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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永恆的邊緣 肯·福莱特 12463 2018-03-18
莉莉·弗蘭克和她的家人非常吃驚。 他們正在收看西德的電視新聞。此刻,東德幾乎每家每戶都在收看西德的電視節目。甚至連共產黨官員也在看:從他們屋頂上的天線角度就可以判斷出來。 莉莉的父母卡拉和沃納、卡羅琳和愛麗絲以及愛麗絲的未婚夫赫爾穆特和她一起坐在電視機前。 就在5月2日這天,匈牙利人開放了和奧地利之間的邊境。 匈牙利沒有偷偷摸摸開放邊境。他們在布達佩斯到維也納之間跨越邊境的海杰什丘召開了一場新聞發布會。他們也許嘗試著招惹蘇聯展開行動。在幾百名外國攝影記者的鏡頭下,匈牙利政府用這場盛大的儀式關閉了整個國境線上的電子報警器和監視系統。 弗蘭克一家難以置信地看著電視裡的這一幕。 拿著巨大斷線鉗的邊防軍人開始切割鐵絲網,然後撿起切割開來的鐵絲網帶走,隨意地堆放在一起。

莉莉說:“我的老天,鐵幕落下了。” 沃納說:“蘇聯人受不了這個。” 莉莉沒父親那麼確定。現如今她對什麼事都沒那麼確定。 “除非蘇聯接受,匈牙利人才不會這樣做呢,你說是嗎?” 沃納搖了搖頭。 “他們也許覺得自己可以僥倖得手……” 愛麗絲的眼睛亮了。 “這意味著我和赫爾穆特可以過去了!”他說。愛麗絲和未婚夫渴望能早日離開東德。 “我們可以像度假一樣開車去匈牙利,然後走過邊界。” 莉莉很同情愛麗絲:她希望愛麗絲能碰上她本人沒能遇到的機會。只是穿越邊境不可能那麼簡單。 赫爾穆特問:“我們真能去西方了嗎?” “你們不能,”沃納手指電視堅決地說,“首先,我還沒見到走過邊界的人。我們先看看有沒有人能走過去。第二,匈牙利政府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會改變主意,開始大肆抓人。第三,匈牙利人如果真的開始讓人離開,蘇聯肯定會派坦克進行阻止。”

莉莉覺得父親也許太悲觀了。沃納七十多歲了,年紀越大越膽小。莉莉在父親經營工廠的過程中發現了這一點。他嘲笑為電視機配遙控的念頭,當遙控器變得不可或缺以後,他的工廠才開始迎頭趕上。 “看著吧,”莉莉說,“很快就會有人嘗試離開,到時我們就知道是否有人阻止他們了。” 愛麗絲興奮地說:“如果沃納爺爺說錯了呢?我們不能錯失這種機會!我們該怎麼辦啊?” 愛麗絲的母親急切地說:“這種事聽上去很危險。” 沃納問莉莉:“憑什麼你覺得東德政府會繼續允許我們去匈牙利呢?” “他們必須允許,”莉莉爭辯道,“如果取消幾千個家庭的夏季假期,那真會有人革命的。” “即便結果對別人來說很安全,對我們也會不一樣。”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弗蘭克家的人,”沃納用誇張的語氣說,“你媽媽是社會民主黨的市議員,你姐姐羞辱了漢斯·霍夫曼,瓦利殺死了一個邊防軍人,你和卡羅琳演唱抗議歌曲。另外,我們在西柏林還有生意,他們無法沒收我的工廠。在共產黨人眼裡,我們永遠都是麻煩。很不幸,我們因此總會得到特殊的待遇。” 莉莉說:“因此我們必須採取特殊的預防措施,愛麗絲和赫爾穆特必須加倍小心。” “不管有什麼危險,我都想去那邊,”愛麗絲斷然說,“我明白會有風險,但我願意承擔這份風險。”她責難地看著沃納爺爺,“你在共產主義制度下撫養大兩代人。這是種邪惡、殘忍、愚蠢、接近破產的製度——但還在這裡存在。我想在西方住,赫爾穆特也想。我們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自由富強的社會長大。”說完她轉身問未婚夫,“你說是嗎?”

“是的。”赫爾穆特說,只是莉莉覺得他比愛麗絲更為謹慎。 “你們真是瘋了。”沃納說。 卡拉第一次說話了。 “親愛的,這不叫瘋,”她具有說服力地對丈夫說,“沒錯,去那邊的確很危險。但你忘了我們為奔向自由所做的事了嗎?那兒比這兒還要危險百倍呢!” “我們的一些同伴犧牲了。” 卡拉沒讓沃納繼續把話說下去。 “但我們覺得值得冒這個險。” “那時正在打仗,我們必須擊敗納粹。” “冷戰對愛麗絲和赫爾穆特來說也是場戰爭。” 沃納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 “也許你是對的。”他不情願地說。 “很好,”卡拉說,“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們就來擬個方案吧。” 莉莉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電視機。電視上,邊防軍人依然在拆卸著鐵絲網。

波蘭選舉那天,坦尼婭和作為參選人的達努塔去了教堂。 這天是6月4日,星期天,藍天上有幾朵白雲。達努塔給她的兩個孩子穿上最好的衣服,替他們梳了頭。馬利克打上了代表團結工會的紅白兩色的領帶,紅色和白色同時也是波蘭國旗的顏色。達努塔戴了一個稻草做的白色圓頂帽,帽沿上插了根紅色的羽毛。 坦尼婭感到疑慮不安。這一切真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了嗎?波蘭真的可以選舉了?匈牙利的國境圍欄真的拆除了嗎?歐洲真的在裁軍?戈爾巴喬夫所說的改革和重構是真的嗎? 坦尼婭夢想著和瓦西里一樣奔向自由。他們倆希望環遊世界:想去巴黎、紐約、里約熱內盧、德里看一看。瓦西里將在電視上接受采訪,談到他的著作以及這些年來的隱秘生涯。坦尼婭會撰寫一些旅遊手記,或許還會寫本自己的書。

從白日夢中醒來之後,她卻一小時一小時地等待著壞消息的來臨:設置路障,開進坦克,逮捕不同政見者,實行宵禁,或是哪個穿著蹩腳西服在光頭在電視上宣布他們挫敗了帝國主義者資助的反革命圖謀。 神父告訴會眾把票投給最虔誠的參選人。因為共產黨人都是無神論者,因此他的話具有明顯的導向。講求絕對服從的波蘭神職人員不喜歡自由主義的團結工會,但他們很清楚真正的敵人是誰。 選舉比團結工會希望得來的要快。團結工會必須趕緊籌集資金,租用辦公室,僱傭員工,發動全國性的競選活動,這些都得在短短的幾個星期內完成。雅魯澤爾斯基知道政府組織堅實,隨時可以應付選舉,因此把競選的準備期設定得非常短,希望讓團結工會猝不及防。 但這卻是雅魯澤爾斯基做的最後一件聰明事了。從那以後共產黨人變得毫無生氣,似乎覺得鐵定會贏而懶得去進行競選活動一樣。他們的競選口號是“和我們一起會更安全”,這句口號活像是避孕套的廣告詞。坦尼婭在給塔斯社寫的報導中提到了這個笑話。讓她驚訝的是,編輯們竟然在審核時沒有把這一內容去掉。

在人們的心目中,這次選舉是近十年來波蘭的殘暴領導人雅魯澤爾斯基將軍和總要惹麻煩的電工萊赫·瓦文薩之間的一場個人較量。達努塔有張和瓦文薩合影的照片,每個團結工會的參選人都有。在競選活動中,團結工會把這樣的照片貼得到處都是。競選期間團工會發行了一張日報,報紙上的文章基本上都由達努塔和她的女性朋友們所寫。團結工會發散最廣的一張傳單上出現的是加里·庫珀扮演的威爾·凱恩元帥,只不過他手裡拿的不是槍,而是一張寫著“1989年6月4日,我們的大日子”的選票。 也許共產黨在選戰中的無為是可以預料的,坦尼婭心想。畢竟,對選民畢恭畢敬,對他們說“請投我一票”在波蘭精英階層是無法想像的。 被稱為參議院的新的上層領導機構擁有一百個議席,共產黨希望贏得其中的大多數。在坦尼婭看來,比起特立獨行的瓦文薩,被獨裁統治禁錮的波蘭人民更可能投票給熟悉的雅魯澤爾斯基。在被稱為色姆的下議院,共產黨人就更不可能輸了,色姆百分之六十五的席位是預留給共產黨和共產黨盟友的。

團結工會的要求並不高。團結工會成員認為,如果他們能以微弱的優勢獲勝,共產黨人就不得不允許在政府裡出現不同的聲音。 坦尼婭希望他們是對的。 彌撒以後,達努塔和教堂裡的每個人都握了手。 接著坦尼婭和戈爾斯基一家去了投票站。選票上的內容又長又復雜,於是團結工會在選票站外設了一個棚子,向選民們演示該如何投票。選民不能在心儀的參選人的名字上作標記,而要在不喜歡的參選人的名字上畫上條線。在團結工會助選人員向選民們出示的選票上,所有共產黨人都被用線劃掉了。 坦尼婭旁觀著選民們的投票過程。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自由選舉的經歷。她看見一個衣著襤褸的女人拿著支鉛筆往下移,每當發現一個共產黨人時她的嘴里便發出滿意的咕嚕聲,然後伴著滿足的微笑在名字上畫上條線。坦尼婭覺得,政府採用讓選民獲得巨大滿足感的劃線方式進行選舉真是太不明智了。

坦尼婭和一些選民談了話,問他們做選擇時心裡在想什麼。 “我把票投給了共產黨人,”一個穿著昂貴外套的女人說,“他們使這場選舉成為了可能。”但大多數選民似乎都挑選了團結工會的參選人。坦尼婭顯然採訪錯了人。 坦尼婭去達努塔家吃午飯。吃完飯之後,坦尼婭和達努塔留馬利克在家照顧孩子,乘坦尼婭的車前往市中心驚奇咖啡館樓上的團結工會總部。 那裡的氣氛高漲。民意調查說團結工會領先,但沒人會依賴民意調查的結果,因為大約一半的選民還處於猶豫不決之中。但來自全國各地的報告都說那裡的士氣非常旺盛。坦尼婭本人感到樂觀和高興。不管是何結果,蘇聯的盟國似乎有了一場真正的選舉。為這就有理由高興。 選票站關閉以後的那天晚上,坦尼婭和達努塔一起去觀看達努塔選區的計票過程。這是緊張的一刻。如果當局決定欺詐的話,他們有許多種偽造結果的方法。團結工會的計票人嚴密地監視著計票過程,但沒人發現有不合規矩的事情發生。這本身就非常奇妙。

達努塔以壓倒性的優勢獲勝。 從她臉上的震驚來看,坦尼婭知道達努塔沒有預料到自己會以那麼大的優勢獲勝。 “我是人民選出的代表。”她難以置信地說。接著她張嘴大笑,開始接受在場每個人的祝賀。太多人親吻了她,坦尼婭不禁為衛生問題擔心起來。 脫身以後,她們駕車沿著路燈閃耀的街道,回到驚奇咖啡館的總部,總部裡的所有人正圍坐在電視機前。達努塔不是唯一大勝的參選人——至今為止,團結工會參選人的表現都很不錯。 “真是太好了!”坦尼婭說。 “到底怎樣還很難說!”達努塔陰鬱地說。 坦尼婭發現團結工會成員的情緒不是很高漲。她對他們的消沉反應非常不解。 “到底哪裡不對啊?” “我們的表現太好了,”達努塔說,“共產黨人不會接受,他們一定會有所反應。” 坦尼婭沒想到這一層。 “至今為止政府還沒取得任何一個選區的勝利,”達努塔說,“即便在不被反對的地方,他們也沒拿到百分之五十的選票。這太沒面子了。雅魯澤爾斯基必定不會允許這樣的結果出現。” “我去找我哥哥談談。” 坦尼婭有一個可以直通克里姆林宮的特殊號碼。時間已經很晚了,不過德米卡依然在辦公室。 “是的,雅魯澤爾斯基剛剛打來過電話,”德米卡告訴她,“那裡的共產黨人覺得受到了羞辱。” “雅魯澤爾斯基說了些什麼?” “他想像八年前一樣頒布戒嚴令。” 坦尼婭的心一沉。 “真該死。”她回憶起波蘭秘密警察不顧孩子們的哭喊把達努塔拖出家門的那一幕,“戒嚴令不能再頒布第二次了。” “他建議宣布選舉無效。'我們仍然把權力的槓桿牢牢地握在手中。'他說。” “這倒是真的,”坦尼婭失望地說,“軍隊在他們手裡。” “但雅魯澤爾斯基不想親自做這種事。他希望得到戈爾巴喬夫的支持。” 坦尼婭心一熱。 “戈比是怎麼說的?” “他還沒回答。有人正在把他喚醒。” “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他也許會讓雅魯澤爾斯基自己解決。過去四年他一直這麼說。但我不是很確定。眼看著共產黨在自由選舉中被徹底拋棄……哪怕對戈爾巴喬夫來說,這個結果也是無法承受的。” “什麼時候會知道結果?” “戈爾巴喬夫說完同意或不同意之後會接著繼續睡。一小時後給我打電話。” 坦尼婭掛上電話。她不知道該怎麼想。雅魯澤爾斯基顯然想進行鎮壓,逮捕所有團結工會積極分子,拋棄民主和自由,像1981年那樣恢復獨裁。共產黨國家聞到自由的氣息時總會這樣做。但戈爾巴喬夫說過,舊時代已經一去而不復返了。戈爾巴喬夫說了實話嗎? 通過戈爾巴喬夫對波蘭選舉的反應就能知道他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 坦尼婭在痛苦地等待中盯著眼前的電話機。該怎麼對達努塔說呢?她不想讓這裡的所有人陷入恐慌。不過她也許應該把雅魯澤爾斯基的意圖事先告訴他們。 達努塔問她:“你看上去很憂鬱。你哥哥說了些什麼?” 坦尼婭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說什麼都還沒決定。這倒也算是事實。 “雅魯澤爾斯基打電話給戈爾巴喬夫,但還沒聯絡上他。” 他們繼續盯著電視屏幕。團結工會贏得了一切。到現在為止,共產黨人還沒能贏得選舉中的任何一個席位。更多處的結果印證了早前的跡象。用壓倒來形容還不足夠:團結工會可以說贏得了摧枯拉朽般的勝利。 在咖啡館樓上的房間裡,人們的欣喜中夾雜著恐懼。他們所希望的權力轉移已經成為了現實。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里肯定會發生兩件事中的一件。共產黨人也許會用武力攫取權力。如果共產黨人不這樣做的話,他們的時代就結束了。 坦尼婭在給莫斯科打電話前強迫自己等待了一整個小時。 “他們談過了,”德米卡說,“戈爾巴喬夫拒絕支持鎮壓。” “感謝上帝,”坦尼婭說,“那雅魯澤爾斯基準備怎樣做?” “他會盡快下台。” “真的嗎?”坦尼婭不相信竟然有這等好消息。 “他已經別無選擇了。” “我想他的確別無選擇了。” “盡情地慶祝吧。” 坦尼婭掛上電話,對達努塔說:“不會有暴力了,戈爾巴喬夫拒絕使用暴力鎮壓的方式。” “哦,我的老天,”達努塔的聲音裡夾雜著欣喜和難以置信,“我們真的勝利了,是嗎?” “是的,”坦尼婭帶著從心底騰起的希望和滿足感說,“噩夢般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 7月7日正值盛夏,布加勒斯特熱得透不過氣。德米卡和娜塔亞隨戈爾巴喬夫前往布加勒斯特參加華約組織領導人峰會。接待他們的是羅馬尼亞的瘋狂獨裁者尼古拉·齊奧塞斯庫。 這次峰會最為主要的議程是“匈牙利問題”。德米卡知道這個討論項是東德領導人埃里希·昂納克提出來的。匈牙利的自由化運動喚起了沒有改革的那些國家被壓抑的本能,威脅到其他的華沙條約組織國家,其中以東德最甚。幾百個在匈牙利度假的東德人離開他們的帳篷,走進森林,穿過破舊圍欄上的破洞進入奧地利,投入了自由的懷抱。從巴拉頓湖到邊境的公路上到處是東德越境者毫不遺憾丟棄的特拉班車和瓦爾特堡車。大多數越境者沒護照,但這完全沒關係:他們會被送往西德,到那以後可以自動獲得西德公民的身份,在西德政府的幫助下安頓下來。他們無疑能用上更為舒適可靠的大眾車。 華沙組織的領導人會在桌子上放著國旗,桌子擺成長方形的會議室裡會面。和以往一樣,德米卡和娜塔亞這樣的助理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裡。昂納克是這次會議的推動者,但主持會議的卻是齊奧塞斯庫。齊奧塞斯庫從戈爾巴喬夫身邊的座位上起身,開始攻擊匈牙利政府推行的改革政策。他身材矮小,弓著背,眉毛濃密,目光狂野。儘管只是對會議室的幾十個人說話,但他卻像對體育場裡的幾千個人演講一樣手舞足蹈。咆哮時,他的嘴唇裡不時會迸出口水。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慾求:像1956年那樣再次出兵匈牙利。他號召華沙條約組織入侵匈牙利,驅逐米克洛斯·內梅特,使匈牙利恢復為一個共產黨統治的國家。 德米卡環顧會議室四周。昂納克頻頻點頭。捷克斯洛伐克強勢的領導人米洛斯·雅克什露出贊同的表情。保加利亞領導人圖多爾·日夫科夫顯然也表示同意。只有波蘭領導人雅魯澤爾斯基將軍無動於衷地一動不動,也許他是對自己在競選中被擊敗感到丟臉吧。 這些人都是暴君、虐待狂、大肆殺戮者。斯大林就是個這樣的人,他是共產黨領導人中的典型。德米卡心想,任何允許這種人當家的政治體制的人都是十足的惡魔,我們為何花了這麼長時間才弄清楚這點呢? 不過和會議室裡的大多數人一樣,德米卡一直在看著戈爾巴喬夫。 言辭無關緊要,誰對誰錯根本毫無意義。沒有光頭上有葡萄酒漬男人的同意,房間裡的人無權做任何事。 德米卡覺得他知道戈爾巴喬夫會怎樣做。但他不是很確定。和他統治的大帝國一樣,戈爾巴喬夫常在保守和改革之間搖擺。別人說什麼都很難改變他的主意。大多數時候他只是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 齊奧塞斯庫幾乎在尖叫了。這時戈爾巴喬夫看了米克洛斯·內梅特一眼。在齊奧塞斯庫大噴口水,大罵髒話的時候。戈爾巴喬夫對內梅特微微地笑了笑。 讓德米卡吃驚的是,戈爾巴喬夫接著竟然對內梅特眨了眨眼。 微笑了一會兒,戈爾巴喬夫把目光移開,恢復了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 直到布什總統的歐洲之行快結束時,瑪麗亞一直在避免和加斯帕·默里見面。 瑪麗亞從來沒見過加斯帕。她知道加斯帕長什麼樣: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她在電視上見過加斯帕。這些年來瑪麗亞一直是加斯帕某些最佳新聞報導的秘密信息源,但加斯帕並不知情。和加斯帕打交道的是他們的中間人喬治·傑克斯。他們很小心。所以這條線到現在一直沒被人發現。 他知道加斯帕被《今日》欄目解僱的前因後果。白宮向電視網老闆弗蘭克·林德曼施加了壓力。所以這位明星記者遭到了驅逐。因為東歐捲起的騷動,加之靈敏的新聞嗅覺,加斯帕擔任的似乎又是一個炙手可熱的職位。 布什和包括瑪麗亞在內的隨從最後來到了巴黎。 7月14日是巴士底日,那天,她和記者團的人在香榭麗舍大道上一起觀看法國軍隊的冗長閱兵,心裡盼著能快點回家和喬治做愛。這時,加斯帕過來和她搭話。加斯帕指著伊維·威廉姆斯巨大的面霜廣告。 “她十五歲時迷戀上了我,”他對瑪麗亞說。 瑪麗亞看著廣告。伊維·威廉姆斯因為政治傾向上了好萊塢的黑名單,但在歐洲卻是個巨星。瑪麗亞記得在報導中看到過,伊維在個人品牌護膚產品上所掙的錢比她演電影加起來所掙的錢還多。 “我和你從沒見過面,”加斯帕說,“但我在和維雷娜·馬昆德同居的時候,認識了你的教子傑克·傑克斯。” 瑪麗亞機警地和他握了握手。和記者交談總會存在危險。不管你說了什麼,和記者的交談總會使你處於弱勢地位,因為之後總會對你究竟說了些什麼展開爭論。 “很高興終於見到了你。”瑪麗亞說。 “我很尊敬你的作為,”他說,“你至今所做的一切即便對白人男性來說也很不容易。對於一個非洲裔美國婦女來說,你取得的成就是令人驚訝的。” 瑪麗亞笑了。加斯帕很有魅力——他就是靠這個讓人開口說話的。同樣他也完全不可信賴,他是那種為了一篇新聞報導可以出賣自己的母親的人。瑪麗亞不動聲色地問加斯帕:“你對歐洲的感受如何?” “現在這是歐洲最令人激動的地方,”他說,“我真是太走運了。” “太好了!” “不過,”加斯帕說,“這次出訪對布什總統來說卻遠遠談不上成功。” 該來的還是要來,瑪麗亞心想。儘管同意加斯帕的分析,但她必須捍衛總統和國務院的政策。布什總統太膽小了,沒能取得東歐自由化運動的領導權。但瑪麗亞卻說:“我們覺得這可以算是一種成功。” “算了,你一定會這麼說。私下里我想問問你,布什總統是不是敦促雅魯澤爾斯基——舊體制下的共產主義暴君——競選波蘭總統了呢?” “雅魯澤爾斯基也許是監督循序漸進的改革的最佳人選。”儘管不相信,但瑪麗亞卻還是這樣說。 “布什把瓦文薩惹惱了。團結工會請求一百億美元的援助,布什卻只答應援助一億美元。” “布什總統是個小心行事的人,”瑪麗亞爭辯道,“他認為波蘭人首先需要改革他們的經濟,然後才能獲得援助。不然援助款就浪費了。總統是個保守派。加斯帕,你可能不喜歡,但美國人支持他這麼做。所以他們才會選他當總統。” 意識到打開了瑪麗亞的話匣子,加斯帕開心地笑了,但他還要繼續對瑪麗亞施壓。 “在匈牙利,布什總統為拆除圍欄對匈牙利政府表達了讚賞,而不是相反地繼續施壓。他反復告誡匈牙利人,路不要走得太遠,步子不要邁得太快。自由世界的領導人給出的這算是哪門子建議啊?” 瑪麗亞沒有否定加斯帕的話。他說的絕對正確。她決定附和加斯帕。看著一輛運有側面印著法國國旗的狹長形狀的導彈的低貨架掛車從眼前經過,瑪麗亞靜心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她對加斯帕說:“你錯過了一條大新聞。” 加斯帕狐疑地揚起眉毛。他很少受到這個方面的指摘。 “說下去。”他帶著一絲感興趣的口吻說。 “這不是正式採訪。” “那就算是非正式的。” 瑪麗亞長時間地審視著加斯帕。 “只有澄清了這個問題,我才會繼續往下說。” “我們已經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共識,我們的對話是非正式的。” “好吧。你可能知道總統得到的一些建議暗示戈爾巴喬夫是個騙子,開放和改革只是共產黨人的誑語,整個自由化進程只是誆騙西方喪失警惕,解除武器的圈套而已。” “這是誰給的建議?” 答案是中央情報局的人,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和國防部長。但即便是非正式訪談,瑪麗亞也不願對記者說出這些人的身份。她說:“加斯帕,如果不知道他們是誰的話,那你就不是我們心裡的那個名記者了。” 加斯帕咧嘴一笑。 “好吧,可你說的那條大新聞究竟是什麼啊?” “布什總統原本想接受這個建議——在他踏上這次旅途之前。我想告訴你的是,在歐洲的土地上目睹了歐洲存在的現實以後,布什總統也相應地改變了看法。他在波蘭說:'我興奮地感覺到,我正經歷著創造歷史的一刻。'” “我能在報導中引用這句話嗎?” “可以,他對我說了這句話。” “謝謝你。” “總統現在相信共產主義世界所發生的變化是真實而永久的,我們要給予謹慎的鼓勵,而不是自欺欺人說這種事沒有發生。” 加斯帕長時間地看著瑪麗亞,瑪麗亞覺得加斯帕的目光裡包含有驚訝和尊重。 “你說得對,”加斯帕思忖了一會兒,說,“這是條大新聞。迪克·切尼和布倫特·斯考克羅夫特這些華盛頓的冷戰分子看了這條新聞,一定會氣得發瘋。” “這話是你說的,”瑪麗亞說,“我可沒說過這種話。” 莉莉、卡羅琳、愛麗絲和赫爾穆特駕車從柏林前往匈牙利的巴拉頓湖。和以往一樣,這一路要走兩天兩夜。路上,莉莉和卡羅琳唱了會唱的每一首歌。 她們通過歌唱來掩飾心中的恐懼。愛麗絲和赫爾穆特准備嘗試逃到西方。沒人知道將會發生什麼。 莉莉和卡羅琳將會回到東德。雖然都是單身,但她們的人生卻屬於東德。她們痛恨東德現政權,但只是想反對,而不是想逃離。對愛麗絲和赫爾穆特來說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的人生還沒展開呢! 莉莉僅僅認識兩個試圖離開東德的人:姐姐麗貝卡和哥哥瓦利。在跨越柏林牆的時候,麗貝卡的未婚夫掉下房頂,落得了終生的殘疾。瓦利把車從一個邊防軍人的身上軋過去,把軍人軋死了,因此而產生的創傷縈繞了瓦利很多年。他們的先例絕對稱不上圓滿。但現在的大形勢變了——難道不是嗎? 在度假營度過的第一晚,他們遇見了一位名叫貝特霍爾德的中年男子。貝特霍爾德正坐在自己的帳篷外面,滔滔不絕地對六七個拿著啤酒罐喝啤酒的年輕人說話。 “這難道不明顯嗎?”他用自信而帶有感染力的語氣說。 “整件事就是斯塔西設的圈套。這是他們逮捕顛覆分子的一種新辦法。” 一個坐在地上吸煙的年輕人似乎有所懷疑。 “那他們是怎麼做的呢?” “穿過邊境以後,你就會被奧地利人逮捕。奧地利人把你押解給匈牙利警察,匈牙利警察會給你戴上手銬,把你送回東德。你會被直接送到利希滕貝格斯塔西總部的審訊室。” 一個站在他旁邊的女孩問:“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我的堂兄試圖從這越過邊境,”貝特霍爾德說。 “離開前他對我說:'我會從維也納給你寄明信片。'現在他在德累斯頓附近的一座勞改營的鈾礦裡勞改。政府只能通過這種方式招人在鈾礦里工作,沒人肯去那工作——鈾發出的射線會導致肺癌。” 上床前,弗蘭克家的四個人輕聲討論著貝特霍爾德的話。愛麗絲輕蔑地說:“貝特霍爾德是那種只會誇口說大話的人。他怎麼可能知道堂兄在鈾礦裡勞改呢?政府才不會承認這樣使用囚犯呢!” 但赫爾穆特卻很擔心。 “他也許只是個白痴。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開放的邊境線也許的確是個圈套。” 愛麗絲說:“奧地利人為什麼要遣返逃亡者呢?他們對共產主義無愛啊!” “他們也許不想惹麻煩,也許不想把錢花在逃亡者身上。奧地利人為何要管我們東德人的死活呢?” 四個人討論了一個小時,沒有得出任何結論。莉莉躺了很久都沒睡著,一直為愛麗絲和赫爾穆特在擔心。 第二天早晨,莉莉看見貝特霍爾德在公共廚房對另一群年輕人侃侃而談,他的面前放著一大盤火腿肉和奶酪。他的話是真的,還是斯塔西特工做的虛假宣傳呢?莉莉覺得有必要搞個清楚。貝特霍爾德像是還要在食堂裡待段時間。衝動之下,莉莉決定搜一搜貝特霍爾德的帳篷。她離開了公共廚房。 帳篷並不安全:營方建議度假者不要再帳篷裡留下錢或貴重物品。但貝特霍爾德的門簾還是被用繩子牢牢地捆上了。 莉莉開始解開繩子,她試著擺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好像自己有權這麼做似的。但她的心裡卻直打鼓。莉莉習慣了鬼鬼祟祟——她和卡羅琳的現場演出都是半公開的——但她以前從沒做過類似的事情。如果貝特霍爾德因為什麼原因丟下早飯,比她預料得先回帳篷的話,她又該怎麼說呢? “哦,我跑錯帳篷了,真對不起。”帳篷差不多都一樣。貝特霍爾德也許會相信她——但他會怎麼做,把警察叫來嗎? 她掀開門簾,走進帳篷。 作為男人來說,貝特霍爾德算是夠整潔的。他的衣服齊整地疊在手提箱裡,帳篷裡有個放著塞滿換洗衣服的拉繩袋。除此之外,貝特霍爾德還有個放有安全剃刀和剃須皂的盥洗用品袋。他床上的金屬床架之間鋪著一層帆布。床邊放著一小摞德語雜誌。從外觀上來看,這是個普通旅遊者的帳篷。 別匆忙下結論,莉莉告訴自己。仔細尋找蛛絲馬跡。貝特霍爾德是誰?他是乾什麼來的? 行軍床上放著個折疊的睡袋。拿起睡袋時莉莉感到裡面有點重。她打開睡袋,把手探進去摸索,從裡面拿出一本滿是黃色照片的書——還有一把槍。 這是把槍管很短的黑色小手槍。莉莉對武器知之不多,不知道它是哪種型號,但覺得這應該是人們口中的九毫米手槍。這種手槍看上去是為便於隱藏設計的。 莉莉把槍塞進牛仔褲口袋。 她對自己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貝特霍爾德不是個無所不知的誇誇其談者。他是個斯塔西特工,被派來傳播威懾人的故事,阻止希望潛逃者逃到西方。 莉莉重新疊起睡袋,走出帳篷。貝特霍爾德還沒回來。她顫抖著手指,飛快地把門簾重新綁上。再過一會她就平安了。貝特霍爾德一開始找槍,他就會知道有人來過了。如果莉莉能不被人發現順利離開,貝特霍爾德就無從知道誰進過他的帳篷了。莉莉覺得他甚至不會把丟槍的事報告給匈牙利警方,匈牙利警察肯定會對帶槍到本國度假營的德國特工感到不悅。 她飛快地離開了貝特霍爾德的帳篷。 卡羅琳在赫爾穆特和愛麗絲的帳篷裡,仍然在小聲爭論放開邊界會不會是個圈套。莉莉打斷了他們的討論。 “貝特霍爾德是個斯塔西特工,”她說,“我搜了他的帳篷。”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槍。 “是把馬卡羅夫手槍,”曾經在軍隊裡服役的赫爾穆特說,“這種蘇聯製造的半自動手槍是斯塔西的標準配置。” 莉莉說:“如果開放邊境真的是圈套的話,斯塔西肯定會把事實保密。這麼看來,貝特霍爾德告訴大伙的不可能是真的。” 赫爾穆特點點頭說:“太好了,我們可以過去了。” 四個人同時站起身。赫爾穆特問莉莉:“想讓我幫你把槍處理掉嗎?” “幫我處理掉吧。”莉莉把槍交給赫爾穆特,突然間感覺輕鬆了不少。 “我去湖岸邊找個沒人的地方,把槍扔進湖里。” 赫爾穆特處理槍時,三個女人把毛巾、泳衣和裝著的防曬霜的瓶子放進特拉班的後備箱,像是要外出遠足,使這次的假期更加圓滿一樣。赫爾穆特處理槍回來以後,他們開車去了趟雜貨店,買了野餐時吃的奶酪、麵包和紅葡萄酒。 接著他們把車朝西開。 莉莉不時回頭看看,但一直沒看到跟踪者。 五十公里以後,特拉班在靠近邊境的地方下了公路。愛麗絲有張地圖和一個指南針。在鄉間小路上繞圈,假裝在森林裡尋找合適野餐地點時,他們看見路邊有幾輛東德牌照的遺棄車輛。他們知道來對地方了。 附近沒有官方的檢查站,但莉莉卻還是很擔心。東德的秘密警察顯然對逃亡者很感興趣,但他們也許什麼都做不了。 經過一個小湖時愛麗絲說:“我估計離邊境的圍欄已經不到一英里了。” 很快,駕駛汽車的赫爾穆特把車從鄉間小路開到森林中間的一條土路上。開了一段路以後,他把車停在湖邊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 赫爾穆特關閉汽車發動機。 “好了,”他對沉默著的三個女人說,“我們還要繼續假裝吃午飯嗎?” “不裝了,”愛麗絲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抬得很高,“我現在就想過去。” 四個人都下了車。 愛麗絲一邊看著指南針,一邊給其他人帶路。森林裡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路相對比較好走。高大的松樹過濾了陽光,把一塊塊的金色投射在腳下的松針上。森林裡很安靜。莉莉聽見附近湖里水鳥的叫聲,不時還會聽見遠處拖拉機傳來的突突聲。 他們經過了一輛半掩在樹木下的黃色沃爾特堡車,車的窗戶破了,擋泥板也已經生鏽了。一隻鳥從打開著的後備箱裡飛了出來,莉莉估計這隻鳥一定在後備箱裡做了窩。 她不時朝四周看看,尋找能暴露官員身份的灰色或綠色布料,但沒有發現任何人。她注意到赫爾穆特和她一樣警覺。 他們爬過一個坡,這時森林突然消失了。他們走上一塊長條形的空地,看到幾百碼前方的邊境圍欄。 圍欄很普通。樹立著的樁子都是些隨便砍出來的木樁。木樁間有幾排多半曾經通過電的電線。圍欄的最上方有一道六英尺高的鐵絲。圍欄的另一邊是八月陽光下長滿金色穀物的田野。 他們穿過長條形的空地,來到圍欄前。 愛麗絲說:“我們可以在這裡翻過去。” 赫爾穆特說:“他們肯定斷了電……” “是的。”愛麗絲說。 卡羅琳急躁地伸出手,碰了碰電線。她碰了每根電線,把它們緊緊地握在手中。 “沒通電。”她說。 愛麗絲親吻擁抱了母親和莉莉。赫爾穆特和兩位長輩握了手。 一百碼外,兩位穿著灰色束腰外衣,戴著尖頂帽的匈牙利邊防戰士走上山坡。 莉莉高呼:“哦,不。” 兩個邊防戰士舉起槍。 “大家都別動。”赫爾穆特說。 愛麗絲說:“沒想到到了邊境卻功虧一簣。”她哭了起來。 “別灰心,”赫爾穆特說,“事還沒完呢!” 靠近他們以後,匈牙利士兵放下槍,用德語和他們說話。邊防戰士顯然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你們來這幹什麼?”一個士兵問。 “我們來森林裡野餐。”莉莉說。 “真是來野餐的嗎?” “我們可不是來幹壞事的。” “這裡是禁區,你們不能來這。” 莉莉很擔心邊防戰士會逮捕他們。 “好吧,”她說,“我們這就走。” 莉莉擔心赫爾穆特會挑起一場打鬥。他們四個可能因此而被殺。她渾身顫抖,腿虛弱得都快站不住了。 第二個士兵說話了。 “盡量小心點。”他說。接著他沿著他們來的方向指著圍欄。 “從這裡走過去四分之一英里,圍欄上有個缺口,你們也許可以在不經意間跨過邊境。” 兩個士兵對視了一眼,然後綻放出會心的笑容。之後他們又繼續巡邏去了。 莉莉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越走越遠的背影。邊防戰士繼續向前走,一次也沒有回頭看他們。莉莉和家人們在安靜中看著他們漸漸走出視線。 周圍再一次沒有人以後,莉莉說:“他們似乎告訴我們……” “去找圍欄的缺口,”赫爾穆特說,“我們馬上去找吧。” 他們急忙朝士兵所指的方向走去。為了便於躲藏,他們貼著森林的邊緣往前走。果不其然,走了四分之一英里以後,他們找到了圍欄一處斷裂的地方,圍欄的木樁被連根拔起,拉斷的電線躺在地上,像是被重型卡車闖過去一樣。周圍的泥土被重複地踩踏過,黃綠色的草稀稀拉拉。缺口的另一邊,兩塊田之間的一條小道盡頭,幾個屋頂在大樹之間若隱若現:一個村落,或僅僅是個小村子。 終於自由了! 圍欄邊的一顆小松樹上掛著許多鑰匙串,也許有三十到五十串。人們把家里或車上的鑰匙掛在松樹上,以這種激烈的姿態表示自己再也不會回去。當樹枝被微風輕輕搖動的時候,鑰匙串在陽光下閃著光。小松樹看上去倒像是棵聖誕樹了。 “別猶豫,”莉莉說,“十分鐘前我們已經道過別了,你們快走。” 愛麗絲說:“媽媽,莉莉姑姑,我愛你們。” “快走。”卡羅琳說。 愛麗絲拉起赫爾穆特的手。 莉莉前後審視著圍欄邊的長條空地。舉目望去,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愛麗絲和赫爾穆特走過缺口,小心地跨過倒地的圍欄。 到了另一邊以後,他們停下腳步,朝莉莉和卡羅琳揮手。事實上,他們之間只隔了十英尺的距離。 “我們自由了!”愛麗絲說。 莉莉說:“替我向瓦利致意。” “還有我。”卡羅琳說。 愛麗絲和赫爾穆特手拉手沿著田野之間的小路繼續朝前走。 走到小路的盡頭以後,他們再次轉身,朝莉莉和卡羅琳揮手。 接著他們走進小村,消失不見了。 卡羅琳的臉被淚水浸濕了。 “不知還能不能相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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