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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五章葬禮

霧之子 雪莉儿·凯·塔迪夫 5170 2018-03-18
“我能進來嗎?” 身穿制服的傑伊·盧卡斯在病房門口止步不前——一隻手拿著一束蔫巴巴的鮮花,另一隻手上是一件濕漉漉的雨衣。 薩蒂估計他不只是來探病的。 “當然可以。” “你感覺怎麼樣?”傑伊問道,一邊把花塞進靠牆桌子上的水壺裡。 “就有點擦傷,還有點輕微的腦震盪,我……還好。” 薩蒂確實還好,就身體而言,但心理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從菲利普聽到她在答錄機上的留言,帶警方趕到苗圃,到現在已經有兩天了。他們發現了仍在冒煙的汽車殘骸,還在附近找到不省人事的薩蒂。 薩蒂深吸口氣。 “你們找到薩姆了嗎” 傑伊搖搖頭。 “他可能被拋出去了,”薩蒂說,“你們找過灌木叢——” “薩蒂,我們找到了兩名受害者的血跡。”

“兩名?”薩蒂忍著疼痛坐起身來,“這沒道理啊。” “除非車上有兩個小孩。” “但我只看見了薩姆。” “另一個可能在後座上,還有可能……” “在後備箱裡。”薩蒂替傑伊說完。 警探嚴肅地點了點頭。 “那些血——你確定是薩姆的?”薩蒂害怕地問。 “和我們從你給的牙刷上提取的DNA相吻合。” 一滴眼淚從薩蒂眼中滑落下來。 “那其他證據呢?” “我們找到了雷管碎片,是軍用的。” “那很好啊,是不是?”薩蒂哭著說,“找霧魔就容易了?” “很遺憾,這年頭,如果你肯花點兒功夫,就能在網上買到雷管。” 薩蒂有點喘不上氣來。 “我得去安排安排,準備薩姆的葬禮。” “薩蒂,我……”

“怎麼了?” 傑伊垂下頭。 “沒有東西可埋。” 薩蒂茫然地看著他。 “什麼也沒剩下,”傑伊輕聲說,“車上有兩顆炸彈,幾乎所有東西都被炸得粉碎。法醫需要幾個星期來檢查殘餘物,即使到那時,也只能找到很小的……” 薩蒂顫抖著說:“血淋淋的碎片。” “嗯?” “霧魔跟我說過的話。”薩蒂精疲力竭地轉過身。 “那氣球呢?” “我們在離現場幾米遠的一棵樹上找到了,已經送去鑑定。如果走運的話,我們就能從上面採集到指紋,或從唾液裡提取到DNA。” 薩蒂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不自覺地重溫著爆炸的過程,車上的熊熊烈火,皮肉燒焦的氣味……還有尖叫聲。她的尖叫聲。 擦去眼淚。 “我要是不動就好了。”

“你又不知道會引爆炸彈。” “但我應該打給你,等——” 傑伊握住薩蒂的手。 “我們會逮到他的,薩蒂。” 薩蒂看著他的眼睛,傑伊誓將罪犯繩之以法的堅定承諾讓她很是寬慰。她毫不懷疑這個男人,他會抓到霧魔……或者力竭而死。薩蒂祈求上帝不會是後者。她已經開始喜歡上這位老人了。 “謝謝你,傑伊,”薩蒂小聲說。 傑伊皺著臉,關切地問:“我聽說菲利普……嗯……” “在2米半乘3米的牢房裡。”薩蒂嘲諷地說。 布麗姬特說到做到,儘管她對選擇這個不恰當的時機表示過歉意。那天早上,菲利普就被正式拘捕了。 “菲利普認罪了,”薩蒂告訴傑伊。 “不過他的律師認為,菲利普會獲得減刑。” 傑伊點點頭。 “因為他們找到錢了。”

“一分不差。菲利普原本指望退休後就靠它了,”薩蒂搖著頭說,“不過我想他沒計劃過在監獄裡退休。” “你很幸運,薩蒂。” 薩蒂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 “幸運?你怎麼能這麼說?” 傑伊不安地解釋說:“我的意思是,本來他們可能會拿走你的房子和車,凍結你的銀行賬戶。” “那些東西毫無意義,”薩蒂心如死灰地說,“如果那樣能讓薩姆回來,就讓他們全拿走好了。” 兩個人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 “他們馬上就要讓你出院嗎?”終於,傑伊開口問道。 “晚餐前就可以走了。” “要人來接你嗎?” 薩蒂搖了搖頭。 “我朋友會來。” 傑伊走到門口。 “需要什麼就告訴我。” 警探的腳步聲迴盪在走廊裡,漸漸遠去了。薩蒂慢慢地從床上挪下來,踉踉蹌蹌地走進了衛生間。一波接一波的反胃擊垮了她疼痛的身體,她倒在馬桶前,把滾燙的前額擱在手臂上,想像著薩姆被堵著嘴、綁在車上的情景。

“什麼都沒剩下。”傑伊是這麼說的。 那我為什麼覺得薩姆還和我在一起? 薩蒂吐了出來。她小聲呻吟著,渴望爬進馬桶,和里面的污物一起被水沖走。一名護士發現了趴在馬桶蓋上的薩蒂,把她扶回床上。 這天傍晚,薩蒂辦好出院手續,利婭在大廳裡等著送她回家。回家的路像傾盆大雨和灰暗的天空一樣,好像永無止境,十分符合薩蒂陰鬱的心情。她幾乎沒有和利婭說話。她有太多心事了。 “謝謝你送我回家。”薩蒂一邊說,一邊打開前門。 利婭的眼裡全是擔心。 “今晚要我陪你嗎?” “不用了。”薩蒂走進屋內,準備關門,但利婭的胳膊伸了進來。 “薩蒂,別推開我。我想幫——” “你沒什麼可以做的了,我只想一個人呆著。”

“你確定?” “對,確定,不過還是謝謝你。”薩蒂把門關上,靠在門後。 “誰也幫不了我。” 醫院開給薩蒂的抗抑鬱藥和雨點打在窗戶上的聲音使她平靜下來。她從一個房間飄到另一個房間,每次經過薩姆臥室門前,都會停下來,把手按在門上。但薩蒂一直沒能鼓起勇氣打開那扇門。終有一天,她必須進去把薩姆的東西收起來,他的玩具、他的衣服……他的人生。 還不到時候。以後吧,等我準備好。 他們決定辦個儀式,包括葬禮。 “做個了結。”薩蒂去監獄探視菲利普時,菲利普這樣說。 起初薩蒂一直很猶豫,葬禮會使薩姆的死變得更加真實,而她不想讓這件事成為現實。然後是棺材的問題,菲利普堅持象徵性地埋個膠合板盒子就可以了。

“一個盒子。”薩蒂目瞪口呆地看著菲利普,好像他失心瘋了似的。 “破木盒子配不上薩姆。” 她獨自出門買下一個兒童尺寸的棺材。 薩姆葬禮那天早上,天氣恰好十分陰沉。許多人不請自來,還好心地送了很多看不出是什麼名堂的燉菜和禮節性的果籃。到吃午飯的時候,薩蒂的櫥櫃上已經擺滿了,冰箱裡也沒有多餘的地方。 接著要應付的是自己和菲利普的家人。菲利普的弟弟、妹妹、父親坐汽車從西雅圖趕來。薩蒂的父母——皮膚曬成了小麥色,顯得十分健康——也從尤馬飛了過來。她弟弟一周前出發前往阿富汗,留下弟妹特麗薩在家照顧孩子。 “真該死,薩蒂,”特麗薩在電話裡說,“我寧願放下一切趕到你身邊,我知道布拉德也是這麼想的。我……我真的很難過。我會非常想念薩米的,他可愛的小臉、他的笑聲、他的——”

薩蒂掛斷了電話。 她感到一絲懊悔。她不是故意這麼沒禮貌的,但聽特麗薩說想念薩姆,她忍不住攥緊了拳頭。死的是我的兒子,薩蒂想大叫,不是你的! 吃午飯的時候,菲利普打電話來問:“你還撐得住嗎?” “你覺得呢?”薩蒂說,盡量隱藏自己的憤恨。 “2點半會有一個花圈送去墓地。” “你應該親自參加,菲利普。” “我試過了,但他們不讓我出去,這不公平。” “薩姆死了,”薩蒂打斷菲利普,說,“這就公平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她聽見菲利普清了清嗓子。 “替我跟兒子道別,薩蒂。” “我自己都無法跟他道別。”薩蒂陰鬱地說。 2小時後,大家出發前往墓地。薩蒂任由父親把自己塞在馬自達的後座上,她母親坐在旁邊,拿著張紙巾,抽泣著。她公公查克則帶著菲利普的弟弟妹妹,開另外那輛奔馳。

儀式悲痛但簡短。除了家人,利婭、利茲、珍、布麗姬特和傑伊也參加了。馬修·博尼克送來了他的弔唁,儘管薩蒂根本沒想過邀請他。況且為什麼要邀請他呢?他女兒可能還活著。 薩蒂父親找來的牧師念完一小段祈禱詞後,薩蒂等在一旁,看著所有人依次將一朵朵含苞欲放的白色玫瑰放在棺材蓋上。因為沒有遺骸,他們要埋葬的只有一件東西——那頂已經變成黑色的棒球帽,它靜靜地躺在只有薩蒂見過的白色綢子襯裡上。在希望港灣公墓的愛兒區,白色的小棺材被緩緩地放進了泥濘的深坑之中。薩蒂看著棺材消失在那個洞裡,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淚水滾下薩蒂的面龐。她挪近了些,站在坑邊。她多麼希望有人把她推下去啊。如果真有人這麼做,她甚至都不會反抗。

薩蒂閉上雙眼,嗅著白玫瑰柔和的香氣。 然後她把玫瑰扔進坑里。 “睡吧,小人兒,”薩蒂用顫抖的聲音說,“溫暖又舒適——” 薩蒂崩潰了,歇斯底里地痛哭起來。 “別這樣,親愛的,”她母親輕輕地抓住薩蒂的胳膊說。 “我真的很抱歉,”薩蒂痛哭道,“原諒我,薩姆!” “讓他走吧,薩蒂。” “我要怎麼做,媽媽?我要怎麼跟我的寶貝兒子道別?” “我不知道,親愛的,”她母親伸手抹掉一滴眼淚,說,“母親就不該親手埋葬自己的孩子。” 他們慢慢地走到車邊,每個人都沉浸在痛苦之中。 那天晚上,薩蒂再也忍受不了,每個房間裡都擠著那麼多人,他們單調的談話讓她非常煩躁。薩蒂只想一個人呆著,她也這麼告訴了母親。最後,菲利普的家人回了酒店,薩蒂的朋友們也返回他們自己的家、他們自己的生活。 薩蒂蜷在沙發上,頭枕著母親的大腿。 “我失去了一切,媽媽。一切。” 她母親輕撫著薩蒂的頭髮。 “我知道會有那種感覺,薩蒂,但會好起來的,我保證。痛苦會慢慢減少的,時間會沖淡一切。” “時間,我只剩下這個了。” “時間是一種恩賜,親愛的。好好利用它,為薩姆做些事,可以紀念他的事。” 但薩蒂沒有聽見,另一個聲音在跟她說話,而那個聲音更有吸引力。 “媽咪,你在哪裡?我找不到你了。” 父母一去睡覺,薩蒂就抱著一瓶菲利普的赤霞珠,把自己鎖在臥室裡。不到1個小時,她已經喝光了整瓶酒,跌跌撞撞地下樓去毀滅證據。 回到房間,薩蒂在椅子上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薩蒂搖搖晃晃地走進廚房,蓬頭垢面,渾身酒臭,忍受著有生以來最痛苦的宿醉,幾乎沒注意到父母正坐在餐桌旁邊。他們在等她,母親臉上不贊同的表情告訴薩蒂,有事發生了。 “怎麼了?”薩蒂問。 她母親皺著眉頭。 “你的樣子糟透了。” “哎呀,謝謝,媽媽。” 一個空酒瓶在薩蒂鼻子跟前晃動著。 “我找到了這個,”她父親說,“就在屋後的垃圾桶裡。” “你到底在幹什麼,薩蒂?”她母親問。 薩蒂揉了揉抽痛的頭部,然後走到窗邊,抱著胳膊說:“我在遺忘。” 她還能說什麼?他們不明白。 “你需要幫助,”她母親堅定地說,“心理諮詢、匿名戒酒會,什麼有用就做什麼。我們會留下來陪你一段時間,直到你情況好轉。” “我不需要保姆,媽媽。” “是,但你需要幫助,”她母親走到薩蒂身邊,伸著雙手懇求道,“讓我們幫你。你以前走過這條路,薩蒂,這樣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你知道的。” “別跟我說這些,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我兒子死了!我知道這是我的錯。我知道喝酒會讓我麻木。我就喜歡這樣。” “你這麼說是因為你很傷心,”她母親哭著說,“我們都很傷心。你失去了兒子,我們失去了外孫,我們不想再失去你。” “你們回家吧,媽媽。我會——” “我們不走,”她父親打斷了薩蒂。 “除非你同意去見心理醫生,還要參加匿名戒酒會。” 薩蒂咬緊了牙關。 “你在給我下最後通牒嗎,爸爸?我不是小孩了,我是成年人,我可以自己做決定。不管這方式是對是錯,我都得按我的方式來。如果需要喝酒來忘記,那我就喝酒。現在,我只想一個人呆著。” 看到母親眼中的痛苦,薩蒂讓步了。 “給我些空間,媽媽。如果需要你,我會打電話給你。” “你保證?”她母親流著眼淚說。 “回美國吧,你們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 第二天早上,她父母帶著沮喪和挫敗的感覺離開了。 薩蒂吃力地處理了一天文件,然後打電話給菲利普找的房地產經紀人。 “房子有什麼消息嗎?” “有一個買家,”那人說,“這筆買賣已經敲定了,錢明天就能到帳。你需要多長時間?” “我過幾天就搬走。” 傑伊那天晚些時候打來電話。 “那個混蛋把我們耍得團團轉,”他抱怨道,“氣球、字條、炸彈——全都是死胡同,但我們還是希望會出現新線索。” 薩蒂感覺到了傑伊的沮喪,她對他道過謝,然後掛上電話。她看過《疑踪》和《尋人密探組》,知道每過去一天,抓住霧魔的可能性就會減小一點。 第二天,薩蒂站在薩姆臥室門前,屏住呼吸,打開房門,一陣強烈的感情潮水般湧來。這是最後一次看見薩姆的地方,在這裡,她看著那個殺人兇手帶走了薩姆。她應該更拼命地反抗那個人,應該多做些什麼。悔恨折磨著薩蒂,炙烤著她的胃。她又想嘔吐了。 薩蒂慢慢地轉了一圈,看著薩姆的毛絨拖鞋、簽了名的棒球棒、他的衣服……空蕩蕩的床。她坐在床上,然後躺下來,盯著兒子看了6年的天花板。她用手指在空中畫出一個無窮的符號,一遍又一遍地畫著。 “我想你,薩姆。” 薩蒂側過身,緊緊抓著薩姆最喜歡的毯子,哭得精疲力竭。從兒子死的那天起,有一個念頭就一直在她心中醞釀,此時這念頭成了唯一能讓她集中精神的事。她不能——不願——過沒有薩姆的生活,只有一個方法能讓她和兒子在一起。 懷著沉重的心情,薩蒂開始收拾薩姆的房間。這工作讓她畏縮不前,似乎每件東西上都縈繞著一個回憶,每個回憶都在她心上劃下一道更深的傷口。在與自己的感情、回憶和眼淚奮戰過幾個小時後,薩蒂終於收拾好了。 然後她在房子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帶薩姆回到這個房子的時候,他們還很幸福。關於薩姆的回憶無處不在,像一團團灰塵,幽靈似的地出現在每個角落和縫隙裡。薩蒂不想去理會它們,但她做不到。薩姆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滾下樓梯,第一次開生日派對。 最後一個生日派對。 “現在一切都不同了,”薩蒂小聲說。 薩姆走了,菲利普走了,她熟悉的生活不見了,一切都在她周圍消失了。 憤怒像解酸劑藥片在水中溶解時產生的氣泡,不受控制地往上冒著。啪、啪。嘶、嘶……但薩蒂看不到解脫的方法,除了一樣東西。 別這麼做,薩蒂! 但她無法反抗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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