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阿格尼絲·格雷

第7章 第六章又回到牧師住宅

我在家度過了幾個月平靜的生活,從容地享受被剝奪很久的自由、休憩和真正的親情。我認真讀書,把在威爾伍德滯留期間荒疏的學業補上,並積累新的知識,留待他日之用。我父親的健康狀況仍很不穩定,但也不比上次見面時壞多少。我高興的是,我的歸來能給他帶來歡樂,我還為他唱他喜愛的歌曲,使他快慰。 親人們誰也沒有因我的失敗而看輕我,或者說我最好還是接受他們的忠告乖乖地呆在家裡。他們都因我的歸來而高興,對我比以往更加關心、體貼,想以此補償我所經受的痛苦。但是,對於我高興地掙來又小心地攢下並想和他們分享的那筆錢,他們卻連一個先令都不肯動用。由於處處厲行節約,家裡的債務幾乎都已還清。瑪麗的繪畫事業很成功,但是父親也堅持要她把辛勤勞動的所得全都留給自己。他引導我們,除去購買簡樸的衣著和留些錢以備不時之需外,把全部餘款都存入儲蓄銀行。他說,我們沒有意識到我們很快就得全靠這些錢生活了,因為他預感到他和我們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已經不長了,他逝世以後,母親和我們將會怎樣?只有上帝知道。

親愛的爸爸!如果他不是因為擔心我們在他死後會受苦而過於憂慮,我相信那可怕的結局也不會如此迅速地到來。如果母親能做得到的話,她是決不會允許他多想這件事的。 “啊,理查德!”有一次她對他說,“只要你能把這些憂鬱的想法從心裡排除出去,你就會和我們當中任何一個活得一樣長;至少你能活到看見她們姐妹倆結婚,你高高興興地當上外公,身邊有一個心情開朗的老太太與你作伴。” 母親大笑起來,父親也跟著她笑。然而,他的聲音很快就化為一聲令人沮喪的慨嘆。 “她倆結婚——不名一文,有多可憐!”他說,“我不知道有誰會娶她們!” “為什麼沒有?有人會因為能娶她們而感謝上帝的。你娶我的時候,我不是照樣不名一文嗎?而你因為能得到我而心滿意足,至少你自己是這麼說的。不過,無論她們結婚不結婚,我們都能想出上千種體面的方法來養活我們自己。我不懂,理查德,你怎麼總想著萬一你死了我們會受貧窮而大傷腦筋,好像貧窮比起我們失去你的大災難來更值得一提似的。你明明知道,失去你的痛苦會把一切其它痛苦統統吞沒。你應當盡力使我們免除它,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用愉快的心情來保持身體的健康。”

“我懂,艾麗絲,我不該這樣自尋煩惱,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你只好容忍我了。” “要是我能改變你的脾氣,我就不會容忍你了,”我母親回答。她的話雖然嚴厲,然而那充滿摯愛的語氣和愉快的微笑把嚴厲的意味化解了,使我的父親重新露出了微笑——而且不是他平時那種倏忽一現的苦笑。 “媽媽,”我一找到單獨和她談話的機會就對她說,“我的錢很少,是維持不了多久的。如果我能多掙一些,就能減輕爸爸的憂慮,至少能減輕他為之憂慮的一個理由。我不能像瑪麗一樣畫畫,我最好還是在外面再找一份工作。” “阿格尼絲,你真的還想試試?”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唉,親愛的,我想你已經受夠了苦。” “我知道,”我說,“天下的人不能都像布羅姆菲爾德先生和布羅姆菲爾德太太一樣……”

“有人比他們更壞,”我母親打斷了我的話。 “不過,我想這種人不會很多,”我回答,“我能肯定,天下的孩子不都和他們的孩子一樣,因為我和瑪麗就不像他們。我們總是按照你們大人的話去做的,難道不是嗎?” “大致上是這樣,不過,我可沒有寵壞你們,你們畢竟也不是完美無缺的安琪兒:瑪麗雖然文靜但很固執,你的脾氣也不太好;不過總的說來你們都是很好的孩子。” “我知道自己有時候愛生氣,有時候我還樂意看到那幫孩子生氣,因為那樣我就可以更好地了解他們了。但是他們是從來不會生氣的,你沒法刺痛他們、傷他們的感情、使他們懂得什麼是羞愧。因為,除非他們壞脾氣大發作,你平時用什麼辦法都不能讓他們感到不高興。”

“算啦,假如他們不會生氣,那就不是他們的過錯了:你不能指望石頭能像粘土一樣柔韌。” “是的,不過和這種不能動之以情的不可思議的小東西一起生活總是非常不愉快的事。你沒法愛他們;假如你愛他們,你的愛會整個兒地遭到拋棄:他們既不會回報,也不會珍惜和理解你的愛。但是,即使我還會碰上這樣一個家庭,看來這不大可能,我已經有了這一整套經驗作為出發點,下一次我就能幹得好一些。我說這個開場白的全部目的就是讓我再試一次。” “好吧,我的女兒,我知道你是不會輕易認輸的,我對這一點很高興。但是,我要對你說,你比第一次離家時瘦得多,臉色蒼白得多,我們都不能讓你為了給自己或別人攢錢而拖垮了身體。” “瑪麗也對我說過我身體的變化,對於這個,我沒有多少可以懷疑的,因為在那段日子裡,我整天都處在持續不斷的激動和憂慮的狀態下,但是我決心下一次要冷靜地處理問題。”

經過進一步的討論,我的母親又一次答應幫助我,只要我肯耐心地等待。我請求她選擇最適當的時間、以最適當的方式把這件事向父親透露,我從不懷疑她有獲得父親首肯的能力。與此同時,我懷著極大的興趣搜索報紙上的廣告欄目,對每一條我認為合適的“招聘女家庭教師”的廣告都寄去了應聘信。但是,我必須把我寫的一切應聘信以及可能得到的答复都交給母親過目。使我懊惱的是,她讓我一個又一個地放棄了可能獲得的工作機會:這些家庭社會地位太低,那些家庭要求太苛刻,另外一些家庭給的薪金又太菲薄。 “你的才能不是每一位窮牧師的女兒都能具備的,阿格尼絲,”她會這樣說,“你不能把這些撇開。記住,你答應過要有耐心:你沒有必要性急,你有的是時間,今後還會有很多機會。”

最後她勸我自己在報紙上刊登一則求職啟事,說明自己具備的資格: “音樂、歌唱、繪畫、法文、拉丁文和德文,”她說,“加在一起就相當可觀了。很多家庭都會樂意聘請一位能教這麼多科目的教師。這一次你要試一試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社會地位比較高的家庭——真正有教養的紳士家庭,因為這樣的家庭很可能會比那些以財富驕人的生意人和傲慢的暴發戶待你好些,能給你應有的尊重和關心。我曾經結識過幾個比較高級的家庭,他們對待女家庭教師如同親人。當然,我得承認,其中有些家庭也像別的家庭一樣傲慢和刻薄,因為,不論哪個階級裡都有好人和壞人。” 我的啟事很快就擬好了,並且寄送出去。有兩個家庭來信表示願意聘請我,其中一家願出年薪五十鎊,這個數額是我母親替我定下的。我猶豫起來,因為我擔心那家的孩子年齡偏大,他們的家長即使不想請一位比我更有造詣的教師,也會願意要一位比我更起眼。更老練的教師。但是,母親勸我不要因此而放棄這個機會。她說,只要我丟掉畏難情緒,增加一分自信,我就會幹得很出色的。我只要向他們真誠、坦白地闡明自己的造詣和資格,提出我想要的條件,等待他們的答复就是了。我敢於提出的唯一條件是:請他們允許我在施洗約翰節到聖誕節之間享受兩個月的年度探親假。那位尚未結識的夫人在復信中對這一要求並無異議,並在信中說,她深信我的造詣能令她滿意,然而,她聘請教師時首先考慮的並不是這些,因為她家住在O地附近,她能請到任何學科的專家學者,但是,她認為,除了品德方面無懈可擊外,最重要的條件是性格溫柔而開朗,具有熱心助人的精神。

我母親很不喜歡來信中的這些話,並提出許多反對的理由,要我拒絕這份工作。我姐姐也強烈地支持母親的意見,但是我不願意再次受阻,她倆的意見我一概不接受。我首先獲得了不久前才得知此事的父親的同意,於是我給這位尚未謀面的家長寫了一封禮貌周全的正式書信,隨後,雙方終於達成了協議。 協議規定:我將於一月份的最後一天走上新的崗位,我將進入O地附近的霍頓宅邸,當默里先生府上的家庭教師。那裡離我們的村莊有七十英里之遙。對我說來,這距離遠得令人生畏,因為我在世上逗留的二十年間還從未到過離家二十英里遠的地方呢,再加上與我相識的人們對那個家庭以及在那一帶居住的任何一個人都一無所知。但是,這倒更增加了這件事對我的刺激,如今我已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以前非常使我壓抑的那種mauvaise honte心理。想到即將步入一個陌生地區,獨自在那裡的陌生居民中開闢出一條成功之路,心裡就欣喜而激動。我自負地認為,我就要去見識世面了。默里先生的宅邸靠近一座大城鎮,那裡不是那種人人孜孜於利的工業區。據我所知,默里先生的社會地位像是比布羅姆菲爾德先生高,無疑屬於我母親說過的那種真正有教養的紳士,他會把他聘請的女家庭教師當作有身份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士而給予應有的尊敬,把她當作孩子們的導師而不是一名上等僕人而已。這一回,我的學生年齡大些,一定會比上次的學生更懂道理、更可造就,而不會讓我那麼傷腦筋了。我不必把他們老是拘在教室裡,也不用老是為他們操心勞神、一刻不停地監視他們。最後,我的希望中摻進了對於某種光明未來的憧憬,它和照管孩子以及女家庭教師的責任很少聯繫,甚至完全無關。因此,讀者們會明白,我沒有資格自命為一位懷抱著一片孝心的自我犧牲者,僅僅為了一個單純的目的——為使父母能生活得安逸無虞——才犧牲我的寧靜和自由,出去掙錢的。當然,在我的計劃中,如何使我父親生活安適以及如何將來供養我的母親仍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而且五十英鎊在我看來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必須要有與我的身份相稱的像樣的衣服;我看將來我得把衣服送出去洗,我每年得付霍頓與我家之間來回各兩次的旅費。但是,只要厲行節約,這些花費有二十英鎊或者更多一些就足夠了,那麼,每年可省下三十英鎊或者少一些的錢存入銀行:這將對我家的積蓄作出可貴的貢獻!啊,我無論如何必須努力保住這個位置!這不僅是為了我在親人們心目中的信譽,而且我在那裡待下去也是對他們作出的實實在在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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