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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相約

如果一切重來 马克·李维 5340 2018-03-18
用幾行字概括別人的一生,安德魯已經有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了。兩年前他調到了報社的“國際事務部”。安德魯一直對生活和全球秩序特別好奇,連帶著對所有具有異域情調的事務都倍感興趣。 當電腦屏幕代替了排字工人的工作台後,撰寫組的每個成員都可以看到第二天將要見報的文章內容。有好幾次,安德魯都注意到國際版面的文章裡出現了一些分析或常識性的錯誤。他在所有記者都參加的每週編委會議上一一指出,使報社好幾次免於收到怒氣沖衝的讀者的來信,也避免了事後刊登更正啟事的尷尬。安德魯的能力慢慢顯露出來,在年終獎和新的晉升之間,安德魯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 現在想到自己又要重操舊業再寫一次“生平專欄”——他喜歡這樣稱呼自己過去的工作,安德魯的心潮忽然又澎湃起來;開始為瓦萊麗書寫的時候,他甚至感到一絲懷舊的溫情。

兩個小時後他手裡有了八行半的文字。他將它們輸入手機,發給當事人。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安德魯嘗試著再寫一篇討論敘利亞人起義可能性的文章,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勞。起義的發生,他的同事們覺得幾乎不太可能,如果不說完全不可能的話。 他沒法兒集中註意力,他的目光始終在電腦屏幕與安安靜靜的手機間游移。直到快5點的時候,手機屏幕終於亮了起來,安德魯急忙一把抓起手機。空歡喜一場,是洗衣店通知他襯衣已經洗好了。 等他收到以下短信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下週四,19:30。瓦萊麗。” 他馬上回复說:“你知道地址嗎?” 幾秒之後他收到一個簡單的“是”,安德魯有些為自己的冒失感到遺憾了。

安德魯重新投入工作,在接下來的七天內他生活節制,滴酒不沾,當然前提是人們都像他那樣認為啤酒的酒精度數太低,所以不應該算在其中。 週三那天,他去洗衣店取回前一天送去的外套,然後又去買了一件白襯衣,順便再去理髮師那裡刮了鬍子、清洗脖子。和每週三晚上一樣,安德魯在快21點的時候去一家小酒館裡找他最好的朋友西蒙,這家小酒館雖然看起來不怎麼樣,但那裡的魚是西村最好吃的。安德魯住得不遠,每當他加班晚歸時,這家小酒館的廚房就成了他的食堂,這樣的情況一周中會有許多次。西蒙一如既往地在飯桌上猛烈抨擊共和黨人阻撓總統實施民眾已經投票通過的改革事項。安德魯的思緒跑得很遠,他撓過玻璃窗看著走在街上的行人與遊客。

“還有,我可以告訴你一樁真正勁爆但是來源很可靠的新聞,貝拉克·奧巴馬的心可能已經被安格拉·默克爾俘獲了。” “她是長得蠻漂亮的。”安德魯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如果你是因為最近的一樁大新聞而忙得恍恍惚惚,我可以原諒你,但如果你是因為遇到了什麼姑娘,那你必須馬上告訴我!”西蒙生氣了。 “兩者都不是,”安德魯回答道,“不好意思,我有點兒累了。” “別騙我了!自從你不再和那個比你高一頭的姑娘約會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你好好刮過鬍子了。她應該叫薩莉,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是蘇菲,不過沒有關係,這正好證明你對我的談話是多麼感興趣。我怎麼能因為你忘了她的名字而埋怨你呢,誰讓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最多也不過一年半!”

“她這人悶得要死,我從沒有聽她笑過。”西蒙又開口道。 “因為她從來不覺得你的冷笑話好笑。快點兒吃吧,我想回去睡覺。”安德魯嘆了口氣。 “如果你不告訴我你煩惱的原因,我就一份甜點接一份地繼續點餐,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天。” 安德魯直直地盯著他朋友的眼睛。 “你的少年時代有沒有遇到過一個令你神魂顛倒的姑娘?”他邊問邊向侍者示意埋單。 “我就知道你這個鬼樣子根本不是為了工作!” “別這樣說,我手頭正在寫一個特別討厭的題目,內情卑劣得令人反胃。” “什麼題目?” “職業秘密!” 西蒙結了賬站起身。 “我們出去走走吧,我想呼吸點兒新鮮空氣。” 安德魯從衣帽架上取下雨衣,幾步追上已經在人行道上等他的朋友。 “凱西·斯坦貝克。”西蒙嘟嘟囔囔地說道。

“凱西·斯坦貝克?” “令少年時代的我神魂顛倒的那個姑娘,五分鐘前你剛剛向我提了這個問題,你已經忘記了嗎?” “你從沒有和我提過她。” “你也從沒有問過我這個問題。”西蒙回答說。 “瓦萊麗·蘭塞。”安德魯說。 “原來你根本沒興趣知道凱西·斯坦貝克究竟是因為什麼才會令少年時代的我神魂顛倒的。你這麼問我,不過是為了方便你自己談你的瓦萊麗罷了。” 安德魯摟住西蒙的肩膀,拉著他又往前走了幾步。三級台階正好通向一棟磚砌小房子的地下室。他推開費多拉酒吧的門,過去曾有一批年輕藝術家,如貝西伯爵、納京高、約翰·克特蘭、邁爾斯·戴維斯、比莉·哈樂黛、莎拉·沃恩等,在這裡表演。 “你覺得我只關心我自己嗎?”安德魯問道。

西蒙沒有回答。 “你應該根據現實這麼說,由於長年致力於總結各類默默無聞的人的生活,我終於確信人們會對我感興趣的一天必定是我自己出現在我撰寫的訃告專欄那天。” 安德魯舉起杯子,提高聲音大喊起來: “安德魯·斯迪曼,生於1975年,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為著名的《紐約時報》工作……你看,西蒙,這就是為什麼那些醫生沒法兒自己給自己看病,輪到自己是病人的時候,任誰的手都會顫抖。然而,這是業內的基本常識,修飾語應該完全留給死去的人們。我再來……生於1975年,安德魯·斯迪曼與《紐約時報》有著長期的合作關係。他令人目眩的晉升令他於2020年初出任撰稿主任一職。正是因為他的不懈推動,報社才重獲新生,並一躍成為全球最值得尊敬的日報之一……這麼寫也許有些過頭了,不是嗎?”

“你不會打算再從頭來一次吧?” “耐心點兒,讓我說完,我也會幫你寫一份,你會發現這可有趣了。” “你計劃在多大歲數的時候過世,我可以算算這個噩夢還要持續多久?” “要知道隨著醫學技術的進步……我剛剛說到哪兒了?啊,對了,正是因為他的不懈推動,等等,等等,報社重新找回昔日的榮光。安德魯·斯迪曼於2021年獲得了普利策獎,憑藉其關於……呃,好吧,我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但是我可以隨後再細化補充。他的第一部專著也由此誕生,該書廣受好評,並將多項獎金納入囊中,至今仍是所有知名高校研究的對象。” “這部傑作的題目是《論記者的謙遜品質》。”西蒙哧哧地笑起來,“在多大歲數的時候你獲得了諾貝爾獎?”

“在六十二歲的時候吧……在七十一歲的時候,斯迪曼不再擔任報社總負責人的職位,他就這樣結束了他輝煌的職業生涯,並於次年……” “……因故意殺人罪被逮捕,因為他無聊的談話將他最忠實的朋友活活悶死了。” “你一點兒同情心都沒有。” “我應該同情什麼?” “我正在經歷一段奇特的時期,我的西蒙;孤獨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可不尋常,因為單身的我毫無辦法享受生活。” “那是因為你快四十歲了吧!” “謝謝你,西蒙,我還有好幾年才滿四十歲呢。報社的氣氛對身體很不好,”安德魯重新開口說道,“達摩克利斯之劍2彷彿隨時會在我們頭上落下。我只是想讓我的心稍稍多一些撫慰……誰是你的凱西·斯坦貝克?”

“我的哲學老師。” “我沒有想到她就是你那時候神魂顛倒的對象……但她不是個姑娘了。” “生活似乎從來就沒有按部就班過;二十歲的時候我為比我大十五歲的女人而神魂顛倒,到三十七歲的時候,又是比我小十五歲的姑娘令我暈頭轉向。” “那是因為你腦子裡還沒有想明白,我的老朋友。” “你能和我多說說你的瓦萊麗·蘭塞嗎?” “我上週從馬里奧特酒吧里出來的時候碰見她了。” “這我知道。” “不,你什麼都不明白。我在讀高中時曾瘋狂地愛著她。當她像個小偷似的偷偷離開我們的家鄉時,我曾花了好多年想辦法去忘記她。坦白地說,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已經完全忘記她了。” “那又見到她,你是不是很失望?”

“完全相反,她身上有些東西是變了,但結果她比過去更讓人意亂情迷了。” “因為她已經是一個女人了,我改天給你解釋!你剛剛的意思是你又開始戀愛了?安德魯·斯迪曼,在40大街的人行道上一見鍾情,多麼驚人的消息啊!” “我是說我覺得很迷惑,而這種情況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了。” “你知道怎麼再見到她嗎?” “我明晚和她一起吃晚飯,我居然和少年時一樣有些膽怯。” “說句心裡話,我覺得這種膽怯的感覺其實從未離開過我們。媽媽去世十年後,我爸爸在一家超市裡遇到一個女人。他那時候已經六十八歲了,他第一次約那個女人一起吃飯的前一天晚上,我開車送他去城裡。他想買一件全新的外套。在服裝店的試衣間裡,他不斷地向我重複著他在餐桌上將要和她說的話,並徵求我的意見。那樣子真糟糕。這個故事就是說,面對令我們意亂情迷的女人,我們總是會手足無措,這和年齡完全沒有關係。” “謝謝你,那我對明天放心了。” “我和你這麼說是想提醒你,你可能也會做一些蠢事,你可能會覺得你們之間的談話傻透了,情況很可能是當你回家時,你也會咒罵自己這個晚上表現得太糟糕。” “接著說,西蒙,有貼心朋友的感覺真好。” “等一下,我只是想幫你確定一件事。明晚,盡可能地好好利用這個意想不到的機會吧。就做你自己,如果你討她喜歡,她就會喜歡你的。” “女人這種動物能這樣統治和左右我們?” “你只要轉頭看看我們周圍,看看這個酒吧里的情況就足以說明問題了。好吧,改天再告訴你我和哲學老師的故事。對了,週五一起吃午飯吧,我要聽最完整、最詳細的版本。當然,也許沒有你的訃告那麼詳細。” 當他們一同走出費多拉酒吧時,夜晚涼爽的空氣令他們兩人都神清氣爽。西蒙跳上一輛出租車,留下安德魯一人步行回家。 週五的時候,安德魯告訴西蒙那個晚上果然就像他預言的那樣,也許比他說的更糟糕些。安德魯總結說,很可能他真的又一次愛上了瓦萊麗·蘭塞,事情的進展很糟糕,因為他們沒聊多久,瓦萊麗就開始反复說她身邊已經有人了。第二天瓦萊麗沒有給他打電話,之後的一周也沒有。安德魯覺得很沮喪。整個週六他都在報社工作,週日約了西蒙在第六大道和西休斯敦轉角的籃球場打球。兩人傳了無數次的球,但一句話都沒有說。 安德魯的這個週日晚上過得就像以往的每個週日晚上那樣鬱悶。打電話叫了中餐館的外賣,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在重播電影、曲棍球比賽以及科學警探偵破卑鄙謀殺案的長篇警匪片之間換著頻道。淒涼的一晚,直到快21點的時候,他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起來。不是西蒙的短信,是瓦萊麗想要提前他們的約會,她有話對他說。 安德魯馬上直接回复她說他很願意提前一點兒再見到她,並問她希望什麼時候再見。 “現在。”接著又來了一條短信告訴他見面的地點,在A大街和第九街的轉角,正對著東村的湯普金斯廣場。 安德魯掃了一眼客廳鏡子中的自己。他需要多久才能重新變回人類的模樣?自從和西蒙打球回來後,他就沒有換下他的運動短褲和舊Polo衫,現在它們正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好好洗個澡看來是必需的。但是瓦萊麗的短信顯然說明這件事很緊急,真頭疼。安德魯穿上牛仔褲,換上乾淨的襯衣,從門廳處的鑰匙碗裡撈出他的鑰匙,然後急匆匆地跑下大樓的三級台階。 街上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行人,更別說出租車了。安德魯向第七大道跑去,在查爾斯大街轉角的紅綠燈路口趕上一輛出租車,精確地在司機再次發動前上了車。他答應司機,如果能在十分鐘內到達目的地,他就能得到一筆豐厚的小費。 坐在顛簸的汽車後座上,安德魯有些後悔剛剛的許諾,但是出租車到的時間的確比他預計的早,自然司機的小費也是一個可觀的數目。 瓦萊麗正在一家已經關門的咖啡館門口等著他,“接我”,這店名令安德魯微笑了一會兒。但只是一小會兒,因為瓦萊麗的樣子看上去很沮喪。 他走上前,瓦萊麗重重地給了他一記耳光。 “你讓我穿過整個城市,就是為了打我?”他邊問邊撫摸著臉頰,“我到底做了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待遇?” “直到我在那個該死的酒吧門口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一直都堪稱完美,但現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處在什麼環境裡了。” 安德魯感覺到一股熱潮將他吞沒,他想他剛剛收到了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記耳光。 “對你,我不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一個紳士從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他望著瓦萊麗的眼睛輕輕地說,“剛剛過去的兩週對我來說糟糕透了。” “我一直無法不想你,整整兩週,安德魯·斯迪曼。” “當年你離開波基普西,瓦萊麗·蘭塞,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著你,這種狀態大概有三年……四年的樣子,甚至可能更久。” “那都過去了,我說的不是我們少年時期那段時間,而是現在。”“現在,也一樣啊,瓦萊麗。一切都沒有變,你沒有變,令我來到這裡再見你的原因也沒有變啊。” “你說是這麼說,但事實上你不過是想報復我而已,報復我當年讓你所遭受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要是你真這麼想,你之前的完美生活大概不應該是像你說的那樣令你幸福吧?” 安德魯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瓦萊麗便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他。這個落在他唇上的吻起先很靦腆,隨後瓦萊麗大膽起來。她放開安德魯,望著他,眼睛濕潤。 “我糟透了。”她說。 “瓦萊麗,即使懷著全世界最真誠的意願,我也不明白你剛剛對我說的話。” 她又一次靠近他,這次的吻比之前的更加狂熱,然後她又一次把他推開。 “算了。” “別這樣說了,拜託!” “這世上唯一可以挽救我的東西就是這個吻,它……” “它怎麼樣?”安德魯問道,他的心跳得就和過去放學時候去找她的感覺那樣。 “安德魯·斯迪曼,我是這樣渴望著你。” “抱歉,第一個晚上不行,原則問題。”他回答的時候笑了。 瓦萊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德魯傻呵呵地繼續微笑著,瓦萊麗握住他的雙手。 “我們一會兒去做什麼,本?” “一起走一段路,瓦萊麗,一段路也許還有……如果你永遠不再叫我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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