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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千美元

“一千美元,”托爾曼律師莊重而又嚴肅地重複道,“錢都在這裡了。” 吉倫少爺用手指摸著這薄薄一疊都是五十美元的嶄新票子,不禁自個兒大笑起來。 “這樣一個數目的錢,讓人花起來很棘手,”吉倫少爺態度和善地向律師托爾曼解釋說,“如果是一萬美元,那倒好去證明自己,值得買點焰火慶祝一番了。即便只有五十美元,麻煩也要少得多。” “你剛才已經聽到我宣讀你叔叔的遺囑了,”托爾曼律師繼續用律師的那樣一種一本正經的口吻說,“我不知道你是否聽清楚了它的細節。我必須就其中的一條,再提醒你一下。在花掉這一千美元之後,你要盡快地給我們寫一份書面報告,說明這筆錢是如何開支的。你叔叔的遺囑中有這麼一條。我相信你會遵循你叔叔的遺願的。”

“我會按照遺囑去做的,”這位年輕人很有禮貌地說,“儘管這麼做會給我增加額外的開銷。我可能不得不僱用個秘書,因為我向來是不會記賬的。” 吉倫去了他的俱樂部。在那裡,他找到了他稱之為“老布萊森”的人。 老布萊森其實並不老,今年只有四十歲,他性情沉穩,喜愛清靜。此時,他正在一個角落裡看書,見到吉倫朝他走過來,便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書本,摘掉了眼鏡。 “打起點精神,老布萊森,”吉倫說,“我要告訴你的,可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 “我倒願意你講給台球廳裡的人聽,”老布萊森說,“你也知道,我有多麼討厭你講的故事。” “這個故事要比以往的好聽,”吉倫捲著一根香煙說,“而且,我就樂意把它講給你聽。這既是件傷心可又是件有趣的事,根本不適合於在叮噹作響的台球廳裡講。我叔叔去世了,我剛剛從他公司所僱的律師那裡來。叔叔留給了我整整一千美元。呃,用這一千美元,一個人能做什麼呢?”

“我想,”老布萊森說,他對這一話題顯然沒有什麼興趣,就像蜜蜂對醋瓶子不感興趣一樣,“已故的賽普迪莫斯·吉倫至少應該有五六十萬的遺產吧。” “是的,”吉倫很有興致地應和著說,“這正是這件事情有趣的地方。他把他的全部財產留給了一種細菌。也就是說,他把他的一部分錢留給了培育出這一新細菌的人,把其餘的用來建立一所能殺死這一細菌的醫院。另外,還有一兩筆微不足道的遺贈。他的兩個管家各得到一枚印章戒指和十美元,他的侄女得到了一千美元。” “你一直是有大把大把的錢花的。”老布萊森說。 “是的,很多的錢,”吉倫說,“在我的生活費上,叔叔從不吝嗇,像是觀音菩薩。” “還有其他的繼承人嗎?”老布萊森問。

“沒有。”吉倫對他卷好的煙卷,蹙著眉,心神不寧地踢了踢沙發椅上的皮套,“我叔叔撫養了一位叫海登小姐的女子,她就住在叔叔的家裡。她是一個有著音樂天賦、性格又文靜的姑娘,她的父親是我叔叔的一個朋友。我忘了告訴你,她也只得到了一枚印章戒指和可憐兮兮的十美元。我倒希望我也跟他們一樣就好了。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可以用那十美元買上兩瓶香檳,把戒指當作小費給侍者,這樣一來,有關遺產的事也就了結了。你不要成心想著要看我的笑話,老布萊森——你告訴我,一個人用一千美元到底能幹什麼呢?” 老布萊森笑著,擦拭著他的眼鏡。每當老布萊森面上露出微笑的時候,吉倫知道老布萊森就會對他加倍的嘲諷了。 “一千美元,”老布萊森說,“也可說它多,也可說它少。一個人可以用它置起一個幸福的家庭,連洛克菲勒都會欽羨不已。另一個人可以用它把妻子送到南方,救活她的生命。一千美元可以為一百個孩子買足他們在六月、七月和八月要喝的純牛奶,至少能養活他們中間的五十個人。也可以在一家較為高檔的藝術畫廊裡,用這筆錢玩上半個小時的菲羅牌。它也可以資助一個有抱負的孩子完成學業。我還聽說,在昨天的一個拍賣會上,一幅柯羅的真跡就拍賣了這個數。用它你還可以把家搬到新罕布什爾州,在那裡體面地過上兩年。你也能夠用它將麥迪遜廣場租下一個晚上。假如你能找到聽眾的話,你可以就'假定繼承人'這門職業的不穩定性做個演講。”

“如果你不是這麼愛說教的話,老布萊森,”吉倫一點兒也不生氣地說,“人們或許會喜歡你的。我剛才只是在問你,我用這一千美元能做什麼。” “你嗎?”布萊森輕輕地笑了笑說,“哦,鮑比·吉倫,這裡只有一件事,在你做了似乎是合乎情理的。那就是,你用這筆錢給洛塔·勞麗埃爾小姐買上一條鑽石項鍊,然後,你——一個不招人待見的人——就趕緊離開這裡,最好是去到愛達荷州的一個牧場裡,那種飼養綿羊的牧場。因為我特別地不喜歡綿羊。” “謝謝,”吉倫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我早知道你是值得信賴的,老布萊森。你的建議說到點子上了。我正想著要把這筆錢一次性花完,因為我必須就它的花銷寫個報告,我討厭一筆一筆地記賬。”

吉倫打電話叫來了一輛出租馬車,他對車夫說: “去克隆比恩大劇院後台。” 洛塔小姐正在化妝,台下觀眾已經坐滿,她就要出場了。此時,她的化妝師對她說,有吉倫先生求見。 “請吉倫先生進來,”洛塔小姐說,“哦,鮑比,你怎麼來了?再有兩分鐘我就要出場了。” “整整你右耳那邊的墜子,”眼光挑剔的吉倫建議道,“哦,這樣就好多了。我不會耽誤你上場的。你覺得在項鍊上加個墜子好嗎?我可以為此出三個零前面加個一的數目。” “噢,當然好了,”洛塔小姐用她甜美的嗓音說,“亞當斯,拿給我右手的手套。嘿,鮑比,你看到那天晚上黛拉·史達希脖子上戴的那條項鍊了嗎?那是花了兩千二百塊錢在蒂梵尼珠寶店買的。不過,當然了——亞當斯,把我的腰帶往左邊再拽一拽。”

“勞麗埃爾小姐出場,合唱開始!”外面的呼喊員高聲喊道。 吉倫慢悠悠地走了出來,回到出租馬車等著的地方。 “如果你有一千美元,你會用它幹什麼呢?”吉倫對車夫說。 “開一家酒吧,”馬車夫立即粗聲粗氣地回答道,“我知道有個地方開酒吧一定能賺大錢。在街角處有一座四層樓的磚牆建築。我早就籌劃好了。這二樓用來開一家中國餐館,三樓是美甲店,專供外國人用,四樓搞個台球廳。如果你正在考慮投資的話——” “哦,不是的,”吉倫說,“我只是出於好奇,隨便問問。我僱你按小時付費。我叫你停的時候,你就停下。” 在沿著百老匯大街行駛了八個街區以後,吉倫用拐杖戳了戳車門,叫車夫停下,走下了車子。人行道上,有個盲人坐在一條凳子上賣著鉛筆。吉倫走上前去問他:

“勞駕,你不會介意告訴我吧,如果你有一千美元,你會用它來幹什麼呢?” “你剛從那輛出租馬車上下來,是嗎?”盲人問道。 “是的。”吉倫說。 “我猜想,你的日子過得一定不錯,”賣鉛筆的盲人說道,“你可以在大白天乘著一輛出租馬車遊逛。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看一下這個。” 盲人從他的外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吉倫將它打開,看到的是一個銀行的存摺。上面顯示出這位盲人擁有1785美元的存款。吉倫把存摺還給了人家,又坐進了出租馬車。 “我忘了一件事,”吉倫說,“你把我送到托爾曼-夏普律師事務所吧,在百老匯大街上。” 托爾曼律師從他的金邊眼鏡後面不太友好地打量著吉倫,目光中透出詰問的神情。

“請你原諒,”吉倫興沖沖地說,“我可以提個問題嗎?我希望,這個問題不至於叫你感到難堪。在我叔叔的遺囑裡,除了十美元和一枚印章戒指,海登小姐還得到任何其他的財產嗎?” “沒有。”托爾曼先生說。 “非常感謝,先生。”吉倫說完,就又上了他的出租馬車。他告訴了車夫他已故叔叔家裡的地址。 海登小姐正在書房裡寫信。她個子不高、身材窈窕,穿著黑色的喪服。不過,最能引起人們注意的,還是她的那雙能迷倒眾人的眼睛。吉倫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走了進來。 “我是從托爾曼老先生的律師事務所來的,”吉倫解釋說,“我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在查閱文件。他們找到一個——”吉倫從他的記憶裡尋找著一個法律術語——“他們在我叔叔的遺囑裡找到一個'修正條款'或是'附則'之類的東西。我叔叔這個老小孩似乎在臨終的時候變得慷慨了一點兒,在遺囑裡給了你一千美元。我正乘著出租馬車到這邊有點事情,托爾曼託我把這筆錢給你捎過來。我現在交給你,你最好數一數,看看是不是這個數目。”吉倫說著把錢放到了她手邊的桌子上。

海登小姐的臉突然變白了。 “噢!”她不禁喊道,隨之又是一聲“噢”! 吉倫半轉過身子,看著窗外。 “我以為,”吉倫聲音很低地說,“你當然知道我在愛著你了。” “對不起。”海登小姐說著拿起了她的錢。 “你是不是覺得它沒有用?”吉倫幾乎是表情很輕鬆地問。 “對不起。”她又說了一遍。 “我可以在這裡寫個便條嗎?”吉倫笑著問。他說著坐到了書房裡的那張大桌子旁邊。海登給他拿來了紙筆後,又坐回到她的書桌那裡。 吉倫對他這一千美元的開銷做瞭如下的陳述: 吉倫將他寫下的內容裝進一個信封裡,鞠了一躬走了。他包下的出租車又一次停在了托爾曼-夏普律師事務所的門前。 “我花完這一千美金了,”吉倫一進來就高興地對戴金邊眼鏡的托爾曼說,“照事先的約定,我現在來匯報這錢是如何花掉的。空氣裡已經充滿了夏天的氣息——不是嗎,托爾曼先生?”說著,他把一個白色的信封扔在了桌子上,“在這裡面,有一份關於這筆錢的開銷情況的備忘錄。”

托爾曼先生沒有去碰信封,而是走到門口叫來了他的合作人夏普先生。他們兩個人開始在一個碩大的保險櫃裡搜尋。不一會兒,他們就拽出了他們尋找的目標,一個很大的用蠟密封著的信封。在信封撕開後,兩個人的腦袋都湊向信的內容。臨了,托爾曼先生作為代表開始發言。 “吉倫先生,”托爾曼神情很是莊重地說,“在你叔叔的遺囑裡,還有一個附則。這是他私下託付給我們的,他說只有在你將遺囑裡留給你的一千美元的花銷情況詳細地向我們匯報之後,才能打開這個附則。因為你已經履行了規定的條件,所以我們便打開並閱讀了附則。我不想照讀裡面的法律詞語來增加你理解上的困難,我只將其中的主要內容告訴於你。” “如果你對這一千美元的處置情況表明,你具備值得給予你獎勵的品行,你將獲得豐厚的回報。夏普先生和我被指定為這件事情的裁定人,我向你保證,我們將公平公正地——磊落大度地——履行我們的職責。我們對你沒有絲毫的成見,吉倫先生。讓我們還是回到正題。如果你對這一千美元的支配是慎重、明智和無私的,我們將有權把價值五萬美元的債券(為此,它一直是由我們保管著的)給予你。但是,如果——正如我們的客戶已故的吉倫先生所說的——你還是像從前那樣的來花掉這筆錢,在這裡我用一句已故吉倫先生的原話——這五萬美元的債券將直接歸於已故吉倫先生的被監護人米利亞姆·海登小姐所有。現在,吉倫先生,夏普先生和我將審核你的這份關於一千美元處置情況的報告。我相信,你是以書面形式提交的。我希望你會對我們做出的決定給予充分的信任。” 托爾曼先生去拿桌上的那個信封。吉倫搶先一步,拿到了它。他不慌不忙地把信皮連同里面的內容撕成了碎片,放進口袋裡。 “好了,”吉倫笑著說,“就不勞煩你去讀它了。我想你也不會讀懂這裡面的債務明細的。我賭賽馬輸掉了這一千美元。再見,先生們。” 在吉倫走出去的時候,托爾曼和夏普先生面面相覷,無奈地搖著頭,因為他們聽到在走廊電梯口那里吉倫吹出的輕快的口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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