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歐·亨利短篇小說精選

第20章 重新做人

吉米·瓦倫丁正在監獄的製鞋車間裡賣力地縫著鞋幫,此時一個看守走了進來,把他帶到了前樓的辦公室。在那裡,典獄長把州長今天早晨剛剛簽署的赦免令遞給了吉米。吉米在接過赦免令時神情上並沒有什麼表示,好像他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等得有些疲憊了。他被判了四年的有期徒刑,到現在已經服役了十個月。本來,他想著他頂多在監獄裡待上三個月就出去了。像吉米·瓦倫丁這樣的人,在外邊有那麼多方方面面的朋友,進監獄後等不到下一次給他理髮,他就又自由了。 “餵,瓦倫丁,”典獄長說,“你明天早晨就可以出去了。振作起來,讓自己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你的心地並不壞。不要再去撬保險櫃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吧!” “你是說我嗎?”吉米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噢,我可從來也沒有撬過保險櫃呀。”

“哦,沒有,沒有,”典獄長笑著說,“當然沒有。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你是如何碰巧被牽扯到斯普林菲爾德這個案子裡面的?是不是因為你怕牽連到某個身居高位的人,就不願提供出你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還是因為齷齪的陪審團故意與你過不去呢?總之,是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讓你們這些'無辜的受害者'倒了黴。” “我嗎?”吉米還是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說,“哦,典獄長,我平生就沒有去過斯普林菲爾德!” “把他帶走吧,克羅寧!”典獄長笑著說,“給他準備好出去穿的衣服。在早晨七點鐘的時候,放他出去,現在先讓他到大囚室。好好想一想我說的話吧,瓦倫丁。” 在第二天早晨七點一刻的時候,吉米已經站在典獄長的大辦公室裡。他穿著一套極不合身的衣服,一雙質地很硬、走起來咯吱咯吱直響的皮鞋,這些都是州政府為釋放的犯人所準備的。

辦事員給了吉米一張火車票和一張五美元的鈔票,國家的法律期待著他以此來重新做人,過上富裕的生活。典獄長遞給他一支雪茄,並跟他握了手。瓦倫丁,9672號,檔案上註明著“是由州長赦免”。就這樣,詹姆斯·瓦倫丁步入了外面陽光燦爛的世界。 外面鳥兒的囀鳴,發綠的枝條的輕輕搖曳,百花叢中蕩漾著的芳香,吉米都沒顧得上去欣賞,他只是徑直地朝一家飯店走去。在那裡他真正感受到了自由給他帶來的甜蜜和快樂,他吃了一隻烤雞,喝了一瓶白葡萄酒——接著又抽了一根上好的雪茄,比典獄長給他的那根還要好上一個檔次。從飯店出來,他不慌不忙地去到車站。在車站門口,他給坐在那兒的一個盲人的帽子里扔進一個兩毛五分錢的硬幣,然後登上了火車。三個小時以後,火車把他送到了一個臨近州界的小鎮。他下了車,來到邁克·多蘭開的咖啡館,與獨自守在櫃檯裡面的邁克握了手。

“真對不起,吉米老弟,我們沒能夠及早把你弄出來,”邁克說,“我們忙著應付斯普林菲爾德那邊提出的抗議,連州長差一點兒也撂了挑子。你還好嗎?” “還好,”吉米說,“我的鑰匙呢?” 他拿著鑰匙,上了樓,打開緊靠著樓道裡面的一個房間。房間裡面的一切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那個著名偵探本·普萊斯襯衫上的領口還丟在地板上,那是吉米在遭到他們武力逮捕奮力反抗時給撕下來的。 吉米把靠牆立著的一個折疊床挪開,又推開了牆壁上的一塊暗板,從裡面拖出了一個落滿了塵土的手提箱。他打開箱子,滿心歡喜地看著這套東部地區最好的盜竊工具。這是一套用特種鋼製作的、配備非常齊全的工具,包括鑽頭、沖孔器、手搖鑽、螺絲鑽、鋼撬、夾鉗。這些都是最新的設計,還有兩三件吉米自己發明的新玩意兒,既好使又耐用,那是吉米常常引以自豪的。製作這一套工具花了他九百多美元,是在一家專門打製這一類工具的地方定做的。

半個小時以後,吉米從樓上下來,經過了咖啡廳。現在,他穿上了一套非常合身的高檔衣服,手中提著已經擦拭乾淨了的箱子。 “是不是又要做點兒什麼了?”邁克·多蘭語氣很親切地問。 “我嗎?”吉米用一種不解的語調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現在是紐約餅乾麥片公司的推銷員。” 這句話讓邁克聽了非常高興,他非要請吉米喝上一杯牛奶蘇打。因為吉米從來也不沾酒精類的飲料。 在釋放了瓦倫丁(9762號)一個星期之後,印第安納州的里士滿發生了一起保險櫃失竊案,作案者做得乾淨利落,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失竊的金額不足八百美元。又過了兩個星期,在洛根斯波特又有一個新型的特製防盜保險櫃被輕而易舉地打開了,丟失了一千五百美元的現金,裡面的證券和金銀沒有損失。這一點引起了警方的注意。緊接著,杰斐遜市一個老式的銀行保險櫃被撬,高達五千美元的現金被盜。這樣大數目的失竊案已足以引起大偵探本·普萊斯的注意。經過仔細地甄別比對,本·普萊斯發現這幾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都驚人地相似。在幾個失盜現場進行了實地的調查後,本·普萊斯這樣宣佈道:

“這是吉米·瓦倫丁的手法。他又重操舊業了,瞧那個暗碼盤——就像在雨天拔蘿蔔那樣容易。只有他的鉗子才能幹出這種活兒。再瞧瞧這些鎖栓,鑽得多麼利落!吉米歷來都是只鑽上一個眼就拿下了。是的,我想我現在就要去逮捕他了。他下次住進來,可再不會有什麼減刑或是赦免的好事了,他得蹲滿刑期才行。” 本·普萊斯了解吉米的習慣。他在辦理斯普林菲爾德那個案子時就熟悉了:吉米脫身快、跑得遠,總是單獨作案,喜歡混跡於上流社會——這些特點都使得瓦倫丁先生總是能成功地逃脫法律的製裁。消息傳了出去,本·普萊斯已經在追踪這個神出鬼沒的竊賊了,家中有防盜保險櫃的人們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一天下午,瓦倫丁和他的箱子乘著郵車來到了艾爾摩爾。艾爾摩爾是阿肯色州黑槲地的一個小鎮,離鐵路線只有五千米。吉米年輕,身體矯健,就像是回來探家的大學高年級的學生,他沿著寬闊的人行道往旅店的方向走著。

這時,一位年輕的姑娘橫穿過了馬路,在街角那裡從他的身邊經過,走進一座門子上方掛著“艾爾摩爾銀行”牌匾的建築物。吉米·瓦倫丁直愣愣地瞅著那位姑娘,頓時忘記了自己是誰,剎那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姑娘低下了眼睛,臉頰上泛起微微的紅色。像吉米這樣穿著和長相的年輕人在艾爾摩爾這樣的小鎮上,還委實不多見呢! 有個男孩正在銀行的門前,像是銀行的一個股東老闆似的在這裡閒逛。吉米走過來,叫住了這個男孩,向他打問鎮子裡的情況,一邊還不時地塞給他一些硬幣。 不一會兒,那位姑娘出來了,她這一次是一副高貴的神情,沒再去注意這位提著箱子的年輕人,而是徑自離開了。 “那個姑娘不就是波利·辛普森小姐嗎?”吉米裝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問。

“不是的,”那個男孩回答說。 “她是安娜貝爾·亞當斯。她父親是這個銀行的老闆。你來艾爾摩爾幹什麼呢?你那條錶鍊是金子的嗎?我就要有一條巴兒狗了。你還有硬幣嗎?” 吉米來到了農場主旅館,用拉爾夫·迪·斯潘塞這個名字做了登記,訂了一個房間。他倚著前台,把他的來意告訴了店主。他說他來艾爾摩爾,是想找塊地方,做些事情。並且詢問鎮子上的製鞋業怎麼樣,他想在這方面發展。 吉米的衣著和風度給店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本人就是艾爾摩爾這個地方比較時尚的一個年輕人了,可與人家一比,就發現出自己的不足了。他一面揣摩著吉米的領結是怎麼打的,一面熱情地說著這裡的情況。 是啊,製鞋業在艾爾摩爾是應該有發展機會的。當地沒有專門的鞋店。綢緞商店和百貨商店兼做鞋子生意。這裡各行各業的生意都很興隆。希望斯潘塞先生能打定主意在艾爾摩爾安頓下來。他會發現這是一個非常適於居住的怡人的小鎮,而且鎮上的人們也非常地友好。

斯潘塞先生說他會在鎮上住幾天,考察一下情況。不,店主不必叫服務員了,他將自己來提他的箱子。箱子很沉的。 吉米·瓦倫丁被突然而來的愛情之火燒成了灰燼,從灰燼中飛出了一隻金鳳凰——拉爾夫·斯潘塞先生。這位拉爾夫·斯潘塞先生在艾爾摩爾長期住了下來,他開了一家鞋店,生意做得火紅。 在那裡的社交界,吉米做得也很成功,交了許多的朋友。他也實現了他內心的願望,結識了安娜貝爾·亞當斯小姐,也越來越為她所具有的魅力所傾倒。 一年後,拉爾夫·迪·斯潘塞先生的情形已經有了巨大的改觀:他已經贏得了整個社區人們的尊重,他的製鞋業和鞋店也搞得不錯,他與安娜貝爾再有兩個星期就要結婚了。亞當斯先生,一位當地優秀的勤勞的銀行家對斯潘塞很是賞識。安娜貝爾為吉米所感到的自豪幾乎與她對他的情意一樣深厚。吉米在亞當斯先生的家裡,以及在安娜貝爾已婚的姐姐的家中,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自如,彷彿他已經是這個家庭裡的一員了。

一天,吉米坐在他的房間裡寫信,這信是寫給他在聖路易斯的一位老朋友,信的內容如下: 在吉米寫了這封信之後的星期一的晚上,本·普萊斯乘著一輛出租馬車悄悄地來到了艾爾摩爾。他毫不聲張地在鎮子上轉悠,直到他發現了他想要找的東西。他站在藥店裡,街道對面就是斯潘塞的鞋店。在這裡,他可以對拉爾夫·迪·斯潘塞進行很好的觀察。 “你這是準備要娶銀行家的女兒了,吉米?”本·普萊斯小聲地對自己說,“嘿,我還真是不知道哩!” 第二天早晨,吉米在亞當斯家裡吃早飯。那天他打算去小石城訂購他的結婚禮服,再為安娜貝爾買些禮物。這是他自來到艾爾摩爾以來第一次離開這個小鎮。他上幾次的作案都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他覺得這次出門不會有什麼危險。

早飯後,全家人都一起到市裡去——亞當斯先生、安娜貝爾、吉米、安娜貝爾已出嫁的姐姐和她的兩個女兒,一個五歲,一個九歲。他們在吉米住的旅館裡停了一下,待吉米上樓拿上他的箱子後,他們一塊去了銀行。吉米的馬車停在了銀行門口,等一會兒由多爾夫·吉布森會趕車把吉米送到火車站。 大家經過了設有雕花橡木柵欄的營業廳,進到了銀行里面的工作室——吉米也進去了。作為亞當斯未來的乘龍快婿,吉米走到哪裡都是受歡迎的。有這樣一個英俊、可親、即將就要成為安娜貝爾的丈夫的年輕人上來跟他們打招呼,銀行的員工們當然是很高興的。吉米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內心充溢著幸福又充滿著青春活力的安娜貝爾,此時戴上了吉米的帽子,拎起了手提箱。 “餵,你看我這個樣子像不像是個旅行推銷員呢?”安娜貝爾說,“噢!拉爾夫,這個箱子怎麼這麼重呢?感覺裡面是裝滿了金磚。” “裡面都是包鎳的鞋拔,”吉米很沉著地說,“我這就打算還給人家了。我覺得自己帶著,可以省下快遞的費用。你看我這個人變得越來越節儉了。” 艾爾摩爾銀行最近安裝了一個保險庫。亞當斯先生很為它感到自豪,堅持讓每一個人都來觀賞觀賞。這個保險庫不大,但是有一扇很新式很特別的門。門上裝有一個定時鎖和三道用一個把手同時開關的鋼閂。亞當斯先生很得意地把它的工作原理講給斯潘塞,斯潘塞很有禮貌地聽著,但是好像對這樣的解釋並不太感興趣。而那兩個女孩,梅和阿加莎看見這閃閃發亮的金屬,有趣的時鐘裝置和把手,則高興得不得了。 就在大家欣賞著新式保險庫的時候,本·普萊斯溜達了進來,胳膊肘支在櫃檯上,時而往柵欄裡面瞟上幾眼。他告訴出納員說,他沒事,只是在等一個他認識的人。 突然,從女人們那邊傳來幾聲尖叫和一陣騷亂聲。在大人們毫不知曉的情況下,那個九歲的女孩梅出於好玩,把妹妹阿加莎關進了保險庫,然後,關上了鋼閂,學著亞當斯的樣子,轉動了暗碼盤。 這位老銀行家衝了上去,將把手扳動了幾下。 “這門是打不開的,”他痛苦地呻吟著說,“定時鎖還沒有上,暗碼盤也沒有對準。” 聽到這話,阿加莎的母親歇斯底里地哭喊起來。 “安靜!”亞當斯先生說,“大家都安靜一下。阿加莎!”他用最大的力氣喊,“你能聽到我在叫你嗎?”在隨之而來的寂靜當中,人們隱約聽到從漆黑的保險庫里傳出的孩子害怕的哭喊聲。 “我的寶貝,我的親愛的!”女孩的母親啜泣著,“她會因為害怕而死去的!打開門!噢,把它砸開!你們男人們難道就不能做點什麼嗎?” “除了小石城,在這附近根本沒有人能打開這道門,”亞當斯先生用顫抖的聲音說,“我的上帝!斯潘塞,我們該怎麼辦呢?關在保險庫裡的孩子,她不可能支撐得太久。裡面沒有足夠的空氣,而且,因為驚嚇,她會抽搐的。” 阿加莎的母親此時發瘋似的捶打著保險庫的門。有人甚至提議用炸藥把它炸開。這個時候,安娜貝爾轉過身來望著吉米,她的那雙大眼睛裡充滿了痛苦,但還並沒有絕望。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她所崇拜的男人做不到的。 “你能想些辦法嗎,拉爾夫——去試試,好嗎?” 他望著她,他的嘴角和銳利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種柔和而又古怪的笑容。 “安娜貝爾,”他說,“把你戴著的那朵玫瑰花給我好嗎?” 安娜貝爾幾乎不敢相信她是聽清楚了他的話。不過,她還是從胸前摘下了那朵玫瑰,放到了他的手裡。吉米將玫瑰花插進他的坎肩口袋裡,脫掉了外衣,捲起了襯衫的袖子。就在這一刻,拉爾夫·迪·斯潘塞不存在了,吉米·瓦倫丁取代了他。 “大家都離開庫門這裡吧。”他簡短地對大家說。 吉米把他的手提箱放在桌子上,將它整個兒打了開來。從這個時候起,他好像再也沒有意識到他周圍人的存在。他敏捷而又井井有條地把這些亮閃閃的古怪工具擺列出來,像他以往工作時的樣子,輕輕地吹起了口哨。周圍的人一動不動地屏住了呼吸望著他,彷彿是中了魔咒似的。 不出一分鐘,吉米的小鋼鑽就順利地鑽進了鋼門。又過了十分鐘——這已經打破了他自己的盜竊記錄——他打開了鋼閂,拉開了保險庫的門。 幾乎已經是嚇得癱倒在裡面的阿加莎,又安全地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吉米穿上外套,步出了橡木柵欄,朝著銀行的前門走去。這期間,他好像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個他熟悉的聲音在喊著“拉爾夫!”不過,他並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 在門口,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幾乎擋在了他的前面。 “餵,本!”吉米說,臉上還是那副古怪的笑容,“你終於來了,不是嗎?好吧,我跟你走。現在,對我來說,一切都無所謂了。” 此時的本·普萊斯舉止反而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我猜想你是搞錯了,斯潘塞先生,”本·普萊斯說,“不要以為我認識你。你的馬車正在等著你呢,不是嗎?” 本·普萊斯轉過身子,順著街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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