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戰爭與和平(第二卷)

第29章 第十三章

安德烈公爵和皮埃爾到達童山公館時,天色已經黑了。他們走近大門口,安德烈公爵含笑叫皮埃爾注意後門口的騷動。一個背袋子的佝僂老婆子和一個穿黑衣、留長發的矮小男人,一看見門口來了輛馬車,慌忙跑回門裡。兩個女人隨著他們跑出來。四人望望馬車,驚惶地從後門台階回去。 “這是瑪麗雅的神親,”安德烈公爵說,“他們錯把我們當作家父了。這是她唯一違抗父親的一件事:父親吩咐驅逐這些雲遊教徒,可她接待他們。” “什麼叫神親?”皮埃爾問。 安德烈公爵還沒有回答,就有僕人出來迎接。安德烈公爵問僕人老公爵在哪裡,是不是快回家了。 原來老公爵還在城裡,但隨時都可能回來。 安德烈公爵把皮埃爾領到自己屋裡。在父親的房子裡,這間屋子總是收拾得乾乾淨淨,隨時準備迎候安德烈公爵的到來。接著安德烈公爵去育兒室。

“我們去看看妹妹,”安德烈公爵回到皮埃爾屋裡,說,“我還沒見到她。她躲起來了,跟她那些神親在一起。她這是自作自受,她會發窘的,但你可以看到她那些神親。這挺有意思,真的。” “什麼叫神親?”皮埃爾問。 “你馬上就會明白的。” 他們一進去,瑪麗雅公爵小姐果然很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在她舒適的房間裡,神龕前點著油燈,沙發上坐著一個身穿修士長袍的長鼻子長頭髮少年。 旁邊扶手椅上坐著一個滿臉皺紋的瘦老婆子,她那孩兒般的臉上現出溫順的神氣。 “安德烈,你怎麼不事先通知我一聲?”瑪麗雅公爵小姐用略帶責備的口氣說,站在雲遊教徒前面,好像母雞保護小雞一樣。 “見到您很高興,很高興。”當皮埃爾吻她手的時候,她對他說。瑪麗雅公爵小姐從小就認識皮埃爾。現在,皮埃爾同安德烈的友誼,他同妻子的不幸關係,主要是他那厚道樸實的臉使瑪麗雅公爵小姐對他產生了好感。瑪麗雅公爵小姐用美麗明亮的眼睛望著他,彷彿在說:“我很喜歡您,但請您不要嘲笑我的神親。”他們相互問候了一番,坐下來。

“哦,原來小伊凡也在這兒。”安德烈公爵含笑看著少年雲遊教徒說。 “安德烈!”瑪麗雅公爵小姐懇求似地說。 “你知道,這是娘們的事。”安德烈對皮埃爾說。 “安德烈,看上帝分上!”瑪麗雅公爵小姐重複說。 安德烈公爵對雲遊教徒的嘲弄和瑪麗雅公爵小姐對他們的無效庇護,顯然是兄妹之間常有的事。 “不過,我的好朋友,”安德烈公爵對妹妹說,“你應當感謝我才是,因為我向皮埃爾說明了你同這個年輕人的親密關係。” “真的嗎?”皮埃爾又好奇又認真地說(瑪麗雅公爵小姐因此特別感激他),從眼鏡上方打量著小伊凡的臉。小伊凡知道大家在說他,目光調皮地瞧著大家。 瑪麗雅公爵小姐為她的神親發窘是完全多餘的。他們一點也不膽怯。老婆子垂下眼睛,斜睨著進來的人,把茶杯倒過來扣在茶杯碟上,又把咬剩的糖塊放在杯子旁,鎮靜地坐在扶手椅上,希望人家再給她倒茶。小伊凡啜著杯裡的茶,用一雙女人般調皮的眼睛望著走進來的兩個青年。

“你到過哪裡,到過基鋪?”安德烈公爵問老婆子。 “到過,老爺,”老婆子嘮嘮叨叨地回答,“就在聖誕節我有幸參與了聖禮。現在從科里亞靖來,老爺。那裡顯現了偉大的神恩……” “小伊凡是不是跟你一起去的?” “是我自個兒去的,施主,”小伊凡竭力壓低嗓門說,“我在尤赫諾夫才遇見彼拉蓋雅。” 彼拉蓋雅打斷他的話,顯然想講講她親眼目睹的事。 “老爺,在科里亞靖顯現了偉大的神恩。” “怎麼,又發現聖骨了?”安德烈公爵問。 “行了,安德烈,”瑪麗雅公爵小姐說,“別講了,彼拉蓋雅。” “你這是什麼意思,小姑姑,為什麼不能講?我喜歡他。他為人厚道,是上帝的寵兒,他這位施主給過我十個盧布,我記得。我在基輔的時候,瘋修士基留沙對我說的……他是位真正的神親,冬夏都光著腳走路。他說,你為什麼不到該去的地方,你要到科里亞靖去,那裡顯現了一尊奇妙的神像,至聖的聖母顯現了。我聽了這話,就告別主的僕人走了……”

大家不作聲,只有那老婆子鼻子吸著氣,不慌不忙地說著話。 “我到了那裡,老爺,他們就對我說,出現了偉大的神恩,至聖的聖母臉上淌著聖油……” “嗯,好啦,好啦,以後再講吧。”瑪麗雅公爵小姐漲紅了臉說。 “讓我問問她。”皮埃爾說,“你親眼看見的嗎?”他問。 “當然,老爺,我親眼看見的。臉上有光輝,就像天上的光一樣。聖母臉上淌著油,淌著油……” “啊,那是騙騙人的!”皮埃爾留神地聽著女教徒,天真地說。 “哦,老爺,你這是什麼話!”彼拉蓋雅惶恐地說,轉身向瑪麗雅公爵小姐求援。 “他們這是騙騙人的。”皮埃爾又說了一遍。 “主耶穌基督!”女教徒畫著十字說,“哦,你可別這樣說,老爺。有位將軍不相信,說:'教士騙人。'他一說,眼睛就瞎了。他夢見洞窟聖母走來對他說:'只要你信我,我就治好你的眼睛。'於是他懇求道:'把我帶到她那兒去吧。'我對你說的可是實話,我是親眼看見的。他們就把他這個瞎子一直帶到她面前;他走過去,伏在地上說:'把我的眼睛治好吧!我願意把沙皇賜給我的一切都獻給你。'我親眼看見的,老爺,他把一枚星章掛在聖母身上。啊,你瞧,怎麼著,他的眼睛又看見了!你這樣說是罪過的。上帝會懲罰你的。”她教訓皮埃爾說。

“聖母怎麼掛勳章啊?”皮埃爾問。 “讓聖母當上將軍了?”安德烈公爵含笑說。 彼拉蓋雅突然臉色發白,雙手一拍。 “老爺,老爺,罪過,罪過,你是有兒子的!”她說,臉色突然由蒼白變成鮮紅。 “老爺,你這算什麼話,上帝饒恕你。”她畫了個十字,“主哇,饒恕他吧。聖母娘娘,這是怎麼回事?……”她轉身對瑪麗雅公爵小姐說。她站起身,差點兒哭出來,動手收拾袋子。她顯然因為有人說這樣的話感到害怕和遺憾。她還感到害臊,因為享受了說這種話的人家的布施;同時她又覺得惋惜,因為不得不放棄這家人家的布施。 “唉,你們為什麼要這樣?”瑪麗雅公爵小姐說,“你們到我這兒來幹什麼?……” “得啦,彼拉蓋雅,我這是開玩笑,”皮埃爾說,“公爵小姐,我確實不想得罪她,我只是這麼說說罷了。你別放在心上,我只是開開玩笑。”皮埃爾說,怯生生地微笑著,想掩飾自己的過錯。

彼拉蓋雅將信將疑地站住,但皮埃爾臉上現出那麼真誠的懺悔,安德烈公爵又那麼溫順那麼認真地時而瞧瞧她,時而瞧瞧皮埃爾,她也就漸漸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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