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五章小丑
週日下午1點半剛過,利婭就到了。
薩蒂看了一眼好友情緒低落的面孔,直覺告訴自己,出狀況了。
“怎麼了?”薩蒂問道。
“他們沒有你的蛋糕訂單,薩蒂。”
“可我上週打過電話給他們,他們怎麼能——”她注意到了利婭狡猾的笑容和閃爍的雙眼。 “怎麼回事?”
“愚人節快樂!”
利婭衝下人行道。一分鐘後,她帶著一份甜蜜的禮物回來了——薩姆的蝙蝠俠生日蛋糕。
“愚人節中午就結束了,你知道的。”薩蒂小聲抱怨道。
“在加拿大可不是,小傻瓜。而且,我忍不住嘛。”
薩蒂滿臉堆笑地說:“沒問題。我明年再報復你。”
利婭踢掉鞋子,玩雜耍似的捧著蛋糕盒直奔廚房。 “冰箱裡沒地方了。”
“那就放櫥櫃上,”薩蒂一邊說,一邊把一包熱氣騰騰的微波爆米花倒進大碗裡。 “你準備好了嗎?”
“不就是小孩兒的派對嗎,能有多恐怖?”
薩蒂張了張嘴,但什麼也沒說。利婭沒有孩子。
而且今天之後,她會非常慶幸自己沒有孩子。
薩蒂和利婭走進客廳時,裡面已經一片混亂。家具上到處是孩子和玩具。客廳一角的沙發上,一對雙胞胎正跳著爭搶一把塑料劍。薩姆在學校認識的新朋友維多利亞雙手叉腰,站在旁邊。
“住手!”小姑娘命令道,“把劍放下,別打了!”她每說一個字,金色的髮辮就晃一下。
在客廳中央的地板上,一個棕紅色頭髮的男孩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影。在他旁邊,薩姆正忙著扮霸王龍,他的喊叫聲和朋友們的尖叫聲、震耳欲聾的電視聲對抗著。到目前為止,薩姆佔了上風。
利婭驚恐的表情顯得有點可笑。
“老……天……啊,”她說,“你到底要怎麼搞定這麼多小怪物?”
薩蒂笑著把爆米花碗遞給她。 “這就是我讓你來的目的。”
利婭的臉刷地變白了。 “嘿,你只讓我去取蛋糕,可沒說過讓我留在這裡。”
“不留下來就沒蛋糕吃了。”
“可這是……敲詐勒索!”利婭忿忿不平地說,“那好吧,不過我吃完冰淇淋就走。”
門鈴響了。
薩蒂用抹布擦了擦手,快步走向前門。她打開門,看到菲利普雇來助興的人已經到了,她鬆了口氣。
小丑克蘭西站在門廊上,橙色的捲發隨風飄動著。他的臉上刷著一層厚厚的白色顏料,一個紅色的球狀大鼻子蓋在他的鼻子上,誇張的深紅色微笑佔據了他的下半張臉。這笑容給薩蒂的感覺是怪異,而不是快樂。
“嗨,康奈爾太太,”小丑帶著濃重的鼻音說,“抱歉我來晚了,我的車壞了,而且——”
薩蒂招手讓他進來。 “沒關係,你能趕來,我已經很感激了。你看起來……嗯……色彩很豐富。”
小丑上身穿一件藍橙色條紋外套和一件白襯衫,下身是一條肥大的明黃色長褲,配著兩條橙綠色加金色的背帶。他頭上頂著一個很小的高頂禮帽,外套左邊的領子上別著一朵巨大的雛菊。
薩蒂懷疑只要吸一口,香氣就能充滿自己全身。
“你想要現金還是支票?”她問。
“現金,如果你有的話。”
薩蒂從兜里抽出一沓20加元的鈔票,數了300塊出來。她停了一下,又多加了40塊。
你最好值這個價,克蘭西。
薩蒂把錢遞給他,說:“三個小時,對嗎?”
小丑點了點頭,把錢放進帆布包裡。 “我到時自己離開……”他看了看表,“5點15分結束,之後你就要自己想辦法了。”
“好的,謝謝。”
克蘭西笑了笑。 “你打過電話給中介公司嗎?”
“我一直忙著應付那些孩子,騰不出手來。”
深紅色的微笑拉得更長了。 “那老闆還不知道我遲到的事,謝謝你。”
有人在薩蒂身後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你要真想感謝她,”利婭嘲諷地說,“那就把那些小搗蛋鬼趕到一起,做好你的工作。”
小丑用那雙褐色的眼睛注視著薩蒂。 “沒問題,Su casa es mi casa。”
接著他點點頭,踩著48碼的熒光紅大鞋,重重地走進了客廳。愛熱鬧的薩姆用快樂的尖叫聲對他表示歡迎。
“我的天啊!”薩蒂呻吟道。
“就想想薩姆一旦開口說話,聲音得有多大吧。”利婭說,“他一開始,你就沒法讓他閉嘴了。”
“那會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利婭有點難過。 “我知道。”
薩蒂看著薩姆和朋友們跟克蘭西一起玩起來。孩子們被小丑迷住了,他們扯他的背帶,在他的大鞋上亂踩,每次小丑用雛菊嗞水,他們都會發出一聲尖叫。
“嘿,”利婭捅了捅薩蒂說,“我們去弄杯巧克力奶吧。我得喝點東西,把爆米花沖下去。”
薩蒂一邊跟著利婭往廚房走,一邊回頭望去。薩姆燦爛的笑臉讓她也不禁微笑起來。
“你是個幸運的媽媽,”利婭柔聲說。
“我知道,薩姆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那部分。”
薩蒂和利婭送走最後一個孩子,一關上大門,就不約而同地長出一口氣。她們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大笑起來。
“他還是嬰兒的時候,給他過生日可容易得多。”薩蒂說。
利婭把軟塌塌的頭髮往後面攏了攏。 “我只有一句話想跟你說,朋友,明年這個時候我要去做根管治療。跟這相比,那簡直是天堂。”
“如果你能搞到半價優惠,我就和你一塊兒去。”
“行啊,不過那就意味著菲爾真得露面了。”利婭很不客氣地說。
薩蒂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嘿,”利婭說,“他肯定有很充分的理由,才沒來參加親生兒子的生日派對。”
薩蒂抬了抬眉毛。 “你覺得是?”
“一定是。也許他對我來說是個混蛋,大多數時候對你也不好……但他愛薩姆。”
“我知道,但有時我覺得他更愛他自己。”
“高興點吧,”利婭看著亂糟糟的屋子說,“薩姆的派對搞得非常成功。”
薩蒂跌坐在椅子上。 “是啊,多虧了克蘭西。他幹得很好,把孩子們哄得很開心。我在廚房忙著點燃那些該死的手持冷煙花,都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走的。”
“你走運了,明天你還得從頭再做一遍。”
“是啊,家庭生日派對。你會來吧?”
“我不會錯過的。薩姆看見你送的那輛自行車一定高興死了。”
“我打算下週末帶他去公園學騎車,你想來嗎?”
“當然。”
利婭閃進了廚房,薩蒂聽見她在冰箱里東翻西找。
“啊哈!”利婭大叫道,“運氣真好。”
利婭回來的時候,手上端著兩杯蜜桃冰茶。她把其中一杯遞給薩蒂。 “幹掉,然後我幫你收拾房間,免得菲利普回來看見。”
薩蒂發愁地看著整個客廳,紙盤堆得到處都是,她很周到地在餐桌旁放了一個垃圾桶,但這些紙盤還是沒去它們該去的地方。每張桌子或櫃子上,只要有空的地方就有塑料杯,有些還裝著半杯汽水,杯子的數目比孩子的人數還要多。
“呃……”利婭在她身後說。
薩蒂隨著好友的視線望過去。
一塊巧克力蛋糕漬——黑乎乎的,看著跟乾了的血漬差不多——在離地面大概1米高的地方,從廚房的一面牆上劃過,最後以一個小小的手印告終。
“你的房子簡直是廢墟,”利婭又多餘地加了一句。
薩蒂嘆口氣。 “唉,至少安靜了。”
因為興奮和垃圾食物的關係,薩姆感到很疲倦,已經上樓回自己房間去了。薩蒂最後一次看到兒子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
“他可能睡著了,”利婭替她說了出來。
薩蒂一口灌下冰茶,然後開始動手收拾廚房,客廳則由利婭負責。經過1小時的奮戰,她們只要吸吸地毯、再打開洗碗機,就算大功告成。
“都收拾好了,”利婭說著,一邊抹去眉毛上的汗珠。
“謝謝,剩下的我一個人就可以應付。”
薩蒂看著利婭鑽進車裡,她身體裡有個聲音很想大喊,“回來!”
“別犯傻了,”薩蒂喃喃自語。
薩蒂關上大門,鎖好門鎖,接著又鎖好其餘的門窗,把警報器設成夜間模式,然後上樓去看薩姆。
她打開薩姆的房門,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薩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把所有毯子都壓在身子下面。他半張著嘴,發出輕柔的鼾聲。薩姆的臉上還糊著巧克力蛋糕,沾著白色、黑色和藍色的糖霜,嘴上有一撇汽水留下的橙色小鬍子,但因為玩得太累,他早已沉沉地睡著了。
“生日快樂,小傢伙。”薩蒂又拿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一邊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她關上房門,走下樓去等菲利普。
薩蒂突然從沉睡中驚醒。她猛地坐起來,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看看自己身邊。床上沒有人,毯子還壓在枕頭下面。她在樓下等菲利普等了幾個小時,最後還是放棄,上床睡覺了。
薩蒂仔細看了看臥室裡的鐘,12點半,她才睡了差不多45分鐘。她感覺到昏暗的屋內有絲異樣,但這股氣流很微弱,可能只是她自己的呼吸而已。
有風?
薩蒂瞇著眼觀察窗戶。是關著的。
房子裡什麼地方的地板嘎吱一響。
一定是菲利普回來了。
薩蒂掀開毯子,下了床,向門口走去。她想起從薩姆窗口扔進來的磚頭,於是停住腳步。想像著一群十幾歲的小流氓破門而入,她的胃上下翻滾起來。
那樣警報器會響的,傻瓜。
但她還是把耳朵貼在門上,用心聽著。
開始是一片寂靜。接著又是嘎吱一聲。
“菲利普。”薩蒂壓低聲音叫道。
她正準備打開房門,突然聽到一種陌生的滴答聲。菲利普買了個鐘放在走廊上?
薩蒂又聽了聽。
嗒,嗒,嗒。
不管那是什麼,都離她越來越近了。
她的心開始狂跳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一個影子從門下經過,薩蒂不禁摒住呼吸。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影子不見了。
薩蒂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但只開了一條縫。
走廊上沒有人。
也沒有滴答聲。
也許我在做夢吧。
她顫抖著笑了一聲,猛地拉開房門,但這不過是虛張聲勢。也許菲利普還在書房工作,也許是他去看薩姆了。
“菲利普?”
薩蒂穿過走廊,在薩姆臥室外停住腳步。風吹過她的腳趾,使她感到一陣刺痛。她打了個哆嗦,然後推開房門。
菲利普新換上的窗戶大敞著——漆黑一片,如飢似渴——像一張覓食的大嘴。窗簾在夜風的吹動下,像兩條揮舞著的舌頭。
薩蒂眉頭一皺。菲利普沒有開窗,他沒和她們母子倆說一句話,一大早就去上班了;也不會是薩姆開的,他還不夠高。
是我沒關嗎?
薩蒂穿過房間,幾乎沒往薩姆床上看。她伸手去拉窗戶,用力把它關上。窗戶咔嗒一聲鎖上,刺耳的聲音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然後她瞥了一眼薩姆的床。
薩姆一點反應都沒有,但話說回來,他一向如此。薩姆一睡著就跟昏迷似的,除了音爆,什麼都無法吵醒他。
薩蒂踮著腳尖走到床邊,摸了摸薩姆的頭髮。然後她閉上雙眼,聞著小孩子的甜蜜氣味,俯身親親他溫暖的前額。薩姆散發著巧克力和陽光的香氣。
“像隻小蟲子,溫暖又舒適。”薩蒂輕聲說。
她往後退了一步,感覺腳碰到什麼軟軟的、毛絨絨的東西。薩蒂摸黑在地板上摸索了一會兒,發現是菲利普前一天晚上送給薩姆的毛絨玩具狗。她悄悄走到壁櫥邊,慢慢拉開櫃門,把玩具扔進去,然後回到走廊上,順手關上房門。
薩蒂向走廊盡頭望去,幾片黑影在角落裡的絨花樹間跳動著。絨花樹有大半堵牆高,旁邊是一個橢圓形的小窗戶,窗外一輪新月清晰可見。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月亮像掛在隱形項鍊上的吊墜,散發著珍珠般的光芒。
這麼美麗的夜晚,應該和愛人共享。
寂寞湧上薩蒂心頭,但她聳聳肩、趕走那種感覺,然後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下樓,去廚房喝了杯果汁。五分鐘後,她回到樓上,一心只想爬回床上,不再去想兒子生日派對當晚,菲利普連電話都懶得打這件事。
薩蒂經過薩姆臥室門口時,門下閃爍的燈光引起了她的注意。接著她隱約聽見“咚”的一聲。薩姆肯定又從床上摔下來了,他以前就摔下來過兩次,一般會尖叫著醒來。
薩蒂打開房門,吸了口氣,她注意到一件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窗戶又打開了。
她眨了眨眼睛。 “這是怎麼——?”
月光從窗口透進來,照在床上,床上空無一人。
“薩姆?”
薩蒂伸手去找電燈開關。
“如果是我,就不會開燈。”
在兒子臥室裡聽到陌生人嘶啞的低語聲,薩蒂做了最自然不過的事。
她按下了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