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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亡者歸來 詹森·莫特 7427 2018-03-18
跟所有大事件一樣,這件事起初並不顯眼——不過是來了一輛福特皇冠維多利亞政府公務車,裡面只有一位公務員和兩個乳臭未乾的士兵,還有一部手機。但是經過一通電話和幾天的忙亂之後,此時的貝拉米已經駐紮在了學校。這裡沒有學生,沒有班級,該有的都沒有,只有越來越多的調查局轎車卡車,以及局裡的男男女女。幾天之前,他們在這里安營扎寨了。 調查局對阿卡迪亞有了個計劃。因為這個小鎮地處偏僻,交通不便,所以這麼多年來經濟發展也沒有任何起色,而這正是調查局看中的條件。當然了,懷特維爾也有調查局計劃中所需的旅館、飯店,以及其他設施和資源。但是,那裡還有人,大概一萬五千人,更不要說那些高速公路以及各級道路了。因此,保密性就成了一個問題。

相比之下,阿卡迪亞小鎮則像從來都不存在一般。這裡只有寥寥無幾的居民,都默默無聞。他們大部分是農民、磨坊工人、修車工、短工、機修工以及一些外來的貧民,“到哪兒都沒人惦記”。 至少,上校是這麼說的。 威利斯上校,單是想到這個名字,貝拉米都會感到胃部一陣痙攣。他對這位上校所知甚少,這讓他非常不安。在信息時代,你絕不能信任一個在谷歌網站上搜索不到的人。不過貝拉米只有深夜回到旅館之後,才有點時間在睡前考慮這件事。每天不停地工作,特別是一次次的訪談,已經耗費了他的全部精力。 學校的房間很小,散發著霉味、含鉛油漆味和經年累月的陳腐氣息。 “首先,”貝拉米說著,靠在椅背上,把記錄本放在大腿上,“你們有谁愿意談談最近發生過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嗎?”

“沒有,”露西爾說,“我想不起來有這樣的事。”雅各布也點點頭表示同意,此時他最關心的是手上那根棒棒糖。 “不過我估計,”露西爾接著說,“該問的你還是要問的,結果就是讓我們覺得最近幾天確實有怪事發生。我覺得你很像在審問犯人。” “您這話說得有點難聽,我覺得。” “可能吧,”露西爾說,“我道歉。”她舔舔大拇指,幫雅各布擦掉他臉上的一點糖果漬。為了今天的面談,她給他穿得漂漂亮亮的:新的黑褲子,白得發亮的有領襯衫,新鞋子,甚至連襪子都是新的。他也一直小心翼翼的,沒有把衣服弄髒,他過去就是這麼聽話的好孩子。 “我只是喜歡咬文嚼字,僅此而已。”露西爾說,“有的時候,某些詞聽起來比較生硬,雖然你其實不過是想換個說法而已。”露西爾把雅各布的臉弄乾淨,然後開始關注自己的儀表。她捋了捋花白的長發,檢查一下手有沒有臟——還好都沒有。她又整理整理裙子,調整了一下坐姿,這樣可以讓裙擺垂得更低一些——當然,這並不是說她那件奶油色的連衣裙太短。露西爾覺得,任何一位氣質優雅的,不,只要是品行端莊的女士,都應該在公眾場合努力做到規規矩矩、大方得體,這一點不能含糊。

“規矩”也是露西爾在談話時特別喜歡的一個詞。 “規矩。”她小聲咕噥一下,然後又把連衣裙的領子撫平。 “有人向我們報告了一個情況,”貝拉米說,“復生者們難以入睡。”他從大腿上拿起記錄本,放在書桌上。他沒想到這樣一個小鎮子上的學校老師竟然有這麼大的辦公桌,不過只要仔細想想就會明白,這其實也很正常。 貝拉米把身子向前靠了靠,檢查一下錄音設備是否運轉正常。他在記錄本上隨便划拉了兩筆,等著露西爾對他的問題作出回答,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如果自己不下點工夫,就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在本子上寫下“雞蛋”兩個字,好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閒著。 “並不是說那些復生者睡不著覺,”貝拉米開口說道,仍然刻意說得很慢,掩蓋自己的紐約口音,“只是他們幾乎不需要睡眠。他們並沒有覺得乏力或者疲倦,據說,其中有些人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了,最多就是休息幾個小時,然後又神采奕奕。”他向後靠著,慢慢感受這把大椅子帶來的舒適感,就跟那張大書桌一樣,“但也有可能這只是個別現象,”他說,“因此我們才要組織所有人面談,想弄清哪些屬於異常現象,哪些無關緊要。我們希望盡可能多了解復生者的情況,同時也一樣要了解非複生者的情況。”

“所以你的問題是關於我還是雅各布的?”露西爾說著,環顧了一下整間教室。 “最後肯定是兩個人都要問的。但是,現在,先說說您的情況吧,哈格雷夫太太。您有睡眠困難的問題嗎?會不會做噩夢?失眠?” 露西爾在座位上扭動了兩下,看向窗外。今天天氣明媚,陽光燦爛,散發出春天的氣息,而且能感覺到濕潤的夏天就要來臨。她嘆了口氣,兩手互相搓了搓,又攥在一起放在大腿上。但是兩隻手似乎在那裡待不住,所以她拍拍大腿,伸出一隻手摟著兒子,她覺得當媽的都會這麼做。 “沒有,”最後她說道,“我這五十年都沒有好好睡過。我每天都會在夜裡坐起來,因為睡不著;到了白天,我更是醒著四處遊蕩。好像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醒著。我都厭煩了。”她笑了笑,“現在,我每天晚上都能睡著。睡得很安靜,又深又沉,我從來沒想過,也不記得,自己還能像這樣睡個好覺。”

露西爾又把雙手放在大腿上,這一次兩隻手很聽話。 “現在我的睡眠跟別人一樣,”她說,“我閉上眼睛,再一睜開,就已經出太陽了。我覺得,這才是正常的睡眠吧。” “那麼哈羅德呢,他睡得怎麼樣?” “很好啊,睡得像個死人。他過去一直睡成這樣,估計以後也是這樣。” 貝拉米在筆記本上做著“記錄”:橘子汁。牛肉(也許是牛排)。然後他把牛排兩個字劃掉,改成烤牛肉。 他又轉向雅各布:“那麼你這段時間覺得怎麼樣?” “很好啊,先生。我很好。” “這一切都很古怪,不是嗎?所有這些問題呀,測試呀,還有這些對你大驚小怪的人。” 雅各布聳聳肩。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雅各布又聳聳肩,他的肩膀幾乎抬到耳朵這麼高,正好襯托出他那張柔和的小臉。一眼看去,他就像是畫上的人物,是古老的油彩和某種技巧創造出來的產物。他的襯衫恰好裹住了耳朵,棕色的頭髮幾乎垂到眼睛下面。接著,他好像受到了母親的激勵一樣,主動說:“我很好,先生。”

“我要再問你一個問題,行嗎?這個問題有點難。” “我媽媽教過我,只能說'你可以問嗎',不能說'你要問'。”他抬頭看看母親,她臉上露出介乎驚奇和讚許的表情。 貝拉米咧了咧嘴:“的確,”他說,“好吧,我可以問你一個難一點的問題嗎?” “應該可以吧,”雅各布回答,然後又說,“您想听個笑話嗎?”他的眼睛一下子炯炯有神起來。 “我知道很多很有趣的笑話。”他說。 貝拉米探員抱起胳膊,向前傾了傾身子:“好的,我們聽聽你的笑話。” 露西爾又在心中默默祈禱起來——主啊,求求你了,不要讓他講那個海狸的笑話。 “一隻過馬路的小雞,我們怎麼形容它?” 露西爾屏住呼吸,跟雞有關的笑話多半都粗俗不堪。

“'鳥挪多姿'呀!”不等貝拉米有時間思考答案,雅各布已經自己說出來了,而且還像老人一樣一邊笑一邊拍著大腿。 “真有趣,”貝拉米說,“這是你父親教的嗎?” “你說你有個比較難的問題。”雅各布說著,看向別處。他看著窗外,好像在等什麼人。 “好吧,我知道這個問題以前已經問過你了,我知道可能問過很多次,你都不願意回答。我自己也問過你,不過我還是得再問一遍。你最早能記起來的是什麼事?” 雅各布沒說話。 “你記得自己去過中國嗎?” 雅各佈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他母親沒有責備他。跟大家一樣,她對複生者的記憶也很好奇。她習慣性地想用胳臂肘輕輕頂他一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但是她立刻反應過來,克制住自己,把手放回到大腿上。

“我記得自己醒過來,”他開始說了,“就在水邊,其實是河邊,我知道自己遇到麻煩了。” “你怎麼會遇到麻煩呢?” “因為我知道爸爸媽媽找不到我了。我找不到他們的時候,就會害怕,不是害怕遇到麻煩,是害怕他們不在身邊。我以為爸爸就在附近,但是他不在。” “後來呢?” “來了一些人,一些中國人,他們說的是中國話。” “然後呢?” “然後又來了兩個女人,她們講了一些很滑稽的話,不過語氣很溫和。我也不明白她們在說什麼,但是我知道他們都是好人。” “是的,”貝拉米說,“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就好像醫生或者護士跟我說一些醫學術語,我老是搞不懂他們說的什麼意思,但是從他們說話的樣子,我能明白他們都是好意。你知道嗎,雅各布,你從一個人說話的方式就能看出這些,很厲害啊。你同意嗎?”

“同意,先生。” 然後他們又談了很多,主要是雅各佈在北京外圍的那個小漁村的河邊被發現之後發生的事情。孩子很喜歡講這些。他把自己當成一個探險者,一個傳奇旅程中的英雄。的確,他當時怕得要命,不過只是在一開始。後來,事情就變得有趣了。他在一片陌生的土地,周圍是陌生的人群,他們給他吃陌生的食物,謝天謝地,他很快就適應了這些食物的味道。甚至直到現在,他坐在辦公室,和調查局的公務員以及親愛的媽媽在一起,一想到真正的中國菜,他的肚子還咕咕響呢。他不知道那些食物的名字叫什麼,但是他知道那些香味、那些味道,以及那些材料。 雅各布滔滔不絕地說著中國的食物,說著那些人對他有多好。後來政府的人來了——還有士兵跟著——但是他們對待他還像自己人一樣。他們讓他大吃了一頓。他吃東西時,那些人就看著他,滿臉的驚奇和疑惑。

後來他上了飛機,飛了很長時間,不過他一點都不怕。他一直都盼著能坐飛機到什麼地方去,而現在他一口氣乘了十八個小時。飛機上的乘務員都很和藹,但是見到貝拉米探員的時候,雅各布發現還是他更加和藹一些。 “他們一直在對我笑。”雅各布想到了那些乘務員,說道。 在他向媽媽和這個調查局來的男人說出一切時,話語中並不見多少繪聲繪色的描述,只是簡單地說:“我喜歡他們大家,他們也喜歡我。” “聽起來你在中國過得還不錯,雅各布。” “是的,先生,挺有趣的。” “好,很好。”貝拉米探員已經不作記錄了,因為筆記本上已經填滿了各種食物名稱,“你是不是已經膩味這些問題了,雅各布?” “沒有,先生,還好。” “我現在要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了,我希望你能仔細思考之後再回答我,好嗎?” 雅各布的棒棒糖已經吃完了,他坐直身子,蒼白的小臉變得嚴肅起來。他看上去就像一位小小的、穿著得體的政治家——黑褲子,帶領子的白襯衣。 “你是個好孩子,雅各布,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是的,乖乖。”露西爾也說,撫了撫孩子的小腦袋。 “你還記得到中國之前的事情嗎?” 沉默。 露西爾伸出胳膊把雅各布摟在懷裡,摟得緊緊的。 “馬丁·貝拉米先生並不想為難你,所以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話,可以不回答。他只是好奇而已。你的老媽媽也好奇,不過我好像沒有他那麼嚴重,只是純粹想八卦一下。” 她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去胳肢他。雅各布咯咯笑起來。露西爾和貝拉米探員都在等著他說話。 露西爾揉了揉雅各布的背,彷彿只要把手放在他的身上,就能感受到他的記憶一樣。她真希望哈羅德也在場,她覺得,此刻如果有他父親揉揉他的背,表示一下對他的支持,肯定會有效果。但是哈羅德今天表現得非常不配合,還破口大罵了一番“他媽的愚蠢的政府”,就跟露西爾週末拽著他去教堂時的表現一樣。所以,最後他們決定,露西爾和雅各布去接受調查局人員的面談,哈羅德則待在外面的卡車裡等著。 貝拉米把筆記本放在凳子旁邊的桌子上,意思是告訴孩子,這並不是政府例行公事的問話。他想讓孩子明白,自己真的對他的經歷很感興趣。他喜歡雅各布,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孩子,而且他覺得雅各布也喜歡自己。 孩子還是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貝拉米探員說:“好吧,雅各布,你不一定非得——” “我什麼事都照做了。”雅各布說,“我真的都照做了。” “我相信你很聽話。”貝拉米探員說。 “我那天沒想搗亂,就是在河邊那天。” “在中國嗎?在他們發現你的地方?” “不是的。”雅各布停頓了一下,說道。他抬起兩條腿蜷到胸口。 “你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嗎?” “我沒想搗亂。” “我知道你沒有。” “我真的沒有。”雅各布說。 露西爾抽泣起來,但是沒有發出聲音。她的身體不停地發抖,就像是春風中的垂柳。她在口袋裡摸摸索索地找到一包紙巾,便拿出來擦了擦眼睛。 “接著說。”她哽咽道。 “我記得有水,”雅各布說,“只有水,一開始是家裡的那條河,然後就不是了。我也不明白,反正就是那樣。” “當中沒有過別的事嗎?” 雅各布聳聳肩。 露西爾又擦擦眼睛。她的心裡像是堵了一塊石頭,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力不昏倒在身下的小椅子上。如果那樣的話,就太失禮了,讓馬丁·貝拉米去照顧一位暈倒的老婦人總不太好。出於禮節,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接著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你醒來之前,看到過什麼嗎,寶貝?就是在你……睡著,和醒過來之間?有明亮溫暖的光嗎?有聲音嗎?有別的什麼東西嗎?” “猴子為什麼討厭平行線?”雅各布問道。 大家都沉默以對。只有沉默,以及一個小男孩,夾在他不能說的事和他媽媽想知道的事之間,被來回撕扯著。 “因為沒有相交(香蕉)。”看看沒人回答,他只好自己說答案。 “他是個好孩子。”貝拉米探員說。雅各布已經走了,去了隔壁房間,由一個從中西部來的年輕士兵陪著。兩間屋子隔著一扇門,上面開了一面小窗,露西爾和貝拉米探員能透過窗子看到他們。雅各布一定要在露西爾的視線之內,這很重要。 “他是上天的恩賜。”片刻之後,她說。她的目光從雅各布身上轉移到貝拉米身上,最後望向自己嬌小纖細的雙手,它們正安安靜靜地放在她的腿上。 “聽起來好像一切順利,我很高興。” “確實很順利。”露西爾說。她微微一笑,仍然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彷彿腦子裡突然想到了什麼謎語的答案一般,她突然坐直身體,臉上的笑容綻放得更加燦爛而自豪了。這時,貝拉米探員才注意到,她的笑容是多麼勉強。 “你是第一次到我們這兒來嗎,馬丁·貝拉米探員?我是說,到南邊來?” “在機場停留過幾次算嗎?”他把身體靠前,雙手交握著放到面前的大桌子上。他感覺到她有話要說。 “我想不算吧。” “你肯定嗎?因為我在亞特蘭大機場進進出出,自己都記不得有多少次了。很奇怪吧,但是不知怎麼回事,我乘坐過的每一趟航班都得經過亞特蘭大。我發誓,有一次我從紐約飛往波士頓,竟然還在亞特蘭大停留了三個小時,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露西爾乾笑了一聲:“你怎麼會到現在還是單身呢,馬丁·貝拉米探員?你怎麼會沒有自己的家庭呢?” 他聳聳肩說:“可能是一直沒有機會吧。” “你應該想辦法創造機會。”露西爾說。她作勢要站起來,不過立即改變了主意。 “你看起來也是個好人,這個世界需要多一些好人。你應該找個讓你感到快樂的姑娘,然後生幾個孩子。”露西爾一邊說,一邊微笑著,儘管貝拉米探員已經註意到她的笑容在逐漸淡下來。 然後她呻吟一聲站了起來,走到門口,看到雅各布還在那個房間。 “我們今年恐怕趕不上草莓節了,馬丁·貝拉米,”她說,聲音逐漸低沉平穩下來,“就是每年這段時間,整個懷特維爾都在過節,至少從我記事起就一直這樣。可能你們這些大城市來的人覺得不算什麼,但是對我們這些居民來說,這個節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這個節日名副其實,一切都跟草莓有關。當年人們只要有座農場,種種莊稼,就可以養活一家人。現在這種情況不多見了,所以人們也不會理解;我小時候知道的那些農場,早在多年前就消失了。可能還剩下一兩個,北邊靠近蘭伯頓的斯基德默爾農場大概還在經營,不過我也說不准。” 說話的時候,她已經從房門那邊走過來,站在剛才坐過的椅子後面,低頭看著貝拉米探員。剛才他坐在桌子後面的樣子就像個孩子,趁著她移開視線時,他從座位上站起來,這樣似乎可以擺脫掉她的目光。他現在看起來又是個成年人了,一個來自遙遠大城市的成年人,多年以前,他就已經不是孩子了。 “節日會持續整個週末,”她接著說,“而且規模一年比一年大,不過就算在早些年,那也算是一件大事了。雅各布就跟所有的孩子一樣,盡情地玩。你該不會以為我們哪兒也沒帶他去過吧!其實,就連哈羅德到了懷特維爾之後也興奮。他努力掩飾這一點,你知道,那時候他還沒變成現在這樣的頑固老傻瓜。誰都能看出他有多麼開心!這是理所當然的,當年他還是個父親,帶著他的獨生子在哥倫布鎮過草莓節。 “那時真美好!他們兩個都像孩子一樣。當時還有場名犬秀,雅各布和哈羅德最喜歡狗了。那不是你現在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秀,是傳統的鄉下才有的狗展。只有工作犬,像藍斑犬、沃克犬,還有比格犬。可是老天爺啊,它們可真是漂亮!哈羅德和雅各布總是從一間狗舍跑到另一間,一邊討論著哪隻狗更好、為什麼好。比如某隻狗看起來在某地或者某種天氣條件下適合追趕某種動物,反正就是這一類的話。” 露西爾又變得眉開眼笑了。一九六六年時的她是那麼活躍、自豪,心中無比踏實。 “到處都陽光燦爛,”她說,“天那麼乾淨,那麼湛藍,現在你都很難想像那樣的畫面了。”她搖搖頭,“可能是污染太嚴重吧。現在一切都不比當年了。” 然後,突然間,她停住不說了。 她轉過頭,看著門上的那扇窗戶。她的兒子還在那兒,他還活著,還是八歲那麼大,還是那麼俊俏。 “情況變了,”她安靜了一會兒,又說,“但是你真應該看看,馬丁·貝拉米。他們多開心——雅各布和他爸爸。一天裡有一半時間,他都把兒子扛在背上,我當時真擔心他會累壞呢。那天我們走了很遠的路,一直走啊走的,而哈羅德就一直扛著那孩子,就像扛著一麻袋土豆一樣。 “他們兩人還做了個遊戲。他們隨便走到一個小攤前,先是四下里看看,然後就開始盡情地胡說八道一通。接著雅各布掉頭就跑,哈羅德跟在後面。他們從人群中穿過的時候,差點把人撞倒,我只好在他們後面大聲喊,'停下來,你們兩個!別跟動物一樣瞎跑!'” 她盯著雅各布,臉上的表情似乎是說,她不知該怎麼面對他的歸來,所以只好模棱兩可地等待著。 “他真是上帝的恩賜,馬丁·貝拉米探員,”她慢慢地說,“就算一個人不太明白這種恩賜的意義與目的何在,這也不會令恩賜減少……對嗎?” 她知道他會來的,她只要堅信並等待著就行了。他說到自己的時候總是很謙虛,但實際上他更聰明、更嚴謹。他的那些品質自己從來都不提。 她本來就快找到他了。她一路向東,來到了科羅拉多州,但他們抓住了她。當地的一名警察在高速公路的一個休息區找到了她。她一路藏在一輛卡車上,那個司機被復生者的故事吸引了,一直問她各種跟死亡有關的事情。等到她不肯再回答問題了,他就把她撂在了休息區。在那裡,所有人面對她的目光和舉止都充滿了疑惑。 她首先被轉移到了得克薩斯,在那兒,她還反復問著調查局來的面談者一個問題:“你能幫我找到羅伯特·彼得斯嗎?”她在得克薩斯被拘留一段時間之後,又被送到密西西比,她原來居住的地方。然後,他們把她和其他命運相似的人一起關在一棟大樓裡,還安排了一些佩戴手槍的人看管他們。 “我得找到羅伯特·彼得斯。”她抓住一切機會跟他們重複這句話。 而她聽到最像樣的回答是“他不在這裡”,說話的人還一臉嘲笑的表情。 他會來找她的。說不清為什麼,但她就是知道。他會找到她,一切都會恢復原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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