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偏僻的角落

第14章 第十三章

偏僻的角落 毛姆 6494 2018-03-18
海上的季風猛烈地刮著。駛出了海港後,他們面前便是一片暴躁的大海。醫生對航海一無所知,他並不習慣這種風浪,在他眼裡,這一切無疑非常可怕。尼克爾斯船長用繩子將水桶捆在了船尾。海浪被暴風掀了起來,頂部泛著白色,看起來非常巨大。而坐在這樣一艘小船裡,人們總是能強烈地感受到這浪就近在咫尺。他們不時地被困在風暴中,每每這時,浪花便排山倒海地打在甲板上。他們一路經過了一座又一座島嶼。每經過一座小島時,醫生都會問自己,如果翻了船,他是否能夠活著游到島上。他非常緊張,也為此很惱怒,不過他也明白,大可不必如此。兩個澳洲土人正坐在艙口,把繩索接在一起,製成釣線。他們非常專注於手上的活兒,一點兒也不在意海上的情形。海水非常渾濁,周圍都是暗礁,船長命令坐在艙口的其中一個船員站上第二斜桅戒備,以防觸礁。那個澳洲土人兩手輪流打著手勢,引導著尼克爾斯船長在暗礁叢中穿梭前進。這時太陽出來了,天空呈現出明亮的藍色。然而在他們上方,大片的白雲正在迅速地奔跑著。醫生嘗試著看會兒書,然而每當海浪沖過來時,他不得不垂下頭避開飛濺著的浪花。過了一會兒,傳來了一聲沉悶的摩擦聲,醫生隨即緊緊抓住了船舷。他們觸礁了。他們被撞了開去,這下情況可糟透了。尼克爾斯朝著領航員大聲責罵了一句,責怪他本應更小心些。這時他們又觸到了另一塊暗礁,船隨即再次被撞開。

“得趕快離開這兒。”船長說。 船長猛地打著方向舵,駕著船離開了原本的方向,朝遠海駛去。雙桅帆劇烈地搖晃著,但每次暴躁地顛了一下後,它都能恢復平穩。此時桑德斯醫生已經里里外外都濕透了。 “幹嗎不回到艙裡去?”船長大聲喊道。 “我喜歡在甲板上。” “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還會更糟嗎?” “可能吧,風浪看起來越來越猛烈了。” 醫生向船尾望去,波濤洶湧的大海正咆哮著追著他們而來。眼看著下一波巨浪就要吞沒那還未來得及喘息的小船,它卻像人一樣敏捷地避了開去,然後成功地騎在了那巨浪之巔。醫生頭暈目眩,十分不開心。這時弗瑞德·布萊克向他走了過來。 “很壯觀,是不是?吹一點兒小風真讓人興奮。”

他蜷曲的頭髮在風中凌亂地飄著,雙眸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非常享受這一刻。醫生聳了聳肩,並未做出回答。醫生看著船尾那正朝他們滾滾襲來的驚濤駭浪,浪峰向前突起著,帶著一股氣吞山河的氣勢,就好像它並不受那無意識的自然力驅使,而是本身就蓄著惡意。它們咆哮著一步步逼近,就好像一定要吞沒這艘小帆船才罷休。而他們脆弱的船是絕不可能經得起如此巨大,像山一樣的海浪的侵襲的。 “小心了!”船長大聲地喊道。 船長將船停在了巨浪面前,醫生本能地抓緊了桅杆。這時,巨浪襲了過來,就像是一堵厚厚的水牆砸了下來。整個甲板都浸在了水中。 “這浪可真大!”弗瑞德大聲說道。 “我早就想洗個澡了。”船長說。 兩人一同笑了起來。然而醫生卻害怕極了,而且因為船身劇烈的顛簸,他暈船暈得非常厲害。面對這樣猛烈的風暴,他真心實意地希望自己此時正平安地待在塔卡拉島上,等著汽船的到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冒著生命危險飄零在凶險的大海上。為什麼無法忍耐那隻有兩三個星期時間的無聊生活!真是太愚蠢了!他對自己發誓,如果躲過此劫,日後絕不會再因任何誘惑而做出如此荒誕的事情了。他已不再想看書了。他的眼鏡上濺滿了水花,他什麼都看不見,而且他的書也早被海浪浸濕了。他望著那橫掃而來的浪花,遠處的諸島只剩下了一層濛濛朧朧的影子。

“很爽吧,大夫?”船長大聲地喊道。 小帆船像軟木塞一樣在波濤中顛來簸去,桑德斯醫生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真是讓人神清氣爽。”船長補充道。 醫生從未見他如此亢奮。他的精神高度戒備著,似乎正在享受著自己那無人能出其右的駕船技藝。沒有語言可以用來形容此時此刻的他——這片波濤洶湧的大海,就像是專門為他準備的。恐懼?這個粗俗詭詐又滿口謊言的男人可從來不知道恐懼兩個字該怎麼寫。他身上沒有一點兒君子之風,凡是能讓人獲得尊嚴的品質,他身上一樣都沒有。只要和他待上一天你就能明白,如果解決某件事情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光明正大的,另一種是走邪門歪道,那他一定會選擇後者。他就是這種人。他那低劣卑鄙的腦袋裡,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不擇手段地打敗身邊的人。這種初衷,倒談不上邪惡,畢竟他沒有做出大奸大惡的事情。他的這種惡意,更像是一種惡作劇,勝過別人賦予了他無限的滿足感。而此時此刻,面對如此廣闊無垠又咆哮著的大海,在這樣一艘即便翻了船也全無救援可能的小帆船上,他倒是十分自在,因為他對大海有著足夠的了解,這讓他驕傲又自信,而且非常快樂。他似乎很喜歡如此嫻熟地駕著小船穿梭在狂風巨浪之間。船對他來說,就像是身體延伸出來的一部分,他熟悉其每一塊木板,每一顆螺絲,就像騎手熟悉胯下的駿馬一般,知道它所有的生活習慣,任何一個小把戲,每一個一時興起的怪念頭,以及它身上的各種才能。他望著那滔天巨浪,綠豆大的狐狸眼中流露出了笑意,而當浪花如打雷般咆哮而過時,他則會一臉自我滿足地點點頭。醫生甚至覺得,對他來說,他們也只不過是供他消遣,讓他獲得滿足感的對象而已。

望著身後那追趕著他們而來的巨浪,醫生畏縮了。他緊緊抓著桅杆,船傾側時,整個人都順勢被甩離了甲板,隨後,彷彿受他體重的影響,船身又向另一邊搖晃起來,於是他的身子又被順勢甩了回來。醫生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現在面色蒼白,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面部已經僵硬了。他自忖著,若船真被這凶險的風浪毀了,他們是否有機會爬上那兩艘救生筏。不過這兒距離任何有人蹟的島嶼至少有一百英里遠,而且在這樣的風浪中是找不到正確的航線的,因此即便上了救生筏,生還的機會也很渺茫。所以一旦發生任何不測,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迅速溺水而亡。醫生並不害怕死亡本身,但是死亡的過程卻讓他感到痛苦。他想像著自己吞進了一口又一口的海水,隨後肺部開始痙攣,然而求生的意志卻仍然驅使著身體不停地絕望地掙扎著——這是一幅多麼讓人討厭的畫面!

這時廚子端著晚餐跌跌撞撞地沿著甲板走來。今天的晚餐只有一罐咸牛肉和一些冷土豆,但也沒辦法,翻天巨浪把船艙的里里外外都浸濕了,廚子一點兒火都燃不起來。 “讓烏坦去掌舵!”船長大聲喊道。 那個澳洲土人從船長手裡接過了舵,隨後船長、醫生和弗瑞德便一起圍著這頓勉強湊合的晚飯坐下了。 “我可是餓死了。”尼克爾斯一邊興高采烈地說著,一邊大口吃了起來,“弗瑞德,胃口怎樣?” “挺好的。” 弗瑞德渾身都濕透了,但卻容光煥發,雙眸也炯炯有神。醫生悻悻地想,弗瑞德的淡然是不是偽裝出來的。他感到很害怕,這讓他對自己很生氣。他酸酸地看了船長一眼。 “這個你要是能消化掉,你連牛都能吃了。” “上帝保佑!每次遇到狂風的時候,我的消化不良準不會犯,狂風就好像是一劑補藥。”

“這狂風要刮多長時間呀?” “不太喜歡它嗎,大夫?”船長狡黠地笑了,“可能日落的時候就能停下來,也有可能越刮越猛。” “不能到島嶼附近避避風嗎?” “最好待在海上。這船能抵擋得住任何風浪,我可不希望在淺海觸礁撞得粉碎。” 用完餐後,尼克爾斯船長點起了煙斗。 “弗瑞德,玩克里比奇牌嗎?”他說。 “玩。” “你們不是現在要玩那該死的牌吧!”醫生大聲驚呼道。 船長輕蔑地朝海上看了一眼。 “一點兒小浪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船交給那幾個黑人就行了。” 說著,他們便走下了客艙。醫生留在了甲板上,一臉緊繃地望著大海。這個下午似乎特別漫長,時間流淌得緩慢極了。醫生想起了阿凱,不知道他去哪兒了。隨後,他艱難地朝船艙走去。甲板上只留下了一個船員,艙門也已經封上了。

“我那孩子在哪兒呢?”他問道。 甲板上唯一的船員指了指船艙。 “在睡覺呢,要下去嗎?” 他抬起了艙門,醫生艱難地爬下了艙室口。船艙裡點著一盞燈,但仍然非常昏暗,而且散發著一股惡臭。一個澳洲土人正坐在地板上,身上什麼都沒穿,只在腰間纏了一塊布。他正低頭補著褲子。另一個船員和阿凱則靜靜地睡在床鋪上。醫生跌跌撞撞地走到阿凱身前,這時他醒了過來,甜美又友善地朝醫生笑了笑。 “沒事吧?” “嗯。” “害怕嗎?” 阿凱搖了搖頭,再次露出了他那迷人的笑容。 “繼續睡吧。”醫生說。 醫生又爬上了艙室口,他費勁地抬起了艙門,留在甲板上的船員拉了他一把。然而正當他從艙室口爬上來,踏上甲板時,一大片浪花迎面打在了他臉上。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水底。他憤怒地朝那片暴躁的大海揮舞著拳頭,嘴裡也不停地咒罵著。

“你最好到低一些的地方去。”那個澳洲土人說,“這兒都濕了。” 醫生搖了搖頭。他站在原地,抓住了一旁的繩索。他明白自己現在需要有人陪伴。他很清楚,整艘船上,只有他一個人在害怕,即便是和他一樣對大海一無所知的阿凱,也很淡然。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危險,在船上就和踏在陸地上一樣安全,然而每當身後的巨浪追上了他們,高牆般的波濤猛烈地撞在甲板上時,他的心都無法抑制地因恐懼而痛苦地顫抖著。海水急匆匆地衝出了排水口,他害怕極了,若非意志力支撐著他站在這裡,他或許早就蜷縮在角落默默啜泣了。在恐懼的強烈刺激下,他本能地想向那個他並不相信的上帝祈求救贖,於是他只好咬緊牙關,不讓顫抖的雙唇擠出禱告文來。此時的情形對他來說非常諷刺。他是一個聰明人,且總是自視甚高,認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哲學家,然而現在卻像個懦夫般被恐懼折磨著。他冷冷一笑,嘲笑自己竟然如此荒唐。若仔細想一想,便會覺得現在這情形著實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他,一個有著敏捷的思維,豐富的知識,對生活理性的態度,面對死亡也無後顧之憂的上等人,竟然在這片海面前害怕得顫抖,而其他所有人,不管是那站在他旁邊的無知的澳洲土人,卑劣的尼克爾斯船長,還是陰沉無趣的弗瑞德·布萊克,都沒有被這場風浪擾亂了心緒。由此可見,只擁有智力是一件多麼可憐的事情。醫生因為驚恐而泛起了噁心。他問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是死亡嗎?他曾經直面死亡。那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用毫無痛苦的方式。然而最後,他還是繼續過著沉悶而毫不誘人的生活,這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猜忌和冷漠的思考方式。如今他非常慶幸自己當初的明智,不過他也明白,對於生活,他並沒有太大的留戀。有的時候,當病魔肆虐時,他便感到自己對生命的掌控竟是如此無力,於是便心甘情願,甚至滿心歡喜地尋求解脫。痛苦?他對痛苦可是有著很強的忍耐力。畢竟,一個連登革熱和要人命的牙痛都能平靜對待的人,還有什麼是忍耐不了的呢?然而,現在卻並非是忍耐的問題。他的顫抖是一種出自本能的畏懼,而這驚懼,是一種他無法控制的情緒。他好奇地註意著自己那因恐懼而乾澀的咽喉,以及顫抖的雙膝,就好像它們都是身外之物一樣。

“真是太奇怪了。”醫生一邊艱難地走向船尾,一邊喃喃地說。 他看了一眼手錶。上帝啊,這才三點鐘。那受大風侵襲的天空異常澄淨,然而卻隱藏著一絲恐怖的氣息。它的明亮,看著竟有些無情,就彷佛和那狂暴的大海毫無瓜葛一般。而那海,藍得刺目又明亮,絲毫沒有人情味。那毫無意義的驚人力量玩弄著他,怒吼著要把他摧毀,然而卻並非出於惡意,只是將他當做一種消遣而已。 “把海灘邊那風平浪靜的海還給我。”醫生冷冷地自言自語道。 他走下了客艙。 “無論如何都要再跟兩點。”他聽到了船長的聲音。 他們還在玩那無聊的牌戲。 “大夫,天氣怎樣?” “糟透了。” “黎明前總是有黑暗的嘛,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樣。這條船可是棒極了,就算有颶風也受得住。要是出海,我寧願選擇澳大利亞的採珠船,也不要坐什麼遠洋渡輪。”

“該你牛欄了。”弗瑞德說。 他們坐在船長的床墊上玩著牌戲,醫生換掉了濕透了的衣服,倒在了另一張床墊上。艙頂掛著的燈搖來晃去,燈光時明時滅,他沒法看書,於是便靜靜躺著,耳朵里傳來了那單調乏味的遊戲術語,不斷刺激著耳膜。船艙吱吱作響,像是在呻吟,風吹了進來,從他上方呼嘯而過。這時船猛烈搖晃了起來,害得醫生在床墊上滾動起來。 “晃得真厲害。”弗瑞德說。 “它表現得很不錯吧?十五點,兩分,十五點,四分。” 弗瑞德又贏了,而船長則自始至終都牢騷不斷。桑德斯醫生繃緊了四肢,以圖承受住那恐懼帶來的痛苦。時間的流逝慢得嚇人,待到太陽落山時,尼克爾斯船長回到了甲板上。 “風越來越大了。”過了一會兒他回到了艙內,說道,“我打個盹,看來今晚有的忙了。” “為什麼不泊著呢?”弗瑞德問道。 “在這樣洶湧的海裡將船迎風停著?先生,這可不行!只要一切都在掌握中,'芬頓號'就平安無事。” 他爬上了自己的床墊,蜷起身子側臥著,不到五分鐘,便聽到了他均勻的鼾聲。弗瑞德去了甲板吹風。醫生對自己很生氣,因為他竟然蠢到搭上了這艘小船。船長和弗瑞德也讓他憋了一肚子火,因為他們竟然一點兒都不害怕,而他自己卻早已恐懼得渾身顫抖了。然而,這條小船每次都能在將要沉沒的剎那起死回生,重新撥正航向,久而久之,他的心頭便漸漸對這艘英勇的小帆船生出了一絲他並不願承認的敬佩。七點鐘的時候,廚子端來了晚飯,他叫醒了船長,讓他起來用餐。晚餐有熱的燉牛肉和熱茶,原來廚子不知怎的生著了火,真是託了他的福。隨後他們三人一起走上了甲板,船長接過了舵。這夜空晴朗而澄淨,數不清的群星明亮地眨著眼睛。海仍舊非常暴躁,此起彼伏的波濤在黑暗中看起來就像是巨大的怪物。 “上帝啊,這可是個大個兒!”弗瑞德大聲喊道。 一道藍綠色水牆正迎面向他們奔來,那浪峰向下折著,眼看就要打在“芬頓號”上了。到那時,“芬頓號”一定無力應對,必將被這大海的怒吼打翻。船長掃視了一圈周圍,然後用身子抵住了舵。他竭力打著方向,好讓巨浪從船尾擦過。突然間,船尾一擺,偏離了原先的航向,隨之便聽到一聲巨響,傾瀉而下的水牆橫掃過尾舷。一瞬間,他們什麼都看不見了。這時舷牆躍出了海面,“芬頓號”隨即猛烈地搖晃了起來,就像是狗從水中鑽出來,向旱地走去時一樣。接著船上的水從排水口湧了出去。 “有點兒不好辦呢。”船長大聲吼道。 “附近有島嗎?” “有,要是能再堅持前進幾個小時,就能到避風港了。” “那暗礁怎麼辦?” “都是小暗礁,而且月亮很快就能出來了。你們兩個最好到艙裡去。” “我留在上面。”弗瑞德說,“艙裡太悶了。” “隨你便吧。你呢,大夫?” 醫生猶豫了。他討厭看到那憤怒的大海,也已厭倦了自己那總是驚懼著的心情。他見過太多生死,他的情緒,早已不會再為生死而動。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你歇著就是幫大忙了。” “記住,你運送著愷撒和他的財富。”他在船長耳邊喊道。 尼克爾斯船長並未受過太多人文教育,因而並不能理解這個笑話。一想到自己也許即將隕滅,醫生便決定在這最後的時刻盡情享受生命之宴。他走上前去接阿凱。阿凱跟在他後面,然後兩人一道下了客艙。 “嚐嚐程金給的禪杜吧。”醫生說,“今晚就放肆一下吧。” 阿凱點上了燈,從小提箱裡拿出了鴉片。他著手為醫生準備煙斗,臉上帶著慣有的冷淡。醫生深深地吸了一口,味道美極了,以往從沒有哪次抽第一口時有這樣的感覺。主僕二人輪流抽了起來。漸漸地,醫生的心中充滿了寧靜。他的神經不再隨著船隻的晃動而緊張,他也不再感到痛苦,恐懼也漸漸離他遠去,靈魂中的煩躁一點一點地被抹平了。待醫生像往常一樣抽完了六管煙斗後,阿凱便放鬆了身子,向後靠去,就好像任務完成了一樣。 “繼續。”醫生輕輕地說,“今天我要抽到吃不消為止。” 漸漸地,醫生不再那麼厭惡船隻的晃動了,他似乎掌握了其中的節律。他的身體隨著那節律左右搖擺著,然而思想卻早已扶搖直上,飛到了那暴風雨的上方。他盡情徜徉在無限的世界中,飄飄欲仙。不過他亦明白,在愛因斯坦面前,他便會被自己的思想束縛。他再次明白,自己只要稍微思考一番,便能輕而易舉地解決那些難倒眾人的大謎團。不過他不會那麼做,一想到那些謎團正在那裡焦慮地等著被人解決,他便會從中得到更大的快感。雖然未知感弄得他心癢癢的,然而他卻也甘願,因為雖然他的生命可能止步於任何時刻,但是貿貿然揭開那些秘密就會像強姦一樣下流。他就像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紳士,不願意自己的太太因知道自己從來都不相信她的鬼話而蒙羞。阿凱蜷縮在醫生腳邊睡著了,於是醫生往旁邊挪了挪,不想吵醒他。他想到了上帝,想到了永恆,暗自嘲笑生命的荒謬。隨後,他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了零碎的詩句。他彷彿已經死了,而尼克爾斯船長就像是身著防水衣的冥河渡神卡戎,搖著他去往一個陌生而美好的世界。想著想著,他便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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