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第一次犯案

第5章 第五章

安開一輛白色的郡政府公務用車,駛離市政中心停車場,準備去處理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件案子。她要去拜訪德韋修強暴案中的一名受害者,即曾經是克倫的老師的那位女士。在那殘忍的攻擊之前,儘管已經七十五歲的伊絲黛爾·薩默仍過著獨立自主的生活。據她的孩子和鄰居描述,她有自己的一個舒適的家、自己的朋友以及俱樂部的工作;而且把自己打理得乾淨整齊,算是她這個年紀當中的漂亮女人。直到她遇見蘭迪·德韋修。 那個強暴犯躲在她的臥室的櫃子裡,一等這位女士走近房間,就跳出來用刀子抵住她的喉嚨。這個攻擊者用長襪套著臉,強迫她躺到地上。老婦人被嚇得排便在褲子裡。蘭迪還真的很可愛,安冷冷地想,他竟然跑了老遠去拿條毛巾來替她擦乾淨。不過清理完之後,他就開始打她,強暴她。然後當伊絲黛爾躺在地上驚恐無措之際,蘭迪到她的冰箱去弄了個火腿起士三明治吃。之後他又把那位老婦翻過身來雞姦,算是飯後甜點。

伊絲黛爾·薩默再也無法一個人生活。那次攻擊把這老婦人驚嚇得染上嚴重的失眠症。攻擊事件過了好幾個月後,她還是夜夜失眠,在床上恐懼得輾轉反側。她開始把房子建造成一座城堡,把她微薄的積蓄全拿來裝置複雜的警鈴、蓋圍牆、僱警衛整夜守在門口。而這些仍然不能使她安心。伊絲黛爾·薩默接著封住所有門窗,拒絕出門。她的體重直線下降至六十八磅;開始有了遺尿症而被迫穿上尿布。最後她的孩子們只好把她送進療養院。 在三十年來任教公立學校之後,這位委身教職,倍受敬仰的老師再也無法享受她的退休生活、她的為數不多的風燭殘年。無怪乎克倫這麼執意讓那惡男受到法律上的最重製裁。 安把車子停在療養院前面,那是遠離馬路的一長排磚砌建築。安下車走向玄關。門前走道旁種了美麗繽紛的三色紫羅蘭,不過在那些開著的窗戶中,安可以看見許多病床和輪椅。

“我想找伊絲黛爾·薩默。”她對前廳的護士說。那是個三十歲的美麗的女人,蓬鬆的金發、白晰的皮膚,還有藍色的眼珠。 “噢!”這個女人說,臉色變了變,“你是親人嗎?” “不是。”安說,拿出她的郡政府識別證給她看。 “我是緩刑監護員,我必須跟她討論某個案子。” 這個女人看看識別證後抬眼看著安,“薩默小姐三個鐘頭前剛剛過世。” 安踉蹌退後一步,好像被某個看不見的力量推了一下。她知道這叫做恐懼,但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從來沒有見過伊絲黛爾·薩默,為什麼會如此震驚於這女人的死呢?一定是槍擊給她的影響,她對自己說。 現在她懂得驚嚇、無助與絕望的感覺了。伊絲黛爾本倚賴警方將對其攻擊者繩之以法,但他們還沒辦到就已經太遲了。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安的身上嗎?他們會不會永遠都抓不到射殺她的人?那恐懼會不會一直增長,直到消磨掉她的所有心志為止?

“薩默小姐是心髒病發作嗎?”安問,無法舉步離開。 護士從她的背後望過去,再移回目光看著安,向前靠著櫃檯說:“不,不是心臟。”護士垂下眼睛,開始心不在焉地整理桌上的各樣東西。安可以看出她的手在發抖。 “她絕食。”護士說,“我們試著用導管餵食給她,但她把導管拔掉。”這個女人抬頭看著她,“你知道她臨死前跟我說了什麼嗎?” 安沒有回答。護士把手上的金屬表格重重地放到桌上。 “她說你們這些人準備讓那個強暴她的禽獸逃出法外,說陪審團準備判他無罪。那就是她想死的原因。她說她不想活著聽到那樣的判決。” 但那是不正確的,安反駁:“審判——” 護士對安揮了揮手,坐回椅子上。 “審判!”她說,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我知道你們這些人都給了些什麼美好的承諾,我也被強暴過。兩年前我還在郡綜合醫院工作時的一個晚上,我走進車子裡,那傢伙撲上來把我拖到灌木叢中。我照著條子上所有的指示去做:我提出控訴,出庭打官司。”她停下來深呼吸,激動得幾乎不能繼續,“他卻被判無罪,獲得釋放。知道那讓我有什麼感覺嗎?”

安慢慢地搖搖頭:“對不起!我相信那一定讓你覺得很可怕。” “可怕嗎?”這個女人說,聲音不小,還有點顫抖,“那不是我用的字眼。” 一個怯懦的老婦突然出現在櫃檯邊,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 “我要八號尺碼的,小姐!”她說,“我要換這件衣服。”她把一條柔軟的浴巾放到櫃檯上,東張西望,要找售貨員。 “回你的房間去,梅玻。”護士說,把浴巾遞回給她,“差不多該吃飯了。” 那老婦蹣跚走開,浴巾吊在手上晃。護士回頭來接續剛才的話題:“醫生們試著要挽救這位可憐的婦人,讓她繼續支撐著活下去等等。在她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已經死了。伊絲黛爾在那個傢伙強暴她的時候就死了,他偷走了她的生存意志。懂我的意思嗎,他把它從她的身上奪走了。”

“如果你想找人說話,”安說,臨走前遞給她一張名片,“我會是個好聽眾。” “是啊!”護士說,“很多人都會聽。但光聽是不能解決事情的。幫我一個忙,替我把這告訴你的上司們好嗎?” 情緒疲憊的安踏出了療養院,向車子走去。不行!她對自己說,在明亮的午後陽光中斜睨著地上。她絕不要在恐懼中度過下半生,而且她絕對要讓那個人為這婦人的死受到懲戒!蘭迪·德韋修的行為殺死了伊絲黛爾·薩默。護士說對了,是他奪走她的生存意志。 她跨進車子,發動引擎,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著思緒。克倫應該還不知道伊絲黛爾的死訊。她是德韋修控訴案很重要的證人,她的死很可能使他們失去關於她那個部分的強暴罪名。克倫曾說過,他們在他的殺人罪行上已經沒有足夠的證據進行起訴。如果他再失去任何一條強暴控訴的條款,一定會沮喪死了。

轉上大街,安看見一輛側壁寫著“休斯葬儀社”的旅行車駛入療養院後面的小徑。他們是來帶走伊絲黛爾·薩默的。安抓緊方向盤,踩下油門,速度計的指針陡然升高,她飆起車子開走。 伊絲黛爾再也無法對抗她的攻擊者,但安還可以。她瞥了一下手錶:四點多。她回去的時候,蘭迪·德韋修應該已經回到牢房了。 到了法院,安直接向監獄走去,迫不及待要去面對即將來臨的事情。 表明了身份,上衣別了個訪客識別章後,獄卒帶她到一排隔著玻璃的坐位去。 “我跟他們說過我要面對面的。”安說,“他們沒有跟你說嗎?” “我不建議這樣做。”獄卒噘著嘴唇說,“這個犯人惹了些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 “他攻擊另一個牢友,醫生認為他是個神經病。”

“他當然是個神經病。”安罵道,“他是個喜歡強暴老婦人的瘋子。叫他來,好嗎?他正合我的口味。” “嘿,悉聽尊便!”獄卒說,轉身出去帶犯人,準備把他帶到那間保全的訪談室去,腰帶上那一大串鑰匙在瓷磚長廊裡鏗鏗鏘鏘響。他出去後,安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準備對這野獸表現得跟蛋糕一樣甜——然後再抓住他的罪證。幾分鐘後,獄卒回來,護送安到訪談室門口,打開鎖讓她進去,然後再鎖上門鎖。 安沒有帶任何筆記本、筆或是錄音機。她都是這樣工作的。囚犯們在有人準備把他們的所有談話記錄下來或錄音下來時是不會多談的。安的記憶力奇佳,那就夠了。 “嗨,蘭迪!”她輕快地說,聲音比平常高了幾度,“記得我嗎?你保釋審核時我曾跟你說過話。我是緩刑處的安·卡萊爾。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不太好過吧?”

這年輕人說實話是相當英俊,就某個角度來說,還可說是漂亮。大大的黑眼珠覆蓋在濃密的睫毛下,頭髮修剪得很時髦,有點方方的臉型。他穿著牢房發的便服,彎腰駝背地坐在椅子上。 “我不記得你。”他說,“但我知道我沒有獲得保釋。” 安小心地找張椅子坐下,看著他的雙眼。像這樣單獨訪談暴力犯是很危險的,跟他們一同鎖在一個小房間裡。其他大部分緩刑監護員則選擇另一種:囚犯坐在防彈玻璃之後,非常安全。但就如同錄音帶和筆記一般,玻璃隔間總是讓人無法吐露真情。安想要碰碰自己的運氣冒險一下。如果她按下警鈴,就可以引起獄卒的注意——那指的是,如果她能設法按到警鈴的話。 “蘭迪,”她對他說,“在那次保釋審核裡,我實在無能為力,幫不了你。看吧,你犯下新的罪行時,還在盜竊罪的緩刑期間裡呢!那讓法官知道不應該再冒險讓你被保釋。那也是我現在來這裡的原因,我要來準備為你的盜竊案違反緩刑做報告呢。”

“他們還會再給我緩刑嗎?”他說,臉上充滿期待。 “那要看陪審團對那些強暴案怎麼說了,蘭迪。”安挑起眉毛,還是忍不住至少要修理他一下。 “當然,如果他們認為你有罪,你就會有很長的牢要坐。不管我對他們說什麼,都沒法讓你獲得緩刑。” 他把手臂交叉在胸前,開始防衛了,“如果我不能再緩刑,那他們幹嘛派你來?” “問得好!”安說,不知道自己對必定坐牢的犯人解釋過多少次以下的話了。 “雖然我是個緩刑監護員,而你可能因為那些強暴罪沒法再獲得緩刑。但法律規定,在所有重罪審判中,每位正在調查的緩刑監護員必須準備報告。就法律術語來說,這叫作奉命報告,指的是某些必須依法執行的手續。它便是緩刑監護員的職責,屬於我們工作的一部分。下星期你回去接受違反緩刑的審判時,我就是呈遞報告與刑期建議給法官的人。然後如果你被判強暴罪,我就會針對你的罪狀,建議法官應該讓你服刑幾年。”

德韋修有點懷疑:“為什麼是你告訴他們我要坐幾年牢房?那不是法官決定的嗎?” “是他決定的沒錯,但他採用我們的報告來做決定。他們會制定這項法律可能是認為,緩刑監護員了解像你們這樣的人,你們這些犯罪的人。這樣解釋你了解了嗎?” “我他媽的怎麼知道?” 安把上半身靠上桌子說:“你看,法官不可能有時間像我這樣來找你、跟你談話,所以我來為他做這件事。基本上,這是你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發言的機會,蘭迪,告訴法庭你在發生這件事情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或是類似那樣的事。我今天惟一不希望你說的是任何跟即將進行的審判有關的事。我們還不能討論那個,知道嗎!直到進行裁決為止。” “你是站在哪一邊的?”德韋修說,惡狠狠地抬頭瞪視她。 “當然是你這邊。”安騙他。對德韋修這樣的人說些謊話,一點都不會讓她失眠。她已經勉強自己接受他們可能永遠無法抓到殺害漢克的兇手這件事實,但還有很多像德韋修這樣的人。她的看法是,有人必須付出代價。 看見德韋修眼裡的陰影,安試著要自己排除心中所有負面的想法。她再給蘭迪一個溫暖友善的微笑。當然羅,蘭迪,她對自己說,我當然是你最好的兄弟。 “首先,我想開始問你一些例行公事的問題。可以嗎,蘭迪?” 他點點頭,把頭垂到胸前,眼神更加封閉、戒備了。金髮美女通常不會用這種裹著糖衣的聲音對他說話的。他不是傻子。 但安還是一連串地問些不重要的問題,譬如他的各個工作、他的朋友、他的嗜好等等,使他分心,解除防備,然後開始被她帶著走。這樣子過了十五分鐘之後,她說個笑話引他發笑。在另一次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她又似有意似無意地說了個滑稽的故事。她伸手輕輕碰他的手好幾次。每次都被回報一個邪惡的微笑,但那仍然算是微笑。這樣軟化他一個小時之後,她覺得差不多可以開始衝破防線了。安對自己說,只要再幾步,然後通向蘭迪·德韋修心房的城門將會大大地開啟。 “老天,蘭迪,我好渴!你呢?要不要喝杯冷飲?” 德韋修嘎嘎地笑著說:“好!給我一瓶百威啤酒。” 安回頭對他大笑,好像他剛說了什麼妙趣橫生的事。德韋修自己也樂了,笑得更大聲,拍打著大腿。 “當個緩刑監護員也有好處,”安對他說,微笑著,然後走過去按警鈴。警衛開鎖探頭進來。安大聲說:“我們這兒需要一些冷飲。”她看看德韋修,“要可樂還是七喜?” 德韋修用手背擦著嘴說:“可樂,老兄。” 警衛冷笑了一下,但沒有反對。 “還有,記住放些冰塊。”安提醒他,“這個房間里大概有九十度。” 警衛把他們的汽水拿來後,安馬上小啜了幾口,迅速瞄了一眼手錶。這次是多久?超過一個小時,比平常久。德韋修的確是個難纏的角色。 “你幾歲?”他問。 “你猜。”安好玩地說。 “我不知道。也許三十歲左右吧?” “不!”安扯謊,“我四十三了。看起來滿好看的,對不?” “狗屎!真的?你真的四十三?我想我媽媽也才四十三歲而已。” “一點也不假,蘭迪。”她說,口氣相當認真,“現在,我們回到我們剛剛談到的關於你母親的部分,既然你又提到了。你剛剛說你跟媽媽很親近,但跟爸爸沒那麼親近。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蘭迪,所以我沒有任何機會跟她親近。很悲哀吧?”安說,垂下眼睛。現在一點點同情心會發揮很大的功用,讓她更接近那扇門。 “噢,是嗎?”德韋修並沒有被安所表演的情緒困擾到,反而忽然間被某個別的東西挑撥起來。 來了,安想,猛然警醒起來。就在她眼前,他整個個性開始轉變了,宛如一張面具從他的臉上撕下,露出了裡面的另一個人。 安故意提高年齡,就是猜想他對老女人有興趣。是這個讓他發作的,還是關於他母親的問題?她感覺到手臂上的寒毛豎立起來,但臉上仍然裝出笑容。 蘭迪傾向前,雙手交疊,枕在桌上,歪著頭說:“你長得很漂亮,知道嗎?”眼睛鎖住她的視線,“有老公嗎?” “沒有。”安在他色情的注視下回答。她輕輕移動脖子,把緊張的情緒放鬆一點,祈禱著他別著出她的恐懼。他的眼睛,她心裡頭繼續想著,全在他的眼睛裡;就在那雙長睫毛的深色眼珠後面,極端的熱情正在慢慢地沸騰。 “我一個人住,只有我和我的狗。你喜歡狗嗎,蘭迪?” “當然!”他說,被這個新話題打亂了一下,“每個人都喜歡狗。” 安露出天真的微笑。 “我有一隻德國牧羊犬。你知道的,一隻很大的狗。聽說從一個人喜歡的狗的類型,可以看出他的個性。”安把手放在桌上說,“我們來玩個遊戲娛樂一下。如果你有隻狗,那會是什麼樣子的狗?” 德韋修又整個戒備起來:“這又是什麼測驗嗎?我不喜歡做測驗。” “不!”安很快地說,“我們已經訪談很久了,蘭迪,我只是想讓我們暫時休息一下。懂嗎?就像是學校的下課時間一樣。” “我很少去上學。”他說,目光飄向房間遠遠的角落。 “噢,不!”安說,“你是說你被退學?” “不是!”他說,眼裡浮上淺淺的淚光。 “我沒有半只鞋子,明白吧!沒有穿鞋子,他們不准我去上學。” “真遺憾!”安說,看著他把眼淚眨幹,真的覺得同情。有時候甚至是最壞的犯人,也會讓她發現一絲已逝的童真,而使她悲傷起來。她納悶著如果某人曾給了德韋修一雙鞋,他今天會在這裡嗎? “聽我說,”她對他說,“我們來玩遊戲吧,現在別想過去了。如果你有隻狗,蘭迪,那會是只怎樣的狗?” 德韋修瞇起眼睛,不過一下子就又放鬆了。 “我知道不會是那些頭上綁蝴蝶結的小雜種狗。它們會咬人。老兄,那些狗真他媽的兇死了!”他把頭轉到一邊,手敲打著脖子。 “哦,真的嗎?”安說,表情不變,只是睜大了眼睛。她越來越接近了,非常近了。 “我有一次被狗咬。要不要看?” “要。”他說,好奇地,開始掉進陷阱裡了。 安把椅子推後幾英尺,把裙子掀至膝蓋上。 “看到沒有?就在這裡。”她說,指著大腿上不存在的一塊疤記。 “一隻小寵物狗咬了我。你有沒有看到疤?老天,我差點打死那隻狗,我把他的大便都踢出來了。” 在他能看清楚她指的地方以前,安很快地又把腳放回桌子底下,並把裙子拉好。德韋修是看了沒錯,但看的不是安指的地方。疤痕顯然不比她的長腿及兩腿之間吸引人。 獲得這種親近的表示後,蘭迪孩子似的活潑起來,笑著,聳動著肩膀。他把囚衣袖子捲起來,故意伸展他的臂肌給安看。他被挑逗起來了,安看得出來。他離安就只有幾英尺遠,可能正在想如果勒住她的脖子會有多好玩。再一小塊甜點可能就可以讓他行動。但是安知道使他興奮的不是性。蘭迪·德韋修是個強暴殺人犯,讓他興奮、激起他越過那條不歸之界線的是殘忍與脅迫。對蘭迪·德韋修來講,沒有性愛這回事。 “我也被一隻——他媽的獅子狗咬過,”德韋修自己招供,還是咯咯笑著,對安使著眼色。 “就在我的腳踝這裡,”安彎下去要看。他拉起寬鬆的褲管,露出他強壯的小腿。 “痛得要死!我恨死那些笨狗了。” “是黑的獅子狗還是白的?我聽說白色的是最兇的,咬我的就是白的。” “是啊!你說的沒錯。”德韋修說,整張嘴都笑開了,以至於他歪歪扭扭的牙齒全露了出來。 “它們是最兇的!咬我的是隻白的,頭上好像還有個紅色的蝴蝶結。搞不好咬我的就是咬你的那隻。” 那是她走進這個房間裡來,第一次真心的微笑。她也許在這悶死人的房間裡,跟隻野獸浪費了一個小時,但她終究得到了她要的東西。其餘的訪談內容都沒有意義,她待會兒就會把它結束掉。安站起來,把椅子靠回桌邊,看著他說:“今天就談到這里為止了,蘭迪。看吧,一點都不痛苦,是吧?過幾天我會再跟你聯絡。” “等等!”他說,表情變成絕望。 “我還沒告訴你最重要的事。” “什麼事?”安說,按鈴叫獄卒過來,希望能立刻遠離這個恐怖的人,越遠越好。 他凝視著安的眼睛說:“我是無辜的,沒有強暴任何女人。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強暴過任何人。我用不著強暴她們,女人都愛我,我想要哪個女人都能到手。” 當然!安對自己說;把他的自稱無辜當作毫無意義,連回答都不值得。監牢裡的每個人都說自己是無辜的。獄卒一來,安就飛奔出走廊。 安回辦公室之後打電話給湯米·里德。接線生說他出外勤去了,安於是請調度員用無線電呼叫他,要他到她家去找她。 里德接到呼叫時只離安的房子幾條街遠,所以在安到家時,他也剛好來到她屋前的馬路邊。安跳出車子,快跑到他的車窗前,臉興奮得發紅。 “我逮到他了,湯米。” “誰?” “德韋修。” “怎麼逮到的?” “狗咬了他,他承認了。” 巡官的眼睛亮起來:“當真?” “當真!我會作證。我當然是個可信的證人。他給我看的,還告訴我那是只獅子狗……一隻頭上有紅色蝴蝶結的白色小獅子狗。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咬在他的腳踝上。” “有紅蝴蝶結的白色獅子狗很多,安。”里德懷疑地說,“還有,我再告訴你另一件事。當他被捕時,他們來檢查了他身體的每一平方英寸。他發誓那個傷痕是騎摩托車摔的,他媽媽還幫他作證。”里德下車甩上門,靠在車門上,“此外,這些兇殺案發生已經超過一年。除非深到可以留下疤痕,否則像那樣的咬痕應該已經癒合了。”里德咂唇作響。即使他仍有懷疑,但他顯然希望那是真的。 “他真的告訴你那是只該死的獅子狗?” “我剛剛不是這樣說的嗎?”安處在腎上腺素的亢奮中,“他承認他腳踝上的疤是狗咬的。”兇殺案中有一位被害者是六個孫子的祖母,養著一隻小獅子狗。那隻狗在死者死亡的同一段時間內被勒死。安研讀過那些報告,想到那隻小狗可能曾經攻擊那位兇手,他於是在憤怒中勒死它。不過,里德和其他辦這件案子的刑警所持的卻是不同的看法。他們認為那隻狗是被蓄意勒死的,好讓它無法吠叫引來警察。但是安了解狗,也了解獅子狗,尤其是這種情形的獅子狗,被像死者這樣的長期豢養、長久地嬌縱下來,有時候會暴發兇惡的脾氣,狠狠地咬陌生人。而如果這種狗留下了一個永久的疤痕,像這只一樣,那麼化驗室仍可以驗證出它是犬齒咬出來的,他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聯繫他與兇殺案相關聯的有力證據而已,如此他們就可以起訴他。 “聽我說,湯米。我知道你認為我這是枉費心機,但是求求你,把它寫下來發給克倫好嗎?他太想逮到德韋修的罪了。你可能還不知道,伊絲黛爾·薩默今天早晨死了。我不太清楚她的證詞對整件案子有多大的重要性,但是如果我們失去這項強暴罪狀,德韋修馬上就會再回到街上了。” “她死了嗎?”里德說,摩著他的下巴,“對檢方起訴非常不利。她作證過了嗎?” “我不知道。”安說,“聽好!派個化驗室的人到牢裡,採下德韋修那個咬痕印,著看我們是否能證明它是狗咬的。不過,記住先告訴我,再做這件事。我還得回去完成訪談。他一旦知道我陷害他,就不會再說什麼了,而且還可能攻擊我。”安看看她的房子,看見大衛正打開大門出來。他可能一直從窗戶看著外面,而想出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隻狗後來怎麼樣啦?”她問里德。 “他媽的我怎麼會知道,動物管制會的人大概把它的屍體燒掉了吧?” 安不太高興,但是仍盡力壓抑著,等著大衛走到他們站的地方。 “嗨,甜心!”她說,把他摟過來。 “唔,讓我和湯米在這裡單獨再談幾分鐘,然後我就進去好嗎?” “我為什麼不能聽?”他拒絕,眼睛掃視著安和刑警的臉,“你們在談的又是什麼事?” “進去吧!”安說,把他推走,“我們在談公事。你知道我不喜歡你聽這些東西。” 他圓胖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我就回去看新聞吧!我想是某個人砍掉了一個小孩的頭,他們現在正在電視上播放。” 安嚇得嘴張開,大衛卻嘰嘰咯咯笑起來:“我是騙你的,媽。” “謝天謝地!”她鬆了口氣說,心想他們要的是另一個令人毛骨悚然、尚未伏法的罪犯。 “進去吧,兒子。開始寫功課。” 大衛不情願地拖著腳步回到屋裡。這時,一個鄰居開著破爛的福特車經過,手伸出窗外向她揮著。那是個好鄰居,安想,雖然不是很有錢。這裡的房子都又老又小。她的房子粉刷成灰棕色,前門是大大的風景窗。前院一株巨大的筱懸木擋住夏日的炎陽。草已經很高了,因為安通常自己除草,而被射傷以來還沒辦法做這件事。她叫大衛掃除樹葉,但還是太保護他而不敢讓他使用除草機。里德在安看著院子時也看見了那些草。他覺得很尷尬,因為自己沒有想到要幫她整理院子。 “我這個週末來幫你除草。”他說,“很抱歉我還沒有——” 安打斷他的話。她不關心草的問題,思緒又回到德韋修的案子上。她提出了一個可能與兇殺有關的線索,而里德卻告訴她,他們已經毀掉那個證據。 “你們需要那隻狗的牙齒來和那個咬痕,做個正確的比對,湯米。”她沮喪地說,“也許它在實驗室的冷凍庫裡。那是證據,對吧?” “這些兇殺案發生在一年前,安。”他防衛地說,“就算你是對的,我們能不能加以證明仍然難以預測。而若你以為那隻狗還會被當成證物保存著,更是太異想天開。我完全不知道那隻狗怎麼樣了,我剛剛就跟你說過。” “好,那你就得去把它找出來。”安強硬地說,把一隻蝸牛踢出人行道。 “別從德韋修那裡下手。老天爺,安,他是很危險的……是只猛獸。” “他在牢裡,湯米。他哪裡都逃不掉。相信我,等我把他好好調查完,他就會獲得強暴罪的滿刑期的。然後如果我們的兇殺起訴成功了,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會有蘭迪·德韋修這號人物了——等到他可以重見天日那天,已經無法走著出獄,更別說去強暴凌虐老婦人了;他們只能把他放在輪椅上推出去。” 里德的怒氣終於發作,對她大喊:“別再管了!聽見了嗎?別再管了,安!” “不!”她說,頑固地噘著嘴,“找出那隻狗。” “我以前就說過——你會惹上麻煩的。”里德說,“收回那些話好嗎?你已經遭到射擊了,下一次他們會殺了你。” 安不說話,上唇抽動著。湯米看著她這麼些年了,一直告訴她,她對付暴力犯的方式太極端,夜路走多了,遲早會碰到鬼——其中的某個人將會出來尋求報復。現在她不禁懷疑,究竟這個巡官是不是對的。 “要我帶孩子出去吃飯嗎?”里德說,“懂我的意思嗎?讓你有點時間休息休息。你看來已經相當累了,安。你實在不應該這麼快就回來上班的。” 夕陽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已經沉落,屋外變得又暗又冷。安縮摟著自己取暖。無法將伊絲黛爾·薩默拋諸腦後。是的,她所做的事非常危險,但她沒辦法去擔心那個。她如何能罷手?如何能就這樣轉身走開?總要有人為伊絲黛爾·薩默這種再也沒有聲音的人出來說話。 “不,我不需要你幫我帶大衛去吃飯。”她堅決地對面前的巡官說,“但你知道你能為我做什麼吧?” “不知道。”他說,表情苦澀,“但我知道你會告訴我。”安圈住他的脖子,微笑著親親他的臉頰。放開手之前,她把他的頭壓到她的高度,在他的耳邊輕聲說:“把那隻該死的狗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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