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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克拉多克夫人 毛姆 4459 2018-03-18
倫敦西南部切爾西郡艾略特公寓72房 4月18日 親愛的愛德華: 我認為我們分開是明智的。我們太不適合彼此了,而且我們的磨擦只會與日俱增。對於兩個性格迥異的人來說,婚姻的紐帶錯綜複雜,一刀斬斷才是上策。你也許曾試圖解開它們,以為自己馬上就成功了,但是另外一個結頭出現,你發現只是讓那些亂結更加雜亂。即使是時間也無能為力。有些事情是無法辦到的:你不能將水像石頭一樣壘起來,你不能用一個人的標準去衡量另外一個人。我很確定,我們分開是正確的。我明白,如果我們繼續生活在一起,我們的爭吵只會不斷升級。我們就像潑婦一樣對罵。我無法想像,那樣的話怎麼從我口中冒出來。 回首我對婚姻的期望,放眼我們一路走來的現實,我的心開始絞痛。是我對生活奢求過多嗎?啊,我,所求的只不過是我的丈夫愛我而已。正因為我所求過少,反倒一無所獲。在這個世界上,你必須貪得無厭,你必須揚名立萬,你必須把擋道的人踩在腳下,你必須多佔地盤,否則只會被淘汰出局。你必須徹底地自私,否則只會一文不名,就像男人手中的小玩意兒,玩膩了就棄之一旁。

當然,我是在癡人說夢。我不滿足於傳統意義上的和美婚姻,而是真正和你合二為一。兩個人就是全世界,其他人都是陌生人而已。起初,我對你幾乎稱不上了解,所以總在熱望中失望;明白無法真正了解你,明白無法走入你的內心,我的心碎了。我竭盡所能,也沒能看到真實的你。實際上,我對你的了解不會超過對一個剛認識一小時的陌生人的了解。我把靈魂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你面前,而你卻仍像一個從不認識從未見過的陌生人。我們沒有共同點,我實在找不出一個共通之處;我們常常談著談著就陷入僵局,我們的思想,本來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現在卻分道揚鑣,當重拾話題時才發現我們已經各自走得太遠。我希望知道你內心的想法,哦,我希望我們融為一體,共同擁有一個靈魂,但即使是最普通的場合我也摸不透你的心思。如果我們有孩子的話,可能情形會有所不同;也許孩子可以讓連接我們的紐帶更加真實,也許在天倫之樂中,我會忘卻不切實際的夢。但命運卻以我們為敵,我出生在一個墮落的家族。書上寫道,萊伊家族應該消失於人們的視野中,回到土地母親的懷抱,與她合為一體。誰知道我們將來的命運將會如何呢?我總是愛想像,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也許會成為一片肥沃土壤上的麥子,或者公園中的荊棘燃燒所散發的青煙。但願我被埋葬於開闊的原野,而不是躺在陰沉寒冷的教堂墓地,如此一來,我就可以期望變化的來臨,可以更快地返回到大自然的懷抱。

相信我吧,分開是唯一可能的結果。我對你用情過深,不能忍受你回應的冷淡。哦,當然,我容易激動,蠻橫無理,而且心靈不善。我現在可以承認我的所有錯誤,唯一的藉口是我覺得非常不幸福。對於我給你造成的所有痛苦,我再次請求你的原諒。我們也許分手以後可以做朋友,我毫無條件地原諒你過去的所有行徑。現在我可以坦誠地告訴你,我差點兒就失去了執行原來計劃的決心。昨天和今天早上,我一直在努力抑制自己的眼淚,分別似乎太艱難了,我覺得根本離不開你。如果你曾請求我別走,如果你有顯露出一分不捨之意,我覺得自己肯定馬上投降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當時為了留下來我可以捨棄一切。啊!我太軟弱了。在火車上,我悲痛欲絕。自從結婚以來,這是我們第一次離別,第一次睡在不同的屋頂下。但是,現在所有的痛苦都成為煙云了。我已經走出了這一步,並且將堅持走下去。我相信,我的行動是正確的。如果你接到我的信件覺得歡喜,我認為偶爾通通信也無妨。不過最好不要相見——在一段時間裡,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要相見。也許,當我們年事已高時,我可以不時見見面,但現在還不到合適的時候。我很害怕看到你的臉。

波莉姑姑沒有任何疑心。我可以向你保證,今天下午能和她談笑風生費了我很大的努力,回到房間時我忍不住舒了一口氣。現在午時已過,我還在給你寫信。我覺得我應該讓你了解我的想法,而且我寫信比說話更加得心應手。我面對你說出自己的想法會猶疑不定,難道這沒有表明我們的心隔得有多遠嗎?我曾憧憬永遠向你敞開心扉,我想像過,我永遠無需隱瞞任何事情,永遠不必顧慮地向你說明每一種情感和思想。再見。
倫敦西南部切爾西郡艾略特公寓72房 4月23日 我可憐的愛德華: 你說希望我的身體能很快好轉,然後回去萊伊府。你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我幾乎忍俊不禁。的確,我寫信的時候意志消沉身體疲憊,但那並不是我寫那封信的原因。感情並非完全取決於一個人的生理狀況,你難道不能明白嗎?你不理解我,從來沒有,但我絕對不會甘於一個不被欣賞的女人那陳腐、庸俗的地位的。關於我,也沒什麼可理解的。我思想簡單,根本談不上神秘;我只是需要愛情,但你卻不能給我。哦,我們的分裂是最後的決定,不可挽回。你希望我回去幹什麼呢?你有萊伊府和你的農場,鄰居們都喜歡你,而我是你無憂無慮生活的唯一阻礙。萊伊府我無條件地贈予你了。你來到之前,它沒有收益,現在漸有起色也完全歸功於你;它是你贏來的,我希望你能保留。至於我,從母親那兒繼承的小筆遺產足夠了。

波莉姑姑仍然以為我是來做客的,總是不斷地提起你; 我可以矇騙一時,但不能指望長久隱瞞下去。現在,我定期去看醫生診治我的臆想症,還會購買一兩樣新東西。 我們每週寫一封信好不好?我知道寫信對於你而言是件麻煩的事,但我真的很希望你把我徹底忘卻。如果你喜歡,我會每週日給你寫一封,你可以任意回复或者不回复。 再啟:請不要考慮任何和解。我確信,你最終會明白,我們分手彼此都會過得更加幸福。
倫敦西南部切爾西郡艾略特公寓72房 5月15日 我親愛的埃迪: 很高興收到你的回信。你想見我,這讓我有些感動。你希望進城一趟,幸運的是,我可能不會在這裡停留了。倘若你能在很早以前表達這樣的願望,結果就會不同於現在。波莉姑姑把房子租給了朋友,準備去巴黎度過這個季節的剩餘時光。她今晚動身,我答應陪她去巴黎,因為我太厭煩倫敦了。我不知道她是否起了疑心,但是我注意到她現在對你隻字不提。前幾天,我表示一直希望去巴黎看看,並且你在安排萊伊府的油漆事宜時,她似乎有些想法。然而,幸運的是她向來不干涉他人的事務,我可以放心,她絕不會提出任何問題。

請原諒我這封信寫得很短,打包行李太忙了。
巴黎愛卡里埃路41號 5月16日 我親愛的埃迪: 我對你太無情了。你想見我,是你的一片好意,但我的反感,可能,不合常理。仔細思量下,我不覺得我們見上一面有何不妥。當然,我絕不會回萊伊府;連接我們的鏈條已經斷了,不可能焊接起來;沒有一種桎梏比愛情更讓人不堪忍受。但如果你想見我,我不會故意設置障礙,我也不想否認我也很高興見你。我現在和你的距離更遠了,但如果你真的有心,你肯定不會為一次短期旅行而猶豫的。 我們住在一個很好的公寓裡,在拉丁區,沒和富人、旅遊者混在一起。我不知道二者之中,哪個更加庸俗,是觀光客,還是他們出沒的巴黎某個區域;我必須說,他們不相上下。我厭惡那些虛有其表的林蔭道,街上艷俗的咖啡館燈光刺目、奢華炫耀,一群外國遊客熙熙攘攘,著裝不倫不類的。但如果你來,我會讓你看到一個不同的巴黎,一個古老悠閒的巴黎:劇院遊人稀少,花園裡到處是天真可愛的孩子和帽係長絲帶的保姆。我可以帶你穿行無數條灰色的街道,兩旁有很多有趣的商店,你還會看到人們在教堂祈禱。此外,這些地方都非常安謐,舒緩人的神經,我還可以在遊人稀少的時候帶你去盧浮宮,讓你欣賞意大利和希臘美麗的油畫和雕塑。這兩個國家是上帝的安家之所。來吧,埃迪。


巴黎愛卡里埃路41號 5月25日 我最愛的埃迪: 你不會來,我太失望了。我曾以為,既然你想見我,肯定可以抽出時間從農場脫身。但可能我們不見面會好一些。我無法掩飾,有時我對你的思念有如潮水。我忘卻了所有的不快,滿心期盼與你重聚。我真是個傻瓜!我知道,我們再也不可能見面,你卻一直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瘋狂地期盼著你的回信,你的手跡讓我心像少女一樣撲撲亂跳。啊,你都不知道,你的來信讓我多麼失望。它們如此冷淡,你從來不會遂我心願說一些我想听的話語。如果聚在一起,那太瘋狂了。我只有不見你,才能保持我對你的愛。聽起來是不是匪夷所思?但我還是忍不住求你安排一次見面。我向你提出的請求不多吧。來吧!我去車站接你,你不會碰到任何麻煩事。一切都很簡單,庫克公司的導遊四處都有。我向你保證,你會玩得很開心的。

如果愛我,來吧!
肯特郡萊克斯達布爾萊伊府 5月30日 我親愛的伯莎: 很對不起,我沒有及時回复你25日的來信,因為我一直忙得不可開交。除非你身在其境,否則你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時節農場會有這麼多活兒要做。我不可能抽身離開去巴黎見你了,此外,法國也不合我的胃口。我對法國的首都沒興趣,倫敦已經夠好了。你最好回到這兒,人們都在關心你的近況,而且沒有你這兒顯得亂七八糟的。代我向波莉姑姑問好。
巴黎愛卡里埃路41號 6月1日 我最愛最愛的埃迪: 收到你的回信,你無法想像我的沮喪,你也不知道我等待的心焦。無論你多麼忙,不要讓我苦等一個答复。我做了各種設想——你生病了,你病入膏肓了。我差點兒要去發電報了。我要你一個承諾,如果你生病了,馬上通知我。如果你急切地需要我,我很高興馬上趕過去。但不要妄想我會永遠留在萊伊府。有時我覺得不舒服,很虛弱,渴望你能陪在身邊,但我知道我不能這樣放棄。我相信,為了你也為了我,我不能冒險重新回到過去的不幸日子裡。那樣做是可恥的。我以堅定不移的決心和不可動搖的意志起誓:我絕對不會回萊伊府,絕不!


電報: 北站,6月2日9:50分 布萊克斯達布爾,萊伊府,克拉多克今晚7:25到——伯莎 巴黎愛卡里埃路41號 我親愛的年輕朋友: 我有些不安。你知道,伯莎這六個星期以來一直和我住在一起。她給出的理由無可挑剔,反倒讓我產生了強烈的懷疑。我個人認為,做這麼一件簡單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那麼多絕對明確的動機。我抵制住了給愛德華(她丈夫——一個心地善良卻頭腦愚鈍的男人)寫信探求原因的衝動,如果這樣做會顯得自己很愚蠢。在倫敦時,伯莎佯裝去看醫生,但從來不見她服用任何藥物。我可以斷定,任何一位經驗豐富的專家都不可能大膽收取臆想症患者兩個金幣,而不開大量藥方。她陪同我來巴黎,表面看是添置衣裳,但實際上,購買衣服給她帶來的樂趣絕不會超過內閣重組。她竭力掩飾自己的情感,但只是欲蓋彌彰。我無法向你描述,她多麼的喜怒無常,高興時欣喜若狂,沮喪時如末日來臨。她思維的深度毫不亞於五十年前年輕女士們追求時尚的深度(那時我們都是年輕的女士——不是女孩)。她彈奏《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讓我神思不定;她又故意冷落一位法國藝術家,讓他的妻子憂愁煩擾;最後,她還哭泣,哭完後在鼻子和眼睛上補上厚重的粉。所有這些跡像出現在一個漂亮女人身上,毫無疑問是精神極度憂鬱的鐵證。

今天早上,我醒來後在門上發現這樣的紙條:“不要以為我是一個十足的傻子,但是我真的無法繼續忍受沒有愛德華的生活。我將乘坐十點的火車。伯莎。”現在是十點三十分,她本來約好了去泊錦服裝店,試穿最令人著迷的晚餐禮服。 我不想對此做任何結論,以免侮辱你的智商。我相信你會更快地得出結論,而且我完全相信你的看法會和我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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