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偏僻的角落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偏僻的角落 毛姆 7120 2018-03-18
埃里克走向了海灘。他緩慢地邁著步子,看起來就如同丈量板球場一樣丈量著腳下的土地。他已冷靜下來,不再為船長那無恥的嘲諷而耿耿於懷。這件事讓他覺得噁心,就好像是喝了一口令人作嘔的藥水一樣,於是他吐了口唾沫。不過他也並非缺乏幽默感,一想到船長那無恥的謬論時,他便忍不住感到好笑。弗瑞德還是個孩子,他無法想像會有女人願意看他第二眼。他非常了解路易絲,她是絕不會對他有什麼想法的,一丁點兒也不會。 海灘上沒有人影,大家都入睡了。他沿著碼頭走著,然後停了下來,朝“芬頓號”大聲地喊了起來。 “芬頓號”泊在一百碼之外的水域,它的燈亮著,就像是落在平靜的海面上的一雙堅定的眼睛。他又喊了一聲,仍舊沒有人回答。然而在他身後卻傳來了一陣含糊的瞌睡聲,原來是坐在救生筏中等著尼克爾斯船長的澳洲土人發出的聲音。埃里克走下了台階,看到救生筏正系在護欄下的橫木上,船上的澳洲土人睡眼惺忪。看到有人走來,他便站了起來,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是'芬頓號'的救生筏嗎?” “是的,你有什麼事嗎?” 那澳洲土人本以為來人是船長或者弗瑞德·布萊克,發現不是後不由得一陣惱怒,並且對眼前這個大個子產生了懷疑。 “帶我到船上去,我找弗瑞德·布萊克。” “他不在船上。” “你確定?” “除非他是游過去的。” “好吧,晚安。” 船員不滿地嘟囔了一聲,坐了下來,繼續睡起覺來。埃里克沿著寂靜的馬路走了回去。他想弗瑞德一定是去了那幢獨棟房屋,被弗里斯留下來聊天。這孩子會如何理解那個英國佬神神叨叨的哲思呢?一想到這兒,埃里克便微微笑了。他喜歡弗瑞德身上的某種氣息。在弗瑞德那世故的外表下,在那份談論著賽馬、板球、舞蹈和搏擊的閒情背後,是一種簡單又招人喜歡的本性。埃里克並非完全不明白弗瑞德對自己的情感。崇拜,沒錯,就是崇拜。不過這也沒什麼壞處,總會過去的。他是個很正派的孩子,要是有機會,準能做一番大事。和他交談是很愉快的,而且能感覺到,他即便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仍會努力地去理解。就好像你在一片肥沃的土壤裡播下了一顆種子,然後看著這顆種子慢慢地萌出芽來。埃里克繼續邁著重重的步子朝莊園走去,希望能遇上弗瑞德。要真是這樣,那他倆就能一起走回去,到他家小坐一會兒,吃些奶酪和餅乾,再喝點兒啤酒。此時的埃里克精神抖擻,一點兒也不犯困。在這個島上,能和他說話的人很少,與老斯旺和弗里斯在一起時,他更多的是傾聽,在這樣的夜裡,能和什麼人推心置腹地聊聊,那是再美好不過的事情了。

“讓太陽也厭倦了我們的談話,”他自言自語地背誦著赫拉克利特的詩,“逃離了天幕。” 埃里克對於自己的私生活一向是持謹慎態度的,然而他卻決定告訴弗瑞德自己和路易絲訂婚的事。他希望弗瑞德能知道。有的時候,他心中的愛滿得就要溢出來了,要是不找個人傾訴傾訴,那他的心臟都要炸開了。而醫生年紀大了,是不會理解這種激情的,只有對著弗瑞德,他才能說出那些無法對醫生啟齒的事情。 海灘離莊園有三英里遠,埃里克邊走邊思考,並未註意這段距離,因而當他到達莊園門口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跳。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遇到弗瑞德。於是他想,弗瑞德一定是在他去海灘的時候去了旅館。真蠢!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折回去也無濟於事了。不過既然埃里克來到了這兒,那不如進去坐一會兒再走。雖然他們都睡覺了,但他是不會打攪任何人的。他以前也常常這樣做,待他們都睡著後便去莊園裡坐一會兒,靜靜地思考些什麼。遊廊下面的花園裡有一把搖椅,老斯旺有時會在涼爽的夜晚坐在那兒乘涼。那張椅子就放在路易絲的房間前面。很奇怪,當他坐在那兒,望著路易絲的窗戶,想像著她正平靜地睡在蚊帳裡時,他的心就寧靜了下來。她佔據了他的腦海,他想像著她灰金色的頭髮鋪在枕頭上,側臥著,睡得很熟,稚嫩的胸膛有規律地起伏著。每每這時,他的心就變得柔軟極了。有的時候,一想到這無暇的優雅終會減毀,那苗條又美麗的身軀終將因死亡而僵硬,他就感到悲傷。如此尤物竟然也逃不過死亡的命運,這實在是太糟糕了。有幾次,他呆呆地坐著,直到芬芳的空氣中傳來了一絲微弱的寒意,樹上的鴿子發出沙沙的聲響,他才發現天快亮了。而在他坐著的幾個小時裡,他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平和與魅惑人心的寧靜。有一次他正坐在那兒,突然間推窗慢慢地打開了,隨後路易絲出現了。也許她熱得睡不著,也許是被什麼夢驚醒了,想要出來透透氣。她赤著腳穿過遊廊,手放在了欄杆上,仰頭望著滿天繁星。她腰間纏了一件紗籠,上身赤裸著。她抬起手,撥了撥她那淺色的頭髮,讓那淺金色的瀑布飛下了肩頭。銀色的月光傾瀉在她身上,在房子那黑色陰影的映襯下顯出了曼妙的輪廓。她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更像是童話裡的精靈少女。受那古老的丹麥傳說的蠱惑,此時的埃里克幾乎就要以為他的女神即將變成一隻可愛的白色鳥兒,飛向那傳說中的的日出之地去了。他躲在黑暗中,紋絲不動地坐著,四周寂靜極了。她輕輕嘆了口氣,那微弱的氣息是如此清晰,就彷佛她正躺在他的懷抱裡,兩顆心緊緊靠在一起一樣。她轉過身回到了房間,關上了推窗。

埃里克沿著通往房子的土路走著,然後在正對路易絲房間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屋子里黑漆漆的。房屋周圍籠罩著深深的寂靜,就好像裡面的人們不是睡著了,而是死去了一般。然而這寂靜中並沒有恐懼,而是蘊藏著一種細膩的平靜,安撫著人們躁動的靈魂。這樣的夜晚非常愜意,就像是撫摸著少女那平滑的肌膚一樣讓人心曠神怡。埃里克若有所思地輕輕嘆了口氣。一股悲傷落在了他的心頭,雖然這悲傷中已經不再有痛苦,但終究,親愛的凱瑟琳·弗里斯已經不在了。他第一次來島上時,還是個羞澀又乳臭未乾的少年,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凱瑟琳是如何友善地對待他的。他憧憬著她。那時她四十五歲,然而那健碩的體格卻一點兒也沒有受到生育或者辛勤勞動的影響。她很高,胸脯豐滿,有著一頭華美的金發。她也為自己驕傲,大家都以為她能活到一百歲。她是有個性、有膽識、有謀略的女人,她取代了他心中那個被他留在丹麥某所農舍中的母親的位置。她也愛他,像愛自己那早夭的兒子一樣愛他,不過他卻認為,他們之間的關係遠比親生母子更為親密。若他們真是母子,那便永遠都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開誠佈公地談心,也不可能因為彼此的相伴而從內心深處感到一股寧靜的滿足感。他愛她,景仰著她,他知道自己也是被她愛著的,這讓他感到非常幸福。他隱約地感到,也許某一天他會傾心於某位姑娘,但是那種愛和他對凱瑟琳·弗里斯那純粹的依戀是不同的,永遠也不會帶給他相同的寧靜和安慰。她並不是一個博覽群書的女人,但卻懂得很多,你會說,她就像是一座未開采的礦,世世代代從那無止境的競爭中積聚著力量,厚積而薄發,因此她完全能應對你的那些書本知識,也能保持和你站在同一水平線之上。她是那種能讓你覺得自己說得棒極了的人。與她說話時,各種想法便會源源不斷地湧向你,而在這之前,你從未想過自己竟能如此才思敏捷,口若懸河。她為人實際,有一種精明的幽默感。一聽到荒唐事,她便會立刻進行嘲笑,然而她實在是太溫柔了,以至於竟讓人甘願受她嘲諷。對埃里克來說,她身上最美好的品質便是真摯。她那完美無瑕的誠懇就像是一團火焰,籠罩著她,讓每個與她交談的人心中都能感受到那光亮。

好人一生平安,凱瑟琳的一生是幸福的,這讓埃里克感到一絲溫暖和感激。她和喬治·弗里斯的婚姻就是一首優美的田園詩。弗里斯第一次來到這個偏遠又美麗的小島時,她已守寡好些年了。她的第一任丈夫是新西蘭人,是一艘縱帆船的船長,在島上做貿易,死於一場特大颶風。那場風暴也毀了她父親,捲走了他一生的積蓄,讓那個胸口有傷不能做重活的老斯旺破了產。然後他們一起搬進了莊園。老斯旺憑藉著那敏銳的斯堪的納維亞人的直覺,多年來一直留著這個莊園,以便一無所有時還能有個落腳之處。她和那個新西蘭丈夫育有一子,不過早夭於白喉。她從來沒有見過喬治·弗里斯這樣的人,他說話的方式真是太與眾不同了。他頂著一頭亂蓬蓬的深色頭髮,面容憔悴但又充滿了柔情。她愛上了他。就好像她的現實,她世俗的本能,在這個滿口崇高事物的神秘流浪者身上都轉變成了柔情。她對他的愛,和她對她那粗魯直率的水手丈夫的愛並不一樣,她對他有著一股款款的深情,她想要保護他守衛他,她對他的愛,甚至讓人感到有一絲好笑。她覺得他是高高在上的,她敬畏著他那不可思議又鼓舞人心的智慧,她相信他的善良,相信他是天才。埃里克想,縱使弗里斯並不招人喜歡,但對他,自己總是存著好感,因為凱瑟琳是如此全心全意地愛慕著他,而他也回報了她那麼多年的幸福。

凱瑟琳是第一個表示希望他娶路易絲的人。那時的路易絲還是個孩子。 “親愛的,她永遠不會像你一樣美麗。”他微笑著說。 “她會比我更美的,你還不能預見這一點,但是我能。她會和我很像,但是又和我完全不同,她會比我長得更漂亮。” “如果她和你一模一樣,我就娶她,我不需要她與你不同。” “等她長大了你就會發現,她是一位苗條又年輕的小姐。” 如今,想起這段對話仍能讓他感到愉悅。一瞬間,他面前那黑漆漆的一片竟略微明亮了些,他驚愕地以為天快破曉了,然而回頭一看,只見那半彎明月不知何時浮上了樹梢,微微傾斜著,就像是一隻隨波逐流的空木桶,暗淡的月光傾瀉在了沉睡著的房屋上。埃里克友好地向月亮招了招手。

後來凱瑟琳莫名地得了心髒病,當那強壯健碩又活力滿滿的女人被劇烈的疼痛折磨得不斷抽搐時,她明白自己已時日不多了。她再次希望埃里克能夠照顧路易絲。而此時的路易絲正在奧克蘭上學,雖然已經叫她回來了,但她得過一個月才能到達,從奧克蘭到這兒,得繞一個大圈子。 “過幾天她就十七歲了,我相信她是有頭腦的,但是要扛起所有的擔子,她還是太年輕了。” “你為什麼認為她會願意嫁給我?”埃里克問道。 “她小的時候就很崇拜你,總是跟著你,像個小跟屁蟲。” “那隻是小姑娘的狂熱而已。” “實際上,你是她唯一了解的男人。” “但是凱瑟琳,如果我不愛她呢?你也不希望我娶一個我不愛的姑娘吧。” 她給了他一個甜美而風趣的微笑。

“當然,不過我忍不住認為,你會愛上她的。”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說了些其他的,但他並不理解。 “我想,即便我不在了,我也會很開心的。” “不要這樣說。不過為什麼呢?” 她沒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手,咯咯笑了起來。 一想到凱瑟琳當年的預見是多麼正確,他的心頭就蒙上了一層憂傷。將死之人總是能奇怪地預見未來,凱瑟琳大概也是這樣吧。路易絲回來的時候,他著實嚇了一跳。她已經長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那麼甜美,那麼友善,那麼深情款款。然而她對他,已沒有了孩提時代的崇拜,她也不再羞澀,和他相處時非常自然。當然,她仍舊很喜歡他。只是,他感覺到,她雖然並不非難他,但稱讚他的時候卻很冷淡。他雖不至於因此而尷尬,但總有些局促不安。她和她母親一樣,眼睛裡流露出詫異又風趣的神情。然而凱瑟琳的眼神是溫暖人心的,因為那裡面飽含著愛,而路易絲的眼神卻讓人惶恐,因為你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嘲笑你的荒唐。埃里克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在見到她時大吃了一驚,因為不僅僅是外表,她的內心也改變了。她像以前一樣開朗,一樣隨和,他們像以前一樣一起漫步、游泳、釣魚,他們一起談天一起開懷大笑,就好像仍舊是他二十二歲、她十四歲那樣。然而他卻隱約感到她對他多了一份冷漠。她的靈魂以前像玻璃一樣透明,現在卻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他明白,在她內心深處,藏著什麼他不了解的東西。

凱瑟琳死得很突然。她的心絞痛復發,當混血醫生趕到時,已經無力回天了。路易絲一下子崩潰了,這些年培養的成熟一瞬間都不見了,她又變回了一個小女孩,不知道該怎麼對待自己那無法抹去的憂傷。她的心碎成了千瓣,她坐在埃里克腿上,躺在他懷裡哭了很久很久,就像孩子一樣,她不明白悲傷是無法安撫的,也不相信它終會成為過去。她沒辦法應對那樣的情境,她只是照著他的話來做。弗里斯也崩潰了,沒有了一點兒理智。他成天喝著加水的威士忌,剩下的時間便用來哭泣。老斯旺則絮絮叨叨地念著他的孩子們,他一遍遍地敘述著他們是如何一個接一個地死亡的。孩子們都對他很壞,丟下可憐的老頭兒孤身一人無人照顧。他們中有的逃走了,有的搶劫了他,有了嫁給了他不認識的人,剩下的則都死了。他們都認為,在老父親需要人照顧時,總會有人受孝心驅使,願意回來照顧他的。

埃里克處理了一切後事。 “你就像個天使。”路易絲對他說。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愛戀的火焰,然而他卻只是拍了拍她的頭,告訴她不要犯傻——僅僅如此,他便已滿足了。他不想利用這個時機,不願意在她情緒低落,內心一片荒蕪,充斥著無助感的時候向她求婚。她還很年輕,這樣對她不公平。他愛她愛得發狂,不對,他的愛是理智的,他默默在心中糾正道。他用盡所有值得信賴的智慧愛她,用盡孔武有力的四肢中所蘊藏的一切力量愛她,用儘自己靈魂中全部的誠懇愛她。他愛她不僅因為她那純潔無瑕的身軀,更因為她那日益凸顯的性情,那無瑕的靈魂的純淨。愛情灼燒著他的自信,他感到自己無所不能。然而,當他想到她的完美時——她擁有的,不僅僅是健全的體魄和靈魂,在她那曼妙的身軀裡,完美地融合了一個纖細敏感的靈魂——他便從內心深處生出卑微來。

現在一切都定下來了。弗里斯的猶豫不足為慮,他是可以被說服的,即便不講道理,但最終也會因為不停的勸誘而妥協。而斯旺年事已高,活一天少一天了,因而他們有必要等他去世後再結婚。埃里克乾起活來很有效率,他的公司不可能讓他永遠留在這個島上,早晚要將他調往仰光、曼谷或者加爾各答市,最後哥本哈根也會需要他。他不會像弗里斯一樣滿足於莊園那靠販賣丁香和肉荳蔻而勉強度日的生活。路易絲身上也沒有她母親的那份平和,她是不會願意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小島上過閒雲野鶴的生活的。他最崇拜凱瑟琳的一點是,她竟然能用那些簡單的元素,例如每天的日常生活,對畜牧業的操勞,一顆平和安寧風趣又知足的心,便創出了一種只屬於她的細緻完整的美。路易絲不一樣,她的內心比她的母親躁動許多。雖然她平靜地接受了周遭的環境,但是她那躁動的靈魂卻並未安定於此。有的時候,他們一起坐在舊葡萄牙要塞的牆垣上遙望大海,他總是能感覺到她的靈魂躍躍欲試,渴望著歷練。 他們常常討論蜜月旅行。他希望能在春天的時候回到丹麥,那時樹木經歷冗長而嚴酷的冬天后,都一一爆出了新芽。在那樣的北方之國,那新鮮的綠色有著一種別樣的溫柔,是熱帶地區的人們永遠都不能理解的。牧場上歇著一頭頭黑白相間的奶牛,而那建在樹林之間的農莊整潔又美麗,讓人感覺就像是回到家一樣。他們要去哥本哈根,那裡的馬路很寬闊,車水馬龍。路旁的房子整齊劃一,派頭十足。每棟房子都有數不清的窗戶,多得讓人驚訝。克里斯蒂安國王建造的教堂和諸多紅色的宮殿就像是從童話中走出來的一樣。他還想帶她去埃爾西諾爾,正是在那城垛之上,哈姆雷特的父親對他顯了靈。夏天的海灣非常壯觀,平靜的海面有時呈現出灰色,有時是奶藍色;那裡的生活充滿了音樂和歡笑,愜意極了;而在那北方特有的漫長黃昏中,隨處可見愉快交談著的人們。除了丹麥,他們必須得去英格蘭,他們倆誰也沒有去過那兒。那裡有倫敦,那個有著倫敦國家美術館和大英博物館的倫敦。他們還要去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親眼看看莎士比亞的墓塚。當然,還有巴黎,那是人類文明的中心。她可以在盧浮宮購物,他們可以開車駛入布洛涅森林,也可以手挽手在楓丹白露森林散步。他們還要坐在鳳尾船中欣賞著月光下的意大利和威尼斯運河。為了弗里斯,他們還要去一趟里斯本。當年的葡萄牙人正是從這兒出發,開拓出了偉大的葡萄牙帝國,然而現在除了幾座廢棄的要塞和遍布各地的即將關門的車站,那裡什麼都沒有了,唯一倖存的是幾首不朽的詩歌,以及那不可磨滅的往昔的盛譽。和摯愛一起遊歷這些美麗的地方,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人生呢?在這一刻,埃里克明白了弗里斯所說的“元神”,若你願意,也可以稱它為上帝。這位神明並不在世界之外,而是就在這世界之中。他的靈在山邊的岩石中,在田間的野獸身上,在人類的靈魂中,在從天穹上滾滾而下的雷鳴中。 下弦月那銀白的光亮籠罩著弗里斯面前的房子,清晰地勾勒出了它那對稱的線條,而那結實的底座則在月光的暈染下成了一片模模糊糊亦真亦幻的影子。突然間路易絲房間的百葉式推窗輕輕地被打開了。埃里克屏住了呼吸。如果問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想要什麼,他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路易絲。只要讓他看到她,他就別無所求了。她來到了遊廊入口,只穿了一件睡覺時纏的紗籠。 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看上去就像是夜裡的幽靈。夜在這一刻似乎也靜止了下來,四周的靜謐也彷彿都成了活物,靜靜聆聽著她的呼吸。她向前走了一兩步,朝遊廊裡張望著,確保沒有任何人在那兒。埃里剋期待著她能像以前一樣走到欄杆那兒,站上一小會兒,在如此清澈的月光下,她的眸色一定也清晰可見。可這時她轉過身去,朝她的窗戶召喚了一聲,接著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停了片刻,好像要牽她的手,然而她卻搖了搖頭,指了指欄杆。他走到了欄杆那兒,敏捷地跨了過去,之後看著腳下距他六英尺的地面,輕輕地跳了下去。路易絲躡手躡腳地溜回了房間,關上了推窗。 埃里克一瞬間呆住了。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驚訝得不知所措。剛才看到的一切,彷彿都是夢,他根本無法相信。他繼續坐在老斯旺的椅子裡,一動不動,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那個男人雙腳著地後便坐了下來,好像在穿鞋子。突然間,埃里克想起了自己孔武有力的手臂,於是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個男人的領子,用力一拎,只見那個男人雙腳便離開了地面。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這個男人大吃了一驚,他張開了嘴,正準備大聲喊叫,便被埃里克用他那碩大的手掌摀住了嘴。然後埃里克掐住了那個男人的脖子,這才放開了捂著他嘴的手。那個男人嚇壞了,傻傻地站在那兒,無助地盯著埃里克,在那樣的力氣面前,掙扎也是徒勞的。這時埃里克看清了他的臉,是弗瑞德·布萊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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