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阿格尼絲·格雷

第11章 第十章教堂

“餵,格雷小姐,你覺得新來的副牧師怎麼樣?”我們重新上課以後的那個星期天,在剛做完禮拜從教堂回家的路上,默里小姐問。 “我說不上來,”我回答,“我連他的佈道還沒聽過呢。” “嗯,不過你已經看到他了,不是嗎?” “是的,不過我只是匆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我不能說自己已經能對他的性格作出判斷了。” “但是你總能說出他醜不醜吧?” “他並沒有給我留下特別醜的印象,我不討厭他那種類型的臉。但是,對於他,我特別注意的是他念經文的方式。我認為他念得很好,至少要比海特菲爾德先生好得多。他念日課時,似乎竭力要使每一節經文都產生最大的影響:就連最不專心的聽眾都會不由自主地註意傾聽,就連最愚昧的人都不會不理解。他念祈禱文時,似乎不是在念那一段文字,而是從他本人的心裡發出熱烈、真誠的禱告。”

“噢,是的,他也就會幹這個。他能堅持不懈地把禮拜做得很好。但是,除此之外他就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你怎麼知道呢?” “喲!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可是善於鑑別這些事情的行家。你沒看見他是怎樣走出教堂的嗎?腳步直直地往前走,好像周圍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他從來不左顧右盼,很明顯嘛,當時他準是什麼都不想,只想走出教堂,也許想回家吃飯。他那顆極其愚蠢的腦袋裡不可能還有別的心思。” “恐怕你是想讓他對鄉紳的座位瞥上一眼吧,”我說,嘲笑她對副牧師所懷的強烈敵意。 “什麼!要是他敢這麼做的話我早該發火了!”她回答,驕傲地把頭往後一仰。她想了一想又說,“算了,算了!就算他很稱職吧,但是幸虧我還不用靠他來得到樂趣,就這麼回事。你看見了沒有?海特菲爾德先生匆匆忙忙走出來就為了能讓我跟他點個頭,並且及時把我們送上車。”

“看見了,”我回答,心裡在說,“我想,他迫不及待地飛快從佈道壇上下來,和鄉紳握手,並攙扶太太、小姐們上車,在一定程度上有損於他作為牧師的尊嚴。不僅如此,我對他還抱有怨意,因為他幾乎把我關在車門外。”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當時我雖然就站在他面前,緊挨著馬車的踏板正準備登車,他卻只顧攙扶太太、小姐們上車,隨即就想關車門。這時車裡有人喊道,家庭教師還沒上車呢,這才阻止了他。他對此連一句表示歉意的話也沒說,嘴裡向他們道著早安就走了,把照顧我上車的事留給了男僕。 請注意,海特菲爾德先生從來不和我說話,常去那座教堂的休爵士或梅爾塞姆夫人、哈利先生或梅爾塞姆小姐、格林先生或他的姐妹們以及其他夫人、紳士們也一樣。事實上,到霍頓宅邸來作客的任何人都從不理睬我。

當天下午,默里小姐又下令為她和妹妹備車,她說天氣太冷,不能在花園裡消遣,不如上教堂。再說,她相信哈利·梅爾塞姆會到那裡去。 “因為,”她說,同時向投在草地上的自己優美的身影發出狡黠的微笑,“最近這幾個星期天,他一直是上教堂做禮拜的模範,別人還會當他是一位好基督徒呢。格雷小姐,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我要你看看他。他從國外回來又有很大的進步,你都想像不到!另外,你還有機會再次見到漂亮的韋斯頓先生,聽一聽他的佈道呀。” 我真的聽到他的佈道了。他的訓誨中那真正合乎福音的真理和他那樸素、真誠的態度,清晰有力的語調確實使我歡喜。長期以來我聽慣了前任副牧師乾巴乏味的講道以及教區長那更缺乏教育意義的誇誇其談,現在聽到這樣一次佈道真使我精神為之一振。海特菲爾德先生會儀態萬方地在教堂走廊經過,或者會像一陣風似地掃過,他那華貴的絲質長袍在身後飄拂,並在包廂門口沙沙作響;他登上佈道壇就像征服者登上勝利的戰車一樣。接著他裝出一副優雅的姿態,身子落在天鵝絨墊子上,默默地趴上一段時間。他嘴裡喃喃地念一段短短的禱告,咕嚕一段主禱文後就站起身來,脫下一隻鮮亮的淡紫色手套,好讓在場的人們看見他手上戴的幾隻閃光的戒指,還用手指輕輕理一理他那優美而拳曲的頭髮,揮舞一下麻紗手帕,背誦一小段經文,或僅僅是一句《聖經》作宣講的開場白,最後才發表正式的佈道詞。作為一篇文章,我也許還得承認它寫得不錯,然而我不喜歡它,因為它過於書卷氣,過於矯揉造作。它的主題選得很好,論據嚴密,合乎邏輯,然而,有時它很難讓你能安靜地從頭至尾聽完,你免不了會稍稍流露出一絲不贊成或不耐煩的神情。

他最愛宣講的主題是:教堂紀律、典禮、儀式、使徒傳統;人們有責任尊敬和服從神職人員;不信奉國教是駭人聽聞的罪行;絕對有必要遵守各種神聖的宗教儀式;凡是企圖對宗教問題進行獨立思考。對《聖經》作出自己的解釋並根據它來指導行動的人都是放肆無禮,應當受到譴責。有時(為取悅於富裕的教民)他宣講窮人必須尊敬和服從富人的道理——宣講中貫穿著從神父們的著作中引來的話,以支持他的箴言和告誡。他對神父們的認識似乎遠遠超過他對使徒們和福音書作者們的認識,同時他認為前者的重要性至少不亞於後者。他偶然也會給我們作不同種類的宣講,有人還會說他講得好呢,但是,他的宣講陰暗、可怖:他把上帝描繪成一名可怕的工頭,而不是慈愛的父親。儘管如此,我聽的時候總願意這樣想:他對自己所說的一切是真誠的,他一定改變了觀點,變得篤信宗教了;儘管他表情陰冷、嚴峻,但他還是虔誠的。但是,一走出教堂,我的這些幻想往往就會煙消雲散。我聽見他和梅爾塞姆家的人們、格林家的人們或默里一家人談話時那興高采烈的聲音,也許他笑的就是他本人所講的道,他希望自己講的話已經足以讓那些壞蛋們好好琢磨琢磨了,也許他會想到這樣的情景而欣喜萬分:老貝蒂·荷姆斯會扔掉煙斗,改掉三十多年來已成為她日常安慰的罪惡的習慣;喬治·希金斯會嚇得不敢在安息日晚間散步了;托瑪斯·傑克森的良心會受到痛苦的折磨,他原先確信自己死後必能愉快地複活,如今他對此已沒有確實的把握了。

因此,我不得不認為海特菲爾德先生是這樣一個人:“他們把難擔的重擔,捆起來擱在人的肩上,但自己一個指頭也不肯動,”“這就是藉著遺傳,廢了神的誡命,”“他們將人的吩咐,當作道理教導人。”據我觀察,新來的副牧師在這些特殊問題上與教區長毫無相似之處,對此我感到非常欣慰。 “哎,格雷小姐,你現在對他有什麼想法?”作完禮拜,當我們在馬車裡坐好各自的位置後,默里小姐問。 “還和以前一樣,沒有惡感。”我回答。 “沒有惡感!”她驚訝地重複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說:我對他的看法並不比以前更壞。” “不更壞!我可不這麼想,真的——而是相反!他不是越變越好了嗎?” “噢,是的,真是大大提高了,”我回答,因為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她所指的不是韋斯頓先生,而是哈利·梅爾塞姆。這位年輕紳士剛才熱情地走上前來和兩位年輕小姐攀談,還殷勤地攙扶她們上車,要是她們的母親在場,我看他不見得會如此冒昧。他倒沒有像海特菲爾德先生似地企圖把我關在車門外;當然,他也沒有主動表示要幫我一把(即使他表示了,我也會拒絕的);車門關上之前,他一直站在那裡陪著笑和她們瞎聊;他向她們舉帽致意後,就回家去了。在這個過程中,我幾乎沒有註意過他。然而,我身邊的兩位姑娘卻比我注意得多,馬車往回走時,她倆一直在談論他,不但談論他的容貌、談吐、姿態如何如何,就連他臉上的每一個部位、衣服上的每一件飾物都沒有放過。

“你可不能把他獨占了,羅莎莉,”談話結束時,瑪蒂爾達小姐說,“我喜歡他,我知道他可以做我的一個又可愛又有趣的伴兒。” “好吧,他非常歡迎你呢,瑪蒂爾達,”她姐姐回答,語氣中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 “我敢肯定,”她妹妹又說,“他就像愛慕你一樣地愛慕我。格雷小姐,你說對不對?” “我不知道,我可不了解他的感情。” “唉,不過我知道他確實是這樣的。” “我親愛的瑪蒂爾達!除非你改掉你那粗魯、笨拙的舉止風度,否則沒有人會愛慕你的。” “哼,廢話!哈利·梅爾塞姆就愛這種風度,爸爸的那些朋友也一樣。” “好吧,你可以迷住那些老傢伙和他們的小兒子們,但是,我可以肯定,別的人決不會喜歡你的。”

“我不在乎,我不像你和媽媽似的,總是算計著要搞錢。我的丈夫只要能養得起幾匹好馬、幾頭好狗,我就十分滿足了。其他東西,都讓它們見鬼去吧!” “對了,如果你用這種嚇人的方式說話,我可以肯定沒有一個真正的紳士膽敢接近你。真的,格雷小姐,你不能由著她這麼下去。” “默里小姐,我沒法阻止她。” “瑪蒂爾達,你以為哈利·梅爾塞姆愛慕你實在是大錯特錯了。我向你擔保,他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瑪蒂爾達正準備用憤怒的言詞回報她,幸好,我們的路程結束了。僕人打開車門,放下踏板讓我們下車,從而打斷了姐妹倆的這場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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