中,也是她接待的安德魯。 “我可以麻煩你請人幫忙調換房間裡電視遙控器的電池嗎?”安德魯問道。 “我們的維護人員每天都會進行例行檢查的。” “好吧,但請相信我,負責這項工作的人員並沒有盡職。” “你還沒有去過你的房間,你怎麼能知道這一點呢?”

“我是認真的!”安德魯瞪大了眼睛。 712房的佈置和安德魯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窗戶卡住打不開,衣櫃門開關時咯吱作響,蓮蓬頭正在漏水,而小冰箱轟轟作響好像一隻患了哮喘的貓。 “去你的維護服務!”安德魯將行李扔到床上,抱怨道。 自從離開紐約之後,他還什麼都沒有吃,飛機上的食物看上去早就過期了,還是不吃為妙。現在他餓得要命。他回憶起上次來這裡時,自己曾在雷科萊塔公墓對面的一家帕瑞拉餐館吃晚飯。想到一會兒就能和上次一樣吃到美味的烤肉,這念頭讓他開心地關上了房門。 安德魯走出酒店,剛剛在大廳坐下的那個男人離開扶手椅,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出了酒店,最後在餐館對面的一張長凳上坐下。 就在安德魯大快朵頤之際,金塔納酒店維護部的一位僱員正因為一份特別優厚的小費而答應上樓檢查712房的客人的行李。他以最細緻的方式完成了任務,用他的員工密碼打開了房門,將安德魯筆記本上的所有地址、他的護照,以及他的記事本一一拍照。

將上述物品逐一歸位後,他又檢查了電視遙控器,給它換了電池,然後起身離開。他在回維護部之前,把那位慷慨的客人交給他的數碼照相機交還給了他。 酒足飯飽的安德魯睡得又香又甜,今晚任何噩夢都不能打擾他睡覺了,他在清晨醒來後容光煥發。 在酒店餐廳狼吞虎咽吃了一通後,他起身去酒店的門廳等侯瑪麗莎。 “我們今天不去看安東尼奧。”安德魯一坐上她的甲殼蟲車就听到她這麼說。 “他的情況在昨晚變糟糕了?” “不,今天早晨他的情況應該說是變好了,但我姑姑昨夜接到一個不太妙的電話。” “怎麼了?” “有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男人打電話對她說,如果她不想她的侄女惹麻煩的話,那麼請她留意她的侄女正在和誰來往。”

“這麼說,奧爾蒂斯的朋友辦事的效率真高。” “真正令我憂心的是,他們已經知道你到了城裡,而且我們還彼此認識。” “交友不慎,聽起來應該說的就是我了?” “你這話應該不是認真的吧,我想?” “你真可愛,周圍一定有許多男孩子圍著你轉吧。” “別這樣想我,我可是很愛我的未婚夫的。” “剛剛的讚美中沒有任何的言外之意,”安德魯拍胸脯保證道,“你知道醫院病房的入口嗎?” “別想任何瞞天過海的點子了,奧爾蒂斯的人可能就在醫院里安插了眼線。我不想安東尼奧冒險,他已經付出太多了。” “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帶你去我姑姑家,她知道的遠比我和這個城裡的其他居民更多。她是第一批加入五月廣場母親中的一員。但有一點要事先申明,你並沒有付我作為城市導遊的錢!”

“我不覺得這屬於旅遊的範疇,不過我還是會好好記住你的忠告……以及你的幽默的。” 路易莎住在金蒙戈洛街區的一棟小房子裡。要進入她家,首先要穿過一個樹木繁茂的庭院,院內栽有一株花開正盛的錦葵,圍牆上爬滿了西番蓮。 路易莎本應該能成為一位很美的祖母,但是專制政權卻剝奪了她撫養孫子孫女的權利。 瑪麗莎陪著安德魯走進客廳。 “你就是那位正在調查我們過去歷史的美國記者,”路易莎從她做填字遊戲的扶手椅上起身說道,“我原以為你還要更英俊。” 瑪麗莎微笑著看著她姑姑,示意安德魯在桌子邊坐下。她走進廚房,出來時手裡拿著一碟糕點。 “你為什麼會對奧爾蒂斯感興趣?”她給安德魯倒了一杯檸檬水。 “因為我的上司覺得他的經歷應該很值得玩味。”

“那她的關注點可真夠奇怪的。” “比如一個普通人究竟是如何變成一個殺人兇手的。”安德魯回答道。 “她也許應該親自來。我可以把成百上千個這樣的軍人指給她看。奧爾蒂斯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但他也不是他們中最壞的。他是海岸縱隊的飛行大隊軍官。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他曾參與了虐殺行動。請不要認為我是在為他開脫,他曾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他也應該和其他人一樣接受懲罰,在監獄的鐵窗中度過餘生。但是就和其他許多人一樣,他懂得如何全身而退,至少時至今日是如此。如果你可以幫助我們弄清楚奧爾蒂斯是如何洗白自己成為今天的奧爾塔格的話,我們就能向法院起訴他。至少我們可以試試看。” “關於他你還知道些什麼?” “關於奧爾塔格我目前知道的還不多,不過關於奧爾蒂斯,您只需要去ESMA的檔案中心就能拿到他的資料。” “他是如何逃過法律的製裁的?” “你說的是哪一種法律,記者先生?是那部赦免了這些渾蛋的法律嗎?那部讓他們有時間假造新的身份的法律?1983年恢復民主制度後,我們這些受害人的家屬還以為這些罪犯遲早會被繩之以法的。可惜我們忘了阿方辛總統的懦弱,忘了軍隊的強大力量。軍隊有足夠的時間抹掉過去的一切痕跡,洗淨他們沾滿鮮血的製服,伺機隱藏虐待囚犯的刑具,反正誰知道過去那段歷史是不是未來有一天還會重演。民主制度是相當脆弱的。如果您因為是美國人而對此深信不疑,那麼您就和我們一樣被騙了。1987年巴黑魯和利克兩位高級軍官發動一場軍事政變,並成功地迫使我們的司法系統默不作聲。在他們的操縱下,兩項恥辱的法律被投票通過,一項規定軍隊內部下級士兵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上級命令,另一項'既往不咎'的法律更是我們民族的奇恥大辱,它規定所有至今還未判決的罪行自動過了追訴時效。您的奧爾蒂斯,和他成百上千的同夥一樣在這期間只扮演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他們立即從中嗅出這是可以幫助他們逃避追捕的安全通行證的氣味。這就是大部分施暴者的情況,而其中早先被投入監獄的一些同夥也因此被釋放。這兩項法律要再過十五年才會失效,可是在這十五年之中,你可以想像一下這些人渣就擁有了充分的時間抹掉過去的痕跡。” “阿根廷人民怎能任由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傲慢地問出這個問題的樣子真有趣。那你們,作為美國人,你們認為你們的布什總統、迪克·切尼副總統或是國防部長代表你們執行公義,然而他們還不是以國家利益至上為名允許伊拉克監獄的獄卒在審訊時對犯人用刑,或是建立關塔那摩監獄6嗎?你們為關閉這無視《日內瓦公約》達一個世紀之久的監獄做過什麼?你看,民主制度其實就是這麼脆弱。所以,請不要隨意評判他人。面對無所不能、全力操縱國家機器的軍隊體制,我們做了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們欣慰地看到現在大部分普通人能夠送孩子上學、吃飽穿暖、頭頂有片瓦遮身;對於阿根廷社會的貧民階層而言這一切需要大量的努力和犧牲。” “我從沒有評判過任何人。”安德魯向路易莎保證道。 “你不是法官,記者先生,但是你的工作能為公義的貫徹做出貢獻。如果你能揭開奧爾塔格面具後的真面目,如果他真是那個名叫奧爾蒂斯的人,他必將得到應有的報應。如果需要幫助,我隨時聽候你的差遣。” 路易莎說著站起身,向擺在客廳最顯眼處的櫥櫃走去。她從中取出一個裝滿文件的抽屜,將它放在桌子上。她用唾沫弄濕手指在文件中翻找著,最終目光停在找到的一份文件上,將它遞給安德魯。 “這就是你要找的奧爾蒂斯,”她說道,“1977年的時候他大概四十多歲,不過對於駕駛飛機而言顯然是年齡太大了,除了海岸巡邏隊的飛機之外。一位前程有限的軍官。根據我從國家檔案館失踪人員檔案中找到的資料顯示,他曾多次下令執行死亡飛行的命令。從他駕駛的飛機上,大量的年輕男女,有時候只是剛剛走出青春期的孩子,被他活生生地投入拉普拉塔河中。” 看到照片上的軍官趾高氣揚的模樣,安德魯忍不住厭惡地努了一下嘴。 “他不受ESMA的頭兒馬沙拉節制,但馬沙拉卻很可能是幫助奧爾蒂斯在之後幾年內成為漏網之魚的幫兇。奧爾蒂斯是海岸巡邏隊隊長赫克托·費布爾的部下,費布爾是ESMA情報部門的負責人,他同時還負責包括好幾間刑訊室和產房在內的四區的監管工作。說是產房,真是太高看他們了,其實那就是一個只有幾平米的房間,供女囚們像動物一樣生產。甚至比動物們的待遇更糟,所有快分娩的女囚頭上都被套上麻布袋。費布爾還強迫她們寫信給家人,請他們在她被囚期間照顧孩子。你知道之後發生的事情。現在,斯迪曼先生,請好好聽我說,因為如果你真心希望我能夠提供幫助的話,那你和我,我們之間必須形成一個契約。” 安德魯為路易莎的杯子倒滿檸檬水,她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很有可能由於奧爾蒂斯幫費布爾做事,所以他從費布爾那裡得到支持。而這時有人將這些孩子中的一個交給了他。” “是很有可能,還是你確信事情就是這樣的?” “這不重要,因為這正是我們之間契約的內容。向這些被偷走的孩子們揭露他們真正的身世,這一直是我們——五月廣場母親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等到成人之後才得知自己的父母並不是親生父母,而且他們還是參與殺害自己親生父母的幫兇,這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的。這一過程必然艱難而又令人心碎。我們一直在為真相有朝一日被揭露,專制受害者的真實身份得以恢復而努力,但是我們卻不希望因此而毀掉無辜者的生活。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把我知道關於奧爾蒂斯的所有事都告訴你,而你,我希望你可以告訴我你知道的所有關於那些孩子的事情,而且只告訴我一個人。你必須以你的名譽起誓,如果沒有我的許可就永遠不能將這件事公之於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路易莎,世界上並沒有局部的真相。” “是的,沒有錯,但是這個世上有些真相需要隨著時間的流逝才能揭開。請想像一下如果你本人就是被這個奧爾蒂斯'收養'的孩子,你願意無動於衷地得知自己的親生父母已被人謀害,你的生活只是一場騙局,你的身份甚至你的名字都是一個謊言嗎?你願意在翻開報紙的時候得知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嗎?你曾經考慮過這樣一篇報導會對相關人士的生活產生什麼影響嗎?” 安德魯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他彷彿看到卡佩塔夫人的影子在這個房間裡游盪。 “我們現在還不急於下結論,因為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奧爾蒂斯曾收養了這些偷來的孩子中的一個。但是不論如何,我還是希望能夠事先和你就一些問題達成一致。” “我答應你,在沒有你的許可下我不會擅自發表任何報導的,即使我懷疑你並沒有把所有真相都說出來……” “我們順其自然吧。另外,你自己也要小心。費布爾是相當殘暴的一個人。他曾經用'叢林'來代稱戰爭,在他眼中他比其他人都更加兇猛。所有從他手下僥倖逃生的倖存者至今仍對他心有餘悸。” “費布爾還活著嗎?” “不,唉。” “為什麼你要嘆氣?” “因為由於那項赦免法律,他一生中剩下來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監獄外度過。直到2007年他才被起訴,但他被起訴的罪行還不到他之前犯下的罪行的百分之一。我們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被判決。他曾在電擊某個受害人時,把他十五個月大的孩子綁在這位父親的胸前。但就在他要接受審判的前幾天,他被發現死在自己的牢房中。由於他所享有的監禁制度的優待,他在牢房中的待遇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他死於氰化物中毒。軍方害怕他會吐露更多的秘密,因此正義其實從未得到伸張。對於那些受害人的家屬而言,就好像折磨從未停止過一樣。” 路易莎說罷朝地上啐了一口。 “只是費布爾就這樣把那五百個被偷走的孩子的身份秘密也一同帶進了墳墓。他的死並沒有讓我們的工作變得更加簡單,但是我們仍堅持不懈地進行著我們的調查工作。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自己能夠多加小心。費布爾的許多手下至今還在監獄外活得好好的,他們一定會竭盡全力阻止所有試圖揭穿他們的秘密的人。奧爾蒂斯只是他們中的一員而已。” “那麼究竟要如何才能證明奧爾塔格就是過去的奧爾蒂斯呢?” “比對照片應該是有效的,我們可以看看瑪麗莎的膠片裡是否還留下了其他什麼有用的東西,只是在我的相冊中神情倨傲的軍官與如今七十四歲的商人之間,隔著三十多年的時間跨度。只有一點兒容貌上的相像不足以說服法官。最好的辦法是能夠直接從他口中拿到口供,儘管在我看來這種可能性不大。但具體要怎麼做我也完全沒有主意。” “如果我去調查奧爾塔格的過去的話,也許我們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蹟的。” “你可真是太天真了!請相信我吧,要是奧爾蒂斯改換了身份,他必然還有同黨。作為奧爾塔格,他的經歷必然是從就讀的學校開始,學歷工作都一路安排妥當,甚至連對國家虛情假意的熱愛也必定在內。瑪麗莎,請來廚房幫我一下。”說著,路易莎站起身。 獨自一人待在客廳裡,安德魯翻看著相冊裡的照片。每一頁都有一張軍官的照片,下面寫有他的軍階、所屬連隊與所犯罪行,有幾頁上還寫有孩子的真實身份或後來的姓氏。在相冊的最後一頁是一份包括那五百個失踪的孩子的名單,其中只有五十人的身份得到確認。 幾分鐘後路易莎和瑪麗莎再次出現。瑪麗莎婉轉地告訴安德魯她姑姑累了,眼下最好馬上告辭。 安德魯再次對路易莎的接待表示了感謝,並向她保證一有新發現便會立刻通知她。 回到車里後,瑪麗莎一直沉默著,但她的一舉一動卻洩露了她緊張的心情。每當在十字路口遇到車輛不肯讓她先行的時候,她便會猛按喇叭,滿嘴吐髒話。儘管安德魯的西班牙語也很流利,但他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我剛剛是說了什麼讓你生氣的話了嗎?” “你不必擺出這副尷尬的樣子,斯迪曼先生,我在酒吧工作,我希望和我打交道的人都能夠開門見山。” “你姑姑想和你說什麼我不能聽的話?”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瑪麗莎冷冰冰地回答道。 “她叫你去廚房並不是找你幫忙收拾裝檸檬水的杯子,你把它們忘在了桌子上,回來的時候更是兩手空空。” “她對我說要小心提防你,你知道的絕對比你說出來的事情更多,由於你向她隱瞞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們沒法兒完全信任你。你在酒店吧台遇到我時並不是出於偶然,是嗎?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對我撒謊,除非你想搭出租車回家,日後也不用我幫忙了。” “你說得對,我早就知道你姑姑是五月廣場母親中的一員,我也知道只有通過你我才能認識她。” “所以我在某種程度上對你來說是塊跳板。這倒也不錯。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拿到的那份文件上有你的名字和工作地址。” “為什麼我的名字會出現在你收到的文件裡?” “我也不知道。幾個月前我的上司收到一個裝有奧爾蒂斯和一對失踪夫婦信息的信封。來信指控奧爾蒂斯參與殺害了這對夫婦。裡面提到了你,以及你和路易莎的親屬關係。信裡說你是一個十分可靠的人。奧莉薇亞·斯坦恩,我的上司對這趟調查很有熱情,她要我跟踪奧爾蒂斯這條線,重構出他在阿根廷專制時代陰暗的生活圖景。明年就是阿根廷重獲民主四十週年紀念,到時候所有報社都會將視線集中在這個國家上。奧莉薇亞喜歡能夠在競爭中搶得先機,我想這就是她要我開展調查的動機。” “那麼是誰把這封信交給你的上司的?” “奧莉薇亞·斯坦恩告訴我信是以匿名的方式寄來的,但是裡麵包含的有效信息十分充分,足以令我們認真看待這封信。奧莉薇亞性格強硬,是個不太容易相處的人,但是她的職業素質不容懷疑。” “你看起來和她很親密。” “根本不是。” “我,我就不會直呼我老闆的名字。” “我也是,這是年齡特權!” “她比你更加年輕?” “年輕幾歲吧。” “一個女人,比你更年輕同時卻又是你的上司,你的自尊心應該有些受打擊吧?”瑪麗莎說著笑起來。 “你願意陪我去你姑姑剛剛提到的檔案館嗎?” “如果要我充當你的司機,那你得記得給我加工資,斯迪曼先生。” “你剛剛和我提到了自尊心的問題?” 這時瑪麗莎不得不在一個汽車修理加油站停下車,她的甲殼蟲的排氣管冒出一束火花,發動機噼劈啪啪地響著,噪聲震耳欲聾。 當修理工勉強盡力搶修時——因為瑪麗莎沒錢換個新的排氣管——安德魯下車給他在紐約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 奧莉薇亞正在開會,但她的助手堅持請安德魯稍等一下。 “有什麼新的消息嗎?”奧莉薇亞氣喘吁籲地問道。 “比上次更糟。” “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為了你的電話,我剛剛從會議室趕過來……” “我需要你追加調查資金。” “你說吧。”奧莉薇亞抓起寫字台上的一支鋼筆。 “兩千美元。” “你是在開玩笑吧?” “如果我們想大門順利打開的話,就得好好為門軸上上油。” “我給你一半,在你回來之前多一美元都不行。” “我向你表示感謝。”其實安德魯剛剛並沒有抱著能夠要到那麼多錢的希望。 “你沒有別的事情要和我說了嗎?” “明天我會動身去科爾多瓦,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我們要找的人就躲在那裡。” “你已經有證據證明那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我希望自己沒有跟錯線索。” “一有新消息就打電話給我,如果我不在就打到我家去,你有我家的電話號碼吧?” “是的,就記在我筆記本的某個角落裡。” 奧莉薇亞·斯坦恩掛上了電話。 這個時候的安德魯忽然比任何時候都更想听到瓦萊麗的聲音,但是他不想打擾她工作。他決定晚上再給她打電話。 瑪麗莎的甲殼蟲終於修理完畢,機械師保證說這車再開上幾千公里沒問題。安德魯搶在瑪麗莎掏錢之前,遞給機械師一張五十美元的紙鈔。機械師忙不迭地謝了兩次,還為安德魯打開了車門。 “你不需要這樣做的。”瑪麗莎說著坐進駕駛室。 “那就算我對這次旅行的貢獻吧。” “本來付他一半就綽綽有餘了,你被騙了。” “所以你看我是多麼需要你的幫助。”安德魯說著,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您剛剛說的旅行是指什麼?” “去科爾多瓦。” “你真的比我更加固執。在你陷入這樣瘋狂的冒險前,我還可以告訴你另一個地址。那裡比科爾多瓦可近多了。” “我們要去哪裡?” “我呢,我要回家換套衣服,今晚我要上班。而你,可以乘出租車走。”瑪麗莎說著將一張紙遞給安德魯,“這是蒙託內羅斯組織成員們常去聚會的一家咖啡館。到那裡的時候,記得一定要表現出謙遜的樣子。”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在咖啡館的最裡面,你會看到三個男人坐在桌邊打牌。他們的第四個牌友永遠不會從ESMA回來了。所以每晚他們都會重玩同一局牌局,好像那是一種儀式。請禮貌地向他們詢問你是否能坐在空的那張椅子上,然後提議請他們喝酒,隻請一輪,再想辦法輸點兒錢給他們,出於禮貌的考慮。如果你的運氣太好,他們自然會趕走你,而如果你玩得太糟糕,他們也會趕走你。” “他們玩什麼牌?” “撲克,但具體的玩法有很多的變化,他們會向你解釋的。當你贏得他們的好感後,你轉向其中一個留著大鬍子的禿頂男人。他叫阿爾伯特,是集中營罕見的倖存者之一。他是從費布爾的手中僥倖保全性命的。和許多倖存者一樣,他一直有著一種深深的負罪感,要他講述過去發生的事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為什麼說是負罪感?” “因為他大部分的朋友都已長眠地下,而只有他一個人還活著。” “那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他是我姑父。” “路易莎的丈夫?” “她的前夫,他們很久沒有再說過話了。” “為什麼?” “這和你沒關係。” “我了解的情況多一些,我就能少犯一些錯誤。”安德魯試圖說服瑪麗莎。 “路易莎一生都在為找出過去的那些兇手而努力,而阿爾伯特則選擇將一切遺忘。但我尊重他們各自的選擇。” “那他為什麼會告訴我一些事情呢?” “因為我和他體內流著一樣的血,我們的性格中都有自相矛盾的因子。” “你的父母呢,瑪麗莎?” “這不是個好問題,斯迪曼先生。我每天都會問自己到底誰才是我真正的親生父母,是將我養大的人,還是我從不認識的人?” 瑪麗莎在人行道邊停下車,她轉過身子為安德魯打開車門。 “前面的停靠點就能打到車。如果你回來得不太晚的話,你可以去吧台那裡找我。我1點的時候下班。” 那個地方和瑪麗莎描述得一模一樣。雖然年代久遠,但裡面的裝飾絲毫沒有留下時間的痕跡。裝飾牆面的層層壁畫盡顯巴洛克風格,家具倒是不多,除了幾張木製的椅子和桌子外別無他物。大廳深處的牆上掛著一張拉道夫·沃爾什的照片,他是記者,是蒙託內羅斯組織的傳奇領導人,死於政府委員會的暗殺。阿爾伯特正坐在這張照片正下方。光禿禿的腦袋,一臉花白的大鬍子。當安德魯靠近他們正在玩牌的桌子時,阿爾伯特抬起頭,看了一眼安德魯,又一言不發地低頭繼續玩牌。 安德魯完全遵照瑪麗莎的指令。幾分鐘後,坐在阿爾伯特右手邊的牌友讓安德魯加入他們的牌局。羅格坐在阿爾伯特的左手邊,他發完牌又放下兩比索的硬幣,大概等於五十美分。 安德魯手上拿到的牌是同花,他本可以要求加碼,但考慮到瑪麗莎的建議,安德魯將牌翻過來扔在桌上,看到這一幕,阿爾伯特笑了。 新的一局,這次安德魯拿到的是一把同花順。他又一次翻牌放棄,直接讓阿爾伯特贏走了四比索。接下來三輪的情況幾乎是一模一樣,突然阿爾伯特將自己手上的牌直接扔在桌上,然後定定地看著安德魯的眼睛。 “好啦,”他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你為什麼會來這裡,我也知道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所以你現在可以不必再像一個傻瓜似的輸錢了。” 阿爾伯特的另外兩個朋友也放聲大笑起來,阿爾伯特將安德魯輸掉的比索還給了他。 “你沒有註意到我們在作弊嗎?你真的以為是自己的運氣好成這樣?” “我開始有些震驚了。”安德魯回答說。 “他開始有些震驚了!”阿爾伯特望著他的兩位朋友笑道,“你友好地請我們喝了一輪,這就足夠讓我們談談了,即使我們現在還不是朋友。好了,你是覺得現在自己可以調查奧爾蒂斯指揮官嗎?” “不管怎麼說,我希望是。”安德魯放下他的菲奈特—可樂說道。 “我不喜歡你把我侄女也拉進這件事裡來。你的調查有相當的危險性。但是她比騾子更倔強,我也沒法兒讓她改變主意。” “我不會讓她冒任何危險的,我向你保證。” “別輕易許下你無法兌現的承諾,你完全想像不出這些男人能夠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如果他現在在這裡,他倒是可以親口對你說說,”阿爾伯特說著指了指掛在他座位上方牆上的畫像,“他和你一樣也是一名記者,但是他的工作卻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們像打一隻狗那樣棒打他,但他直到倒在他們的槍口下都沒有屈服。” 安德魯打量著那張照片。沃爾什看起來正氣凜然,目光透過鏡片直射遠方。安德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絲和自己父親類似的神情。 “你認識他嗎?”安德魯問道。 “讓這些逝者在地下安眠吧,我來告訴你在你的報導裡可以寫些什麼。” “我還沒有開始寫呢,我也不想向你許下無法兌現的承諾。奧爾蒂斯是我報導的主線,他的命運讓我的上司很震驚。” 阿爾伯特聳了聳肩膀。 “真奇怪,報紙總是對兇手比對英雄更感興趣。大概糞便的臭味要比玫瑰的香味更好賣。他幾乎和你一樣謹慎,出入都有保鏢陪同。你永遠抓不到他的把柄,他從不獨自外出。” “這聽起來真不妙。” “但我們也可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怎麼以彼之道?” “我有些相當有勇氣的朋友,一定願意會會奧爾蒂斯和他的幫兇們。” “抱歉,但我此行的目的並不是組織一場復仇活動。我只是想好好質問這個男人。” “那隨你便吧。我相信他一定會在客廳裡迎接你,為你泡上一杯茶,向你講述他的一生的。而且他還會向你保證他絕不會讓我侄女冒一丁點兒的風險的。”阿爾伯特看著他的牌友們訕笑道。 說完阿爾伯特從桌子上俯下身,湊近安德魯的臉。 “好好聽我說,年輕人,如果你不希望此行只是浪費大家的時間的話。要想讓奧爾蒂斯對你說出真相,你必須掌握特別有說服力的證據。我並不是要你訴諸武力,這並不必要。從本質上說,所有像他一樣行事的人都是懦夫。當他們沒有湊成一堆時,他們每個人的膽量還不如核桃大。你只需要讓他害怕,他就會馬上把自己的故事和盤托出的。但如果你讓他看出你在害怕的話,那麼他就會毫無愧疚地將你殺死,將你的屍體扔去餵狗。” “我記下你的建議了。”安德魯準備離開這裡了。 “坐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瑪麗莎姑父的語調讓安德魯覺得很有趣,不過他還是希望不要平白多添一個敵人。 “幸運女神是站在你這邊的。”阿爾伯特接著說。 “但在牌局上不是。” “我說的不是我們的牌局。下週二這裡會有大罷工活動發生,飛機將無法按時起飛。因此奧爾蒂斯只能開車來找他的顧客。” 聽到阿爾伯特這番話,安德魯推測瑪麗莎已經將他們計劃的細節都告訴了他。 “儘管那時候他身邊必然還有旁人跟著,但這條路仍是堵住他的最好選擇……只要你願意讓我們助你一臂之力。” “我並不是不願意,但是我不想有任何暴力行為發生。” “誰和你說我們要訴諸暴力了?你真是個奇怪的記者,你只想著如何用手解決問題,而我,我卻一直想著如何用腦解決。” 安德魯滿腹狐疑地打量著阿爾伯特。 “我很了解8號公路,我在那兒開車很多次了,現在只要你帶我走上這條路,我閉著眼睛都能告訴你這條路周邊的情況。這條路穿過一望無際的原野,有好幾公里的路況都很糟糕……那裡常年都有事故發生。瑪麗莎就是在那裡差點兒喪命的,我不想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請你理解我,記者先生,這個男人的朋友已經盯上了我侄女,他們遲早要對她下手的。在離迦南幾公里的地方,道路會繞過一個十字架,路的右面有一個穀倉,你可以藏在那裡。我和我的朋友能讓奧爾蒂斯的車胎在這裡沒氣,這條路上滿是之前車輛上扔下的垃圾,他們不會懷疑的。” “好,然後呢?” “一輛車只會帶一個備用輪胎,如果你的車大晚上在這麼一個沒有手機信號的地方沒法兒開了,你會怎麼做?除了步行去最近的村莊求助,自然沒有其他辦法了。所以奧爾蒂斯一定會派他的手下出去,自己一個人坐在車裡等。” “你為什麼能這麼肯定?” “像他這樣軍階的退役軍人永遠不會放棄他的傲慢和自視甚高的架子的;和他的手下一起走在泥濘的路上,就等於是自降身份。我可能會弄錯,但我認識太多像他這樣的人了。” “好吧,奧爾蒂斯會一個人待在車裡,那你估計他的手下要過多久能回來?” “如果去要一刻鐘,回來要一刻鐘,還要加上叫醒熟睡的修車工的時間,你絕對有大把的時間慢慢拷問他。” “你就那麼肯定他會在半夜出行?” “他住的地方離布宜諾斯艾利斯有七小時的路程,如果交通堵塞的話還得再加上三小時。相信我,他一定會在晚飯後動身,一人駕車,一人負責他的安全,而你認為是奧爾蒂斯的那個人則會以掌控一切的神情坐在車子的後座上。他想在天亮之前穿過郊區,然後見面一結束就馬上駕車回去。” “這是一個很周密的計劃,但還有一個細節問題:如果奧爾蒂斯的四個輪胎同時爆了,那他和他的車很可能會一頭撞進牆裡。” “除非那裡根本沒有牆!只有一望無際的田野和你藏身的穀倉,但它離道路有一段距離。” 安德魯雙手扶著前額,考慮著阿爾伯特的建議。他抬起頭,看了看沃爾什的照片,好像想知道他這位永遠定格在過去的同行的想法。 “好啦,斯迪曼先生,如果你想得到真相的話,你就必須要有探尋的勇氣!”阿爾伯特抗議道。 “好吧,我同意,但是質問奧爾蒂斯時,只能有我和瑪麗莎在場。我要你保證你和你的人不會趁機找他算賬。” “我們從這些野蠻人的手中僥倖逃脫,但我們永遠不會和他們一樣的,請不要侮辱剛剛幫助了你的人。” 安德魯站起身,向阿爾伯特伸過手去。阿爾伯特猶豫了一下,也伸出了他的手。 “瑪麗莎,你覺得她怎麼樣?”阿爾伯特又開始了一局牌局。 “我不太明白你這問題的意思。” “我確定你很明白我的問題。” “她和你很像,阿爾伯特,而你不是我喜歡的女人的類型。” 回到旅館之後,安德魯在吧台前停下腳步。大廳裡滿是人,瑪麗莎從吧台的一頭跑到另一頭,為房客們斟滿調配好的雞尾酒。當她彎下腰的時候,從她那件白襯衫的領口能夠看到她胸部美麗的弧線,坐在高凳上的房客們可不會錯過這精彩的一幕。安德魯觀察了她好一會兒,然後看了看表,已經1點了,他笑了一下,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房間裡有一股煙草和廉價除臭劑的味道,安德魯躺在床罩上。現在打電話給瓦萊麗顯然太晚了,但他是那麼想念她。 “我吵醒你了?” “你知道的,沒有必要壓低聲音,我已經睡著了,但是你能打電話過來我還是很高興,我開始有些擔心了。” “今天可真是漫長的一天。”安德魯回答說。 “事情像你想像的那樣順利嗎?” “我現在只想躺在你身邊。” “但是如果你現在正躺在我身邊,你又會想去阿根廷了。” “別這麼說。” “我想你。” “我也是,我也想你。” “你的工作順利嗎?” “我不知道,明天也許……” “明天也許什麼?” “你這週末能來這裡陪我嗎?” “我也很想,但是我想我家附近的地鐵不能直通布宜諾斯艾利斯,而且我周末還要值班。” “你不想過來幫我值班嗎?” “阿根廷女人真的有傳說中的那麼漂亮嗎?” “我不知道,我不看她們的。” “撒謊。” “我想念你的微笑。” “誰告訴你我剛剛微笑了?……好吧,我的確微笑了一下。快回來吧。” “去睡吧,原諒我吵醒了你,我只是想听聽你的聲音。” “一切都好嗎,安德魯?” “我想,是的。” “你知道的,只要你睡不著你就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知道的。我愛你。” “我也是,我愛你。” 瓦萊麗掛了電話。安德魯走到房間的窗邊。他看到瑪麗莎從酒店的大門走出去。出於某個安德魯說不清的理由,他忽然很希望瑪麗莎能夠回過頭來,但是她卻徑直坐進她的甲殼蟲汽車,揚長而去。 一陣電話鈴聲將安德魯吵醒。他一時間完全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現在幾點。 “別告訴我你一直睡到上午11點!”西蒙喊道。 “當然不是。”安德魯揉著眼睛撒了個小謊。 “你整夜都在狂歡?如果你回答是,我馬上搭下一班飛機過去。” “我做了個糟糕的噩夢,快到凌晨的時候才睡著。” “嗯,我會試著相信你的。當你休息的時候,我正在芝加哥。” “該死,我忘了這件事。” “我沒有忘。我準備要告訴你的事情會讓你感興趣嗎?” 安德魯忽然猛地咳嗽起來,這讓他差點兒喘不過氣來。看著自己的手心,他不無擔憂地發現上面有點點血跡。他向西蒙道歉,答應他一會兒再打給他,然後沖向浴室。 鏡子裡的那個人樣貌可怕。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屍般的蒼白,皺紋明顯,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好像這一夜後他一下子老了三十歲。又一陣咳嗽,鏡子上也濺滿了血跡。安德魯感到一陣眩暈,雙腿發軟。他急忙扶住洗手池的邊緣,在倒地之前跪了下來。 地磚冰涼的觸感讓他好受了一些。安德魯終於成功地翻過身,他盯著浴室光線昏黃的頂燈。 走廊里傳來一陣腳步聲,安德魯心中燃起了希望,但願是打掃房間的清潔工來了。由於沒法兒喊人來幫忙,他試圖伸手抓住自己上方幾厘米處的電吹風線。他竭盡全力,最後終於抓住了它,但電線很快又從他手中滑落,懶洋洋地在他眼前晃蕩著。 有人將鑰匙插入房間的門鎖。安德魯擔心清潔工以為房中有人又退了出去。他試著抓住浴缸的邊緣,但是當他聽到在浴室門外竊竊私語的兩個男人的聲音的時候,安德魯的血液凝固了。 有人在搜查他的房間,他聽到有人打開壁櫥門的聲音。他又一次伸出手想抓住該死的電吹風,好像那是一樣武器。 他拉住電吹風的電線,電吹風掉在浴室的地上。門外的說話聲突然停了。安德魯終於坐起身來,他背靠著門用盡全力抵住門不讓門外的人進來。 突然間他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向前推,有人在門外猛地踹了一腳,門鎖碎成了碎片,整扇門向著浴室倒下來。 一個男人抓住安德魯的肩膀,試圖將他按在浴室的地上。安德魯奮力反抗著,眩暈由於恐懼而消失了。那個人沒有意料到安德魯有那麼大的力量,一下子撞在了浴缸的水龍頭上。安德魯站起身,推開第二個沖向他的兇手。他順手抓起一瓶沐浴乳,向對方揮舞著。來人閃避著,沐浴乳的瓶子掉在了地上。兩人猛地將安德魯壓在鏡子上,他的眉骨被撞裂了。鮮血噴湧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打鬥,安德魯顯然處於下風。來人中更強壯的那個人將安德魯壓在地上,另一個從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刀,將刀鋒按在安德魯的背上。安德魯因為疼痛大聲叫喊起來。他最後一次用盡全力抓起一塊沐浴乳瓶子的碎片,用它割傷了試圖掐死他的那個人的手臂。 這次輪到那個男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叫喊。他倒退著踩在地上的一塊肥皂上,手肘撞到了火災報警器的按鈕。 震耳欲聾的報警器聲突然響了起來;兩個男人急忙趁機逃跑了。 安德魯的身體靠著牆慢慢滑下來。他坐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手心裡滿是鮮血。頂燈的光線還在搖晃著,直到他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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