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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婚姻手冊

本篇故事的作者,也就是本人桑德森·普拉特認為,美國的教育系統應該劃歸氣象局管理。對此我能給出你們充分的理由,而你們也不好反對把我們的大學教授調到氣象部門的提議。教授們都識文斷字,能快速地瀏覽完晨報,然後把未來的天氣情況電告總局。不過,我的這一提議還有另外一個方面的考慮。我這就來告訴你們,意料不到的天氣變化如何為我和艾達荷·格林提供了一流的教育。 我們倆來到蒙塔拿山脈的比特魯格山地,在那裡勘探金礦。沃拉城裡的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漢子已經把探尋金礦的希望當成了額外的負擔。臨了,他把自己的糧食配備轉讓給了我們。於是,我們倆便在山腳下耐心地慢慢地勘探,我們手頭的糧食非常充裕,足夠維持一支部隊在和平談判期間的給養。

有一天,從卡洛城裡來了一位騎馬的郵差,他路過我們待的山地時歇了歇腳,我們給了他三個青梅罐頭,他給我們留下了一份近期的報紙。這份報紙上有天氣預報的欄目,在專欄的最下端有關於比特魯格山區的天氣預報:“和暖,晴朗,有輕微的西風。” 可是,在那天晚上,就下起了雪,還刮起了強勁的東風。我跟艾達荷以為,這只是十一月份裡的一場小雪,就把我們的營地搬到了更高一點的山坡上一間空著的舊木屋裡。只是在這場雪下了三英尺還絲毫不見有停的跡象時,我倆才意識到我們被雪困住了。趁雪還下得不太大的時候,我們準備了大量的柴火和足夠吃兩個月的糧食,所以,我們可以任憑暴風雪肆虐,任憑它阻斷道路和交通。 如果你想教唆殺人,你只需要把兩個人在一間十八英尺寬、二十英尺長的小屋子里關上一個月,你的目的就可以達到了。人的本性承受不了這一點。

在才下起雪的時候,我和艾達荷·格林還能相互開對方的玩笑,對我們用平底鍋做出來的我們稱之為麵包的東西,吃得津津有味,贊不絕口。可是到了第三個星期的頭上,艾達荷卻向我發表瞭如下的聲明: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瓶子裡的酸牛奶滴到平底鍋上面的聲音。不過,我想與你的發音器官裡發出的越來越無趣、越來越令人窒息的談吐比起來,前者也算是人間仙樂了。你每天發出的這種難聽的噪音,讓我想起了母牛的反芻,不同的只是母牛比你更有教養,從不打擾別人,而你卻不能。” “格林先生,”我說,“你我曾經是朋友,我一直不太好意思向你坦白,如果我可以在你與一條三條腿的普通的黃毛雜種狗之間選擇伴侶的話,那麼現在,在這間木屋裡的就會是那條搖著尾巴的黃毛狗了。”

在這樣子度過了兩三天以後,我們之間就不再說話了。我們分開了炊具,艾達荷在火爐的一邊做飯,而我在另一邊。外面的雪已經下得埋到了窗戶上,我們不得不整天生著火取暖。 我跟艾達荷除了識點兒字和在石板上做過“約翰有三個蘋果,詹姆斯有五個蘋果”的簡單的算術之外,再也沒有受過什麼其他的教育。我們從未想過要去獲得一個大學文憑,我們在闖蕩世界的中間獲得了不少的智慧,能使我們應對出現的各種情況。在我們倆看來這就足夠了。但是,現在被大雪困在比特格魯山區的一間小木屋裡,我們第一次開始感到,要是我們曾經研究過荷馬史詩、希臘文、數學中的分數以及其他比較高深的學問,我們就可以利用現在的這段時間,來做些相關的思考,想一些高深的問題。我曾經見到過在西部的營地里工作的大學生,可讓人想像不到的是,他們所受的教育竟然成了他們的累贅。舉個例子說吧,有一次在河邊,安德森·麥克威廉斯的馬得了馬蠅幼蟲病,他們派了一輛四輪馬車到十英里以外的地方請來一位自稱是植物學家的陌生人,結果因為耽擱了時間,那匹馬還是死了。

一天早晨,艾達荷用一根棍子在一個架子頂上,夠著什麼東西。有兩本書被撥弄得掉到了地上,我站起來去拿,叫艾達荷看到了。在這一個星期裡,他第一次開了腔。 “不要碰它們,”他說,“儘管你只配與睡著了的泥烏龜做伴侶,我還是會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你的爹媽生下了你,賦予了你響尾蛇的壞脾氣和一副凍蘿蔔的睡相,我給你的要比你父母給你的多。我跟你玩一副七分紙牌,贏的人可以從中選上一本,輸掉的人只能拿剩下的那一本。” 我們玩了一局,艾達荷贏了。他挑了他想要的那一本,我拿了剩下的。隨後,我們倆各自回到屋子裡屬於自己的一邊,開始看起書來。 我拿到這本書,比我看到一塊十盎司的金礦石還要高興。艾達荷看著他的那本書,也像小孩子得到了棒棒糖那麼高興。

我的是一本五英寸寬、六英寸長的小書,名字叫做《赫基默必備知識手冊》。也許我這樣說不對,不過,我還是認為這是至今所寫出來的最偉大的一本書。我到今天還把它留在身邊。我把書裡的東西隨便弄出一點兒來,保准能在五分鐘內難倒你或者其他的任何一個人五十次。人們津津樂道地談論所羅門和《紐約論壇報》,而赫基默兼兩者之長。此人一定是花費了五十多年的時間,走了上百萬英里的路程,才寫成了這部書。書中有各個城市人口的數量,有如何辨別女孩子年齡的方法,以及駱駝長了多少顆牙等。它告訴你世界上最長的隧道是哪一條,天上有多少顆星星,水痘的潛伏期有多長,淑女的脖子該多細多長才最合適,州長如何行使否決權,羅馬人的水道是什麼時候修成的,每天喝三杯啤酒相當於幾磅大米的營養,緬因州奧古斯塔城的年平均溫度是多少,使用條播機播一英畝胡蘿蔔需要多少種子,解各種毒藥的方法,一個金發女郎的頭上有多少根頭髮,如何儲存新鮮雞蛋,世界上所有山峰的高度,所有的戰爭和重要戰役進行的時間,如何搶救溺水的人和中暑的人,一磅大頭針有多少個,如何製造炸藥、種養花卉,如何整理床鋪,對危重病人在大夫來之前該如何處置——還有成千上萬的諸如此類的知識。也許還有赫基默不知道的東西,不過,我在他的這本書裡卻沒有發現。

我坐下來一口氣讀了四個小時。教育的全部精華都濃縮在這本書裡了。我忘記了暴風雪,忘記了我和艾達荷之間的不愉快。艾達荷也坐在凳子上專心致志地讀著,在他那張蓄著黃褐色的絡腮鬍子的臉上流露出溫柔而又神秘的表情。 “艾達荷,”我說,“你看的是本什麼樣的書呀?” 艾達荷一定也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爭執,因為在他回答我的話時,既沒有故意去詆毀,也沒有表現出惡意。 “噢,”他說,“這似乎是荷馬·K·M寫的一本書。” “荷馬·K·M後面的姓是什麼?”我問。 “哦,就只有荷馬·K·M。”他說。 “你在說謊,”我有點兒生氣了,覺得艾達荷在愚弄我,“沒有人在書上這樣子用縮寫字母署名的。他總得有個姓呀,要么是荷馬·K·M·斯普恩戴克,要么是荷馬·K·M·麥克斯溫尼,或者是荷馬·K·M·瓊斯。你為什麼不會像一個正常人那麼說,而非要像一頭小牛咬掉晾在繩子上的襯衣下擺那樣,把他後半截的姓咬掉呢?”

“我沒有哄你,桑德,”艾達荷平靜地說。 “這是一本詩歌體裁的書,”他說,“是荷馬·K·M寫的。起初,我看不出它的好來,但是,讀著讀著,你漸漸地就被它吸引了。就是有人用兩條毯子跟我換這本書,我也不會換的。” “那就隨你的意好了,”我說,“我想要的是頭腦可以依憑的、對事實的客觀的陳述,我在我抽到的這本書裡發現出的,似乎正是這樣的東西。” “你所獲得的,”艾達荷說,“只是數據而已,是世界上所存在的最低級的知識。他們會毒害你的頭腦。我還是喜歡老K·M的推測方式。他似乎是一位葡萄酒的代理商。平時祝酒時,他總是說,'閒來無事',他似乎還有點兒憤世嫉俗。不過,他的嗜酒的習慣卻消減了他的抱怨,起到了潤滑的作用,即便是他最大的不滿聽起來也像是在邀請友人共飲一夸脫美酒。這太有詩意了,”艾達荷說,“我對你看的那本書不屑一顧,因為它是想要用尺寸來傳達意義。在說到用自然的藝術來解釋哲學的本質這一方面,老K·M就遠遠勝過了你那本書的作者,因為他只會講什麼條播機、地理位置,或是對什麼做短評,或是一個人的胸圍、年平均降水量等。”

我和艾達荷就這樣打發著我們被困的這些日子。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我們得到的激奮和喜悅都是來自對這兩本書的閱讀。這場暴風雪無疑使我們倆都增長了不少的知識和學問。當雪融化了的時候,要是你突然走到我面前問我,“桑德森·普拉特,如果想用鐵皮鋪房頂,鐵皮的尺寸是二十乘二十八,鐵皮的價錢是九塊五毛錢一箱,那麼,舖一平方英尺要花多少錢?”我的回答就會猶如閃電在鐵鍬把上以每秒十九萬兩千英里的速度傳導那麼快。有幾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呢?你把你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在半夜叫醒,讓他馬上回答你,除了牙齒之外,人體身上一共有多少根骨頭,或是問他內布拉斯加州議會投票要達到百分之多少才能推翻一項否決案,他能回答的了嗎?不信,你就試試看。

至於艾達荷從他的那本詩歌集裡得到了多少的益處,我就不太清楚了。艾達荷一開口就吹捧他的那位做葡萄酒代理商的作者。不過,我卻對他的這個作者不太相信。 從艾達荷嘴裡說出來的荷馬·K·M的一些詩歌看,我倒覺得這位詩人像條狗,把生活當作拴在他尾巴上的鐵皮罐。在他跑得累得要死的時候,他坐下來,吐著舌頭,看著鐵皮罐說: “喔,好吧,既然甩不掉這個鐵皮罐,那麼,我們不如到街角的酒店裡灌滿了它,叫大家都為我幹上一杯吧。” 此外,這位荷馬·K·M好像還是個波斯人,我從未聽說波斯人出過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除了土耳其的氈毯和馬耳他貓。 那年春天,我和艾達荷找到了一個可開采的金礦。我們有個習慣,就是一找到金礦馬上出手,這樣可以讓資金快速周轉。我們轉讓了採礦權,每人分得了八千美元,然後不知不覺地就遊逛到了薩蒙河畔的一個叫羅薩的小城,打算在這裡休息一段時間,享受享受城里人的飯食,順便把鬍子刮掉。

羅薩不是礦鎮。它坐落在山谷裡,像鄉下的鎮子一樣,它遠離開了喧囂和疾病。鎮上有三英里的電車線路。我跟艾達荷整整一個星期坐著電車轉悠,晚上就下榻在夕陽美景酒店。如今我們倆讀了書,又走了不少的地方,所以很快就成了羅薩城裡上流社會中的成員,常常被邀請出席最豪華最高品味的招待宴會。就是在這樣的一次晚會上(在市政廳舉行為消防隊募捐的鋼琴演奏會和吃鵪鶉比賽),我和艾達荷第一次認識了羅薩社交界的皇后德·奧蒙德·桑普森夫人。 桑普森夫人是個寡婦,擁有鎮上唯一的一座二層樓的別墅。這樓被漆成了金黃色。不管你從哪個方位看過去,它都非常顯眼,像星期五齋戒日愛爾蘭人鬍子上沾的蛋黃那麼引人注目。除了我和艾達荷,鎮上還有二十二個男人想要贏得桑普森夫人的芳心,想要住進到那幢黃色的房子裡。 在樂譜和吃剩的鵪鶉碎骨被清掃出大廳以後,接下來在這裡舉行了舞會。二十三個追求者一起奔向桑普森夫人,想要邀請她跳兩步舞。我沒有去湊這熱鬧,隻請求晚會結束後能送她回家。正是憑藉著這一招,我占得了先機。 在回家的路上,桑普森夫人說: “今天晚上的星星真明亮、真可愛,不是嗎,普拉特先生?” “就拿今晚的這些星星來說,”我回答,“它們是鉚足了力氣在發光發熱的。你現在看到的那顆最大的星距離我們有六千六百萬英里。它的光需要三十六年才能照到我們這裡。如果你用十八英尺長的天文望遠鏡,你就能看到四千三百萬顆這樣的星星了,包括亮度為十三等的星。如果一顆這樣的星現在隕滅了,你可以在以後的兩千七百年裡仍然看到它發出的光亮。” “噢!”桑普森夫人說,“以前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這些事情。我現在熱極了!跳了這麼多場舞,我身上都被汗水濕透了。” “這種現像很容易解釋,”我說,“當你知道你身上有兩百萬個汗腺在同時分泌汗液的時候。如果你把你的汗腺——其長度為四分之一英寸——都一個挨著一個地排列起來,它們的長度可以達到七英里。” “天呀!”桑普森夫人說,“聽你這麼說,好像你是在描述一條灌溉的水渠一樣,普拉特先生。你是如何獲得這一切知識的呢?” “靠觀察,桑普森夫人,”我對她說,“在我遊覽各地的時候,我都在用心地看。” “普拉特先生,”她說,“我一向尊重有學問的人。在這座多是惡棍和無知者而鮮有專家學者的城市裡,能和你這樣的一個有文化的人交談,真是一件樂事。只要你願意,你可以隨時來家裡做客,我非常歡迎你來。” 就這樣,我贏得了那座黃色小樓裡的女主人的好感。每個星期二和星期五的晚上,我都到她家裡去,把赫基默從大自然中間發現、整理、編輯出來的宇宙之奧秘,講給她聽。艾達荷和鎮上其餘的路德教派的教友們則是在千方百計地爭搶一個星期裡還剩餘下的分分秒秒。 我從未曾想像到艾達荷會用老K·M追求女人的那一套來討桑普森夫人的歡心,直到有一天下午我去給她送一籃野李子,在通向她家的一條小徑上碰到了她。她的眼睛裡冒著怒火,她把帽子歪戴著,遮住了她的一隻眼睛。 “普拉特先生,”她開口說,“我想那位格林先生是你的一個朋友吧。” “我們有九年的交情了。”我說。 “你不要跟他做朋友了,”她說,“他不是個正人君子!” “怎麼了,夫人,”我說,“他就是個不起眼的山里人,性情比較魯莽,平時大手大腳慣了,喜歡說點兒大話。不過,每到關鍵的時刻,我不得不說,他的表現都證明他不是個小人。或許,他的自命不凡,目中無人,愛顯擺,往往叫人看不慣。可是從他的內心,夫人,我相信他是不會做違法和低級趣味的事的。我和艾達荷做了九年的朋友了,桑普森夫人,”我這樣結束道,“我不願意怪罪他,也不願意聽到別人說他的不好。” “普拉特先生,”桑普森夫人說,“你這樣為你的朋友辯護本也無可厚非。可是,這並不能改變這樣一個事實:他向我求婚的方式唐突得令人髮指,對任何一個有身份的女性來說,都是一種羞辱。” “哎呀!”我說,“老艾達荷竟會幹出這種事情!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在他身上,我只知道有一件事應該受到譏諷,事情的起因是那場暴風雪。有一次我們被大雪封在了山里,他被一本內容良莠不齊的偽詩歌集給迷住了,這或許就是他的行為變得不太檢點的原因。” “你說的沒錯,”桑普森夫人說,“自從我認識他以後,他總是給我朗誦一些褻瀆神明的詩句,他說這些詩都是一個叫盧比·奧特的人寫的,從她寫的這些詩歌來判斷,就知道她肯定不是什麼名媛淑女。” “這麼說,艾達荷又看上一本新書了,”我說,“因為以前的那一本是一個筆名叫K·M的男性作者寫的。” “不管怎麼樣,”桑普森夫人說,“他還是守著他原來的那本書好。今天,他簡直做得太過分了。他送給我一束花,花上面還附著一張紙條。普拉特先生,你準能分辨出誰是淑女誰不是,而且你也知道我在羅薩城社交界的名聲。你想一想,我會跟一個提著酒壺、帶著麵包的男人,偷偷地溜到林子裡面去嗎?會跟他在樹蔭下飲酒唱歌、蹦蹦跳跳的嗎?我平時吃飯的時候,也喝點兒葡萄酒,但是我絕對不會像他說的那樣,提著一壺酒,到林子裡去胡鬧一通。當然啦,他也會帶上他的那本詩集的。他就是這麼說的。叫他一個人到林子裡去丟人現眼吧!或者,讓他帶上他的盧比·奧特一塊去吧!我想她是不會反對的,除非他帶了太多的麵包,再也無法帶上其他的東西。現在,你怎麼看待你的這位朋友呢,普拉特先生?” “哦,夫人,”我說,“也許艾達荷的邀請只是一種詩情的表達,並沒有惡意。或許它屬於比興詩歌的範疇。雖然它們是觸犯法律和秩序的,但是因為它們的意思是隱含著的,所以能夠郵遞或是發行,得以傳播。如果你能不再計較這件事情,”我說,“我將因為艾達荷的緣故而感謝你。哦,還是讓我們的思緒從低級的詩歌中解脫出來,昇華到更高級一點兒的想像和事實的領域吧。在這樣的一個美好的下午,桑普森夫人,”我接著說,“我們也應該想一些美好的事情。雖然我們這里天氣溫暖,可是我們應該記得位於赤道上海拔一萬五千英尺的地方,就是終年不化的積雪。在緯度四十到四十九之間的地區,雪線的高度就只有四千至九千英尺了。” “噢,普拉特先生,”桑普森夫人說,“聽了盧比·奧特的那些令人厭惡的歪詩之後,再聽你講這些美妙的事實,給人的感覺真好!” “讓我們坐在路邊的這根木頭上,”我說,“忘掉詩人們的放蕩和不通人情吧。唯有在被證實的事實和合法的方式之輝煌的領域內,我們才能真正找到美。在我們坐著的這根木頭上,桑普森夫人,”我說,“就有著比任何詩篇都更加奇妙的統計數字。木頭上的年輪顯示出這棵樹已有了六十年的歷史。如果它是在兩千英尺的地下,它在三千年以後就會變成煤。世界上最深的礦井是在靠近紐爾卡斯的基林沃斯。一隻四英尺長、三英尺寬、兩英尺八英寸高的箱子,可以裝一噸煤。如果割破了動脈,應該立刻綁緊傷口的上方。一個人的腿上有三十根骨頭。倫敦塔曾於一八四一年遭受火災。” “太好了,普拉特先生,”桑普森夫人說,“你的這些思想新穎獨特,叫人聽著真爽快。我想數字的美全在這兒了。” 不過,只是在又過了兩個星期以後,我才得到了赫基默給我的全部好處。 一天晚上,我被鄰里喊救火的聲音從夢中驚醒。我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跑出旅館去看熱鬧。當我看到是桑普森夫人的房子著了火時,我不由得大喊了一聲,用兩分鐘的時間就跑到了現場。 這幢黃色樓房的底層已陷入火海之中,羅薩城的男女老少都聚到了這裡,尖叫聲、犬吠聲和消防員的“讓開,讓開”的吶喊聲混在了一起。我看見艾達荷正想要從阻攔他的六個消防員中間掙脫出來。他們對他說,一樓已經是一片火海,沒有人進去,能活著出來。 “桑普森夫人在那裡?”我問。 “還沒有人見到她,”一個消防員說,“她睡在樓上。我們試著從樓門衝進去,可是沒有成功,我們隊裡還沒有云梯。” 我跑到火焰能照亮的地方,從我的內衣口袋裡掏出那本手冊。我在手裡撫摸著那本書,差點兒笑出聲來——我想我當時一定是激動得有點兒昏了頭。 “赫基默老兄,”在我翻動著書頁時,我對它說,“你從來還沒有騙過我,你還從來沒有叫我失望過。告訴我,老兄,告訴我該怎麼做!”我念叨著。 我翻到了一百一十七頁,上面有“遇到緊急情況該如何處置”的內容。我用手指順著往下找,果真找到了。我的好老兄赫基默,他絕不會漏掉任何事情!書上寫著: 我把書裝回到口袋裡,抓住了一個正從我身邊跑過去的男孩。 “餵,”我說,遞給他一些錢,“跑到藥店,買上一塊錢的亞麻籽。快點兒,我將另外給你一塊錢,作為酬勞。好了,”我對著人群說,“桑普森夫人不會有事的!”說著我脫掉了衣服和帽子。 四個消防隊員和市民拽住了我。他們說,進去會送命的,因為一層的房頂已經開始往下掉了。 “唉,在火焰和煙霧中間,”我有點兒無奈地笑著說,“我怎麼能在眼睛睜不太開的情況下,把亞麻籽放進她的眼角內呢?” 我用兩個胳膊肘分別擊在了兩個消防隊員的臉上,用腳踢破了一個市民小腿上的皮,使了一個絆子,把另一個摔倒在地。緊接著,我衝進了著火的房子。 如果我死在了你們的前面,我會寫封信告訴你們,地獄裡的烈焰會比這幢黃色的房子裡的情況更糟;不過,現在你們還別相信我的話。總之,我比飯館裡的快速燒烤的烤雞烤得更焦。烈焰和煙氣兩次把我熏得暈倒在地上,在我就要給赫基默先生丟臉的時候,幸好有消防隊員用細水龍頭減緩了火勢,叫我得以沖進了桑普森夫人睡覺的房間。桑普森夫人已經嗆得失去了知覺,我用床單將她裹起來,扛在肩上。二樓的地板還沒有人們說得那麼糟糕,否則的話,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桑普森夫人救了出來。 我把她扛到了離那座樓有五十碼的地方,把她放在了草坪上緊接著,桑普森夫人的那二十二位追求者都用鐵皮桶提著水,擠了過來,臨了,去買亞麻籽的男孩也跑回來了。 我纏開了包在桑普森夫人頭上的東西。她睜開了眼睛說: “是你嗎,普拉特先生?” “噓——”我說,“別出聲,讓我先給你上了藥。” 我用手臂摟住了她的脖子,將她的頭輕輕地抬了起來,用另一隻手撕開了包著亞麻籽的袋子,俯下身子,將三四粒亞麻籽倒進了她的外眼角。 這時村里的大夫也聞聲趕來,他喘著粗氣,抓住桑普森夫人的手腕,把著脈,一邊問我這樣胡搞一通是什麼意思。 “哦,這是陳年的球根喇叭和耶路撒冷的橡樹籽,”我說,“我不是正規的醫生。不過,我可以給你看我這樣治療的依據。” 人們拿來了我的外套,我取出了那本手冊。 “請看第一百一十七頁,”我說,“對於因煙霧和煤氣造成窒息的治療辦法。上面說,用亞麻籽放在外眼角。我不知道亞麻籽的作用是解除煙毒,還是促進複合胃神經的機能。不過,赫基默就是這樣說的,而且,他是第一個被請來診治桑普森夫人的。如果你想要前來會診,我也不反對。” 這位年邁的醫生戴上了眼睛,藉著消防隊員的燈籠的光兒,看著這本書。 “哦,普拉特先生,”他說,“你在找診斷方法的時候,顯然是串行了。解救窒息的方法是:'盡可能快地把病人抬到有新鮮空氣的地方,並讓其平躺。'用亞麻籽是醫治'灰塵進了眼睛',是在上面的那一行。不過,畢竟——” “餵,你們停一下,”桑普森夫人打斷他們的話說,“在這一會診中,我覺得我也有話要說。這些亞麻籽的療效比我用過的任何東西都好。”然後,她抬起了頭,重新依偎到我的懷裡說,“把我的另一隻眼睛裡也放進去一些吧,親愛的桑德。” 如果你明天,或是任何一天,來到羅薩鎮,你會看到一幢煥然一新的黃色建築。房子裡面有普拉特太太,也就是以前的桑普森夫人,在收拾裝點它。如果你進到屋子裡,你就會在客廳中央大理石檯面的桌子上,看到《赫基默必備知識手冊》這本書,它用紅色摩洛哥皮面重新裝幀過了,可以隨時供我查閱與人類幸福和智慧有關的任何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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