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阿格尼絲·格雷

第4章 第三章更多的教訓

儘管已有了令人失望的經驗,第二天早晨起床時,我心頭又湧起熱烈的憧憬。但是,我發現給瑪麗·安梳洗打扮可不是件輕鬆活兒,她那頭濃密的頭髮得塗上潤髮油,編成三條長辮子,還得系上用緞帶編成的蝶蝴結。我的手指不習慣幹這事,幹起來非常困難。她告訴我說,她的保姆只要用我的一半時間就能干好。為了表明她極不耐煩,她老是扭來扭去,這使我用了更長的時間。梳裝打扮好了,我們來到教室,和另一個學生會面,陪他倆在那裡一直聊到下樓吃早飯的時候。吃完早飯,和布羅姆菲爾德太太寒暄了幾句,我又和兩名學生回到教室,開始一天的教學工作。我發現我的兩名學生功課實在太差。儘管湯姆對一切要動腦子的事全都厭惡,但還不能說他沒有能力。瑪麗·安幾乎一字不識,卻滿不在乎,一點不肯用心,我差點兒教不下去了。全憑我以極大的耐心、不辭辛勞的努力,總算在上午把功課教了一些。接著,我又陪兩名小學生到花園和毗鄰的庭院去,在午餐前稍事休息。我們在那兒相處得還不錯,但是我發現他們根本不想跟隨我:無論他們想上哪兒,我都得隨著他們轉。我得由著他們的性子,跟著他們時而奔跑,時而慢走,時而站住,我認為,這是把師生的作用顛倒過來了。使我加倍感到不愉快的是:他們似乎專愛到最髒的地方去作最討人嫌的消遣,這次是這樣,以後很多次也是這樣。但是,這是無法補救的:要是不跟隨他們,就只能完全撇開他們,那樣一來,倒像是我不負責任了。今天,他們對草坪盡頭的一口井表現出特別濃厚的興趣,他們不斷往井里扔木棍和卵石,扔了大約有半個小時。我一直擔心他們的母親會在窗口觀看,事後會責備我不好好領著他們鍛煉身體,卻允許他們玩水,結果弄髒了衣服,弄濕了手腳。但是,無論我如何說理、命令或懇求,都不能使他們離開。如果說她沒有看見的話,那麼確實有另外一個人看見了——一位紳士騎著馬進了門,正行進在車道上,走到離我們只幾步遠的地方。他停住馬,用暴戾刺耳的聲音向孩子們喊叫,讓他們“離開水井”。他說:“格雷小姐——我想你是格雷小姐吧——,這真讓我吃驚,你怎麼能讓他們把衣服弄得這麼臟!你難道沒看見布羅姆菲爾德小姐的外套沾上了泥,布羅姆菲爾德少爺的襪子都濕透了嗎?而且他倆都沒戴手套?天吶,天吶!我請求你以後至少要讓他們保持體面!”他一邊說,一邊調轉馬頭,繼續朝住宅方向走去。他就是布羅姆菲爾德先生。他稱自己的孩子為布羅姆菲爾德少爺和布羅姆菲爾德小姐,真使我覺得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會用這麼沒有禮貌的態度對我說話,我是他們家的教師呀,又是初次與他見面。一會兒,響起了召喚我們進屋去的鈴聲。我和孩子們一點鐘時進正餐,而他和他的太太在同一張餐桌上用便餐。他在餐桌上的舉動並沒能使我對他的尊敬增加多少。他身材中等偏矮、偏瘦,三、四十歲年紀,嘴很大,臉色蒼白,沒有光澤,眼睛是淺藍色的,鬚髮的顏色象麻繩。他面前放著一條烤羊腿:他切下一些分別遞給太太、孩子們和我,還讓我替孩子們把肉切碎。接著,他把那條羊腿翻過來掉過去,從各個不同角度端詳後說,這道菜沒做好,下令把冷牛肉送上來。

“親愛的,這羊肉怎麼啦?”他的太太問。 “燒過火了。布羅姆菲爾德太太,你難道吃不出來,所有好的滋味都烤沒了?你難道看不出來,所有鮮美的、紅紅的肉汁都烤乾了嗎?” “算了,我想那牛肉會配你胃口的。” 牛肉送到他面前,他拿起餐刀來切,但仍帶著滿臉的不高興。 “布羅姆菲爾德先生,那牛肉又怎麼啦?我敢肯定上回的牛肉很可口。” “上回的牛肉是很可口。是塊最好不過的帶骨腿肉,可是全給糟蹋了,”他惋惜地回答。 “怎麼會呢?” “怎麼會呢!唉,你難道沒看出來那是怎麼切的?天吶,天吶!真是駭人聽聞!” “準是廚房裡給切錯了。喏,我明明記得昨天我在這里切的時候,切法蠻對的嘛。”

“毫無疑問,是廚房裡給切錯了——那些粗笨的傢伙!天吶,天吶!誰見過這麼好的一塊牛肉會給徹底毀掉的!不過,以後你要記住:一道好菜從這張餐桌撤下去後,別讓廚房裡的人動它,布羅姆菲爾德太太,這件事可要記住!” 儘管說牛肉已經給毀掉了,這位紳士還是很精細地給自己切下幾片肉來,默不作聲地吃了一些。等他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中的怒氣已經減去不少,他問晚上的正餐吃什麼。 “火雞和松雞,”太太回答得簡明扼要。 “別的還有什麼?” “魚。” “什麼魚?”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喊道,嚴肅的目光從他的盤子往上移,由於驚訝,他停住了手中的刀叉。 “不知道,我吩咐廚師準備魚——我沒有特別指定哪一種。”

“唉,那就糟啦!一位自稱主持家政的太太,竟會連正餐吃什麼魚都不知道!說是吩咐過了要魚,又沒有特別指明要哪一種!” “布羅姆菲爾德先生,也許今後還是由你親自來吩咐正餐吃什麼的好。” 餐桌上的談話到此為止,我能和學生們離開餐廳真是太高興了。我生平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一樁並非我自己的過錯而感到如此的羞辱和不快。 下午又是上課,進行戶外活動,回教室喫茶點,然後我給瑪麗·安穿好衣服,準備去吃飯後甜食。等她和她哥哥下樓去餐廳時,我抓緊機會開始給家裡的親人們寫信,但是信才寫到一半,孩子們又回到樓上來了。我七點鐘時必須伺候瑪麗·安上床睡覺,接著陪湯姆玩到八點鐘,等他也離去時,我才把信寫完並打開箱子檢點衣物,在這之前我一直沒有做這些事的機會。最後我自己也上床睡覺了。

但是,以上所述的我們的一天活動僅僅是在十分順利的情況下的一個實例。 我和學生們彼此熟悉以後,我的教育和監督任務並沒有變得輕鬆一些,隨著他們的性格逐漸袒露,卻變得更加困難了。我很快就發現,家庭教師這一稱號對於我來說純粹是個嘲弄:我的兩名學生決不比野性難馴的馬駒子更具有服從意識。由於他們始終害怕父親暴戾的性格,怕惹惱了他會受到懲罰。因此當著父親的面,他們一般說來還不致越軌。母親生氣時,幾個女孩子還有幾分懼怕。那男孩偶爾也會因貪圖母親的懸賞而按照她的指示辦事,但是我可拿不出任何獎品來。至於說到懲罰,我早就懂得了,這項特權只有他們的父母才能行使。然而,家長們卻仍然希望我能把學生們管得循規蹈矩。對別的孩子,也許可以利用他們怕老師生氣。希望得到老師稱讚的心理而加以引導,但是這兩者對他們統統無效。

湯姆少爺並不以拒絕管教為滿足,還喜歡發號施令,他以拳打腳踢的方式表明決心:不但要讓妹妹,而且要讓教師服從他。他長得比同年齡的男孩高大強壯,這一事實帶來不容忽視的麻煩。遇到孩子胡鬧,本來只要結結實實地打他幾個耳光就會輕而易舉地解決問題。但是,真要這麼辦,他就會在他母親面前編瞎話,而他母親肯定會相信,因為她對兒子的誠實具有不可動搖的信念——儘管我早就發現,在這方面,他遠遠不是無可指摘的。因此,我決定盡量克制,即使為了自衛也不揍他。在他野性大發作時,我採用的唯一手段僅是把他摔倒在地,按住他的手腳,直到他的瘋勁兒減退為止。制止他幹他不該干的事固然困難,但強使他幹他應該干的事更是難上加難了。他常斷然拒絕學新課或複習舊課,甚至眼睛都不肯往書上看。同樣,在這種情況下,用樺木棍好好揍他兩下也許早好了。可是,既然我的授權有限,我也只能盡量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行事。

由於學習和遊戲沒有明確的時間規定,我決定給學生留些作業,只要他們稍稍用心,這些作業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要是他們完不成作業,不管我多麼疲乏,不管他們有多任性,只要他們的父母不橫加干涉,我是決不允許他們離開教室的。為了讓他們留在教室裡,我不惜搬把椅子坐下,堵住門口。我決心盡量利用我僅有的武器:耐心、堅定和不屈不撓的精神。我決心始終信守我提出的警告和作出的承諾,要做到這一點,我必須非常小心,決不隨便說自己無法兌現的話。我要注意自我克制,一切煩躁和任性都是無濟於事的。在他們表現尚好時,我要盡量對他們親切、有禮,盡可能使他們分清行為的好與壞。我還要以最簡明、有效的方式向他們講清道理。當他們犯了大錯,我在責備他們或拒絕他們的要求時,我主要是為他們痛心而不僅是感到氣憤。我要把他們常用的短小讚美詩和祈禱文改得簡單、明了,使他們能夠理解。當他們晚間作禱告請求寬恕自己的錯誤行為時,我要嚴肅地提醒他們這一天所犯的過錯,但是態度極為誠懇,以免引起他們的對立情緒。誰淘氣了我就讓他唱悔罪的讚美詩;誰的表現較好,我就讓他唱歡快的讚美詩。我要盡量用引人入勝的語言對他們進行多樣的教誨,所說的話似乎不外乎他們眼前所見的娛樂。

我希望通過這些辦法,總有一天,我的工作將不僅對孩子們有益,而且還將使他們的父母感到滿意。此外,我家中的親人們也會由此相信我並不像他們所設想的那樣無能和魯莽。我知道,有待我去克服的困難很大,但是我同樣知道(至少我相信),依靠恆久的耐心和堅韌不拔的毅力,我能夠取得勝利。我日夜祈求上帝幫助我實現這個目標。然而,也許是孩子們太難管教。家長們太不可理喻,也許是我的想法太不對頭,或是我太缺乏付諸實行的本領,我最良好的意願、最頑強的努力除了招致孩子們的嘲笑、家長們的不滿和我本人的痛苦外,似乎沒有產生任何更好的結果。 當教師的工作既操心又費力。我不得不追趕我的學生,把他們抓住,抱回或拖回書桌前。我常常要把他們強按在座位上才能把課上完。我常要讓湯姆站在教室的角落裡,我搬過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替他捧著上面有他必須背誦或閱讀的一小點功課的那本書,直到他完成了才放他。他想連人帶椅子把我推開,力氣還不夠,因此他就站在那裡渾身亂扭,臉上做出最奇形怪狀的醜相——要是讓事不關己的旁觀者看見,那樣子確實挺逗樂的,可是我樂不起來——同時,他大聲哀號,叫喚,裝哭,但根本沒有眼淚。我知道他這麼做純粹是為了惹我生氣,因此,儘管我因焦急、惱怒,心在顫抖,但我勇敢地克制自己,不露出一絲煩惱的跡象;我假裝滿不在乎地端坐著,直到他願意結束這場遊戲時為止。他的目光終於落在書上了,嘴裡念誦或背誦他必須學會的那幾句話,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他才有可能到花園裡去奔跑、遊戲。有時他存心把字寫得一塌糊塗,我只好握住他的手,防止他故意染上墨漬,污損紙面。我常常警告他:如果不好好寫,就罰他重寫一行。他會頑強地拒絕寫那行字。為了做到有言必信,我不得不採取最後手段:抓起他的手,強迫他握住筆,我拿住他的手上下移動,儘管他還在反抗,但那行字總算勉強寫成了。

然而湯姆還不是我學生中最難管教的那一個。有時我十分高興地發現,他能懂得,最聰明的辦法還是做完功課,先到室外去玩,等著我和他的兩個妹妹前去會合。但是,像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因為瑪麗·安恰恰在這一點上很難得以他為榜樣。她顯然認為,最好玩的遊戲是在地板上打滾,像一塊鉛似地往地上一倒,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從地上拽起來後,還得用一條胳臂夾住她,另一隻手替她拿住書,好讓她對著讀或拼音。那六歲女孩個子很大,身子死沉死沉的,我一條胳臂夾不住了,就換用另一條,要是兩臂都已筋疲力盡,我就把她拖到房間的角落裡,對她說:要是她能學會用腳自己站起來,她就可以出去玩。但是,一般說來,她寧願像一截木頭似地躺著,直到吃飯或用茶點的時候。由於我無權罰她不吃東西,就不得不放她出去,她就會爬出房間,並且輕蔑地露齒一笑,那圓圓的紅臉蛋上掛著勝利的神色。她常頑強地拒絕念課文中的某個特別的詞,我至今仍為白白化費力氣而終於未能戰勝她的執拗而遺憾。假如我當時把它當作無關緊要的事而聽其自然,並不為克服它而作無效的努力,那麼對我們雙方都會好些。但是,當時我相信:把孩子的不良傾向消滅在萌芽狀態絕對是我的責任;如果我能做到,事情本該是這樣的。要不是我的權力受到極大的限制,我本來是能強迫她服從的,但是,事實上這成了她與我之間的一場力量的較量,較量的結果時常是她取得勝利,而每一次勝利都使她的勇氣和力量大增,以便投入下一次鬥爭。我用說服、誘導、懇請、威嚇、責罵的辦法都毫無效果。我不許她出去玩,在不得不帶她出去時也不陪著她玩,不和顏悅色地對她說話,或乾脆不答理她,但是這一切都不起作用。我竭力想使她懂得:聽話對她有利,如果她聽話,別人就會愛她,十分親切地對待她,但是如果她死抱住那愚蠢可笑的擰脾氣,就會帶來種種壞結果,但這些話也都是耳邊風。有時,她要我為她做什麼事時,我會這樣說:“好的,我願意做,瑪麗·安,只要你把那個詞說出來!你最好馬上就說,以後就不必再為它費心了。”

“不!” “要是這樣,我當然什麼事情也不能為你做了。” 我在她這個歲數或更小時,別人不理我或不喜歡我是對我的最可怕的懲罰,但是這一切對她卻無動於衷。有時我被她氣得實在忍不住了,就抓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撼,或者拉她的長頭髮,要不就把她拽到房間的角落裡去。對於這一切,她用大聲刺耳的尖叫來懲罰我,那就像是用刀子扎我的腦袋。她知道我最怕聽這種聲音,當她把嗓門提高到極限時,她就會帶著已經報了仇的滿意表情看著我的臉,一面喊道:“這一下你聽見了吧!”接著又一聲連一聲地尖叫起來,直吵得我不得不摀住耳朵。那可怕的尖叫聲往往會把布羅姆菲爾德太太招上樓來,打聽出什麼事了。 “太太,瑪麗·安是個淘氣的女孩。”

“怎麼會發出這麼可怕的叫聲?” “她在發脾氣。” “我從來沒有聽見過這麼可怕的叫聲!就像是你要宰了她似的。她為什麼不和哥哥一起出去玩?” “我設法讓她做完她的作業。” “不過瑪麗·安一定是個好女孩,能做完作業的。”這話是以和藹的態度對著孩子說的,“我希望再也不會聽見這麼可怕的喊叫聲了!” 她那冷酷無情的目光盯住我看了一會兒,其中的含義不容誤解,然後她關上門就走開了。有時,我用出其不意的辦法企圖智取這個脾氣特別擰的小傢伙,當她正想著別的事情時,我以隨便的口氣問她一個詞;她常常是快要說出來了,又突然止住自己,她那挑釁的目光似乎在說,“呀!我精明得很,不會上你的當,你休想把它從我嘴裡騙出來!” 下一回,我假裝已經把這件事忘記乾淨了,像平常一樣和她說話、遊戲。晚上,我幫她脫衣上床,她躺在那裡面帶微笑,心情十分愉快。在離開她時,我彎下身子以與剛才同樣愉快和親切的聲音對她說,“聽著,瑪麗·安,在我吻你、向你說晚安以前,把那個詞說給我聽。現在你是個好女孩了,你當然會說的。” “不,我不說。” “那我就不能吻你了。” “這個,我不在乎。” 我表示為此而非常悲傷,但這沒有用,我期待著她臉上會出現某種懊悔的跡象,但這也是徒勞,她是真的“不在乎”,我只得把她獨自撇在黑暗裡。她最終證明了性格的冷酷和脾氣的執拗,這是最令我無法理解的事。在我小的時候,我簡直無法想像還有哪一種懲罰比母親晚上拒絕吻我更能使我痛苦的了:別說真發生這樣的事,只要想一想也會使我害怕。幸虧我從未嚐過比想一想更可怕的滋味,因為我從來沒有犯過夠得上用這種方式加以處罰的錯誤。但我記得,有一次我姐姐犯了錯誤,母親覺得應當這麼來懲罰她。當時她有什麼感受,我說不上來,但是我卻為她痛苦得流下了同情之淚,這件事是不會輕易忘懷的。 瑪麗·安另一個令人煩惱的癖性就是她總也改不掉愛到育兒室去和兩個妹妹以及保姆玩的習慣。這本來是很自然的事,但是既然她母親已經向我表示過不贊成,我當然要禁止她去,並且盡力要讓她和我待在一起。然而,我的禁止卻增加了她對育兒室的興趣,我越是努力禁止,她反而去得越勤,待得越久。布羅姆菲爾德太太對此極為不滿,我很清楚,這位太太會把這件事的一切過錯都算在我的帳上。我的另一樁苦差使是早晨的梳洗、穿衣,有時她不讓我給她洗臉,有時她不讓我給她穿衣,除非穿她指定的某件衣服,但我知道她母親不喜歡她穿那一件。有時,我一碰到她的頭髮她就會尖叫著跑開。所以,經常發生這樣的事: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克服了種種困難,終於把她帶下樓來時,早餐已經吃了一半了。 “媽媽”惡狠狠的眼神。 “爸爸”氣沖衝的瞥視在向我(即使不完全針對我,也肯定有我一份)訴說:最令“爸爸”生氣的事莫過於吃飯不准時。此外,還有一些令人煩惱的瑣事,其中之一是:我沒有能力使布羅姆菲爾德太太對她女兒的穿戴滿意,以及那孩子的頭髮“總是見不得人”。有時,作為對我的譴責,她會親自執行一名梳妝侍女的任務,接著又以辛辣的言詞埋怨這件事給她帶來的麻煩。 當小范妮也進教室來學習時,我希望她的脾氣會溫和些,至少能做到不使人討厭。但是,才幾天功夫(如果不說幾個小時的話)就足以使我的幻想破滅:我發現她是個好惡作劇的、難對付的小傢伙,年紀雖小,但已深深陷入撒謊、欺騙的惡習。使人吃驚的是,她專愛使用她那兩項最拿手的進攻兼防衛的武器,她對誰不滿就往誰的臉上啐唾沫;當她的無理要求得不到滿足時就發出公牛般的吼叫。父母在場時,她一般說來都表現得十分文靜,在他們的印象裡,她是個性情十分溫柔的孩子,正因為如此,她撒的謊更容易使他們信以為真,當他們聽到她大聲吼叫,總認為是我在虐待她,對她處置不當。當他們帶偏見的眼睛終於也看到她的壞脾氣時,我知道他們會把一切都歸咎於我。 “范妮變得這麼淘氣了!”布羅姆菲爾德太太對她丈夫這樣說,“你沒有發現嗎,親愛的,自從她進了教室,她變樣兒了?要不了多久,她就會變得和那兩個孩子一樣壞。我說來也難過,他們最近可是大大地變壞了。” “你可以這麼說,”她丈夫回答,“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本來以為給他們雇個家庭教師,他們會有進步。可是,事實恰好相反,他們越變越糟。我不知道他們功課學得怎麼樣,但是我知道,他們的行為舉止可是一點改進都沒有,他們一天天地變得更加粗魯,更加臟,更加沒有禮貌。” 我知道這些話都是衝著我來的;這些話,以及一切與此相類似的旁敲側擊比任何公開的指責使我受到更深的傷害。因為,他們若是公開地指責我,我就會站出來為自己辯護,而現在,我得出結論,最聰明的辦法是抑制一切怨恨的衝動。一切畏難的情緒,盡力而為。因為,儘管我的處境極其令人厭惡,但我仍很想保住目前的位置。我想,只要我始終保持堅定、正直的精神,不懈地努力,那麼到一定時候,孩子們會變得更加具有人性的。我要讓他們每一天都有某些微小的進步,最終他們就容易管理了;孩子到了九、十歲,如果還像這兩個六、七歲的孩子那麼野性難馴,那就是瘋子了。 我自以為繼續在這里幹下去會對父母和姐姐有益;儘管我的薪金很菲薄,我總算是在掙一些錢。只要我厲行節約,我完全能為他們積攢下一筆錢;如果他們肯接受,將是對我的莫大鼓勵。再說,我得到這份工作完全出於我本人的意願:由此帶來的磨難都是我自找的,我決心承擔這一切。不,我甘願承擔更多的磨難,對於我所做過的事我甚至並不感到遺憾。即使是現在,我仍渴望向我的親人們表明:我有能力擔負起我的工作,能夠光榮地盡責到底。每當默默的屈從使我感到羞辱,無盡的勞作使我無法忍受時,我的心會向家中的親人們尋求支持,我默默地吟誦著: 聖誕節期間我獲准回家探親,但假期只有兩個星期。布羅姆菲爾德太太說:“你不會想要一個長假期的,因為不久前你剛和家人們見過面。”我隨她這麼想去,但是她根本不知道:和親人們離別的十四個星期對我來說是多麼漫長,多麼可厭,我一直在熱切地盼望假期,他們縮短了我的假期使我多麼失望。但是,這不能怪她,我從來沒有向她袒露過我內心的感情,不能指望她會推測到我的想法;再說,我在她家工作還不到一個完整的學期,因此她有理由不讓我享有一個完整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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