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霧之子

第24章 第二十章童影

霧之子 雪莉儿·凯·塔迪夫 4610 2018-03-18
第二天早上薩蒂醒過來,頭腦裡想著兩件事:找到那瓶泰諾止痛片,去掉舌頭上的噁心味道。 “嘴裡真臭。”她嘟噥著從床上爬起來。 薩蒂打了個寒戰,抓起睡袍套在睡覺穿的那件大號舊T恤衫上面,接著走進狹小的衛生間。她在洗臉盆上方的鏡子裡瞥見自己憔悴的樣子,頓時嚇得停住腳步。 “你……看起來……真恐怖。” 她輕輕撥弄纏結在一起的頭髮。薩蒂從未剪過短髮,判斷不出自己現在看起來是老了還是年輕了。不管怎樣,她看上去很糟。 “感謝上帝,菲利普看不見你現在的樣子。” 她俯身靠近鏡子,撩起劉海,看著自己蒼白的額頭,腫痛的傷痕吸引了薩蒂的目光——那是霧魔的饋贈。她的眼睛——和薩姆一樣的藍眼睛——迎面直盯著自己,黯淡而倦怠,下面的眼袋浮腫得有如芭比娃娃的枕頭。

“恐怕今天你不光是要頂著亂糟糟的頭髮了。” 薩蒂還沒有整理出行李箱的東西,於是就隨便抓起上位房客留下的一管牙膏,擠出一些在手指上,然後把牙膏在牙齒和舌頭上塗了個遍,又把多出的吐掉。她伸手要去拿毛巾,手剛伸到半空就暗暗罵出一聲,她忘了換上乾淨的毛巾和床上用品。 薩蒂用袖子把嘴擦乾。 “是時候把這裡弄出個家的樣子,就算只是暫時住著,有幾樣東西可以派上用場。” 鏡子裡的薩蒂蹙起眉頭。 “收拾這個爛攤子比整形醫生的工作還棘手。” 她從水壺裡倒出些熱水,快速用海綿擦洗了身子,然後套上昨天穿過的牛仔褲、一件乾淨的T恤衫和一件她母親織的毛衣。接著她來到客廳,往壁爐的餘燼裡添上一些引火柴和木材。煮好一壺咖啡後,薩蒂開始了艱鉅的工程——把箱子裡的行李往外搬。在這整個過程中,她一直盡量不去注意檯面上的巧克力棒。

那是艾瑪留給她的嗎? 薩蒂回到臥室,把一個行李箱拽到床上。梳妝台的三個抽屜馬上被塞得滿滿的。接著她把另一個行李箱拖進廚房,打開箱子,拿出畫具和《瘋狂蝙蝠》的手稿,又給裝有剪報的塑料盒在茶几上找到了容身之地。 一陣劇烈的頭痛讓薩蒂跌坐在扶手椅上。她拿起利婭的照片,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的知心姐妹——正對她咧嘴笑著,褐綠色的眼睛裡閃著頑皮的光。利婭的上方懸著一條色彩繽紛的生日會橫幅。 這張照片是三年前拍的,那天晚上薩蒂悄悄為利婭辦了場生日會。薩蒂藉口找不到保姆,叫利婭過去吃晚飯,而利婭一點都沒有起疑心。早在利婭到達之前,她的一些朋友和家人就埋伏在廚房,等利婭一坐到沙發上,他們突然一起跳出來。利婭的表情像是被告知中了彩票,唯一煞風景的是菲利普突然回來。他本來約好要和人談案子,後來臨時取消了,幸好他直接躲回自己的書房。生日會才開到一半,利婭就喝多了,不得不上樓休息,只留下薩蒂招呼客人。後來利婭說她不舒服,要提前離開,薩蒂只好說服菲利普開車送她回家。

薩蒂半是苦澀半是甜蜜地嘆了口氣。 “家。” 她沒有家,再也沒有了。埃德蒙頓的生活似乎發生在很遙遠的地方,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薩蒂把利婭的照片放回茶几上,然後靠著椅背閉上眼睛。 “接下來做什麼?” 後門傳來的敲門聲回答了她的問題。 艾瑪站在門廊上,頭上套著一頂深藍色無邊毛線帽,連耳朵也遮住了。 “想拉你和一個老寡婦到外面走走。” “如果你想和一個離過婚的作家一起散步的話。”薩蒂一邊去拿外套,一邊自嘲地說。 艾瑪把一根雪茄送進嘴裡,跟著吐出一口煙,煙霧在清冷的空氣中飄散開去。 “你寫些什麼書,薩蒂?香艷愛情小說?” “不是,這個我的朋友拿手,我主要寫懸疑小說。” “啊,”艾瑪說著點點頭。 “沒有什麼比得上一個好的懸疑故事。”

那塊好時巧克力棒在薩蒂腦中一閃而過。 “我在陽台上找到一塊巧克力。”薩蒂脫口而出。 艾瑪偷笑起來。 “一定是附近哪個男人送的,你有仰慕者了。” 她們安靜地穿過林子。薩蒂感到出奇的平靜,她的頭痛也迅速消失了。鄉間的空氣讓薩蒂精神一振,她鼓起勇氣問艾瑪一些問題。 “你說你有孫子,他們現在在這兒嗎?” 艾瑪嘴裡叼著雪茄。 “他們在埃德蒙頓,暑假才過來。怎麼問起這個?” 薩蒂盯著腳下結冰的石頭。 她要不要告訴艾瑪昨晚自己看到什麼了? “那些石油工人呢?”薩蒂問。 “他們有孩子到這兒來玩嗎?” 艾瑪將雪茄煙頭彈進河裡。 “沒有,離這兒最近的孩子在鎮上。”她疑惑地看著薩蒂。 “怎麼對孩子感興趣了?”

“我想我見過一個。在——噢,算了,”薩蒂煩躁地說。 “我想是我昨晚喝多了。”但她忍不住去想自己扔進冷櫃裡的那塊好時巧克力棒。 “酒精會害死你的。”艾瑪認真地說,又點燃一根雪茄。 她們沿河信步走著,聊著天氣和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兩人走近一段彎曲的河面時,薩蒂注意到有幾塊頂部如石板一樣平整的岩石從水中半露出來,石頭之間相隔約有五六十公分。它們看上去排列得太過齊整,不像是天然的。 “過河的石頭?”薩蒂問。 艾瑪看一眼石橋。 “沒錯,沙基弄的,好讓他的孩子來看我和布蘭達,比走大路過來要近些。” 薩蒂站在河邊,一隻手擋在眼睛上方遮住刺眼的陽光。 “水好像挺深的。”她說。 “春天河水上漲了,瞧見那塊大石頭沒有?”艾瑪指向河對面。 “如果水漲到橘色線那裡,就要趕快收拾東西離開,得趕在進鎮的橋樑被沖垮之前撤到卡多明去。”

薩蒂凝望河面。 “多久發一次洪水?” “大概每隔三四年一次。” 她們往回走時,薩蒂腦中還迴盪著艾瑪的話。她必須保持警覺,洪水可能會毀掉她的計劃。 “謝謝你陪我散步。”回到無窮木屋後,薩蒂說。 艾瑪瞥了她一眼。 “親愛的,你還很年輕,現在就窩在屋裡還太早了。活著就應該享受生活,別忘記這一點。”艾瑪揮揮手,信步走下小道。 接下來整個下午,薩蒂都在修改《瘋狂蝙蝠》的稿子,直到筆記本電腦徹底沒電。她皺著眉頭把電腦推到一邊,默默提醒自己明天到鎮上給電池充電。 晚飯是一份豐盛的廚師沙拉,裡面有加拿大干酪碎和熏肉丁。薩蒂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想起了菲利普。如果她晚餐做沙拉吃,菲利普肯定會感到很厭惡,肉和土豆才是他的最愛。叫外賣已經夠糟糕了,如果他們不在飯桌上像正常的家人一樣一起吃飯,那上帝也要看不過去了。

薩蒂滿臉坏笑。 “讓正常見鬼去吧。” 薩蒂洗好碗碟,攤開手腳靠在沙發上註視著火焰,極力抑制住跳進去的衝動。她一隻手裡握著手機,另一隻手裡拿一杯調了可樂的朗姆酒。 “你做得到的,今晚只喝一杯。” 薩蒂先打電話給父母。他們擔心薩蒂,這是自然的。薩蒂說正在給自己放個小假,好好休息一陣子,讓他們放心。 “好吧,你聽起來還不錯。”她父親說。 奇怪得很,薩蒂自己也覺得還不錯。事實上,她的頭腦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 “爸,我愛你,媽也是。” 她又和母親說了幾句,然後掛斷電話,盯著手中的酒,悠閒地搖著杯子。 “再打一通電話。”薩蒂嚥下最後一口酒說道。 但她就是撥不出那個號碼。 半小時後,薩蒂幹掉第三杯酒,然後撥通了電話。她向電話那邊的人解釋自己有急事——家事——那人讓她等著,然後一個看守找到菲利普,把他帶到電話前。

“薩蒂?我剛在想你什麼時候——”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會有一段時間聯繫不上我,菲利普,這裡沒有電。” “你是什麼意思?你在哪裡?” 薩蒂緩緩地啜了一口酒,一邊沉思著。 她在哪裡?哪裡都不在。 “薩蒂,你還好吧?” 薩蒂注視著薩姆的照片。 “嗯,我沒事。” “我聽說你開了我的車。”菲利普的聲音繃得很緊,顯得很慎重。 “你是怎麼——?你和利婭說過話,為什麼?” “是什麼原因不要緊,聽著,薩蒂,有一些重要文件在車的後備箱裡。你能不能把它們裝進一個盒子,馬上寄給我?” “可以,”薩蒂生氣地說。 “等我下次開車去鎮上。” “媽的,我差點忘了,啟動裝置有點問題。”

“啟動裝置?” “車上的,如果它還有問題,你就得送修理店。” 雙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薩蒂,你需不需要——?” “不用,我什麼都不需要,我得掛了。” “等一等!告訴我你在哪——” “我的手機快沒電了。”她撒了個謊。 “再見,菲利普。” 薩蒂掛了菲利普的電話,不明白自己一開始為什麼要打給他。也許這樣一來,菲利普就不會以為她失踪而跑去報案,或者讓人來找她。薩蒂很想打給利婭沖她發頓火,可自己不是一個有勇氣的人。 最後,她在一杯朗姆酒中找到了慰藉。 純的朗姆酒。 一隻鳥在臥室窗外扯著嗓子亂叫,毫不顧及住在屋裡的人。這一連串刺耳的尖叫徑直鑽進薩蒂無休無止的夢境裡,她翻個身趴在床上,拉起毯子摀住頭。

“呱呱!” “閉嘴!” 話剛一出口薩蒂就呻吟起來,臉也扭做一團,頭像被鐵鉗夾過似的抽痛著。她掀開毯子,睜開酸痛的眼睛,發現臥室裡漆黑一片,只有床頭櫃上那個電子時鐘發出一絲微光。她鬆了口氣,窗戶上掛的雙面窗簾真是上天的恩賜,可它們還是沒能屏蔽那隻鳥喋喋不休的聒噪聲。 薩蒂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氣呼呼地看了一眼時鐘。 “凌晨兩點?開什麼玩笑。” 又是一聲尖叫,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好了,夠了!” 薩蒂把燈點燃,然後朝窗口大步走去,打算轟走那隻討厭的飛禽。她用一根手指勾住窗簾,緩緩地把它拉開。窗外漫無邊際的黑暗嚇了薩蒂一跳,玻璃那邊一對黑黢黢的眼睛更是嚇得她魂不附體。 那隻烏鴉——和昨晚是同一隻——正注視著薩蒂。 “滾開!”薩蒂用指關節敲擊窗戶,可那隻鳥一動不動。 “天啊!你想要怎樣?” 烏鴉又尖叫一聲,然後開始啄起玻璃來。 篤!篤! 薩蒂就快忍無可忍了,她真想掐死那隻可惡的鳥。 “不要逼我,你這隻黑毛賊。” 她正要從窗邊走開,突然後門台階下面的灌木叢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外面有人。” 薩蒂整個人立即清醒過來。她大步來到客廳,迅速披上外套,穿好靴子,接著踮起腳尖走近推拉門。 “要監視我,是嗎?想都別想。” 門很順暢地被拉開,薩蒂走到陽台上,隨身帶上一把手電筒和一根鐵製撥火棍。她等著,然後試探性地往外邁出一步,手電筒的光束掃過腳旁的一個物體。 一個卡片大小的白色信封。 薩蒂撿起信封端詳起來,是個空白信封,沒寫地址,沒貼郵票,什麼都沒有。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裡面同樣空空如也。 她想起冷櫃裡的巧克力棒。 “真見鬼!到底怎麼回事?” 周圍有人咯咯一笑。 薩蒂關掉手電筒,天上的一牙彎月熠熠生輝,河面的月影也映出亮光。她藉著光走下台階,一直走到底下的草叢裡,又沿著木屋的一側,躡手躡腳地繞到後門。薩蒂的靴子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她屏住呼吸,希望外面藏著的人沒有聽到。夜晚的空氣雖然十分清冽,可她的掌心還是冒出汗來,開始有點抓不穩撥火棍的手柄,棍子有兩次差點從手中滑落。 薩蒂停下來側耳傾聽。 離她站著的地方不遠,樹葉微弱地沙沙作響。這時,一道白光在樹叢間一閃而過。 昨晚的那個鬼孩? 薩蒂一步一個腳印,不顧一切地繼續往前走。路面突然出現一個小斜坡,她身子前傾,腳一下子踩了個空。失去平衡的瞬間,薩蒂一隻手臂勾住一棵樹幹,繞著它轉了半個圈,像鄉下人在穀倉裡跳的傳統方塊舞。 緩過氣來以後,她瞇起眼凝視著前面的暗處。 你在哪兒,該死的? 此時她看見那個孩子——如果它是個孩子的話——藏在一棵樹後,只露出了半個身子。薩蒂貓著腰等待時機,直到那白色身影一移動,就立馬衝進林子裡去。她的動作毫無閃失,成功地靠在一棵樹後。 “真是瘋了,”薩蒂責罵自己,“你在幹什麼?” 她摀住嘴,不光要摀住聲音,還要摀住嘴裡呼出的白氣。她的心劇烈跳動,快得就要跳出胸口,聲音那麼大,肯定別人也能聽見。 那白色身影就在前面。 藉著月光,薩蒂繼續在林子裡穿行。 還剩下不到六米。 她回頭眺望,想確保自己還能看見木屋裡的燈光。那裡似乎離木屋很遠,儘管如此,薩蒂還繼續向前走。河水涓涓流過岩石的聲音掩蓋住她的腳步聲。她把撥火棍高舉過頭,又往前靠近一步,此時她的靴子喀嚓踩斷了地上的一根樹枝。 在薩蒂前方,有人咕噥了一句什麼,但她聽不清楚。 她打開手電筒。 一張空靈的臉,上面一對純真的大眼睛注視著薩蒂。 “你在這裡做什麼?”薩蒂疑惑地問。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