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穹頂之下

第21章 二十、播放那首死亡樂隊的曲子

穹頂之下 斯蒂芬·金 44177 2018-03-18
琳達與杰姬從警察局回來時,生鏽克與女孩們就坐在前門台階上等她們。這對小姐妹身上還穿著睡衣——輕薄的棉質睡衣,而非每年這個時候她們通常會穿的法蘭絨睡衣。雖然此時還不到上午七點,廚房窗外的溫度計卻顯示著六十六度。 通常,兩個女孩會朝母親飛奔而去,把生鏽克拋在後頭,擁抱自己的母親。但今天早上,他則領先了她們有好幾碼的距離。他環抱住琳達的腰,後者則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他的頸子;這並非調情式的那種擁抱,力道緊到幾乎讓人覺得痛苦,卻具有宣洩情感的效果。 “你沒事吧?”他在她耳旁輕聲說。 她點頭時,髮絲上下刷過他的臉頰。她往後仰,眼中閃爍著淚光。 “我本來確定席柏杜一定會檢查麥片。朝里頭吐口水是杰姬的點子,她簡直就是個天才,但我還是確信——”

“媽媽為什麼哭了?”茱蒂問,聽起來就連自己也要哭了。 “我沒有,”她說,抹了抹雙眼。 “好吧,或許有一點吧。因為我很高興能見到你爸爸。” “我們全都很高興能見到他!”賈奈爾告訴杰姬,“因為我爸爸是老大!”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生鏽克說,用力親了一下琳達的嘴。 “親嘴嘴!”賈奈爾說,一副著迷的模樣。 茱蒂遮住雙眼,咯咯笑著。 “來吧,女孩們,我們去盪鞦韆,”杰姬說,“接著就得換衣服上學囉。” “我要轉一圈又一圈!”賈奈爾尖叫,跑在最前頭。 “上學?”生鏽克問,“真的?” “真的,”琳達說,“只開給小朋友上,地點在東街文法學校那裡。上半天課。溫迪·古斯通與艾倫·范德斯汀自願開課。幼兒園到三年級的在同一班,四到六年級的在另一班。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教什麼,但至少那裡給了孩子們一個可以去的地方,或者,還給了他們一顆平常心吧。”她抬頭一望,天空中沒有云,色調卻被染就像一顆得了白內障的藍色眼珠,成了黃色。她想。

“我自己也得拿出平常心了。你看天空。” 生鏽克快速朝天空瞥了一眼,用手握住妻子的上臂,以便可以看著她:“你們沒被發現?確定嗎?” “嗯。不過就差一點點。這種事在諜戰片裡看起來很好玩,但在現實裡實在很恐怖。我不會救他出來。親愛的,我們得為了女兒著想。” “獨裁者總會把孩子當成人質,”生鏽克說,“到了某個時刻,人民只能說這招沒用了。” “可不是現在,不是在這裡。既然那是杰姬的點子,就讓她自己處理吧。我不會加入,也不會讓你加入。”但他知道,要是他要求妻子的話,她會照做的;這點從她的表情中就能看得出來。 如果這麼做會使他變成老大的話,那麼他可真的不想。 “你要去上班?”他問。

“當然。瑪塔會照顧孩子,帶她們去學校,至於琳達與杰姬,則會在穹頂之下展開新一天的警務工作。任何別的事都感覺有趣得多。我也不願意有這種想法。”她吐了一大口氣,“再說,我真的好累。”她往旁邊瞄了一眼,確保孩子不會聽見。 “他媽的筋疲力盡。我幾乎整晚沒睡。你會去醫院嗎?” 生鏽克搖搖頭:“吉妮與抽筋敦得靠自己撐到至少中午……不過有個新來的傢伙可以幫他們一把,所以我想他們會沒事的。瑟斯頓是那種崇尚靈性之說的人,不過人很好。我得去克萊爾·麥克萊奇家一趟,跟那些孩子談談,還得去他們說蓋革計數器指數大幅上升的地方看看才行。” “要是有人找你,我該說你去哪裡好呢?” 生鏽克思索了一下:“說實話吧,我覺得。隨便透露一點就好。就說我去一個有可能是穹頂發動器的地方調查好了。這或許能讓倫尼在進行下一步行動前,願意多思考一下。”

“要是對方問我地點怎麼辦?要是我就會問。” “就說你不知道,但你想應該是在鎮上的西部。” “黑嶺是在北邊。” “對。要是倫尼叫蘭道夫派警車過去,我希望他們跑去錯誤的地方找我。要是之後又有人打給你,就說你實在太累,肯定搞錯了。聽我說,親愛的——在你去警察局前,先列好一份名單,列出那些可能會相信芭比沒犯下謀殺案的人有誰。”他又再度想起我們這邊與他們那邊這個說法。 “我們得在明天的鎮民大會前跟那些人聊聊,而且得要很小心才行。” “生鏽克,你確定要這麼做?昨晚的火災之後,全鎮的人都在留意戴爾·芭芭拉的那些朋友。” “我確定嗎?確定。喜歡這點子嗎?這我可就沒什麼自信了。” 她又再度抬頭望著被染黃的天空,接著又望向前院的兩棵橡樹。樹葉無力地垂著,連動都沒動一下,鮮豔的色彩褪成了毫無生氣的棕色。她嘆了口氣:“如果真的是倫尼陷害芭芭拉,那麼也有可能是他燒了報社。你很清楚這點,對不對?”

“對。” “要是杰姬真能從監獄裡救出芭芭拉,她該把他藏在哪裡才好?鎮上還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這我還在想。” “要是你找到穹頂發動器,把它關掉的話,我幹的那些間諜好事就變成多此一舉了。” “你最好還是祈禱真能如此吧。” “我會的。那輻射怎麼辦?我可不希望你以後染上白血病什麼的。” “關於這點,我倒是有個點子。” “我該問嗎?” 他笑了:“最好不要,那瘋狂得很。” 她伸手與他十指交扣:“小心點。” 他輕輕吻了她一下:“你也是。” 他們一起看著杰姬幫兩個女兒推著鞦韆。他們有很多得小心的事。無論哪件事都一樣,生鏽克認為,冒險即將成為他人生中一個重要的因素。

如果真是如此,他希望自己在起床刮鬍子時,還有辦法看著自己的鏡中倒影。 那條叫賀拉斯的柯基犬喜歡人類的食物。 事實上,賀拉斯簡直就是深愛人類的食物。 由於它有點超重(更別說近幾年,它的鼻口也灰白了些),所以很難吃到那些食物。在獸醫直接告訴茱莉亞,她的慷慨分享只會害她的室友縮短壽命後,茱莉亞便不再把桌上的食物分給牠吃。 那場對話已經是十六個月前的事了;從那之後,賀拉斯只能吃乾狗糧,頂多偶爾嚐嚐狗零食。零食通常裝在塑料真空包裡,賀拉斯在開動之前,總會以責備的眼神看著她,讓她猜想那些零食的味道,可能就跟塑料包裝紙的味道一樣。不過她依舊堅持下去。沒有炸雞皮、沒有奶酪條、沒有幾口她當做早餐的甜甜圈。

賀拉斯可以吃到它被禁止的食物的機會不多,但卻並非完全沒有機會;被壓縮的食譜迫使它開始覓食,而賀拉斯對此還頗樂在其中,讓它尋回了狡詐祖先所具有的獵食天性。在早上與晚上的溜達時間裡,更是它能大啖豐富美食的機會。人們留在主街與西街排水溝裡的食物簡直神奇不已,因此,這也成為了它通常會選擇的溜達路線。裡頭有薯條、薯片、被丟掉的花生醬餅乾,偶爾還有一些沾在雪糕包裝紙上的巧克力。有一回,它還找到一整個餡餅派。派從盤子裡掉了出來,在你說出那全是膽固醇以前,便已進了它的肚子裡。 它未必能成功吃到自己發現的好料,有時,茱莉亞會在它有所動作前發現,接著在它還來不及一口吞下以前,便把它拉開那裡。但雖說如此,它還是吃了不少東西。茱莉亞在跟它一起散步時,時常手上拿著一本書,或是折起來的《紐約時報》。

不過呢,最能分散她注意力的《紐約時報》,並非一直那麼完美——例如它想被好好地搔幾下肚子時——但在溜達時,能被茱莉亞忽略簡直就是它修來的福分。對這條黃色小柯基犬來說,被忽略,就代表了能大飽口福。 像是今天早上,它就被茱莉亞忽略了。茱莉亞和另一個女人——她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因為她的味道到處都是;而在那間人類撒尿與標記地盤的房間裡,她的味道尤其濃厚——正在對話。 只要那個女人一哭,茱莉亞就會抱她一下。 “我好多了,不過還沒完全好起來,”安德莉婭說。她們在廚房裡,賀拉斯可以聞出她們正在喝咖啡。是冷的,不是熱的。它還聞到一些糕餅的味道。包著糖衣的那種。 “我還是想吃。” 如果她說的是包有糖衣的糕餅,那麼賀拉斯也想。

“這種渴望可能還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茱莉亞說,“而且這甚至不是最難熬的部分。我向你的勇氣致敬,安德莉婭,不過生鏽克說得沒錯——突然完全停藥,實在既愚蠢又危險。你沒驚厥實在太幸運了。” “就我所知,我還真的昏過去了。”安德莉婭喝了一口咖啡,賀拉斯聽見了吞嚥的聲音。 “還做了幾個非常生動的夢。其中一個是場火災。一場大火災。就發生在萬聖節那天。” “不過你還是好多了。” “一點點吧。我開始覺得自己可以戒掉了。茱莉亞,我很歡迎你留在這邊陪我,不過我想,你還可以找到更好的地方。這裡的味道——” “我們可以處理味道的問題,可以去波比百貨店買那種裝電池的抽風扇。吃住開銷的部分——包括賀拉斯的在內——我都可以另外給你。不管是誰,只要想戒除藥癮,都不應該只仰賴自己。”

“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方法了,親愛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為什麼會想這麼做?” “因為這是自從我當選以後,第一次覺得這個小鎮可能需要我;也因為老詹·倫尼威脅說,要是我反對他的計劃,就會讓我再也拿不到止痛藥。” 賀拉斯把注意力從她們接下來的對話中移開。 它對牆壁與沙發間那個傳進它靈敏鼻子裡的氣味感興趣多了。安德莉婭在身體狀況較好的日子裡(如果有很多止痛藥的話),最喜歡坐在那張沙發上。有時,她會看一些像(的續篇)、《與星共舞》等節目,有時則是HBO的電影。在看電影的夜晚,她常會吃微波爆米花,並把碗放在沙發旁的茶几上。由於藥物成癮的人不太注重環境清潔,因此茶几下方有些掉下來的爆米花。這就是賀拉斯聞到的味道。 它把兩個女人的對話拋至腦後,開始專注於茶几下方與一旁的空隙中。那裡的空間狹小,但茶几有個自然弧度,更別說它身形較窄,在柯基犬中也算是窈窕名模了。第一顆玉米粒,就在裝在牛皮紙袋裡的“維達”檔案那裡再過去一些。 事實上,賀拉斯就站在它女主人的名字上頭(是甫過世不久的布蘭達·帕金斯親筆寫的)。就當安德莉婭與茱莉亞準備回到客廳時,賀拉斯正努力想吸到那些豐富珍饈中的第一口食物。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拿給她。 賀拉斯看向上方,雙耳刺痛。這不是茱莉亞或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而是死者之聲。賀拉斯就跟所有狗一樣,時常會聽見死者的聲音,有時還能看見聲音的主人。死掉的人到處都是,但活人卻看不見他們,正如他們生活的每一天的每一分鐘裡,都無法聞到那些上千種的不同氣味一樣。 拿給茱莉亞,她需要這個,這東西是她的。 太荒謬了。賀拉斯從長久的經驗中得知,茱莉亞永遠也不會吃它用嘴叼來的食物。就算它用鼻子推到她面前也不會。那是人的食物沒錯,但已經掉到地上了。 不是爆米花,是——“賀拉斯?”茱莉亞尖聲問,語調就跟平常它做壞事時一樣——例如:喔,你這只壞狗,這下你糟了,接著便嘮叨個不停,“你在幹嗎?快出來。” 賀拉斯倒著爬出來,給了她最迷人的笑容——天啊,茱莉亞,我實在太愛你了——同時希望自己鼻子上沒粘著一粒爆米花。牠吃到了幾粒,但也覺得自己錯失了真正的主菜。 “你是不是在偷吃東西?” 賀拉斯坐下,用適當程度的仰慕表情抬頭看著她。不過它是真心的,也的確深愛著茱莉亞。 “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到底是在偷吃什麼東西?”她俯身想看沙發與牆壁間的空隙。 她還沒能看見,另一個女人就發出了想吐的聲音。她抱著雙臂,努力止住顫抖,卻沒能成功。 她身上的氣味起了變化,讓賀拉斯知道她就快吐了。它仔細注意著一切。有時,人類會吐出些好東西來。 “安德莉婭?”茱莉亞問,“你還好吧?” 蠢問題,賀拉斯想著,難道你沒聞到嗎?但這也是個蠢問題。茱莉亞滿身大汗,就連自己的味道也很難聞出來。 “沒事。好吧,有事。我不該吃葡萄乾麵包的。我得去——”她急忙跑離客廳。賀拉斯猜,她又要去幫小便的地方加點味道了。茱莉亞跟了過去。 有這麼一刻,賀拉斯猶豫是否要再度擠到茶几下方,但它在茱莉亞身上聞到了擔心的氣味,於是急忙跟在她腳後離開。 它完全忘了那個死者所說的事。 生鏽克在車上撥給克萊爾·麥克萊奇。現在時間還早,但電話才響一聲,她便馬上接了起來。 他並感到不意外。這幾天以來,切斯特磨坊鎮的人在沒有藥物協助的情況下,想必都睡得不長。 她保證,小喬與他的朋友最晚會在八點半在她家集合,如果有必要的話,她還會親自接他們過來。她降低音量說:“我覺得小喬愛上那個卡弗特家的女孩了。” “他的選擇倒不傻。”生鏽克說。 “你會帶他們過去?” “對,但不會進去高輻射區。我向你保證這點,麥克萊奇太太。” “叫我克萊爾就好。要是我打算讓我兒子跟你去動物會自殺的地方,那麼我想,我們應該可以互相直呼名字。” “你去接班尼與諾莉到你家,我保證會在實地勘查時好好照顧他們,這樣說對你有幫助嗎?” 克萊爾說有。在掛掉電話的五分鐘之後,生鏽克離開了出奇冷清的莫頓路,轉至德拉蒙巷那條通往東切斯特區那些高雅房子的小道。那些房子裡最高雅的一棟,信箱上寫著波比二字。沒多久後,生鏽克已坐在波比家的廚房裡,與羅密歐及他的妻子米凱拉一同喝著咖啡(咖啡是熱的,波比家的發電機還能運作)。他們全都氣色不佳。 羅密歐已換好了衣服,而米凱拉仍穿著家居服。 “你覺得那個叫芭比的傢伙真的殺了布蘭達?”羅密歐問,“要是真的是他,我的朋友啊,我一定會親手宰了他。” 米凱拉把一隻手放在他手臂上:“別說傻話了,親愛的。” “我不這麼認為,”生鏽克說,“我想他是被陷害的。不過你要是告訴別人我這麼說的話,我們全都會因此惹上麻煩。” “羅密歐一直很喜歡那個女人,”米凱拉微笑著說,聲音卻是冰冷的。 “我有時會覺得,甚至超過了愛我的程度。” 羅密歐既不承認,也沒否認——事實上,他似乎根本沒聽見這話。他朝生鏽克俯身,棕色眼珠散發出急切之意。 “醫生,這話是什麼意思?陷害?” “我現在還不能多說。我過來是為了另一件事,不過,恐怕就連這件事也得保密。” “那我還是不聽為妙。”米凱拉說,拿著咖啡杯離開廚房。 “今晚那女人可有我好受的了。”羅密歐說。 “不好意思。” 羅密歐聳了聳肩:“我還有另一個地方可住,也在鎮上。米凱拉也知道,只是她一直沒講出去。醫生,告訴我另一件事吧。” “有幾個孩子認為,他們可能發現了製造出穹頂的機器。他們年紀很輕,但卻聰明得很,所以我相信他們。他們有台蓋革計數器,在黑嶺路那裡發現有輻射指數大幅上升的情形。指數還不到危險的地步,不過他們也沒真的靠得太近。” “靠近哪裡?他們看見了什麼?” “閃爍的紫色光芒。你知道那裡的老果園嗎?” “當然知道。那是麥考伊家的果園。我以前曾開車帶女孩去那裡。那裡可以看見整個小鎮。有次老威利……”他露出了片刻的緬懷之情,“呃,不提了。他們只看見閃光?” “還發現了很多動物的屍體——幾頭鹿,還有一頭熊的。孩子們說看起來像是自殺。” 羅密歐嚴肅地看著他:“我在等你繼續說下去。” “很好……接下來就是重點了。我們之中必須得有人把剩下的事完成,我想八成就是我了吧。不過呢,我需要一套輻射防護衣。” “你有什麼計劃嗎,醫生?” 生鏽克告訴了他。他說完後,羅密歐拿出一包雲斯頓香煙,放在桌上朝他示意。 “我最愛的玩意兒。”生鏽克說,拿了一根。 “你怎麼想?” “喔,我幫得上忙,”羅密歐說著,幫自己與生鏽克點煙。 “我的店裡什麼都有,鎮上的每個人都知道這點。”他用煙指了指生鏽克,“不過你一定不會希望自己被拍到照片,還刊在報紙上頭。因為呢,那套衣服穿起來一定好笑透頂。” “我倒是不擔心這點,”生鏽克說,“報社昨晚燒了。” “我聽說了,”羅密歐說,“又是那個姓芭芭拉的傢伙。他的朋友。” “你相信?” “喔,我天生就容易腔信別人。布什說伊拉克有核武器,我腔信了,還告訴其他人說:'除了他,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了。'我連奧斯華單獨行刺肯尼迪這件事也信。” 米凱拉在另一個房間大喊:“別再裝那個狗屁法國口音了。” 羅密歐對生鏽克笑了一下,像是在說:現在你可知道我會有多慘了。 “沒問題,親愛的。” 他說,完全沒了那個他認為會帶來幸運的法國口音。他又轉向生鏽克:“把你的車留在這裡,我們一起開我那輛貨車去,這樣空間也比較大。讓我在店裡下車,接著你就去接那些孩子。我會準備好你的輻射防護衣,不過至於手套……這我就不確定了。” “醫院的x光室裡有防護手套可用,長度可以拉到手肘那麼高。我還可以順便拿條圍裙——” “好主意,我可真不想看著你拿精子數目去冒險——” “或許還有一兩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時候,給技術人員和放射科醫生用的護目鏡,不過有可能早就丟了。我只希望,那裡的輻射指數不會比孩子們最後看見的指數高上太多,這樣至少還保持在安全範圍裡。” “不過你也說他們沒靠那裡太近。” 生鏽克嘆了口氣:“要是蓋革計數器的指針真跳到每秒八百或一千,那麼我的生育能力應該是最不用擔心的事了吧。” 他們準備動身時,米凱拉——現在她已換上一條短裙與一件華麗舒適的毛衣——衝進廚房,指責她的丈夫是個傻瓜,說他會害他們被捲進一場大麻煩,他先前就乾過這種事,現在卻又故態復萌,更別說這次絕對比過去嚴重多了。 羅密歐把她擁入懷中,用法語迅速對她說了幾句話。她用相同的語言回答,一連串地說個不停。 羅密歐又回答了幾句,接著,她在他肩上捶了兩拳,先是哭了出來,隨即又吻著他。到了屋外後,羅密歐對生鏽克表示歉意,聳了聳肩。 “她就是控制不了。她有個詩人的靈魂,還有像垃圾場野狗般的情緒。” 生鏽克與羅密歐·波比抵達百貨店時,陶比·曼寧為了要討羅密歐歡心,早已在那裡等著要開門服務大眾了。而在對街藥店工作的彼德拉·瑟爾斯,正與他一同坐在扶手上貼有夏末特賣商品標籤的庭院用椅上頭。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的輻射防護衣在——” 生鏽克看了看表,“十點前就能準備好吧?” “最好晚一點來,”羅密歐說,“我又不是瘋了。去吧,醫生。去拿你的手套、護目鏡和圍裙,然後找那些孩子談談。給我點時間。” “要開店了嗎,老闆?”羅密歐下車時,陶比這麼問。 “誰知道,或許下午再說吧。我今天早上還有事得忙。” 生鏽克開車離去,就在快要開到鎮屬山時,他才意識到陶比與彼德拉全都在手臂處綁了藍色布條。 他成功找到了手套、圍裙與放在x光室衣物櫃裡的一副護目鏡。就在兩秒鐘前,他差點就放棄找護目鏡了。護目鏡的頭帶斷了,但他確定羅密歐一定有辦法接回去。幸運的是,他無需向任何人解釋自己在做什麼。整棟醫院似乎全都在熟睡之中。 他走出醫院,聞了聞空氣——沉悶,還帶著一股飄落的難聞黑煙味——朝西方望去,看見導彈擊中穹頂時遺留在空中的黑色痕跡,看起來就像個皮膚腫瘤似的。他知道自己該集中心力處理芭比與老詹所涉入的謀殺案,畢竟那出自人為,同時也是他可以理解的事。不過,忽略穹頂肯定是個錯誤——有可能還會變成一場大災難。穹頂必須消失不可,那些氣喘與慢性阻塞性肺病的患者很快就會開始出問題了。他們會跟被困在煤礦裡的金絲雀沒兩樣。 他看著被尼古丁污染的天空。 “糟糕,”他喃喃自語,把從醫院拿出來的東西放進貨車。 “真糟糕。” 他抵達麥克萊奇家時,三個孩子都到了。要是命運眷顧他們,那麼這些安靜得有點古怪的孩子,或許能在十月的這個星期三結束前,成為大受歡迎的人民英雄。 “你們準備好了嗎?”生鏽克問,聲音比真正的情緒還要熱切,“在我們過去前,會先繞到波比百貨店一下,得先——” “他們有事想告訴你,”克萊爾說,“天啊,我還真希望他們沒什麼要說的。這件事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你要喝橙汁嗎?我們努力想在它酸掉前喝完。” 生鏽克舉起手,大拇指與食指靠得很近,示意只要一點就好。他不太愛喝橙汁,只是希望能讓她離開一會兒,同時也感覺出就連她自己也想先離開一下。她臉色蒼白,聲音聽起來十分害怕。 他不認為這件事會跟孩子們在黑嶺發現的東西有關,而是與另一件事有關。 正是我需要知道的事,他想。 等她離開後,他便說:“說吧。” 班尼與諾莉轉向小喬。他嘆了口氣,把前額的頭髮往後撥,隨即又嘆了口氣。這個滿臉凝重的年輕人嘆氣與撥頭髮的方式,與三天前那個在奧登·丹斯摩的農場裡搖旗吶喊的孩子只剩下一點相似之處。他的臉色就與母親一樣蒼白,前額還長了好幾顆青春痘——這說不定是他第一次長痘。生鏽克以前也曾見過這種突然長青春痘的例子,全是壓力引起的。 “是什麼事,小喬?” “大家都說我很聰明,”小喬說。生鏽克訝異地發現這孩子目泛淚光。 “我猜我是挺聰明的,不過有時候,我還真希望自己不是這樣。” “別擔心,”班尼說,“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你都笨得很。” “閉嘴,班尼。”諾莉善解人意地說。 小喬沒有理會:“我六歲時,下棋就能贏過我爸了,八歲時能贏過我媽。我在學校各科成績都拿A,科學競賽總是能拿到冠軍,大概兩年前就開始自己寫計算機程序了。我不是在吹牛,我知道我是個怪胎。” 諾莉微笑,握住他的手,而他則回握著。 “但我只是把一切連起來罷了,不是嗎?就這樣而已。要是出現了A,再來就會出現B。要是沒有A,B也就出門吃午餐了,這跟字母表沒什麼兩樣。” “小喬,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不認為廚師犯下了那些謀殺案。應該說,我們全都不這麼認為。” 諾莉與班尼一同點了點頭,讓他似乎放鬆了一點。只是,當生鏽克回答“我也這麼想”的時候,他看起來卻還是一點也不開心(表情中甚至還帶有一絲懷疑)。 “就說他是個人才吧,”班尼說,“擅長聯想。” 克萊爾拿著一小杯橙汁回來。生鏽克啜了一口。是溫的,但還能喝。由於發電機沒了燃料,所以到了明天就不能喝了。 “為什麼你會認為不是他幹的?”諾莉問。 “你們先說。”黑嶺上的穹頂發射器,被生鏽克暫時拋到了腦後。 “我們昨天上午看見了帕金斯太太,”小喬說,“當時我們在鎮立廣場,正開始用蓋革計數器進行調查。她朝著鎮屬山走。” 生鏽克把杯子放在座椅旁的桌上,朝前俯身,雙手緊握,放在膝蓋之間。 “那是幾點的事?” “我的手錶在星期天穹頂出現的時候就停了,所以無法完全確定。不過我們看到她時,正好是超市大戰的時候,所以差不多是九點十五分吧。應該不會比這還晚。” “也不會早到哪裡去,因為當時正在暴動,你們一定都聽見了。” “嗯,”諾莉說,“聲音很大。” “你確定那是布蘭達·帕金斯?不是別的女人?”生鏽克心跳加速。要是她在暴動時還活著,那麼芭比的確是無辜的。 “我們都認識她,”諾莉說,“在我退出女童軍前,她甚至還是我的訓導老師。”她其實是因為偷抽煙被踢出去的,不過這似乎無關緊要,所以她省略沒提。 “我從我媽那裡知道大家對謀殺案是怎麼想的,”小喬說,“她把所有她知道的事都告訴我了。你知道的,也就是軍籍牌的事。” “我這個當媽的可不想告訴他那麼多,”克萊爾說,“不過這孩子一直堅持要問,似乎這個問題非常重要。” “的確非常重要,”生鏽克說,“帕金斯太太去了哪兒?” 是班尼回答的:“她先去了格林奈爾太太家。但不管她說了什麼,肯定都不是什麼好話。因為,格林奈爾太太當著她的面用力把門關了起來。” 生鏽克皺起眉頭。 “是真的,”諾莉說,“我猜帕金斯太太給了她一封信或什麼的。她把一個信封交給格林奈爾太太。格林奈爾太太接過去後,接著就把門甩上,跟班尼說的一樣。” “嗯。”生鏽克說。切斯特磨坊鎮最後一次有郵差投信,已經是上週五的事了。但是,布蘭達在芭比有不在場證明的時候還活著,正忙著些什麼事情,或許才是最為重要的部分。 “接著她又去了哪兒?” “她穿過主街,往磨坊街走了過去。”小喬說。 “也就是這條街。” “對。” 生鏽克把注意力轉到克萊爾身上:“她——” “她沒來過,”克萊爾說,“除非她來的時候,我正好在地下室檢查還剩多少罐頭食品。我在下面待了半小時,或許是四十分鐘左右吧。我……我不想听見超市那邊傳來的吵鬧聲。” 班尼說了句他那天就說過的話:“磨坊街有四個街區那麼長,房子可多得很。” “對我來說,這並不重要。”小喬說,“我給安森·惠勒打了電話。他以前也是滑板族,偶爾還是會帶著滑板去牛津的滑板場。我問他,芭芭拉先生昨天早上有沒有上班,他回答說有。他說,暴動開始時,芭芭拉先生就到美食城超市去了。那之後他一直跟安森還有敦切爾小姐在一起。所以關於帕金斯太太那件事,芭芭拉先生的確有不在場證明。你還記得我說的嗎?要是A沒出現,就不會有B,也不會有整張字母表了。” 生鏽克覺得這個比喻拿來形容人類的事,似乎有點太過公式化了些,不過他能理解小喬要說什麼。在其餘被害者方面,芭比或許沒有不在場證明,但那些屍體顯然都被同一個兇手丟棄在同一個地點。要是老詹真的至少殺了其中一個被害者——科金斯臉上的棒球縫線痕跡是這麼顯示的——那麼這些命案就有可能全都是他幹的。 也有可能是小詹。小詹現在都已經佩著槍,身上還掛著警徽了呢。 “我們得去警察局作證,對嗎?”諾莉問。 “我很怕,”克萊爾說,“我真的、真的非常害怕。如果是倫尼殺了布蘭達·帕金斯怎麼辦?他也住在這條街上啊。” “我昨天也是這麼說的。”諾莉告訴她。 “很有可能。她去找其中一個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結果卻被人給當面甩上了門。那麼,她難道不會想去找就住在旁邊的另一個委員嗎?” 小喬說(還是有點天真):“我覺得這樣的聯繫有點薄弱,媽。” “或許是吧,但她還是有可能會去找老詹·倫尼。而彼得·蘭道夫這個人……”她搖了搖頭,“要是老詹叫他跳,彼得只會問他要跳多高而已。” “說得好,麥克萊奇太太!”班尼大喊,“你說了算,我的媽——” “謝謝你,班尼,但在這個鎮上,老詹·倫尼說了才算。” “我們該怎麼辦?”小喬苦惱地看著生鏽克。 生鏽克又再度想起被臟東西染黃的天空,還有空氣裡的煙味。他還想到杰姬·威廷頓決心要救芭比出來的那件事。雖然這麼做可能很危險,但或許機會比仰賴這三個孩子的證詞高多了。更別說,警長在記錄完這份證詞後,可能只會把它拿來擦屁股,絲毫無視警務規章的存在。 “現在,我們先什麼都別做。戴爾·芭芭拉在裡頭很安全。”生鏽克希望這是真的,“我們還有別的事得處理。要是你們發現的東西真的是穹頂發動器,我們就可以直接關掉——” “剩下的問題會自行解決。”諾莉·卡弗特說。 她看起來像是大大鬆了口氣。 “說不定就是這樣。”生鏽克說。 彼德拉·瑟爾斯回去藥店後(她說要清點庫存),陶比·曼寧問羅密歐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羅密歐搖搖頭:“回家吧。看看你爸媽有什麼要幫忙的。” “只剩我爸了,”陶比說,“我媽說美食城超市的價錢太貴,所以星期六早上去了城堡岩的超市。你在忙什麼?” “沒什麼,”羅密歐含糊帶過,“問你一件事,陶比——你跟彼德拉幹嗎都在手上綁了塊布?” 陶比看了布條一眼,像是早就忘了似的。 “只是想表現出團結而已,”他說,“經過昨晚醫院的事……還有這裡發生的每件事……” 羅密歐點點頭:“這麼說你不是臨時警員?” “見鬼了,當然不是。更重要的是……你還記得九一一事件後,每個人幾乎都穿戴紐約市消防局或警察局的T恤和帽子的事嗎?這個就像那樣。”他想了一會兒,“我想,要是他們需要幫忙的話,我會很高興加入他們,不過他們看起來不成問題。你確定不用幫忙?” “嗯。快走吧。要是我決定下午開門的話,會再打電話給你的。” “好吧。”陶比眼睛發亮,“說不定我們可以辦個穹頂特賣會。就像有人說的一樣——當生命給了你一顆檸檬,那就拿來做檸檬水吧。” “再說吧,再說吧。”羅密歐說,不過他懷疑這間店是否還會舉辦任何特賣會。今天上午,他對那些趁傾銷時買下的劣質便宜品失去了大部分的興趣。他覺得自己在過去三天裡,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失去了過去那種程度的洞察力。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做了一些像救火與為了友情所做的事。這才是真的在幫鎮上做事,他想。這麼做可以讓這個小鎮變得更好。而主要的變化,則是因為他曾經的戀人布蘭達·帕金斯被某個人殺了。羅密歐心中的她,名字始終是布蘭達·莫爾斯。她美得就跟個大明星一樣,要是他知道是誰冷血地謀殺了她——假設生鏽克說得沒錯,兇手不是戴爾·芭芭拉的話——那個人一定得付出代價。羅密歐·波比一定會親手討回這筆血債。 在他呈洞穴型的店鋪最後方,是家居維修用品區。為求便利,位置還特地安排在DIY區旁邊。羅密歐從DIY區拿了一把重型金屬剪,隨即又走到家居維修用品區——他這個零售王國中最深、最黑暗、最骯髒的角落裡。他在那裡找到兩打五十磅一捆的防水布,通常用於屋頂、防雨板與煙囪防水等用途。他把其中兩捆(還有金屬剪)放進購物推車,接著又把推車推到運動用品區。 他在這裡忙著東挑西揀,有幾回還不禁放聲大笑。 這一定可行,不過當然啦,生鏽克·艾佛瑞特到時候一定看上去很可笑。 他完工後,伸了個懶腰,正好看見運動用品部另一頭的海報。海報上有頭在十字準星裡的鹿。 在那頭鹿的下方,有著這樣的標語:狩獵季節就要到了——是時候拿起槍了! 鑑於事情發展的方向,羅密歐認為先把一些槍收起來或許是個好主意,以防倫尼或蘭道夫決定沒收所有武器,把那些武器拿給警察使用。 他推著另一輛推車,走到上鎖的獵槍櫃前,從腰帶那掛著一堆鑰匙的鑰匙圈裡挑出鑰匙。波比百貨店是鎮上溫切斯特槍廠的獨家銷售店,加上現在離合法的獵鹿季節只剩一個星期,所以羅密歐認為,要是他被問到槍櫃里為何少了幾把槍,倒也不會說不過去。他挑了一把野貓點二二步槍,一把黑影泵動式霰彈槍,兩把同樣是泵動式的黑色防衛者霰彈槍,接著又補上一把七〇型惡日步槍(配有狙擊鏡)與一把七〇輕量步槍(沒有狙擊鏡)。他拿了每把槍適用的子彈,接著把推車推進辦公室,將槍收進他那老舊的綠色防衛者地板式保險箱中。 你很清楚,這簡直就是偏執狂的行為,他這麼想著,同時轉動號碼鎖。 然而,這感覺起來一點也不偏執。他回去等生鏽克與孩子們到來,提醒自己要綁塊藍色布條在手臂上,並且叫生鏽克也這麼做。偽裝得當可不是件壞事。 所有獵鹿人都知道這點。 早上八點,老詹又回到了家中的書房。卡特·席柏杜——老詹親自挑選他作為貼身保鏢——正埋首於一本《汽車與司機》雜誌中,讀著一篇比較二〇一二年寶馬跑車與二〇一一年福特跑車的文章。兩輛車看起來都很棒,但任何人都知道,寶馬跑起直線就跟瘋了一樣。同樣地,他想,任何人也都知道,倫尼先生就是切斯特磨坊鎮裡的寶馬跑車。 老詹的感覺還不錯,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去見了芭芭拉之後又補了一個小時覺。他打算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逮住機會都要小睡片刻,藉以補充精力。他得讓自己保持在最佳狀態,同時也不太願意承認,自己其實是在害怕心律不齊的狀況會變得更為頻繁。 由於小詹的狀況實在太不穩定(一定還有別的原因,他想),因此有席柏杜陪在身邊,讓他感到放心許多。席柏杜看起來就像個惡棍,但卻似乎懂得該怎麼扮演好副官的角色。老詹不太確定這點,不過總覺得席柏杜這個人,或許遠比蘭道夫聰明許多。 他決定測試一下。 “孩子,你知道超市那邊有多少人在看守嗎?” 卡特把雜誌放到一旁,從後口袋掏出一本被壓扁的小筆記本,此舉獲得了老詹的認可。 在翻了一下後,卡特說:“昨晚有五個人,三個正職與兩個新人。沒有任何狀況。今天只有三個人看守。全都是新人。奧伯利·陶爾——他哥是開書店的——托德·溫德斯塔和蘿倫·康瑞。” “你也認同這樣的人數足夠嗎?” “啊?” “你認同嗎,卡特?認同就是同意的意思。” “呃,應該沒問題。不隻白天,就連晚上也是。” 沒有任何停頓,思索老大想听見什麼答案的跡象。倫尼喜歡這傢伙。 “好。聽好了,我要你早上去找斯泰西·莫金,叫她打給警隊裡的所有人。我要所有人在晚上七點去美食城超市集合。我有話要告訴他們。” 其實他是要發表另一場演說,而且這回還會使出渾身解數,就像對付老懷錶一樣,要幫他們緊緊上好發條。 “好的。”卡特把這件事記在他那小小的副手筆記本上頭。 “還要叫他們每個人都試著多帶一個人來。” 卡特拿著末端被咬爛的鉛筆,在筆記本上算了算:“我們已經有……我看一下……二十六個人了。” “可能不夠。別忘了昨天上午超市的事,還有昨晚沙姆韋那女人的報社。要是我們不管,這裡就會變成無政府狀態了,卡特。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嗎?” “呃,是的,長官。”卡特·席柏杜十分肯定,那個詞代表“射箭場”的意思,而他猜新老大的意思是說,要是他們沒有好好地維持現狀,磨坊鎮就會變成靶場之類的地方。 “或許我們應該要沒收所有武器什麼的。” 老詹咧嘴笑了。沒錯,從很多方面看來,他都是個討人喜歡的男孩。 “這已經列在我的時間表中了,可能會從下週開始實施。” “也就是說你認為那時候穹頂還在?” “我是這麼認為的。”穹頂非在不可。還有那麼多事得處理。他還得把丙烷庫存全部還到鎮上的設施裡。電台後方的冰毒實驗室,也得清理到什麼證據也不留的地步。還有——這點非常重要——他尚未把自己供上神壇,儘管他已經在朝這個目標前進了。 “還有,叫兩個警員——得是正規警員——過去波比百貨店一趟,先把那裡的槍支全部沒收起來。要是羅密歐·波比找那兩個警員的麻煩,就說我們是想避免槍支落到戴爾·芭芭拉的同夥手裡。記住了嗎?” “嗯。”卡特又記了下來,“派丹頓和威廷頓去怎樣?可以嗎?” 老詹皺起眉頭。威廷頓,那個大胸部的女孩。 他不信任她,也不認為自己會喜歡任何有胸部的警察。女人可干不了這種需要強制執行法令的活兒。不過真正的重點不在這裡,而是在於她看著他的眼神。 “丹頓沒問題,但威廷頓就算了。也別找亨利·莫里森。叫丹頓和喬治·弗雷德里克去,叫他們把槍收進警察局的保險庫裡。” “了解。” 倫尼的手機響起,使他的眉頭因此皺得更深。 他接起電話,說:“我是倫尼委員。” “你好,委員。我是詹姆斯·歐·寇克斯上校,是'穹頂計劃'的負責人。我想,我們也該是時候好好談談了。” 老詹往後靠在椅背上,面露微笑:“嗯,上帝保佑你,上校。請繼續。” “我得到消息,說你逮捕了美國總統親自指定的切斯特磨坊鎮負責人。” “這麼做沒有錯,長官。芭芭拉先生被控謀殺,而且還是四起謀殺案。我很難想像總統會想找一個連環殺手負責掌管一切。對他的民意支持度沒好處。” “也就是說該由你掌管一切。” “喔,不。”倫尼說,笑得更開了。 “我只是個不起眼的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安迪·桑德斯才是負責掌管的人。至於芭芭拉,則是由彼得·蘭道夫——你可能也知道了,他是我們的新警長——親手逮捕的。” “換句話說,你清白得很。因此等到穹頂消失,調查行動開始以後,你就能撇得一干二淨了。” 這個他媽的傢伙語氣中有挫敗感,讓老詹覺得享受得很。這個五角大樓的王七蛋習慣騎在別人頭上;被別人騎在頭上,對他來說一定是個全新的體驗。 “寇克斯上校,他們也是清白的不是?其中一個受害者身上還有芭芭拉的軍籍牌,再也沒有比這還充足的證據了。” “這證據似乎太理所當然了點。” “你要這麼說也沒辦法。” “要是你轉到有線電視的新聞台,寇克斯說,” “就會看見你們逮捕芭芭拉這件事引發了嚴重的討論,更別說,他的從軍記錄根本就是軍中楷模。還有,關於你的過去,也越來越受到大眾矚目。不過這部分呢,可就不是什麼楷模了。” “你覺得這會讓我驚訝嗎?你們這些人總是知道該怎麼管控新聞,打從越戰開始,你們就這麼做了。” “CNN有個報導,說你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從事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一直都是當局調查的對象。NBC的報導則說,你在二〇〇八年因為放高利貸而被當局調查。我想你被指控犯了重利罪對吧?有些利息甚至還高達四成?接著你還會把那些汽車與卡車收回來,這樣重複長達兩三次左右?投票給你的人,或許會自己看見那些新聞吧。” 這些控訴全部都撤銷了。他花了許多錢才搞定這些事。 “我們鎮上的人都知道,新聞節目會播報這些可笑的事,只不過是因為想多賣幾條痔瘡軟膏與幾罐安眠藥罷了。” “不只這樣。根據緬因州總檢察長的說法,前任警長——也就是上週六過世的那位——正在調查你逃稅、挪用鎮公所的資料與物品,以及參與非法販毒這些事。我們沒有把這些新得到的信息洩露給記者,也沒打算這麼做……只要你願意妥協的話。我們要你辭去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的職位。桑德斯先生也同樣得這麼做。你們得提名三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也就是安德莉婭·格林奈爾,作為主要的管理者,至於杰姬·威廷頓,則會成為總統在切斯特磨坊鎮的代表。” 就算老詹依舊冷靜自若,仍被這話給嚇了一跳:“老兄,你瘋了不成?安德莉婭·格林奈爾是個毒蟲——她對奧斯康定止痛藥上了癮——至於威廷頓這個娘們,他媽的根本沒腦子!” “我向你保證,事情並非如此,倫尼。”沒有“先生”了,客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威廷頓曾經因為破獲德國維茲堡第六十七號戰鬥支持醫院的一個非法販毒組織而獲得褒獎,同時,她還獲得了一個叫做傑克·雷徹的人的推薦,而那個人就我的愚見看來,還是天殺的憲兵裡最強悍的一個。” “你一點也不愚蠢,長官。但是你口出穢言,會讓我很難跟你繼續談下去。我是個基督徒。” “就我手上的信息來看,你還是個販毒的基督徒。” “棍棒與石頭或許可以打斷我的骨頭,但言語永遠無法傷害我。”尤其是在穹頂之下,老詹心想,微微一笑。 “你有任何實質證據嗎?” “得了吧,倫尼——你跟我都不是好惹的人,所以這很重要嗎?穹頂這件事是九一一事件以後最大的新聞,同時也是牽動了每個人的大新聞。要是你不願意妥協,我保證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只要穹頂一被破壞,我向你保證,你一定會第一個看見我,接著是參議院委員會、大陪審團,最後則被送進監獄。不過,要是你願意下台,那麼一切就不會有事。這部分我同樣可以向你保證。” “只要穹頂被破壞的話,”倫尼思索著說,“那會是什麼時候?” “說不定比你想像中還快。我打算成為第一個進去的人,而且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用手銬把你銬起來,陪你一起坐飛機到堪薩斯州的李文沃斯堡。在候審期間,你都會好好地接受美國政府的款待。” 老詹因為這粗魯大膽的威脅,而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接著,他笑了起來。 “要是你真為了鎮上著想,倫尼,那就乖乖下台吧。看看在你治理之下發生了什麼事。六件謀殺案——據我們所知,其中兩件就發生在昨晚的醫院裡——一件自殺案,還有一場因食物問題所引發的暴動事件。你根本無法勝任這份工作。” 老詹握著鍍金棒球,把球捏得緊緊的。卡特·席柏杜皺眉看著他,一臉擔憂的模樣。 如果你人在這裡,寇克斯上校,我就讓你嚐嚐我讓科金斯嚐到的滋味。老天在上,我一定會這麼做。 “倫尼?” “我在這裡。”他停了一下,“而你在那裡。” 又停一下,“穹頂是不會消失的。我想我們都很清楚這點。你已經用了你威力最大的炸彈,害得周圍的鄉鎮在兩百年以內,都變得不適合有人居住。要是輻射可以穿透穹頂,早就害死了切斯特磨坊鎮裡的每一個人。但就算這樣,穹頂依舊沒有消失。”他呼吸急促,胸膛裡的心臟卻有力而穩定地跳動著。 “因為穹頂是上帝的旨意。” 在他內心的最深處,的確是如此相信的。同時,他也相信自己在之後幾星期、幾個月、幾年裡繼續掌管這個小鎮,同樣也是上帝的旨意。 “什麼?” “你聽見了。”他知道自己這是把未來與所有一切,全都壓在穹頂繼續存在這件事上頭,也知道一定會有人認為他這麼做肯定是瘋了。他還知道,那些人全是些不信神的異教徒,就像詹姆斯·歐·他媽的寇克斯上校一樣。 “倫尼,我求你理性點。” 老詹喜歡那個求字;在短時間內讓他恢復了原有的幽默感。 “寇克斯上校,讓我們回顧一下如何?當然啦,我很榮幸能接到像你這種高層官員打電話來致意,只是,這裡的負責人不是我,而是安迪·桑德斯。我敢說,安迪一定很感謝你這些關於管理的提議——用貨真價實的遙控方式來管理一切——不過呢,我得在這裡代替他回答:你乾脆把你的提議塞到見不得光的地方裡吧。在這裡,我們只能仰賴我們自己,所以事情自然該由我們自行處理。” “你瘋了。”寇克斯驚訝地說。 “不信教的人總會這樣形容宗教。這是他們對抗信仰的最後一套說辭。我們已經習慣了,所以不會因此記恨。”這是謊話。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你會切斷我們的電話與網絡嗎?” “你希望我們這麼做,對吧?” “當然不是。”另一個謊話。 “電話與網絡都會保留下來,所以等到星期五的新聞發布會時,我向你保證,你肯定會被問到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 “上校,在可以想見的未來里,我都絕不會參加任何新聞發布會。就連安迪也是。你去找格林奈爾太太也沒什麼意義,她只不過是個可憐蟲罷了。所以你大可取消你那——” “喔,不,倒也不必。”寇克斯的聲音有笑意嗎? “新聞發布會會在星期五中午舉行,這樣晚間新聞才有足夠的時間推銷痔瘡藥膏。” “你指望我們鎮上會有誰參加?” “每個人,倫尼。當然是每個人。因為呢,我們打算讓鎮民的親戚到莫頓鎮交界的穹頂那裡——你或許還記得,那裡也是桑德斯先生的妻子飛機失事的地方。記者們會在那裡記錄下整個過程,就像州立監獄的探訪日一樣,差別只在於里頭沒有任何人犯罪。或許,只有你算例外吧。” 倫尼又再次被完全地激怒了。 “你不能這麼做!” “喔,我當然可以。”笑意的確在。 “你可以坐在穹頂的另一邊嘲笑我;而我也可以坐在我這邊,對你做出同樣的事。來探訪的人會一字排開,大多數人會同意穿上寫有'戴爾·芭芭拉無罪'、'釋放戴爾·芭芭拉'與'彈劾詹姆斯·倫尼'字樣的T卹。那裡會有大家淚流滿面的團聚景象,手與手貼在穹頂上的畫面,說不定他們還會試著去親吻對方。這在電視上看起來棒極了,同時也是絕妙的宣傳。最重要的是,這會讓你們鎮上的人開始思考,他們為什麼要讓你這種不稱職的人來管理一切。” 老詹的聲音沉到了變成厚重低吼:“我不會允許這件事發生。” “你要怎麼阻止?那裡會有超過上千人,你可沒辦法掃射他們。”當他再度開口時,語氣已變得冷靜與理智。 “算了吧,委員,讓我們搞定這件事。你還是可以乾乾淨淨地脫身。只要你願意放掉控制一切的權力就行了。” 老詹看見小詹像是鬼魂般下了樓,朝前門走去,像是根本沒發現自己身上只穿著睡褲與拖鞋。 就算小詹就這麼在走廊上倒地暴斃,老詹也只會繼續俯在辦公桌前,一隻手緊握著鍍金棒球,另一隻手則拿著電話不動。他的腦中湧上那個想法:讓安德莉婭·格林奈爾掌權,大奶警察擔任副手。 這簡直是個笑話。 一個爛笑話。 “寇克斯上校,你他媽去死吧。” 他掛斷電話,轉過辦公椅,拋出鍍金棒球。 棒球砸中老虎伍茲的簽名相片,玻璃碎了,相框落在地上。通常只會讓人感到害怕的卡特·席柏杜,這回卻成了害怕的人,整個人跳了起來。 “倫尼先生。你還好吧?”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好,臉頰上冒出不規則的紫色斑點,細小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從肥厚的眼窩中往外暴突,就連額頭上的血管也鼓了起來。 “他們永遠無法從我手上奪走這個小鎮。”老詹喃喃地說。 “他們當然不會,”卡特說,“要是沒有你的話,我們就完了。” 這話讓老詹放鬆了一點。他才拿起電話,就想起蘭道夫已經回家睡覺去了。自從危機開始後,新警長好不容易才得到珍貴的一點休息時間,還告訴卡特說,他打算至少睡到中午。算了,反正這個人沒用得很。 “卡特,把我的話抄下來,拿給莫里森看。要是他上午不在警察局,就把筆記留在蘭道夫的辦公桌上。事情辦完後馬上回來。”他停下來想了一會兒,眉頭深鎖。 “看一下小詹有沒有在那裡。我剛才跟那個為所欲為的上校打電話時,看見他出門了。要是他不在的話,也不用特地找他,不過要是他在的話,確定一下他是不是沒事。” “沒問題。要記下來的事情是?” “親愛的蘭道夫警長:立刻解除杰姬·威廷頓在切斯特磨坊鎮警察局的職務。” “這是要開除她的意思?” “就是這樣。” 卡特把信息抄在筆記本里,老詹給了他一點時間寫下來。他又覺得沒事了。甚至比沒事更好。 他感應到了。 “再加上這條:'親愛的莫里斯警員:威廷頓今天上班時,請通知她,她已經被解除職務了,叫她把她的置物櫃清理乾淨。要是她詢問原因,就告訴她我們正在重組部門,已經不需要她的服務了。'” “需要的需上面是雨嗎,倫尼先生。” “字的對錯無所謂,信息本身才重要。” “是,你說得對。” “要是她還有別的問題,就叫她來找我。” “了解。就這樣?” “還沒。告訴每個人,只要一看到她,就把她的警徽跟槍收走。要是她囉裡囉嗦,說槍是她自己的私人財產什麼的,就開張收據給她,告訴她,等到這場危機結束後,就會把槍退還給她,不然也會另外賠償她。” 卡特又寫了一陣子,接著抬起頭來:“倫尼先生,你覺得小詹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我猜就是偏頭痛而已吧。不管是什麼毛病,我現在都沒空管,還有許多更緊急的事得處理呢。”他指著筆記本,“拿過來給我看看。” 卡特拿了過去。他的字跡就跟三年級小學生的鬼畫符一樣,但所有事的確都寫上去了。倫尼在下面簽了名。 卡特帶著他秘書工作的勞動成果抵達警察局。 亨利·莫里森對這些指示的反應,也只是充滿懷疑地念叨了幾句而已。卡特還順便找了一下小詹,但小詹人不在這兒,也沒人看見他,於是只得叫亨利幫他留意一下。 接著,在衝動之下,他下樓去找芭比。芭比就躺在床板上,雙手枕在腦後。 “你老闆打了電話過來,”他說,“就是那個叫寇克斯的傢伙。倫尼先生說他是為所欲為的上校。” “我敢打賭他的確是。”芭比說。 “倫尼先生叫他去死。你知道怎樣嗎?你的陸軍夥伴只能笑著把這話給吞進肚子裡。你怎麼說?” “我可不覺得驚訝。”芭比還是盯著天花板看。他聲音平靜,卻話中帶刺。 “卡特,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會怎麼發展?你嘗試過把眼光放長遠點嗎?” “不用放長遠點了,芭—比,再也不用了。” 芭比只是依舊看著天花板,嘴角浮現一個酒窩,帶著一絲淺笑,彷彿他知道什麼卡特不知道的秘密一樣。這表情讓卡特想打開牢門,好好地揍他幾拳。然而,他突然想起北斗星酒吧停車場的那件事。就讓芭芭拉看看他那些下流招式有沒有辦法拿來對抗行刑隊吧。讓他親自試一下。 “下次別讓我遇到,芭比。” “我敢說我們一定會碰見。”芭比說,依舊沒朝他看上一眼。 “這是個小鎮,孩子,我們全是同一隊的。” 牧師宿舍的門鈴響起時,派珀·利比還穿著當作睡衣的小熊T卹與短褲。她打開門,還以為來的人會是提早一小時過來的海倫·路克斯。她們相約十點討論喬琪亞的葬禮。然而,來的人卻是杰姬·威廷頓。她身上穿著制服,左胸前卻沒了警徽,大腿旁也沒佩掛手槍。她看起來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杰姬?怎麼了?” “我被解雇了。那個渾蛋打從警察局的聖誕節派對時就想這麼做了,當時他想占我便宜,而我拍開了他的手。不過我懷疑原因不只如此,甚至還不是最重要——” “進來再說,”派珀說,“我在儲藏櫃裡找到一個攜帶式的小瓦斯爐,我想應該是前任牧師留下來的。那瓦斯爐竟然還能用,簡直就是個奇蹟。先來杯熱茶好嗎?” “好極了。”杰姬說。她的雙眼盈滿淚水,此刻流了下來。她從臉頰上抹去淚水的動作,幾乎稱得上是憤怒不已。 派珀帶著她走進廚房,打開放在廚台上的單爐式露營燒烤爐。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杰姬說了,就連亨利·莫里森笨拙卻真誠的安慰也沒漏掉。 “他在說這段的時候,根本就是在喃喃自語,”她說,接過派珀遞給她的杯子。 “現在他們簡直就像是他媽的蓋世太保。原諒我說了粗話。” 派珀揮了揮手。 “亨利說,要是我明天在鎮民大會上提出抗議,只會使事情變得更糟——倫尼會說出一堆子虛烏有的不稱職原因。或許他說得沒錯,但今天早上最不稱職的人,其實就是掌管這部門的那傢伙。至於倫尼……他挑選出的警員,全都是那些等到他做的事情引起大家發起抗議活動時,還會忠於他的那些人。” “他當然會選那樣的人。” “大多數的新人都太年輕了,甚至還不到法定的飲酒年齡,但他們卻全部都佩槍在身。我原本想告訴亨利,下一個就是他了——他也對蘭道夫的管理很有意見,而且也不是那種會拍馬屁的人——但我可以從他的臉上看得出來,他早就知道了。” “你要我去找倫尼談談嗎?” “這麼做一點好處也沒有。其實我一點也不遺憾離開警隊,只是痛恨被人解僱罷了。最大的問題是,我該怎麼把明天晚上的事處理得漂漂亮亮。我或許會跟芭比一起消失。不過,這得假設我們真能找到可以消失的地方才行。”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不過我這就要說了。我現在得開始冒險了。要是你沒守住這個秘密,那我等於是把自己害進了監牢裡。說不定還會在倫尼叫行刑隊站成一排時,就站在芭芭拉的旁邊。” 派珀一臉凝重地看著她:“在喬琪亞·路克斯的母親過來前,我還有四十五分鐘的時間。這時間夠你說完你要說的事嗎?” “絕對夠。” 杰姬從葬儀社的驗屍行動開始講起,並描述了科金斯臉上的縫線痕跡,以及生鏽克親眼看到的那顆鍍金棒球。她深吸一口氣,接著說出她打算在明天晚上鎮民大會時救出芭比的事。 “不過要是我們真把他救出來了,我還真想不出能把他安置在哪裡。”她啜了一口茶,“你怎麼看?” “我看我還要再喝杯茶。你呢?” “不用了,謝謝。” 派珀在廚台那裡說:“你的計劃危險到嚇人的地步——不過我想你應該不用我提醒你這點——不過,或許也沒別的方式能夠拯救一條無辜的性命了。我從來沒有相信過戴爾·芭芭拉會犯下這些謀殺案,一秒也沒有。從我自己與鎮上那些執法人員的交手經驗來看,我覺得他們打算將他處死這件事,倒也不會讓我驚訝到哪裡去。” 她不必親耳聽到芭比說的話,也能得出相同結論。 “倫尼沒把眼光放遠,就連那些警察也是。他們只關心誰是樹屋裡的老大。這種想法遲早會引發災難。” 她回到桌前。 “我幾乎是在回到這裡、搬進牧師宿舍——我還是個小女孩時,這就已經是我的志願了——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老詹·倫尼是頭還沒出生的怪物了。而現在——請原諒我用了這麼戲劇化的形容方式——那頭怪物已經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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