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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一章故人

霧之子 雪莉儿·凯·塔迪夫 5246 2018-03-18
她面前站著一個女孩——大概八九歲的樣子——頭上披著一條白色浴巾,一直垂到身上。女孩在浴巾裡面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質睡袍,胸前有一個黃色的和平標誌。 濃密的黑睫毛下兩潭碧藍的池水閃了一下,接著又閃了一下。 “我很抱歉。”女孩用顫抖的聲音說。 “為什——?” 一個堅硬的重物突然砸到薩蒂背上,撥火棍和手電筒飛了出去,她整個人栽向地面。薩蒂急忙伸出雙臂,想支住跌倒的身體。她撞到結冰的地上,膝蓋先著地,接著手掌向前滑去,肚子也貼在地上,手掌更是擦得火辣辣地疼。薩蒂痛苦地喘著氣,接著閉上雙眼,心臟在胸中狂跳不止。 真想索性躺在這裡……死在這裡。 沉重的腳步聲穿過樹林——漸行漸遠。薩蒂抬起頭,但只看到一晃而過的影子。她的指尖觸到了冰冷的金屬。她拿起撥火棍,然後掙扎著站起來,尋找手電筒。

但到處都找不到。 “等等!你是誰?”薩蒂側耳傾聽,但樹林裡一片寂靜。 “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想……” 她到底想要什麼? 薩蒂轉過身,向上帝祈禱著,希望這是通往木屋的方向。四周一片漆黑,分不清方向,她小心地在灌木叢與樹木間移動,不時停下來探聽水流的聲音。當薩蒂闖出樹林時,發現自己就在岸邊,離木屋不過幾米之遙。她大步走向屋子,又焦慮地回頭望望。 有人襲擊了她,但又是誰幹的呢? 薩蒂曾感覺背後有個強壯的身軀,但她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見,只有那個女孩。 “這周圍沒有小孩。”薩蒂喃喃自語,“是啊,說得沒錯,艾瑪。” 很明顯,有人帶著女兒住在附近。 無窮木屋獨自佇立在那裡——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歡迎薩蒂的歸來。她一邊咒罵自己不該丟了手電筒,一邊在黑暗中摸索著點亮油燈。她果斷地大步走到後門邊,插好門栓。薩蒂盯著門栓看了又看,還覺得不安全,一點都不安全,於是又把扶手椅推到門前。

“我看你怎麼進來!” 作為最後一項措施,薩蒂拿了一把掃帚頂在推拉門的門框上,不把掃帚挪開,誰也別想開門。她又倒好一杯調了可樂的朗姆酒,還從臥室拿來毛毯,然後就蜷在沙發上,撥火棍立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以防萬一。 清晨爬進木屋,一個不詳的聲音突然在屋內敲響,接著又變成低沉的嗡鳴。 薩蒂昏昏沉沉地坐起來。她掀開毯子,膝蓋和手上襲來的疼痛讓她不禁深吸了口氣。薩蒂看看自己的手掌,上面的擦傷是新的,血已經乾了。她的目光從衣服上——還是昨天那一身——轉到落地鐘,又轉向靜靜燃燒著的壁爐。 薩蒂眉頭緊鎖。 “好吧……我怎麼在這兒?” 鐘又響起來,但敲到一半就停下了,好像有人鎖住了它的喉嚨。 薩蒂看看手錶。 “十點了,你就只響兩聲嗎?”她看見門前的椅子,“我昨晚到底在搞什麼?”

薩蒂揉著腦門,想要恢復昨晚的記憶。 女孩!她在樹林裡見到一個女孩。 “真的見到了?” 疑惑困擾著薩蒂,當她注意到台子上開過瓶的朗姆酒之後,更加搞不清狀況了。她踉蹌走進浴室,看了一眼鏡中蓬頭垢面的那個人,又對自己做個鬼臉,接著拿起髮刷,專心梳理糾結在一起的頭髮。可沒過一會兒就皺起眉頭,把髮刷丟在浴室櫃上。 費這個勁幹嗎?又不會有人看見。 或許除了那個女孩…… “你見到的是幻象,就是那樣。你太長時間沒喝過那麼多酒,你產生幻覺了,”薩蒂哼了一聲,“而且還自言自語。” 她自認為把前一夜的事情都解釋清楚了,於是決定好好泡個澡。她得用科爾曼牌雙灶爐和壁爐燒水——一次只能燒三壺,最後一共燒了十五壺熱水,再兌上些涼水才把浴缸灌個半滿。管他呢,反正也沒有其他事可做。

薩蒂泡了很長時間,要把這一周來的憂慮都洗掉。她給頭髮打上洗髮水,然後在洗澡水里清洗乾淨,接著閉上眼睛,滑進水里,直到完全沉入水下。薩蒂屏住呼吸,能憋多久就憋多久,終於還是忍不住鑽出水面來吸氣。她有些失望,因為溺死自己完全不可能。 用毛巾擦乾頭髮以後,薩蒂披上外套,伸手去開推拉門。看到滑軌上的掃帚,她停了下來,用力把掃帚拽開,眉頭困惑地擰在一起。她想把什麼擋在外面? 薩蒂將自己的思緒掃到想像中的地毯下掩藏起來,然後抓起筆記本電腦和手提袋,走下了小路。她一接近艾瑪的木屋,就听到老女人在裡面唱歌,那聲音可說不上和諧。 薩蒂猶豫不決。我該不該請她和我一起去鎮上? 這個想法剛一冒頭,就被她扼殺掉了。這種時候還去與人深交不公平,對艾瑪不公平。

奔馳還在原地停著。薩蒂鑽進車裡,才一發動,引擎就突突作響,這聲音讓她覺得很欣慰。她把車倒出空地,緩緩開上馬路,又看看向後視鏡,發現艾瑪正站在冰櫃旁望著自己。 “這麼快就回來啦,薩蒂·康奈爾?”埃德狡黠地向她眨眨眼,放下手中正在擦拭著的杯子,“離不開我了,是吧?” 薩蒂扭頭掃了一眼,牆角的桌子空著,起哄的人今天沒在。 “是啊,再加上我的筆記本電腦沒電了,我還要給手機充電。” “你的手機?” 薩蒂揚起手中的電話。 “哦,”埃德邊點頭邊說,“我絕不要這種東西。我聽說,會引起腦癌,你多保重,年輕的女士。”埃德朝櫃檯末端擺了擺頭,“電源在那邊的柱子上。” 薩蒂謝過他,從電腦包裡抽出筆記本電腦放在櫃檯上。一將電腦和電話連接好開始充電,她就坐上一張高腳凳,手肘撐在光滑的吧台上。

埃德推給她一隻冒著熱氣的杯子。 “看樣子你需要這個,昨晚沒睡好吧?”他的目光飄到薩蒂潮濕、蓬亂的頭髮和憔悴的面容上。 “你可以這麼說,”薩蒂啜了一口咖啡,滿意地嘆了口氣,“這簡直是天堂,埃德,謝謝。我還是沒想出在木屋裡煮咖啡的辦法,咖啡滲濾壺可不是我這個時代的產品。” 埃德把抹布甩到肩頭上。 “竅門就是多放小半勺,再加點肉桂,別煮太久。” “乾脆你每天早晨給我送壺咖啡怎麼樣。”薩蒂開玩笑式地提議。 老人滿面笑容,臉上的光彩簡直能照亮整個鎮子。 “好久沒聽到過這麼讓人開心的要求了,有……幾十年了。”他臉一紅,好像才意識到自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一樣。 薩蒂邊喝咖啡邊問:“你老婆今天怎麼樣?”

“你就會破壞氣氛,”埃德抱怨道,“瑪莎挺好,她在圖書館工作。” 他說成了“胡說館”。 這給了薩蒂一個啟發,等待充電的這一個小時裡,她要找點事做。 “圖書館怎麼走?” “開到主路上,向南拐,過了加油站兩個街區,右手邊就是。” “我把這些東西放在這充電不礙事吧?”薩蒂指著電腦和手機問。 “沒問題,直到午夜我都在這,不會有人動的。” 一陣涼風吹得薩蒂直哆嗦,在她身後,有人進了酒吧。薩蒂回過頭,看見一個光頭男人穿過大廳走向洗手間。 她又轉回來對埃德說:“謝了,我一小時內就回來。” “不用著急。” 薩蒂走向門外時,點唱機裡《風月俏佳人》的主題曲在身後響起。埃德用沙啞的聲音唱和著,他的聲音和他姐姐一樣——一樣糟糕。

薩蒂把車開到“胡說館”。停車場裡空空蕩盪,她將車停進靠門的車位,旁邊是一輛表面有凹痕的深紅色凱迪拉克,車主的自選車牌是BUKS4U,意思可能是送你錢或者送你書。 她翻了個白眼。 “我賭十加元這是瑪莎的車。” 欣頓公共圖書館的藏書量不算很大,牆壁上貼滿色彩繽紛的海報,令人眼花繚亂,毫無疑問這些海報都是鎮上的孩子們畫的。右邊遠處的角落設立了一個舒適的兒童區,配有鬆軟的靠墊和低矮的書架,頭頂的天花板上吊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玩具蝙蝠。薩蒂進門時,一陣風——也許是從窗戶吹進來的——讓蝙蝠擺動起來。她注視著它,嘴唇顫抖了一下。 “需要我幫忙嗎?” 薩蒂轉頭,一位六十多歲、穿著得體的女士匆忙向她走來,手中還抱著一摞繪本童書。這個女人胖乎乎的像祖母一樣招人喜歡,花白的捲發之下是一張圓潤的臉龐,臉上長著淡褐色的眼睛,掛著親切的笑容。一副帶有銀色鍊子的眼鏡從她脖子上垂下來,掛在胸前,外套的翻領上別著個名牌:“瑪莎·V”。

“我來鎮上呆一天,”薩蒂解釋道,“我想我該來你的圖書館看看,瑪莎。” “好的,你需要什麼儘管對我說。這位小姐,您叫……” “薩蒂·康奈爾。我是——” 女人手裡的書差點掉到地上。 “不會是作家薩蒂·康奈爾吧!” 薩蒂有點吃驚。 “實際上……是的,就是我。” 瑪莎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真是的!我都沒認出你來。你看起來——”她突然打住,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領薩蒂到角落的一張桌子旁邊。 “我給你倒杯咖啡或者別的什麼吧?” “謝謝,但我喝咖啡已經喝到飽了,我剛去過你丈夫的酒吧。” 瑪莎放下書,端坐在椅子上。 “請坐,康奈爾小姐,你感覺還好嗎?你臉色不是很好。” 何止是臉色不好,薩蒂非常明白對方說得很婉轉。

“我最近沒睡好。” “那可真難受。”瑪莎短短胖胖的雙手拘謹地交疊在膝上,“你怎麼到這來了?” 來赴死神的邀約,薩蒂想這麼說。 “我要在卡多明住一陣子。” 瑪莎立馬笑逐顏開。 “你要知道,我們這附近可找不出幾個你這麼大名氣的作家,不知道你肯不肯賞臉搞個讀書活動?” 讀書活動是薩蒂最避之不及的,那意味著要出去跟人寒暄,不停地微笑,肯定沒時間完成給薩姆的書。 “我很抱歉,但我只是路過這裡,我還有……稿子要趕著交。” 瑪莎的笑容消褪了。 “也許晚點再辦吧,夏天可能不錯。對了!你要呆多長時間?” “不長,再住一個月吧。” “好吧,要是你改了主意……” 我不會的。 “我會告訴你的。” “那麼欣頓公共圖書館能為你做點什麼呢?” 薩蒂聳了聳肩。 “我就想打發一點時間,我在等我的筆記本電腦和手機充電,它們都在埃德那裡。” 瑪莎優雅地站起來。 “那麼,我帶你參觀一下如何?我們這裡有些歷史紀念品,你可能會感興趣。”她們走到一面滿是照片的牆前,瑪莎把眼鏡架在鼻子上說道,“這是我們的歷史牆,欣頓在一百年以前太平洋鐵路大干線通過這裡時,成為真正的定居地。到了1931年,欣頓開掘了礦井。十年後,欣頓變為鬼城,直到1955年,第一間紙漿廠成立,才又繁榮起來。”瑪莎停下來,有點喘不過氣,“是不是覺得無聊了?” “完全沒有。” 確實如此,歷史總是能令薩蒂入迷,而且經常會在她的小說裡派上用場。 瑪莎用一根手指輕輕敲著嘴唇。 “你說你住在卡多明,是嗎?” “在和諧租屋。” “太好了,埃德老是擔心他姐姐一個人住在野外,嗯,如果不把其他木屋的那些男人算在內的話。艾瑪周圍能有其他女性再好不過了。” 薩蒂注意到一張山洞的照片。 “這是在附近嗎?” “卡多明山洞,這裡的主要景點之一。不算太遠,跟著回你租屋路上的標誌牌就能到,標得很清楚。” 薩蒂嘆口氣。 “我兒子準會喜歡的。” “很不湊巧,它關閉了,要等到五月才能進去,否則你會打擾到蝙蝠,它們會死的。” “會死?” “如果在春季甦醒得太早,它們就會餓死。”瑪莎解釋說。 薩蒂繼續看下一組照片,很多邊緣褶皺的黑白照片都是經過修復的,它們展示了小鎮的發展進程。其中一些照片上,辛勤工作的農民在開墾麥田和草場。 “農業在這個地區一直很重要,”瑪莎繼續道,“現在依然如此,很多欣頓的家庭幾代人都在務農。” 再遠處,有一排女人的肖像裝飾在牆上。 薩蒂朝肖像那邊努努嘴。 “她們是誰?” “我們歷代的館員。” “怎麼沒有你?” “我只是個義工。”瑪莎有些神情失落地說。 薩蒂拍拍她的手臂。 “我知道你一定不比她們差。” 薩蒂端詳著這排肖像,不禁讚歎藝術家們的技藝。有趣的是可以從中看出流行時尚與面部表情的發展歷程,早期的照片上,人人都直視前方,不苟言笑,到了中間的照片,裡面的人就不一樣了。 但最後一幅肖像令薩蒂駐足不前。 上面那個女人似曾相識。她坐在一張綠格子花呢靠背椅上,淡金色的頭髮梳成一個鬆散的髮髻,似笑非笑,但空洞的藍眼睛中全無笑意。 瑪莎清了清嗓子。 “你認識卡瑞薩?” “她的樣子……很眼熟,我想我最近見過她。” “那不可能。”瑪莎快速回應道,差點喘不上氣來。 “不,我肯定見過她,就在某個地方。” “她已經去了。” “去了?”薩蒂看到了瑪莎眼中悲哀的神情。死了,你個白痴,就像薩姆一樣。 “是的,四年前。” “嘿,你這裡不會恰好有我的書吧?”薩蒂問道,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當然有,”瑪莎自豪地回答,“全部都有。是卡瑞薩發現了你,就在死前那一年,她去城裡的時候。”瑪莎蹣跚走向一個書櫃,抽出一本精裝書,“就在這裡,《致命鑽石》,我最喜歡這本了。” 薩蒂伸手到手提袋裡找筆。 “我能簽個名嗎?” “真的?天吶!那可太好了。” 薩蒂在《致命鑽石》的扉頁上給圖書館寫好獻詞並籤上名字,接著又簽了三本並交給瑪莎。 “其餘的都藉出去了。”瑪莎說,“當然,這一些我們要特別留心,確保不會被人永久地借走。”她像小女孩一樣咯咯地傻笑,雙下巴跟著顫動起來,“也許我能找個時間請你給我的書也籤上字。” “兩天內我還會來的,我的筆記本電腦頂多能撐那麼久,到時我盡量過來。” “我每天在這工作到兩點。” 薩蒂看了一眼手錶,電腦的充電時間已經將近一個小時。現在一點鐘剛過,午餐時間也過了,她感到腹內空空,是回去搜刮冷櫃裡的香腸與奶酪的時候了。 “哦,我該回酒吧了。”剛往外走,薩蒂又想起件事,“瑪莎,你開哪種車?” “紅色卡迪拉克。”瑪莎回答說,“怎麼了?” “只是好奇。” 薩蒂笑了。十塊錢!可以叫份外賣。 回到埃德的酒吧,薩蒂取走電腦和電話,又叫了份炸魚和薯條。她在五金店買到一支黃色的小手電筒——只有這麼一支了——又額外買下幾節電池,然後開車回木屋。途經那塊卡多明山洞的路標時,薩蒂突然有一股衝動想要轉向那條路,但又記起瑪莎的警告——山洞五月份才開放。 她想起照片上的金發館員。 直到在陽台上吃午飯時,薩蒂才回憶起在哪裡見過她。那個女人當時穿著藍綠色的外套。 而且拉著薩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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