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他們看到了那個尼克爾斯船長打算過夜的小島。整個島呈圓錐形,頂端有很多樹,看起來就像是皮耶羅·德拉·弗朗西斯卡畫中的山巒一樣。繞著島轉了一圈,他們便看到了航海指南上記錄的拋錨點。它是一個受到良好庇護的小海港,水非常清澈,當你往舷外看時,海底那一叢叢絢爛的珊瑚便躍入了眼簾。魚兒穿梭其間,就像是叢林裡的土著嫻熟地往返於密林一樣。有一艘縱帆船泊在岸邊,這讓醫生一行大吃了一驚。
“那是什麼?”弗瑞德·布萊克問道。
布萊克眼神中滿是焦慮。在這樣一個涼爽的夜晚,當他們駛入這個靜謐的,受到綠色山丘庇護的小海港時,卻意外發現停著一艘帆船——這確實是件很奇怪的事。它靜靜地停在那裡,帆都收了起來。這個泊船點很小,孤零零的,如今停著這樣一艘船,竟顯得有些陰森。尼克爾斯船長舉起雙筒望遠鏡觀察著它。
“是一艘採珠船,達爾文港的,不知道停在這裡做什麼。阿魯群島周圍有很多這樣的船。”
他們看到大船上的船員們正在看著自己,其中有一個是白人。隨後縱帆船上降下來一艘小艇。
“他們過來了。”船長說。
他們拋好錨,那小艇正奮力地朝他們劃來,兩位船長高喊著相互問候了幾句,隨後縱帆船的船長登上了尼克爾斯船長的小帆船。他是澳大利亞人。他說他船上的日本潛水員生病了,所以他們準備去一個荷屬小島,好找個醫生。
“我們船上正好有醫生,”尼克爾斯船長說,“他搭我們的船。”
於是那澳大利亞人便詢問桑德斯醫生是否願意上他那兒,替那個生病的船員瞧瞧。那澳大利亞人不喝酒,於是他們給他倒了一杯茶。喝完茶後,醫生便跟著他上了小艇。
“你那兒有澳大利亞的報紙嗎?”弗瑞德問。
“只有一份公報,也是一個月前的了。”
“沒關係,對我們來說已經是新的了。”
“沒問題,我讓醫生帶回來。”
醫生沒花多長時間就診斷出,那個船員得的是很嚴重的痢疾。他病得很重,醫生給他打了一針,告訴船長,現在並沒有很好的辦法,只能想辦法讓他安靜些。
“這些該死的日本人,太弱不禁風了。這麼說這段時間他什麼都乾不了了?”
“是的。”
他們握了握手,醫生隨後又回到了小艇上,一個澳洲土人便帶著醫生划船離開了。
“等一下,忘記給你報紙了。”
那個澳洲人倏地鑽進客艙,沒過多久便拿著一份《悉尼公報》出來了。他把報紙扔到了小艇裡。
醫生重新爬上“芬頓號”的時候,尼克爾斯船長和弗瑞德正在玩著克里比奇牌。太陽漸漸西落,平靜的海面上清晰地映出了各種斑斕的顏色,有藍色,有綠色,有橙紅色,還有柔和的紫色。這些色彩淡淡地融合在一起,溫柔又纖細,顯出一派靜謐。
“治好他了?”船長漠不關心地問道。
“他病得很重。”
“這是報紙嗎?”弗瑞德問。
他從醫生手裡拿過報紙,然後踱步向前走去。
“玩克里比奇嗎?”尼克爾斯問。
“不玩。”
“我和弗瑞德每天晚上都玩。他的手氣好極了。我都不想告訴你我輸得有多慘。可不會總是這樣,我一定很快就能轉運了。”說著,他大聲向弗瑞德喊道:“接著玩,弗瑞德!”
“等一會兒。”
船長聳了聳肩。
“一點兒禮貌都沒有,只顧著看他的報紙,對不對?”
“而且還是一份一個月前的舊報紙,”醫生說,“你們離開星期四島多久了?”
“我們就沒去星期四島。”
“噢!”
“我能喝一點兒酒嗎?會讓我不舒服嗎?”
“沒事的。”
船長大喊了一聲,湯姆·歐布便拿來了兩隻杯子和一點兒水。尼克爾斯取來了一些威士忌。太陽已經落山,夜晚溫柔地漫過了平靜的水面。四周安靜極了,只有偶爾的魚從水中躍出時的聲響。湯姆·歐布拿來了一盞防風燈,放在甲板室裡,隨即便去了下面的客艙,點上了那兒的吸煙信號燈。
“我很好奇你那年輕的朋友在看些什麼。”
“你是說在這麼漆黑一片的時候?”
“也許他在思考著剛剛看過的東西。”
但是當弗瑞德終於坐了下來,繼續剛才中斷的遊戲時,醫生覺得,在搖曳的燈光下,他的臉色似乎非常蒼白。他手裡並沒有拿著那份報紙,於是醫生便去他剛才看報的地方尋找,但卻未找到,於是便讓阿凱在船上其他地方找一找。而他自己,則站在黑暗中觀察著那兩個玩牌的人。
“十五點,二分。再十五點,四分。再十五點,六分。再十五點,八分。再加上六分是十四分,加上最後的頭一共十七分。”
“上帝啊,你這是什麼運氣!”
船長是個輸不起的人,臉上現出了凝滯又冷酷的神情。他每翻一張牌,那賊溜溜的眼睛都要充滿譏諷地掃一眼牌面。而布萊克卻從容不迫,嘴角一直掛著笑容。防風燈照著他的臉龐,幽幽的燈光從黑暗中勾勒出他那線條流暢的輪廓,而他那纖長的睫毛,也在雙頰上投下了影子。他不僅僅是一個英俊的小伙子,他身上還有一種充滿悲劇色彩的美,觸動人心。這時阿凱走了過來,報告醫生並沒有找到報紙。
“弗瑞德,那份公報你放在哪兒了?”醫生問,“我的下人沒有找到。”
“不在這兒嗎?”
“不在,我們都找過了。”
“那我怎麼會知道它去哪兒了!你們兩個人都找過了?”
“看完就扔到海裡去了嗎?”船長問。
“我?我幹嗎要把它扔到海裡去?”
“你沒扔的話那一定還在船上什麼地方。”醫生說。
“再來一局,”船長咆哮道,“從來沒見過誰牌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