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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生活的真相

愛德華·巴納德的墮落 毛姆 12944 2018-03-18
亨利·加內特有個習慣,下午離開商業區後,都要先到俱樂部打會兒橋牌,然後才回家吃飯。他是個不錯的牌手,牌技精湛,總能把手中的一把牌發揮運用到最佳。他同時還是個輸得起的玩家,獲勝了,就把勝利歸因於好運,而不是自己牌技好。牌桌上,他寬容有加,倘若搭檔犯了錯誤,放心好了,他會為他開脫的。可這回不同,大夥兒聽到他無端地發怒,尖刻地呵斥搭檔,指責他的出牌太爛,真讓人感到驚訝。更讓人吃驚的是,他不僅自己犯了大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低級錯誤,而當他的伙伴想回敬一下,給他指出來時,他蠻不講理、火氣十足,說自己的出牌完全沒有問題。不過一起打牌的都是老朋友啦,誰也沒把他的壞情緒當回事。亨利·加內特是名經紀人,一家著名公司的合夥人,一位牌友突然想到,是不是他感興趣的股票出了啥問題。

“今天股市怎麼樣啊?”他問。 “股市暴漲,笨蛋都能賺錢。” 亨利·加內特的煩躁顯然跟股市、股票沒有關係,一定遇到了什麼麻煩事,這是顯而易見的。這是個健壯的傢伙,身體素質極佳,手裡的錢多得花不完,同時摯愛著自己的妻子,對孩子而言則是個稱職的好父親。他通常是個興致頗高的人,打牌時大家常談到的一些無聊話題,都會讓他開懷大笑。不過今天,他坐在那裡悶悶不樂,一聲不吭,眉毛由於憤怒都擰在了一起,嘴角滿是氣呼呼的表情。過了片刻,為讓繃緊的神經放鬆一下,一位牌友提到了一個大夥兒都熟悉的、亨利·加內特也樂意談論的話題。 “你兒子現在怎麼樣啊,亨利?我看他在聯賽中表現得不錯嘛。” 亨利·加內特本來皺著的眉頭更加陰沉了。

“比我預期的差多了。” “他什麼時候從蒙特回來呀?” “昨晚回來了。” “過得開心嗎?” “我看是開心,不過他丟人丟到家了。” “嗯,怎麼啦?” “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就別讓我說了。” 三個男人好奇地打量他,亨利·加內特則繃著臉看著那張綠色的檯面。 “對不起,老伙計,該你叫牌嘍。” 幾個人在緊張和沈默中繼續打牌。加內特叫了牌,不過打得極糟糕,連輸三墩,如此一來,整個人更是一聲不吭了。又一輪比賽開始了,第二局,加內特否認自己有長牌。 “沒長牌嗎?”搭檔問。 加內特有些氣急敗壞,根本沒搭理他。該最後攤牌了,大家發現他有牌不跟,違反了規則,算是輸了牌。對他這樣的浮皮潦草,搭檔再不說幾句就不像話了。

“亨利,真見鬼,你到底怎麼回事?”他說,“打個牌像傻瓜一樣。” 加內特有些窘迫。自己輸上一輪倒是無所謂,讓他痛苦的是,他的心不在焉也讓搭檔跟著輸了。他強打起精神說: “還是別打了,我本想打上幾輪平復一下心情的,不過實在靜不下心來。說真的,我心情糟透了。” 大夥兒哄堂大笑起來。 “你不用說的,老伙計,大家都能看出來。” 加內特可憐巴巴地朝他們笑了笑。 “我遭遇的事情發生你們身上,你們肯定也會發作的。說真的,我現在真他媽尷尬,你們誰能給我一點兒建議的話,我將感激不盡。” “咱們先喝一杯你再說吧。這裡有王室法律顧問,有內政部官員,還有著名的外科醫生,如果我們給不了你建議,就沒人能給了。”

法律顧問站了起來,按鈴讓侍者過來。 “是我那個混蛋小子。”加內特開口道。 大夥兒點了飲料,很快端上來了。下面就是加內特給他們講述的事情經過: 他所講的那個孩子是他唯一的兒子,叫尼古拉斯,當然大家都暱稱他尼基,今年十八歲了。他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十六歲,一個十二歲。他竭力不表現出對兒子或女兒的偏愛,但內心裡,他無疑對兒子的關愛更多些,這個似乎沒有道理可講,因為一般而論,父親最喜歡的應當是女兒。對兩個女兒,他一團和氣,跟她們說說笑笑,態度隨和,到了生日和聖誕節,就給她們買上一大堆的禮物;對兒子,他則溺愛有加——正是拿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這個你不能怪他,有尼基這樣一個兒子,哪個父母都會引以為豪的。他有六英尺兩英寸高,動作敏捷,身體強健,肩寬腰細,身材挺拔、健美。還有一副迷人的面孔,跟他寬寬的肩膀非常相配:頭髮呈淺褐色,微微捲曲,兩道濃眉下面是又長又黑的睫毛和藍色的眼珠兒;嘴巴飽滿、紅潤,皮膚光潔、呈棕褐色;開口一笑,露出整齊而潔白的牙齒。尼基並不扭捏,但一舉一動盡顯低調和謙虛,甚是招人喜愛。在社會交往中,他從容不迫,彬彬有禮,文靜愉快。尼基的父母都是正派、健康而體面的人,他在良好的家庭環境中長大,讀的是好學校,最後培養成了一個年輕人的楷模——這樣魅力十足的小伙子並不多見。你能感覺到他的誠實、坦率和善良,正像他看上去的那樣。他從來就沒讓父母擔心過。幼兒時期,他很少生病,從不調皮搗蛋。少年時代,也沒做過出格的事,學習成績呱呱叫。在學校裡他極受歡迎,擔任了學生領袖和足球隊隊長,到畢業時已獲得無數獎項。不僅如此,十四歲那年,尼基在草地網球上顯露了其出人意料的天賦。對於這項運動,他的父親不僅喜歡,還是個高手。當他發現尼基在這方面大有潛力可挖時,便開始著手培養他。假期裡,他請來最好的職業選手來教他練球。到十六歲時,他已獲得了若干個少年錦標賽的冠軍了。現在把父親擊敗乃小菜一碟,要不是出於對孩子的慈愛,這個老選手糟糕的表現真的沒法讓他上場揮拍,跟兒子對陣了。十八歲時,尼基上了劍橋大學,亨利·加內特躊躇滿志,認為兒子在讀書期間就能成為劍橋大學網球隊的一名成員了。尼基具備成為一名偉大網球選手的所有條件。他個子高,臂展長,步子靈活,反應敏捷,能本能地判斷球的落點,然後似乎不慌不忙就把球擊回去了。他的發球凶狠有力,讓對手感到彆扭,難以招架。他的正手又低又遠,落點刁鑽,極具殺傷力。相比較而言,他的反手稍差,截擊球缺乏章法,但在進入劍橋大學前的整個暑假,亨利·加內特請來全英國最好的教練來幫他改進這些不足。儘管沒有向尼基提及,但加內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更大的抱負,他希望兒子能夠參加溫布爾登網球錦標賽,說不定還能進入國家隊參加戴維斯盃的比賽哪。他似乎看到了兒子跳過球網,跟剛剛擊敗的美國冠軍握手,然後走下場地,接受全場觀眾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這時,他的喉嚨似乎被什麼大塊的東西哽住了。

亨利·加內特是位勤奮的網球選手,是溫布爾登網球錦標賽的常客,因而在網球界有眾多朋友。一天晚上,在參加工商界的一次宴會時,他發現身邊坐著的是網球界的一個朋友——布拉巴宗上校。他適時地跟他聊起了尼基,聊到他下賽季有沒有機會代表劍橋大學參加比賽。 “你怎麼不讓他去參加明年的蒙特卡洛春季錦標賽呢?”上校突然問道。 “哦,參加這樣的比賽,我覺得他水平還不夠。他還沒十九歲呢,去年十月才進的劍橋。就是去了,也沒機會跟那些強手對壘。” “當然,奧斯汀和馮·克拉姆那些人會輕鬆地擊敗他,但他也能贏上一兩局。如果碰上些弱點兒的選手,贏上兩三場比賽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從沒跟一流選手交過手,這對他來說是個難得的鍛煉機會。在那裡學到的東西會比你安排他參加的那些海濱比賽多得多。”

“這個我從沒想過,我不想讓他中途輟學離開劍橋。我一直在教導他,網球只是個遊戲,不能影響了學習。” 布拉巴宗上校問尼基學期結束的時間,加內特告訴了他。 “那沒問題,他只需要耽擱三天時間就夠了,這肯定是可以安排好的。我們的兩位主力選手讓我們感到失望,我們正發愁呢。我們要派一支最強大的隊伍參加比賽,德國人、美國人也都是如此。” “不妥不妥,老伙計。首先,尼基還不夠優秀;其次呢,派一個小孩子到蒙特卡洛參加比賽,又沒人照顧他,這個想法不合適。如果我能前去的話,還可以考慮一下,但我脫不了身呀。” “我去的。我將擔任英國隊的不上場隊長。我會照顧他的。” “你太忙了,再說,這也不是你應當承擔的義務,我不想這樣做。說實話,尼基從沒到過國外,他到了那裡,我不會有片刻的安心的。”

話題就此打住了,不久,亨利·加內特回了家。布拉巴宗上校的話讓他感到受寵若驚,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了妻子。 “真想不到,他會認為尼基這樣優秀。他跟我說,他見過尼基打球,他的打球方式很不錯。只要多加磨煉,就一定能成為一流的網球選手。老婆子,我們會看到這個孩子在溫布爾登打半決賽的!” 讓他吃驚的是,加內特夫人對這個建議並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堅決反對。 “不管怎樣,尼基都十八歲了,從沒捅過什麼簍子,沒理由認為這回到了那裡就出差錯嘛。” “別忘了,還得考慮他的功課問題。到學期末了,再讓他耽誤課程,這會開一個很壞的先例。” “就三天時間,有什麼要緊?這樣的好機會都不讓他去,太不應該了。你把這件事告訴他,我敢肯定,他會高興得蹦起來的。”

“咳,我才不會告訴他。我讓他上劍橋可不只是去打球的。我知道這孩子很穩當,但故意用誘惑物來刺激他是很愚蠢的。他還太年輕,不能讓他一個人去蒙特卡洛。” “你是說他沒機會跟那些一流球員對陣嗎?不要這麼肯定吧!” 亨利·加內特微微嘆了口氣。剛才在回家路上,他坐在車裡突然想到,奧斯汀健康狀況不明,馮·克拉姆則告了假,假如——當然只是說說而已,尼基能沾上這樣的一點兒好運氣,他將毫無疑問會入選劍橋大學網球隊去打比賽了。不過,這肯定是無稽之談。 “不行啊,親愛的,我主意已定,不會更改的。” 加內特夫人沒有吭聲。但第二天她給尼基寫信,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並跟他講,如果他希望徵得父親的同意去參加比賽的話該如何如何去做,換了她她就會那樣做。一兩天后,亨利·加內特收到了兒子的來信。在信中,他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說自己去找了導師和院長。導師也是一名網球選手,院長碰巧認識布拉巴宗上校,對於學期結束前離校他們都不反對,都認為去蒙特卡洛參加比賽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不應錯過。他還說,去參加一下比賽也沒什麼壞處;如果這一次——僅就這一次,他父親願意讓步的話,他老老實實地保證,下學期他會拼命搞好學習的。信寫得很漂亮,在早餐桌上,加內特夫人看著丈夫讀信,看到他臉上由晴轉陰,但她仍泰然自若,不動聲色。信讀罷了,加內特把它丟給了妻子。

“我私下跟你說的事,你怎麼都告訴尼基了?真讓人搞不懂!你這人太差了!現在可好,你讓他整個人都心神不安了!” “對不起啊!我以為如果讓他知道布拉巴宗上校對他如此欣賞,他會很開心的。我不明白,為什麼只能給人們轉告那些令人不快的議論呢?當然,我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他不可能去的。” “你真是讓我進退兩難。我不想讓這個孩子覺得我是個掃興的人,一個獨斷專行的人,如果說有什麼事情讓我憎恨,這個就是了。” “哦,他絕不會這麼想的。他可能認為你很愚蠢,不通情理,但我肯定他會懂得,你這樣絕情只是為了他好。” “老天!”亨利·加內特叫道。 他的妻子差點兒笑出聲來。她知道這場戰鬥已經勝利了。哎喲,哎呦喲,讓男人去做你要他們做的事,真是再簡單不過啦!但為了面子,亨利·加內特在接下來的四十八個小時裡仍堅持己見,然後呢,就妥協讓步了。兩週後,尼基回到了倫敦。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去蒙特卡洛了。吃完晚飯,加內特夫人和大女兒離開後,亨利藉機對兒子叮囑一番。

“你年齡還小,讓你一個人去蒙特卡洛這種地方,我很不放心。”他接著說道,“既然要去,我只希望你凡事要多加留意。在你面前我不想扮演一個嚴父的角色,但有三件事我要特別警告你不要沾惹:一是賭博,不要賭錢;二是金錢,錢誰都不要藉;三是女人,不要跟女人有任何瓜葛。如果你不沾惹這三樣東西,你就不會倒霉,所以你要記好了。” “好的,爸爸。”尼基笑瞇瞇地說道。 “我就跟你說這些。這個世道我是相當了解的,你要相信我的話,我的建議對你有好處。” “我不會忘的,我保證。” “這才是個好小子。現在我們上樓看看你媽媽和妹妹吧。” 在蒙特卡洛錦標賽上,尼基敗在了奧斯汀和馮·克拉姆手下,但他的表現也不丟人。他出人意料地擊敗了一名西班牙選手,跟一名奧地利選手打得難解難分,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難以想像之事。在混雙比賽中,他進入了半決賽。他的魅力征服了每一個人,他自己也盡享比賽帶給他的快樂。這是個前途無量的選手,他得到了人們普遍的認可。布拉巴宗上校告訴他,等他再長大一點,跟那些一流選手多加切磋,他就會成為父親的驕傲了。錦標賽結束了,第二天,尼基就要飛回倫敦。在此之前,因為渴望在比賽中發揮出最佳水平,他生活得非常小心,滴酒不沾,煙抽得很少,每晚早早上床。但在蒙特卡洛的最後一個晚上,他覺得應該去了解一下這個城市的生活——關於這裡的情況,他以前聽到的太多太多了。官方為網球選手們舉行了招待宴會。宴會結束後,尼基跟其他一些選手一起去了體育俱樂部。這樣的地方他還是第一次來。蒙特卡洛是個非常擁擠的城市,俱樂部的各個房間都人滿為患。以前除了在電影中,尼基還從未見過輪盤賭。現在,他迷迷糊糊地在第一張桌子前停下了。綠色的布料桌面上,亂七八糟地攤放著些大小不等的賭注籌碼。賭台管理員猛地把輪盤轉動起來,再輕輕一彈,把一個小白球擲入了輪盤裡。似乎過了一萬年,小球終於停下來了,又上來一名管理員,張開大大的雙臂,帶著冷漠的表情,把輸者的籌碼一股腦地攏了過去。 不久,尼基又溜達著來到叫“紅與黑”的紙牌遊戲那裡,不過他搞不懂怎麼個玩兒法,覺得有些無聊。他看到另一個房間裡擠滿了人,便踅了進去。一場巴卡拉紙牌大戰正在進行,他立刻被那股緊張勁兒給攫住了。為保護玩家,專門安裝了一根銅欄杆把他們跟蜂擁而來的看客分開。玩家圍著賭桌坐下,每邊九個人,發牌的人坐在中間,管理人跟他相對而坐。大額的鈔票正在易手。發牌的人是希臘財團的成員,尼基看了他一眼,見他臉上漫無表情,目不轉睛盯著桌面,但無論輸贏都不動聲色。這一幕讓人感到恐怖、怪誕,但給人的印象太深了。尼基從小到大都是節省慣了的,看到有人為張紙牌就要掏出一千英鎊,輸了錢開個小玩笑,哈哈一笑了之,真是讓人興奮莫名。一個熟人向他走了過來。 “手氣如何?”他問。 “我沒玩兒。” “還是你聰明,都是些墮落的玩意兒。走,去喝一杯吧。” “好呀。” 飲酒時,尼基告訴朋友,他這是第一次到賭場來。 “哦,那你走前一定得小賭一把。不試試運氣就離開蒙特卡洛,那是傻瓜!不管怎樣,輸個百兒八十英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覺得也沒啥,不過,我父親對這次來蒙特卡洛不怎麼熱心,有三件事他要我一定不要沾,其一就是賭錢。” 不過,尼基和朋友分手後,他又逛回到一張正在進行輪盤賭的桌子前。他站著看了一會兒,看到管理員把輸者的錢拿過去,然後交給贏者。真是令人心旌搖盪,這個沒法否認。朋友說得對,不試上一把就離開蒙特卡洛,真是傻透了。這將是一種經歷呀,在他這個年齡,你什麼都得體驗一下才行。他記得併沒有向父親保證不賭,只是說不會忘記他的建議。兩者不完全是一回事,不是嗎?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百元法郎的鈔票,羞怯怯地壓在了十八號籌碼上。他選擇這個號碼,是因為他十八歲。他看著轉盤轉起來,心臟咚咚跳個不停。小白球像個搞惡作劇的小鬼,嗖嗖地轉動著。轉盤慢下來了,小白球也轉得猶猶豫豫的,眼看著似乎要停下了,不料又滾動起來。最後,小白球終於停下來了,落進了十八號洞裡——尼基看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大堆的籌碼都推到了他的面前,他雙手哆哆嗦嗦地把錢扒了過來。看來,錢是不少啊!這時,他頭腦已經迷糊,賭下一輪時根本沒想到押什麼賭注,事實上,他真的不想賭了,一次就夠了。當小白球又一次落在十八號上時,他驚訝極了。這一次,十八號就一個籌碼。 “哎呀!你又贏了。”旁邊站著的一個人叫道。 “我贏了?我沒下注啊!” “不,你下過了。就是你上一輪的籌碼。除非你要求收回來,否則,他們就以為這個籌碼一直有效。這個你都不懂?” 又一堆的籌碼交給了他。尼基開始頭暈目眩起來。他數了數所贏的錢,足足七千法郎!他被一種奇怪的力量控制住了,他覺得自己真是聰明絕頂。這是最輕鬆的賺錢方式了,以前都沒聽說過。他坦率、迷人的臉上笑意盈盈,燦爛如花。這時,他炯炯有神的目光跟旁邊站著的一位姑娘的目光相遇了。姑娘沖他莞爾一笑。 “你運氣真好!”她說。 她講的是英語,但帶著異國腔調。 “簡直讓人難以相信。我第一次玩這個。” “所以你能贏錢啊。能不能藉我一千法郎呀?我的錢都輸光了。半小時後我就還你。” “好吧。” 她從他那一堆籌碼裡抽出一根紅色的大籌碼,說了聲謝謝,然後轉眼就不見了。這時,先前跟他說話的那個男子嘟囔道: “你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尼基很懊惱。他父親曾特別告誡他不要藉錢給任何人。自己乾了件多麼大的蠢事,把錢借給了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不過那一刻的真實情況是,他覺得自己對整個人類充滿了愛意,這樣一個要求他從未想過拒絕。再說那個大紅籌碼,他幾乎想不到到底有什麼價值。嗨,得啦,他不是還有六千法郎嗎?他準備再試上一兩次,如果不成,就回去好了。這一次,他把籌碼壓在了十六號上——這是他妹妹的年齡,但沒贏。然後他又壓了十二號——他小妹妹的年齡,還是沒贏。接下來他胡亂試了幾個不同的號碼,仍然無一成功。太滑稽了,看起來他的贏錢秘訣不管用了。這時他想,他再試最後一次,然後就收手。這一次,他贏啦!不僅挽回了所有損失,還有剩餘。一小時的時間,跌宕起伏,成敗斗轉,這種驚心動魄真是從未體驗過。他看到自己獲得的籌碼口袋簡直裝不下了,他決心離開。他走到了兌換處。當看到兩萬法郎的紙幣放在眼前時,他感到呼吸都出現了困難。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過這麼多錢。他把錢裝進了口袋準備離開,這時,跟他借一千法郎的那個姑娘向他走過來。 “我到處找你,”她說,“我擔心你已經走了呢,正急得不得了。要不,你會把我想成什麼人哪!這是還你的一千法郎,非常感謝你借錢給我。” 尼基的臉一下子變得緋紅,驚訝地盯著她。真是錯怪她了!他父親說過,不要賭博,他賭了,還賺了兩萬法郎。他父親還說,不要藉錢給任何人。咳,他借了,還把一大筆錢借給了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不過她還回來了。事實上,他並不像他父親想的那樣傻:他有種本能的預感,他可以藉錢給她,而且不會有什麼問題。你瞧,他的本能沒錯吧?他吃驚的神情毫無遮攔,讓這個長相小巧的女子有些忍俊不禁起來。 “你怎麼了?”她問。 “說真的,我真沒想到錢還能還回來。” “你把我當什麼人啦?你認為我是個賤女人嗎?” 尼基的臉刷地紅了,紅到了鬈髮的髮梢處。 “沒有,我當然不會這樣想。” “我看起來像嗎?” “一點兒不像。” 她的穿著很是嫻靜。一襲青衣,脖子上掛著一串金珠。樸素的上衣使她看上去整潔利索,身材纖細。她長著一張漂亮的小臉蛋兒,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另外上了妝,但不濃不淡,恰到好處。尼基覺得她頂多比自己大上三四歲。她沖他友好地笑了笑。 “我丈夫在摩洛哥的政府部門任職,我來蒙特卡洛已經幾週了,因為他認為,我需要換換環境了。” “我就要走了。”尼基說道,他實在找不到其他話題。 “要走了嗎?” “哦,明天我要早起床,然後坐飛機回倫敦。” “當然了。錦標賽今天結束了嘛,不是嗎?你知道,我看你的比賽了,看了兩三次。” “你看了?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注意到我呢。” “你打得漂亮呀!你穿上短褲很好看。” 尼基不是個傲慢的人,但這時他腦海中掠過的是,她借他一千法郎,或許只是為了想跟他結識而已。 “你去過尼克博克舞廳嗎?”她問。 “沒有,從沒去過。” “嗯,沒去過那裡,你怎麼能離開蒙特卡洛呢?幹嗎不去跳一曲呢?實話說吧,我快餓死了,很想去那裡吃點兒熏肉和雞蛋。” 尼基記得父親說過,不要跟女人有任何瓜葛,但這回不同呀。這是個嬌小俏麗的女子,你只需看上一眼就會覺得,她完全是個正派的女人。他估計,她丈夫是在相當於文官部的政府部門工作。尼基的父母有一些文官朋友。那些人和他們的太太們有時會到尼基家做客。跟這個女子相比,那些太太既不年輕,也不漂亮,但她跟她們一樣賢淑高雅。現在既然贏了兩萬英鎊,稍作娛樂也不是壞事。 “我願意跟你前往,”他說,“不過,我待不了太久,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給賓館留了紙條,讓他們明早七點叫醒我。” “你想幾點離開就幾點離開。” 尼基在尼克博克舞廳玩得很開心。他胃口大開,吃了熏肉和雞蛋。兩人一起分享了一瓶香檳,一起跳了舞。這個嬌小的貴婦告訴他,他舞跳得很優美。他知道自己很會跳舞,當然跟她跳舞很輕鬆。她舞姿輕盈,翩翩如羽毛。他們的面頰貼在了一起,當兩人的目光相遇時,他看到她笑意盈盈,他的心臟怦怦跳個不停。一個黑人女子用嘶啞的嗓音唱著一首色情歌曲。舞廳裡擠滿了人。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長得很帥啊?”她問。 “我沒覺得。”他笑了,心想:“老天!我相信她看上我了。” 尼基不是傻瓜,當然知道經常有女人喜歡他。當她說這話的時候,他把她摟得更緊了些。她閉上了眼睛,嘴裡輕輕發出了一聲嘆息聲。 “我想,如果在大庭廣眾之下吻你的話,不是太好吧?”他問。 “那你覺得他們會怎樣看我呢?” 夜色加深,尼基說他真的該走了。 “我也要走,”她說,“你順路把我送回賓館好嗎?” 尼基付了賬,所付錢數之多讓他吃了一驚。不過他口袋裡有一大把錢,他才不在乎呢。兩人鑽進了一輛出租車。她緊緊地偎依著他,他吻了她,她看起來很是喜歡。 “天哪!”他想,“不會發生什麼事吧?” 她是個已婚女子,這沒錯,不過,她丈夫遠在摩洛哥,而且她看起來真的愛上他了,完完全全愛上了他。他父親的確告誡他不要跟女人有任何糾纏,但他又一次想到,他並沒有答應呀,他只是說不會忘了他的建議——是哦,他沒忘,這一刻還記著呢。但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啊。她是個可愛的小尤物,就像一盤菜一樣端到了你的面前,這樣的奇遇如果都錯過了,那不是傻透了嗎?到賓館了,尼基付了車費。 “我要步行回去,”他說,“舞廳的空氣太悶熱,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對我有好處。” “上樓坐一會兒吧,”她說,“我給你看看我兒子的照片。” “哦,你有兒子嗎?”尼基吃了一驚,問道。他感到有點沮喪。 “是的,一個很可愛的小男孩。” 尼基跟在她後面上了樓。他根本不想看她兒子的什麼照片,不過出於禮節,他覺得還得裝作像那回事。他擔心自己丟醜了。他突然想到,她帶她到樓上看照片,是想用一種巧妙的方式告訴他,他搞錯了。他曾告訴她,他只有十八歲。 “我想她只是把我當成孩子了。” 他後悔在夜總會把那麼多錢花在了香檳上。 不過,她根本沒有給他看她兒子的照片。一進房間,她就向他轉過身來,張開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整個嘴都吻住了。他有生以來從來沒經歷過如此激烈的熱吻。 “寶貝。”她喃喃道。 在那一瞬間,父親的話再一次掠過他的腦際,但隨即消失了。 尼基是個睡眠不深的人,最輕微的聲音都能把他從睡夢中驚醒。兩三個小時後,他醒過來了。那一刻,他搞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裡。房間裡不是很黑,因為浴室的房門沒有關,裡面的燈還亮著。突然,他意識到,房間裡有人在走動,於是他想起自己在哪裡了。他看到了自己身材嬌小的朋友。正要開口說話,但她奇怪的舉止讓他把話咽了下去。她走路躡手躡腳,彷彿怕吵醒他似的,有一兩次她停下來,看了看床上的尼基。他很納悶她在尋找什麼,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她走到他掛衣服的椅子邊,然後又朝他的方向看了看。接下來,她就在那裡等著。在尼基看來,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房間裡如此靜寂、如此緊張,他似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時,她慢慢的、悄無聲息地拿起了他的外套,把手伸進了裡面的口袋,把尼基所贏的錢都掏了出來——那些令尼基倍感驕傲的漂亮大鈔,都是一千法郎一張的!然後,她把外套又放回了椅子上,上面又放了些其他衣服,這樣就看不出有人動過了。她手裡拿著那把鈔票,一動不動站在那裡,過了很久很久。尼基壓制住本能的衝動,沒有跳起來把錢從她手里奪過來。一方面是因為發生的意外使他愣住了,另一方面是他意識到,他是在一家陌生的賓館,身處一個陌生的國度,如果鬧出事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她看了看他。他的眼睛半睜半合,他敢肯定,她認為他是睡著了。在周圍一片靜謐之中,她不會聽不到他均勻的呼吸的。當她再次確定自己的行為沒有驚醒他後,她極其小心地走到了房間的另一端。靠窗的小桌子上長著一盆富貴菊。尼基現在睜開了眼睛瞅著她。盆裡栽花的土壤顯然很蓬鬆,因為她抓住花莖一把就把花連根拔出了。她把紙幣放在了花盆的底部,然後又把花放了回去。真是個絕妙的藏錢地方啊!在光艷豔的鮮花下面,誰能想到會別有洞天呢?她用手指把土壓好了,然後,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音,慢慢地貓著腰走回來,鑽進了被窩。 “心肝兒。”她柔聲喊道。 尼基的呼吸很平穩,像一個沉睡中的人。這個小巧玲瓏的女人翻過身去,要睡覺了。尼基儘管紋絲不動,卻思緒翻滾。目睹剛才的一幕,他怒火中燒,頭腦中激烈地思忖: “這個臭婊子!還說她的什麼兒子,她在摩洛哥的丈夫,真他媽扯淡!她就是個爛賊,一點兒沒錯!拿我當笨蛋哇!如果認為這就把錢偷走了,想都別想。” 這筆靠自己的聰明勁兒得來的錢怎麼花,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他很早就想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汽車了。他覺得父親不給自己買車,是太摳門。不管怎麼說,一個小伙子谁愿意整天坐著家用汽車到處跑的。喏,現在他要給老頭子一個教訓:他要給自己買車了!花上兩萬法郎——大約兩百英鎊,就可以買一輛相當體面的二手車!他要把錢弄回來,不過這一刻,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不想把事情鬧大。在這裡他人生地疏,對這個賓館一無所知,而且這個爛女人很可能會有同夥。要公開打架他無所謂,誰來都行,但萬一有人拿槍對著他,那就不太好玩嘍。另外,他明智地想到,他沒有證據證明這筆錢是他的。到了緊要關頭,如果女人賭咒說錢是她的,他很可能會被帶到警察局去。對此他感到束手無策。現在,這個小女人的呼吸變得均勻起來,尼基知道她睡著了。她這事幹得漂亮,一定心定神安地進入了夢鄉。看著她安然地做著美夢,而自己兩眼圓睜地躺在那裡,憂懼得要死,這讓尼基氣炸了肺。突然,他靈機一動,想到一個好主意。主意之妙使他差點兒從床上蹦下來立馬行動,但他還是竭力控制住了自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她把錢偷了去,自己可以再偷回來,彼此彼此嘛!他打定注意,一定要先按兵不動,等到那個女騙子完全睡熟了再動手。他等了很久很久。她一動不動,呼吸均勻,像個孩子。 “親愛的。”他終於喊了一聲。 沒有回答,沒有動彈。她睡得跟死人無異。尼基開始慢慢地行動,每動一下都停一停。最後悄無聲息地下了床。他先是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看看有沒有把她驚醒。她的呼吸平穩如初。等著的時候,他仔細看了看房間裡家具的位置,以免走過去時撞翻了椅子或桌子而發出聲響。他走了幾步,停下來,再走幾步,又停下來。他的步子很輕,沒發出任何聲音。用了足足五分鐘的時間,他才走到窗前,然後又等了一會兒。這時,床突然“吱呀”輕聲響了一下,他吃了一驚,但女人只是翻了下身。尼基強令自己再等一等,他開始數數,一直數到一百。女人仍紋絲不動,睡得像根木頭。他極其小心地抓住富貴菊的花莖,把它從花盆裡輕輕地拔了出來。他把另一隻手伸進盆裡,當手指碰到紙幣時,他的心臟狂跳不已。他用手抓住那些錢,慢慢地掏出來。然後,再把花放回盆裡,這回輪到他小心地把土壓緊了。做這一切時,他用一隻眼睛一直睃著床上的那個女人。一切安然如故。又停頓了片刻後,他躡手躡腳走到掛衣服的椅子旁。把那卷錢放到外套的口袋裡,然後開始穿衣服。他花了足足一刻鐘才把衣服穿好,因為他不能弄出任何聲響。尼基晚禮服的里面一直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襯衣,他為此感到慶幸,這樣的襯衣穿起來,聲音比那些粗硬的襯衣小多了。不過,房間裡沒有鏡子,在系領帶時,他遇到了些麻煩。但他聰明地想到,係不好有什麼要緊呢?他整個人開始興奮起來。現在,這件事更像是一場惡作劇了。最後,除了鞋子沒穿,一切都穿戴整齊了。他手裡提著鞋子,決定到走廊上再穿。現在他要穿過房間到門口去。他悄悄地走過去,聲音極小,睡眠再淺的人也不可能被驚動。然而,房門必須要打開,他緩緩地轉動鑰匙。鑰匙“咯吱”響了一下。 “誰啊?” 小個子女人倏地在床上坐了起來。尼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他竭力使自己保持鎮靜。 “是我。六點了,我該走了。我不想驚醒你。” “哦,我忘了。” 她又躺回到枕頭上。 “既然你醒了,我就穿上鞋子吧。” 他在床沿上坐下來,穿上了鞋。 “你出去時不要鬧出動靜。賓館裡的人不喜歡。啊,我太困了。” “你再睡吧。” “吻吻我再走。”尼基彎下腰吻了她一下。 “你是個好小伙子,完美情人。一路順風!” 尼基走出了賓館才感到安全了。此時天已破曉,天空沒有一絲雲影。海港裡,遊艇和漁船一動不動地停泊在靜靜的水面上。碼頭上,漁民正要開始一天的工作。街道上空無一人。尼基深深地吸了口早上清新的空氣,感到頭腦清醒、渾身舒展,不免有些得意。他雙肩後仰,大步流星朝小山上走去,然後沿著賭場前面的花園往前走。沾滿露珠的鮮花在明亮的晨曦中爭奇鬥艷,馥郁芬芳,沁人心脾。最後,他回到了自己的旅館。這時,天已大亮。大廳裡,脖子上纏著圍巾、頭上戴著貝雷帽的搬運工正在忙著打掃衛生。尼基回到自己的房間,洗了個熱水澡。他躺在浴缸裡,不無得意地想到,自己並不是像某些人認為的那樣是個笨蛋。洗完澡,他活動了下身子,穿上衣服,打好行李,然後下樓吃早餐。他胃口相當不錯,這是在歐洲大陸吃的最後一頓早飯了。他吃了葡萄柚,喝了粥,享用了熏肉和雞蛋,用烤箱新烤的麵包卷又脆又香,一放到嘴裡就化了,此外還吃了橘子醬,喝了三杯咖啡。飯前就感覺很好,等吃飽喝足了,更是覺得妙不可言。吃罷飯,點上煙斗——尼基最近剛剛學會抽煙。然後,付了賬,坐進了等著他的汽車,他們趕往戛納另一端的機場了。到尼斯之前都是山路,路下面便是蔚藍色的大海和海岸線。優美的景色令他不由地讚歎起來。他們從尼斯穿城而過。這個黎明中的城市令人感到愉快、友好。很快,他們開上了一條漫長的、筆直的濱海公路。尼基付了車費,沒用他前天晚上掙的錢,而是用他父親給的。在尼克博克吃飯時,他曾兌換過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那個小個子女賊借的一千法郎也還給他了,這樣他口袋裡還有兩千法郎的紙幣。他想把錢拿出來再瞧瞧。錢差點兒沒了,價值就等於翻了一番。尼基從屁股口袋裡把錢掏出來——為了安全,當時穿衣服時,他把錢塞進了旅行服後面的口袋裡。他把錢一張張數過了,突然發現很不對勁:錢應該是二十張才對,現在卻有二十六張,真是讓人想不通。他又數了兩遍,一點兒沒錯,是兩萬六,不是兩萬,真是莫名其妙!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心裡自問,是不是當時在體育俱樂部贏的錢沒數清,不是呀!這個不會出錯的,他清楚地記得,兌換處的工作人員把紙幣分成四疊放在桌子上,每疊五張,他親自數過的。突然間,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當時他一隻手拔出富貴菊後,另一隻手伸進了花盆,把裡面所有的東西全掏出來了。花盆就是那個小賤婦的錢罐啊!他不但把自己的錢拿走了,連她的儲蓄也一併取了出來。尼基坐在車裡,向後靠了靠,哈哈大笑起來,有生以來從未聽說過這等可笑之事。他想到早上那個女人醒來後——當然是在他走後,走到花盆邊看昨晚用奇妙的手段弄到的錢,結果發現——錢沒了,不僅如此,自己的老本也踪影全無,這時尼基笑得更開心了。就他而言,這事就這樣了,他既不知道女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女人帶他去的那家賓館的名字,就是想還錢也還不了的。 “惡有惡報。”尼基道。 這就是亨利·加內特在橋牌桌上給朋友們講的故事。前天晚上吃過晚飯,加內特的妻子和女兒回房休息後,尼基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了。 “你們知道,最讓我惱火的是他那副自鳴得意的樣子,好像取得了什麼大成就。你們不知道他講完後跟我說的啥。他用天真爛漫的眼神看著我,說:'你知道,爸爸,我忍不住想,你給我的建議有問題。你說不要賭錢,我賭了,而且賺了大錢;你說不要給人借錢,我借了,但我如數收回;你還說不要跟女人有交往,你看,我也這麼乾了,還賺了六千法郎。'” 三個夥伴哄堂大笑起來,但這沒讓亨利·加內特感到任何輕鬆。 “你們這些傢伙當然可以笑,不過你們不知道,我有多尷尬!這孩子以前很仰慕我、尊敬我,把我的話當作福音書中的絕對真理。可現在,從他的眼神我能看出來,他把我當成廢話連篇的老糊塗了,瞧不起我了。我跟他說,偶然的成功不具有普遍意義,但我的話不管用,他不認為自己是靠僥倖一時得手,而覺得全是自己的聰明帶來的。這會毀了他的。” “老伙計,你看起來真的有些傻,”一人說道,“誰能否認這個?沒有吧?” “我知道我傻,但這事讓我不開心。太他媽不公平了!命運沒權利開這樣的玩笑。不管怎樣,你得承認,我的建議是好的。” “是很好。” “這個孩子讓我頭疼,他應該吃些苦頭,但他沒有。你們都是見多識廣的人,告訴我這個情況下我該怎麼辦。” 誰也說不出個辦法來。 “唉,亨利,假如我是你的話,我就不會擔心,”律師說道,“我相信一點:你兒子是天生幸運的人,從長遠看,這比天生聰明或富貴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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