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加州天使

第7章 第六章

餐館裡擁擠而嘈雜。星期五晚上是餐館裡最忙碌的晚上之一。端著沉重的托盤在悶熱的廚房與餐廳之間來回穿梭,薩拉已經汗水涔涔。 她的目光不時地轉向門口,而後瞧瞧腕上的手錶。已經過了五點,雷蒙德·岡薩雷斯還沒來上班。助理經理氣得臉色鐵青,因為他們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低等侍應生。現在薩拉和其他女侍者在完成本職之外不得不收拾桌面。這意味著整個流動的速度要慢於平日,而紐約人喜歡一切都是快節奏的。 坐下來大約三十秒鐘後,他們便期望有東西上桌。麵包、泡菜、水,任何東西。 “嘿,叫你呢,”一位身著褐色皮茄克的粗魯男人在薩拉匆匆經過他身邊到另一張桌子去時朝她吼道,“我已經等了十五分鐘了。你什麼時候才來理我?我還要到別的地方去呢,明白嗎?”

“對不起,”薩拉馬上說,“等我把這份點菜單送進去,我就回來。我們今天晚上有點兒缺人手。” 雷蒙德會丟掉飯碗的,薩拉斷定。儘管他只是個收拾桌面的低級侍應生,飯碗也並不那麼好找。並且,她懷疑他除了他那份藝術天份外,別的技能有限。 她責備自己不該離開他。她走出閣樓時怒氣沖衝,不勝煩惱,可她的憤怒隨即轉為擔憂。兩年前,她的弟弟自殺了,使全家深受打擊。可跟別的家庭不一樣,薩拉把責任都統統攬到自己肩上。為什麼她事先沒有看出任何徵兆?他倆之間最為親密,而他哥哥跟他們的父母和家裡其他人之間則關係或者疏遠,或者緊張。她還記得他懸樑自盡的前一天晚上臉上那無助而絕望的神色,猛然意識到這天早些時候她在雷蒙德眼裡看到的正是同樣的表情。

早些時候因他還不來上班,已經草草記下雷蒙德的電話號碼,趁再次進廚房時,薩拉掏出一個二角五分的分幣投入廁所間外的投幣電話。回頭掃了一眼,肯定助理經理沒在,她迅速撥通了號碼。電話鈴至少響了十到十二次後,她才將話筒擱回叉簧,比先前更害怕了。雷蒙德沒來上班,電話又沒人接,他很可能死了。她弟弟死了三天后,屍體才在他那無電梯的、位於五樓的污穢的房間裡被發現。跟雷蒙德一樣,她弟弟自視為藝術家,一位詩人,當他的夢想破滅後,貧困和絕望使他越走越遠。 薩拉永遠忘不了葬禮後走進他的公寓去整理他那點可憐的遺物時的情景——滿房間可怕的屍臭。如果雷蒙德已經決意結束自己的生命,她也許無法阻止他這麼做,正如別人不止一次告訴她的那樣。但她完全可以打個電話,瞧瞧他怎麼樣了。至少,要是他死了,她可以早點發現他的遺體。

薩拉驅使自己更賣力地接受點菜,滿足顧客的要求,害怕自己如果不替雷蒙德做點什麼,她會在有人乞求幫助時,又一次視而不見。她不是個虔誠的教徒,但她相信某種力量,相信人生自有其安排。也許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她對自己說,她正接受考驗。她已經痛失她弟弟。與一個像雷蒙德這樣的人相遇也許正是一個證明她不會再讓類似的失誤再重犯的機會。 等到餐館裡暫時清閒了點,出現了幾張空桌,她立即走近助理經理。 “我不舒服,”她說著,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我想我設法頂到下班了。” 那人憤怒到極點,像個瘋子似的朝她破口大罵:“別對我裝出這副病態,妞!回去工作!你會被解僱的!要么去工作,要么滾回街頭那個低級的'伯尼'飯館當女招待去吧!”助理經理是個臃腫的希臘人,頭髮梳得油光水滑,腆著個大肚子。

薩拉眼睛瞇成一條縫,瞧著他:“什麼?你要我吐到顧客身上嗎?”她走前一步,離他更近,捧住小腹,張大嘴,作出一副馬上要嘔吐的樣子,“我想我這會兒就快吐到你身上了。” 助理經理跳了幾步,怒目圓睜:“滾出去,婊子!竟敢吐到我身上,你被開除了!我這可是剛上身的嶄新襯衫。” 薩拉立即轉身,衝去拿她的手提包和外衣。她得走著去雷蒙德位於特里比克的寓所,至少得化一刻鐘。 托伊手上纏著繃帶,胳膊上打著吊針,躺在病床上。當那位警官把她送進急救室時,他們檢查了燒傷,擔心傷口會感染。由於疼痛不已,她這次決定接受他們的治療。餐館那一幕在一天裡發生一次已經夠了。她不再覺得呆在一個安全、溫暖的地方是件不幸的事。 就在這時,她一抬頭,瞧見了門口的斯蒂芬和西爾維婭。

“天哪,托伊,”斯蒂芬叫道,他的臉由於焦慮而扭曲。 “你沒事兒吧?我們都快急瘋了,你為什麼要離開醫院?” “我不知道。” 托伊虛弱地說,他的出現使房間裡有一股壓抑的氣氛,尤其是因為她倒在床上,得仰視他。他看上去如此高大,如此富有權威,眼裡的神色如此嚇人。她竭力想坐起來,而後才意識到自己的雙手沒法動。她倒回枕頭上。斯蒂芬俯下身親吻她的面頰。 托伊朝西爾維婭看看,可後者卻一聲不吭。她臉上的表情告訴托伊斯蒂芬已經叱責過她,或許還責備過她不該慫恿托伊作這次旅行。 瞧見他倆都站在那裡盯著她,好像她跟一個外星人似的,托伊的目光轉向西爾維婭。 “我和斯蒂芬有幾句話想單獨談談,你不介意吧?”她說,“已經夠給你惹麻煩的了,沒有理由再把你捲入其中。”

“沒問題。” 西爾維婭說,立即轉身離開了房間。接著,又從門口伸回腦袋,添了一句:“我就在門外,如果你需要我,就叫一聲。” 托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像決堤似的“嘩嘩”地流過她的面頰。到了舒適而安全的所在,她反倒感到迷惑,突然悲從中來。從現在起,他們會隨時隨地強迫她做更多的檢查。更多的針劑、X射線、奇怪的機器在等著她,還有像白堊似的藥水,她得嚥下。最終他們會告訴她什麼呢?她的心臟碎了?她快要死了? 瞧見她丈夫板著臉注視著她,她只希望死神快點降臨。 “好了,”瞧見她臉上的淚珠,他的聲音軟下來。意識到她的手沒法動,斯蒂芬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張紙巾,替她擦眼淚,“別哭!我們馬上會搞清楚的。我在這兒呢,等他們說你能旅行了,我們就飛回家去。”

“是那場火,”她抽泣著語無倫次地說,“我在那裡。我跟許多孩子在曠野上,其中一個小男孩……” “你在說什麼,托伊?”斯蒂芬說著,側過腦袋,“就等一分鐘,行嗎?我去查查你的病歷表。” 她丈夫一個箭步衝了出去,門在他身後來回晃動。沒過一會兒,他就返回來了:“你手上的燒傷沒那麼糟糕,大多數是二度燒傷,只是左手掌上有一處一度燒傷。他們會給你用抗生素防止感染。病歷表上寫著他們已經給你打了止痛針。這是否管點用?” “是的。” 托伊頭昏眼花地回答道。止痛針不但使得她神誌恍惚,思維不連貫,而且還使她特別想說話。既然這會兒房間裡有人,“我怎麼了?為什麼這一切發生在我頭上?” “我不知道。”

斯蒂芬說,“哪兒的曠野?你這些燒傷是怎麼弄的?西爾維婭認為你整夜都在床上。你一個人自己到街上去的嗎?真是這樣,那又為什麼?” “我不知道是哪兒的曠野,”托伊說著,眨眨眼睛,像是在腦子裡竭力重現那夢境,“但我想是一所學校起了火。可能有十五到二十個孩子,沒有大人。一個閃電引燃了野草,那孩子的襯衫上也粘上了火。我不得不衝進火中去救他。我一定就是這樣燒傷的。” “這兒附近壓根就沒什麼曠野。” 斯蒂芬不相信地說,“你是在曼哈頓,托伊。” 接著,他想起了什麼:“你可能是在中央公園吧?”她的目光在房間裡睃巡著,萎靡不振地說:“也許吧。” “可中央公園沒有學校,據我所知。那裡有個溜冰場,可能會有孩子。”

托伊只是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該相信什麼。就在這時,埃斯特班醫師進了房間,走近床前。他朝斯蒂芬點點頭,便開始測托伊的脈搏,檢查冰袋和靜脈滴注。接著,他低頭朝托伊笑笑:“止痛針是不是使疼痛減輕了些?” “是的,”托伊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我要回家。” “很快,”他說,瞥了一眼斯蒂芬,“也許我們該出去了?”兩人一起出了房間,斯蒂芬背靠在牆上。西爾維婭正坐在凳子上等,看見他們,便走了過來,聽他們說些什麼。 “她剛才告訴我她在火災現場,”斯蒂芬對另一位醫師說,“火災是在某地的曠野上。她不知道具體在哪兒,但有孩子。這就是她說的被燒傷的緣故。” “我知道,”埃斯特班醫師說,眼瞅著地上,“她也是這麼對我說的。我給消防隊打了電話。他們說今天早上惟一的火災發生在勃朗克斯一套公寓裡。裡面沒人居住。你認為她會莫明奇妙地一直走到勃朗克斯,進入那幢樓,也許還是在睡眠狀態下?”

“我怎麼知道?”斯蒂芬粗聲粗氣地說,“這一切都是活見鬼。首先是她心跳停止,接著又突然發現手燒傷。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狠狠地掃了西爾維婭一眼,意思彷彿在說:她知道,可她隱瞞了真相,故意刁難他。 在旅館裡,他失去冷靜,對她大發雷霆。但他拒絕道歉。 “我發誓,斯蒂芬,”西爾維婭緊張地說,“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們都上了床,我醒來時聽到她在說話。我還以為她在說夢話。她好像是在說:'快跑'!原話我記不確切了。” 埃斯特班一邊考慮,一邊用細長的手指摩擦著鼻子:“我有個想法。許多街頭流浪的人在垃圾箱裡點火以取暖。你妻子在睡眠狀態下,或在恍惚中可能會把手擱到火上,就是這樣燒傷的。也可能她不小心手觸到了火才熄滅沒幾分鐘的滾燙的垃圾筒。” 斯蒂芬覺得埃斯特班的說法有道理。比他妻子所說的什麼學校起火啦,曠野上的孩子啦等等更有道理,尤其是據消防隊稱沒這麼一起意外事件。不過現在搞清楚他妻子是怎麼燒傷的不如搞清她怎麼得了心髒病更重要。 “我什麼時候才能帶她回洛杉磯?我有一個手術,你也知道,”斯蒂芬轉過頭望著病房門,“至少我曾預約了一個手術。” “不會超過幾天。現在馬上帶她回去是不明智的。飛機要飛五個小時,要是她在飛機上心髒病再度發作怎麼辦?還有那些燒傷,用抗生素也需要一個完整的療程。” “如果你對她的心臟如此擔心,”斯蒂芬對那位醫師說,他的眼神尖刻而帶有指責的意味,“那你為什麼這會兒不給她戴上心臟監測器?” “這樣吧,”西爾維婭插進來說,對斯蒂芬·約翰遜憋著一肚子火:“我走了,行嗎?既然你在這兒,托伊也用不著我,我只會擋你的道。” “那樣,對我來說再好不過。” 斯蒂芬輕蔑地說,看著西爾維婭再次進入托伊的病房,跟她告別。 西爾維婭走到托伊的床前,拂開她臉上的髮絲。 “心肝,”她柔聲說,“我告訴斯蒂芬我要走了,不過如果你需要我留下來,我就不走。” “你上哪兒去?”托伊問。 “噢,我侄子的受誡儀式就定在明天上午,所以我估計我今天晚上會在布魯克林我哥哥家過夜,把旅館的帳結了。我會叫旅館裡把你的行李鎖好,回頭可以讓斯蒂芬去取。” 她頓了一下,又繼續說:“等埃斯特班醫師給他一句話,斯蒂芬就會帶你回加利福尼亞。按他早些時候跟我說的,你們可能明天上午走。” “我把你的旅行給毀了,不是嗎?”托伊說著,深深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西爾維婭。” “嗨,”西爾維婭勉強一笑,“別擔心這個!好好休息。我們完全可以下次再到什麼地方去旅行。” “我該怎麼辦呢?”托伊問,“你也知道,是關於斯蒂芬。我搞不清自己是否願意跟他回加利福尼亞。” 西爾維婭搖搖頭:“我不能捲進這裡面,托伊。我的意思是,我絕對沒有拉你出來旅行以破壞你們的婚姻的想法。” “但這不光是因為斯蒂芬,”托伊激動地說,“有些事還沒完,西爾維婭。我敢肯定我在火災現場。我記得,我試圖救那個孩子……一個小男孩。那一定是真的。要不然,我怎麼會被燒傷?” “但願我知道答案,扎伊。” 西爾維婭說著,俯身吻了吻托伊的前額。 接著,她拿出一張紙,留在病床旁的桌子上,“這是我哥哥在布魯克林的家裡的電話。如果需要我,給我打電話,好嗎?”西爾維婭正要走,斯蒂芬走進了房間。她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指在他的胸脯上輕輕地叩了幾下。 “你最好對她好一點,伙計,”她一字一頓地說,“不管你有沒有意識到,你娶的是一位非同尋常的女士。” 接著,她回頭瞥了托伊一眼,走出了病房。 薩拉撳了雷蒙德所住的閣樓的蜂音器,卻沒有回音。她走回人行道上,注視著樓窗和金屬的安全梯。閣樓的窗戶開著。她能看見窗簾隨著微風輕輕晃動。但此時正下著雨,她怕自己會從安全梯上滑下來。最後,她還是手腳並用,開始往上爬。 爬到窗戶邊,她伸進腦袋叫道:“雷蒙德,是我,薩拉。我進來了,行嗎?”等眼睛適應了閣樓的黑暗,她能看見一個人躺在床上,她的腹部一陣抽搐,心跳加速。她斷定他死了。迅速從窗戶爬進房間,她衝到床前:“雷蒙德,你沒事吧?你病了嗎?發生了什麼事?”他一動不動,眼睛睜著,但對一切視而不見,頭微微側向一邊。她搖搖他的肩膀,但他仍然拒絕跟她說話,好像她這個人不存在似的。然而,她看見他胸脯一起一伏,知道他沒事兒,心裡一陣釋然。 暗影繞著她舞蹈,醜陋而令人生畏。外面,下午的陣雨已轉為傾盆大雨。 隨著一聲石破天驚的雷聲,急越的雨滴打在窗戶上。幾秒鐘後,一道眩目的閃電將閣樓照得雪亮,顯露出驚心動魄、超乎現實的一幕:空蕩蕩的房間中央是一張大床,臥著一位孤獨的男人。他嘴裡發出低低的呻吟,掛在房間四周的畫上的人像靜靜地註視著,所有的肖像都是同一張面孔。其中一張幾年前畫的真人般大小的油畫就在床後倚牆放著,就像一塊床頭板似的。畫上是一位天使,伸展著巨大的雙翼昂首向前,彷彿要從畫中飛出來安慰下面躺著的這位男人。天使的頭髮是那種耀眼的火紅色,並呈現出細微的陰影變化,身穿一件海軍藍的T卹,胸前飾有棒球隊的名稱“加州天使”。 “你對我很惱火,我知道。” 薩拉柔聲說,在床腳坐下,“你沒來上班,我很擔心。我們今天上午不歡而散,我很遺憾。” 床上的人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紋絲不動。薩拉伸出手在他的臉前晃了晃,可他仍然既不動彈,也不開口。 “雷蒙德,”她說,“請跟我談談,讓我做你的朋友。我想幫助你。也許今天上午的表現不像如此,但我真的是那麼想的。” 毫無動靜。 薩拉環顧著房間,不知道接下去該做什麼。走到洗滌槽那兒,她將一塊擦盤子的毛巾在水籠頭下浸濕,迴轉身給他擦了把臉。 “好啦,”她說,對自己頗為滿意,“這樣是否感覺好一點?”見他仍然沒有反應,她上床跟他睡在一起,雙臂從背後環住他,將他抱得緊緊的,希望這樣能使他得到安全感。她就跟他一樣,一動不動地躺著,等待著他跟她說話。她決定不管過多長時間,她將等下去。 到了夜裡十點鐘,薩拉放棄了努力。閣樓裡一片漆黑,雷蒙德不說,不動,沒有以任何方式跟她交流。他差不多跟處於昏迷狀態似的,薩拉不知該不該叫輛救護車或帶他去看醫生。輕手輕腳地起了床,她在廚房裡找到了黃頁號簿。正當她找電話號碼時,她看見他慢慢從床上坐起,彷彿什麼事兒都沒有似的,隨隨便便地進了衛生間。薩拉急忙放下手中的電話號碼簿,跟在他後面。 他背對著她,往便池裡撒尿。 “你現在打算跟我談談嗎?”她說,“天哪,我還以為你會對自己幹傻事。我嚇得要死。你為什麼不來上班?”拉好褲子上的拉鍊,雷蒙德轉身越過她走出了衛生間,眼裡一副茫然的神情。接著,他在房間的一角蹲下,手指在地板上畫圈。 “行啦,”薩拉說著,跺跺腳,決定換個策略試試,“你沒生病,你顯然是不想跟我說話,那我走了。” 轉過身,她往門口走去,以為雷蒙德會攔住她。然而,他沒有。走到門口,她回過頭來望著他,雙腳再也無法挪動。 薩拉沖向他,雙膝著地,抱住他。 “我不知道你怎麼了,”她溫柔地說,“但我不會撇下你,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現在我要出去買些食物。一旦你吃下去,你就會感覺好得多。” 薩拉離開閣樓去為他買吃的,回頭掃了他一眼。這個男人身上有什麼東西觸動了她的心。驀地,她感到一陣駭怕,比雷蒙德可能自殺,像她弟弟一樣結束生命還要可怕。二十四歲的薩拉·門德爾斯處於飄搖中。一年前,她還是長島大學一名三年級的學生。愛情不順心和對她弟弟自殺的自責擊潰了她,她輟了學。她一度跌入低谷,在一家廉價餐館當女招待,與父母住在一起,常為一些瑣事而發生口角,一家過著悲慘的生活。自從找到了新工作,又搬到了王后區,生活在一個新的環境,薩拉對人生燃起了新的希望,打算等秋季重返學校。然而,重返學校現在似乎不像幾天前一樣顯得那麼重要。 如果她對自己有正確的認識,而對這點她深信不疑,那麼她明白她現在遇到了新問題,一個不但會使她上學的計劃而且會使她對人生的整個設計輕易出軌的問題。 薩拉陷入了愛河。 托伊在休憩。斯蒂芬坐在一張靠近病床的椅子上看報。他已經訂了明天返回洛杉磯的機票。他打算帶托伊回家,然後繼續做檢查。斯蒂斯準備親自研究有關疑難雜症的醫學書籍。可能的話,甚至跟美國醫療協會聯繫,請求他們幫助。決不能再讓他們碰到托伊的心臟自發停跳的機會,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沒人會救活她的地方。 “我口渴。” 托伊說著,睜開雙眼。 斯蒂芬起身從病床旁的一把壺里為她倒了一些冰水:“你感覺怎麼樣?你睡得挺香。已經睡了兩個多小時了。” “挺好。” 她說,將水一飲而盡,竭力不讓它溢出流到下巴上,“只是,我想用自己的手。我覺得如此無助。” “我明白,托伊。這正是我所以來這兒的原因。你餓嗎?他們給你端來了飯菜,我叫他們端走了。我想還是讓你多睡一會兒好。你想吃的話,我可以到咖啡店給你買三明治。” “不要。” 托伊搖搖頭。她一點食慾都沒有。她只想從床上爬起來,繼續她的生活。她腦子裡全是在那家餐館遇到的屈辱的場面。所有人都盯著她,取笑她,好像她是一個街頭的乞丐。任何人只要經歷過這麼一天,她對自己說,他們就會更同情處於困境中的無家可歸者。 “想要看報嗎?”斯蒂芬問,“我可以在你背後墊一隻枕頭,給你翻報紙。” 接著,他抬頭看見了電視機,“也許看電視更方便些。” 他拿起她床邊的搖控器,“啪”地打開電視機,隨即調到了有線新聞網,想看看有沒有洛杉磯當地的新聞。 斯蒂芬眼瞅著電視,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托伊的胳膊。托伊雖也盯著屏幕,但心不在焉。電視的聲音很低,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幢大樓起火的情景。 人們在曠野上,搶救人員俯身於一位小男孩。斯蒂芬的目光從電視上移開去找搖控器,提高音量。他看到了令他感興趣的東西。至於為何感興趣,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大火吞沒了位於堪薩斯鄉村的這所木結構的校舍。有三位教師遇難,一位小男孩在衣服起火後被一位不知名的女士救到安全處。火災調查人員到了事故現場,指出大火可能是一位小孩玩火柴引起的。十九位孩子倖免於難,沒有嚴重受傷。至於背部和胸部嚴重燒傷的小賈森·卡明斯現住在托比克的衛理公會醫院,情況趨於穩定。他母親……”斯蒂芬聽到這兒,看了看托伊。只見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張著嘴,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怎麼樣?你疼嗎?” “瞧,”托伊說,“那大火,那場合,那些孩子。還有那個男孩。” 斯蒂芬的視線轉回電視上,邊聽邊看。這會兒,屏幕上一位中年婦女正在向記者說什麼。 “卡明斯太太,那位救你兒子的女人是誰?警方發現她的身份了嗎?” “沒有,”卡明斯太太邊說邊扭著手,“她在那兒,接著就消失了。她救了我兒子的命。” 她直接對著鏡頭說:“如果你在什麼地方,”一滴眼淚溢出她的眼眶,淌過她紅潤的面頰,“我要謝謝你。賈森在念叨你。他一直哭著要他的天使。請跟我們所住的醫院聯繫。我們萬分感謝。” 那女人的臉消失了。新聞播音員開始播另一條新聞。斯蒂芬關掉電視機,轉向她妻子,“托伊,這是在堪薩斯。沒聽見他們說嗎?不可能是同一場火災。你是在曼哈頓。你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城市嗎?” “我在那裡,”托伊斷然說,“你不相信我,是嗎?” “不相信,”他說,心想沒有理由放過這類妄想,“也沒有人會相信你。寶貝兒,如果你繼續這樣說,他們一定會以為你頭腦有問題。還是理智一點吧。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但你人在紐約的同時卻要說自己在堪薩斯,不是精神錯亂是什麼。” 他低頭瞧著自己的雙手,“埃斯特班醫師對你怎麼燒傷有種很好的解釋。他認為你是由於碰到了一隻剛被一些街頭的乞丐點燃過的垃圾桶才不知不覺燙傷的。” 托伊慢慢地搖搖頭,像個剛被母親斥責過的孩子一樣噘著嘴。 斯蒂芬突然火冒三丈,站起身,一腳把椅子踹到床邊。托伊跳起來,差點把掛在架子上的鹽水瓶帶翻在地。 “別說這種愚蠢的話,這會兒馬上住嘴!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他的臉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綻露,“你要是病了,就病了。但我不能忍受我妻子說話像個瘋子似的,說自己在不可能在的地方。你聽見了嗎?收起這類話!控制住自己!”托伊把頭轉向牆壁,竭力想讓自己閉目塞聽,不去理會他的聲音,他那憤怒的表情,輕蔑的眼神。 “對不起,”他粗聲粗氣地說。 “你知道我不善於應付這類情況。” 接著,他大步走出房間,房門在他身後“砰”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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