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戰爭與和平(第二卷)

第22章 第六章

皮埃爾跟陶洛霍夫決鬥一事私下了結了。儘管當時皇帝對決鬥事件處理很嚴,雙方當事人和他們的副手都沒有受到懲罰。但皮埃爾夫婦分居,證實決鬥事出有因,這事也就成了社會上的話柄。本來皮埃爾只是個私生子,那時大家對他都抱著一種寬容的態度;後來他成為俄羅斯帝國最理想的女婿,受到大家的寵愛和讚揚;結婚以後,閨女們和母親們對他已無所期待,他在社會上的地位一落千丈,何況他這人不會也不願討好社交界。現在大家都把這件事歸罪於他一人,說他吃醋成癖,無理取鬧,而且像他父親一樣,一旦脾氣發作就心狠手辣。皮埃爾走後,海倫回到了彼得堡。她所有的相識不僅待她熱情,而且對她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一談到她的丈夫,海倫臉上就現出莊重的神氣。這是出於她的本能,儘管她並不懂得它的作用。這種神氣表示,她決不怨天尤人而默默地忍受自己的不幸,因為她認為丈夫是上帝加在她身上的十字架。華西里公爵比較露骨地表示他的意見。一談到皮埃爾,他總是聳聳肩膀,指指前額說:

“神經有點毛病——我一向這樣說。” “我早就說過,”安娜·舍勒談到皮埃爾時說,“我當時就說過,我比誰都先說(她總是認為自己第一),這個青年瘋瘋癲癲,被時代的墮落思想毒害了。那時他剛從國外回來,一天晚上在我家,你們還記得嗎?他裝得像馬拉一樣,大家都稱讚他,我當時就說過這話。結果怎麼樣?我當時就不贊成這門婚事,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安娜·舍勒有空依舊在家舉行晚會。這樣的晚會只有她才有本事舉辦。參加晚會的,像她自己說的那樣,都是真正上流社會的精英,彼得堡知識界的花朵。除了選擇社會精英之外,安娜·舍勒的晚會還有一個特色,就是每次她總要把一個有趣的新人物介紹給大家,同時,體現彼得堡保皇派情緒的政治溫度在這種晚會上也表現得比哪兒都清楚。

一八〇六年底,拿破崙在耶納和奧爾施泰特打垮普魯士軍隊,普魯士大部分要塞陷落,俄軍開進普魯士,我們同拿破崙開始了第二次戰爭。就在這時,安娜·舍勒又在家裡舉行了一次晚會。真正上流社會的精英包括被丈夫遺棄的迷人而不幸的海倫、莫特瑪、剛從維也納回來的討人喜歡的伊波利特公爵、兩位外交官、老姑媽、一個在客廳裡被稱為正人君子的青年、一個新受命的女官和她的母親,還有幾個不很著名的人物。 那天晚上,安娜·舍勒介紹給客人們的新人就是保里斯。保里斯在普魯士軍隊中任一位要人的副官,剛作為專使從普魯士軍隊中回來。 那天晚會上反映出來的政治溫度是這樣的:不論歐洲各國君主和統帥怎樣姑息拿破崙,使我們感到苦惱和難堪,我們對拿破崙的看法可不會改變。我們不能不說出我們對這事的想法,在普魯土國王和其他君主面前也只能這樣說:“這樣對你們更糟。你這是自作自受,喬治·當丹。我們只能這樣說。”安娜·舍勒家晚會上所反映的政治溫度就是這樣。當保里斯走進客廳的時候,客人差不多已到齊了,安娜·舍勒所主持的談話正涉及我國同奧地利的外交關係,以及同奧地利結成同盟的希望。

保里斯身材魁偉,臉色紅潤,容光煥發,穿一套講究的副官制服,瀟灑地走進客廳。他照例先被領去向姑媽請安,然後來到客人中間。 安娜·舍勒讓他吻她那乾瘦的手,替他同幾個他不認識的人作了介紹,同時低聲告訴他每個人的情況。 “伊波利特公爵,可愛的年輕人。克盧格先生,哥本哈根派來的代辦,絕頂聰明的人……還有,西多夫先生是位正人君子。” 保里斯在服役期間,靠了安娜·舍勒的關照,也靠了自己的風度和穩重,在部隊裡已處於極有利的地位。他當上一位極其重要人物的副官,擔負著極其重要的使命被派去普魯士,剛作為專使從那裡回來。他已精通他在奧洛莫烏茨所欣賞的不成文法。根據這種不成文法,一個準尉的地位可以大大高於一位將軍;根據這種不成文法,在仕途上要取得成功不靠勤奮,不靠功勞,不靠勇氣,不靠恆心,而靠善於巴結那些能給與他獎賞的人。他常常為自己平步青雲和別人不懂得個中奧妙而感到奇怪。由於這一發現,他的全部生活方式、他跟所有老朋友的關係、他未來的全部計劃都完全變了。他並不富裕,但他把僅有的一些錢花在穿著打扮上,務必穿得比別人體面。他寧可犧牲許多享受而決不乘坐寒酸的馬車,或者穿著舊軍服在彼得堡街上露面。他只結交地位比他高的人,因為他們可能對他有用。他喜歡彼得堡,而瞧不起莫斯科。回憶在羅斯托夫家的往事和他對娜塔莎的天真愛情是不愉快的,自從參軍以來他也沒再去過羅斯托夫家。他認為進安娜·舍勒的客廳就是高升的重要台階。他立刻懂得自己在這裡應扮演的角色,就讓安娜·舍勒充分利用他。他留神觀察每一張臉,並且估計同每個人接近的機會和好處。他坐在給他指定的美人海倫旁邊,聽著大家的談話。

“'維也納認為擬議中的條約是無法實現的,除非取得一系列輝煌的勝利。他們對我們獲得勝利的方法也表示懷疑。'這是維也納內閣的原話。”丹麥代辦說。 “懷疑得有道理!”絕頂聰明的人微妙地笑著說。 “必須把維也納內閣和奧地利皇帝區別開來,”莫特瑪說,“奧地利皇帝決不會想出這樣的事來,只有內閣才會這樣說。” “哦,我親愛的子爵,”安娜·舍勒插嘴說,“歐洲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們忠實的盟友。” 接著安娜·舍勒把話題扯到普魯士國王的勇敢和剛強上,想引保里斯加入談話。 保里斯留神地聽著每個人的話,等待機會發言,同時幾次轉過頭看看身旁的美人海倫。海倫的目光幾次笑瞇瞇地同年輕英俊的副官的目光相遇。

在談到普魯士局勢時,安娜·舍勒順理成章地請保里斯講講格羅高之行,以及他所看到的普魯士軍隊的情況。保里斯不慌不忙,用一口地道的法語講了許多軍隊和宮廷的趣聞,但竭力避免表明他的態度。保里斯的講話好一陣吸引大家的注意。安娜·舍勒覺得客人對她介紹的這位新人物都很滿意。海倫聽保里斯講話特別專心。她幾次問他這次旅行中的一些細節,彷彿很關心普魯士軍隊的狀況。保里斯一講完,海倫就照例笑瞇瞇地和他說起話來。 “您一定要來看我,”海倫說話的語氣表示,這是完全必要的,儘管他不知道為什麼,“星期二,八九點鐘。您會使我很高興的。” 保里斯答應滿足她的願望,想同她談下去,但安娜·舍勒藉口姑媽要聽他講講,把他拉走了。

“您不是認識她丈夫嗎?”安娜·舍勒閉上眼睛,傷心地指指海倫,“唉,她真是個不幸的漂亮女人!別在她面前提到他,千萬別提。她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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