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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十三章

旋轉木馬 毛姆 8509 2018-03-18
珍妮很是為難了弗蘭克一番,所以當她離開後,弗蘭克狠狠地咒罵了她、她的父親、母親、丈夫以及祖宗十八代。他對莫里太太相當熟悉,他給她看過病,也常常去查爾斯大街上的那間房子;不過,儘管如此,對她進行人身攻擊還是很讓人難為情,並且他也意識到,這樣一來,自己也將面臨讓人不悅的指責。他聳聳肩,打算當天下午去拜訪她,並同她談談。 “她可能會對我不理不睬,直到臉色發青,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喃喃自語道。 毫不知情的希爾達·莫里用完午餐後來到客廳。那天是個雨天,天氣陰沉,於是她打開窗簾,也開了燈。她恣意地享受著這屋子的溫暖和舒適。屋子裝修不錯,雖不是很具獨創性,然而裝飾也是相當有品位。在上流住宅區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公寓,同樣有寬大的、有印花棉布覆蓋的椅子、齊本德爾式桌子和鑲嵌精巧的櫃子,牆上也貼有如出一轍的畫作。有錢但不顯擺,是藝術但不標新立異。我們的牧師法利先生來得比較早,他討好地認為,居住在這樣的房間裡的女人必然舉止優雅,而且能認識到倫敦牧師的重要性。在一年之前於老皇后街的那次初次會面後,和藹可親的法利與希爾達很快便熟絡起來。新教徒通常認為,出於自願原則之下的男歡女愛是合法的;法利還將一個好的婚姻視作其教區活動的核心。希爾達長得很漂亮,也很富有,她的出身完全可以配得上一個基督教牧師。法利先生認為,如果自己大獻殷勤,希爾達一定不會無動於衷。他決心放棄不完美的單身幸福狀態,像一個成熟的蘋果那般滾落在這扇好看的、華麗的窗戶下面。正如與苔絲狄蒙娜雲雨的奧賽羅那樣,向其講述關於搶劫和襲擊、千鈞一發的逃離和富有進取心的冒險故事。法利提到了慈善和推銷工作、邂逅了教會執事的瑣事,也說到了近來又興起按天僱用女傭的傳統。希爾達對天主教表現出極大的興趣,願意贈予教堂一整套的祈禱用跪墊。這樣一來,正如牧師所說,虔誠的教徒們在祈禱時就沒有理由不下跪了;隨後,她同意去集市擺設一個攤位——為了得到一架新的風琴;她的天空劃過了一道博愛的閃電,從此以後,她就開始孜孜不倦地熱衷於此了。這些事情將他們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也給他們提供了無盡的談資。法利先生自詡口才一流,他說,如果他們的交往只局限在業務範圍的話,那將與他的原則相違背。文化上的需求也沒有被遺忘。他借書給希爾達,帶她去畫廊、去看展出,有時他們一起讀丁尼生,有時他們去劇院看演出,並談論英國戲劇的道德層面。在天氣好的早晨,他們經常研究特拉法爾加廣場的意大利大師,或者大英博物館的埃爾金大理石雕。法利先生知識淵博,可以道出每件藝術品的歷史細節或是關於它們的有趣軼聞;而希爾達也有女性特有的渴望聽演講的激情,並最終發現法利先生是個讓人愉快的良師益友。不過,她還尚未遇到能讓她一塵不染的絲質馬甲下的那顆心激動不已的什麼事情;然而現在,她發現他們的話題開始在不知不覺中延伸向了他們以前從未觸及的問題。法利先生也並非羞怯之人,因此,他最終下定決心要直奔主題。

“莫里太太,”他說,“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訴你。” “又是慈善的事情嗎,法利先生?你會把我搞垮的。”她叫道。 “你是名副其實的仁慈天使,對於教區的開支,你一向是慷慨解囊;不過現在,我想說的是一個更私人的話題。”他站起身,向火爐邊走去。他倚靠著火爐,因此沒有熱量能再傳到房間裡。 “我感覺就我目前的處境來講,完全有責任提出這個問題,我以為,囉嗦一點兒,總比沒把話說清楚要好。” 當然,希爾達忍不住要揣測法利此話的用意;她一開始有些驚慌,之後便是一種不可抑制的想笑的衝動。可能因為她對巴茲爾的愛太熱切,她從未想過要去吸引別的什麼人;就這方面來講,法利先生從未引起她過多的注意。她打量了一下法利:他衣著得體,灰色的頭髮顯然經過精心的梳理,指甲經過修剪,從容自信,有發福的趨勢,看起來像是個很可笑的傢伙。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他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並端莊得體地解釋說自己並不是個貧窮的想靠婚姻致富的人;他們之間是對等的,並且很多女人甚至還求之不得呢。希爾達明白她應該阻止他,然而卻又沒想好該如何開口。她並非是心存不良,想听聽法利在求婚時具體會說些什麼。他突然不再說話,微笑著走上前來。

“莫里太太,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現在,她必須給人答复,於是她特別希望自己能有足夠的心志阻止這個男人進一步的動作。 “我想我是受寵若驚了,我從未想過你對我是這個意思。”她不無尷尬地說。 他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 “我並不需要你立刻做出回答,莫里太太,這是一個需要深思熟慮的問題,我們都不是草草步入婚姻殿堂的孩子,結婚是重大的責任,我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你還記得丁尼生那句妙語嗎?'手牽手,我們將更上一層樓'。” 門突然開了,但法利並未顯示出一絲被冒犯的表情——他是個很有禮貌的人;而希爾達則極大地鬆了口氣,她熱情洋溢地轉向新來的訪客,弗蘭克·赫里爾。弗蘭克去找過巴茲爾,但卻未能找到他。於是他決定來查爾斯大街,無論如何,他要跟莫里太太談談珍妮的事。不過,似乎來得併不是時候,因為已經有其他訪客先到一步了。不一會兒,巴茲爾也來了,弗蘭克於是瞥見了莫里太太慌亂不安的神情。她掃了一眼巴茲爾,看到了他心煩意亂的神情、蒼白的臉色和深深的憂鬱。她大聲談笑著,然而巴茲爾卻幾乎總是一臉嚴肅的樣子,一直面帶痛苦地看著她,這讓她預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他現在這悲慘的樣子讓人看了很是痛苦。最終,弗蘭克總算湊到了希爾達近旁,到了可以不必擔心別人聽見他們小聲談話的距離。

“巴茲爾看上去很糟糕,是吧?他妻子今天早上來找我。我想你應該還記得,他一年前結的婚。” 莫里太太的臉色突然變了,她緊閉雙唇,狐疑地凝視著弗蘭克,想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麼。 “我去看過她,她看上去粗俗又自負,我對這樣的人實在沒什麼興趣。”她冷淡地說。 “她全心全意地愛著巴茲爾,她是個非常不幸的女人。”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莫里太太,壓低了聲音,因此別人都看不出他正在講話;但每字每句希爾達都聽得尤為清晰,那些話就像是錘子一般在她心上敲擊。 “她讓我給你捎個信。她知道巴茲爾愛你,她乞求你可憐可憐她。” 好一會兒,希爾達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不覺得對我說這樣的話相當無禮嗎?”她回答道。從她口中說出的話支離破碎成一個個詞語,好似她強迫這些詞要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一樣。

“是很無理,”他回答說,“我本不打算冒這個險。直到她說自己的愛就彷佛心中的音樂,總是有某種東西阻礙它出來。在我看來,一個愚笨、狹隘的普通女人能產生這樣的想法,說明她必是經受了嚴重的折磨。我向您表示道歉。” “你認為我就不痛苦嗎?” 希爾達無法再保持冷淡端莊的樣子了。弗蘭克的問題觸動了她,她已經不能自持了。 “你很喜歡他嗎?” “不,我不喜歡他;我只是崇敬他罷了。” 弗蘭克伸出手來,準備告別。 “那麼你須得合理地行事。你這是在玩世界上最危險的遊戲,你這是在玩弄人心……請原諒我這麼直白。” “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現在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我會忘了他的妻子。” 弗蘭克徑直走了。過了一會兒,只能旁觀而插不上話的法利也準備走了。他與希爾達握手,並問何時能夠再來拜訪。在與弗蘭克激動不安的談話中,希爾達完全忘記了法利求婚的事情,不過現在,她突然有了一種自我犧牲的衝動。這既不突兀,也合情合理。事實上,如果她答應此事,將能解決很多問題,於是她決心考慮一下——像初次遭遇此事那樣重新考慮一下。至少,她不能草率做出任何決定。

“我明天會給你寫信。”她莊重地回答說。 他笑了,深情地捏了捏她的手,彷彿她已經接受了他的求婚似的。屋裡只剩下了莫里太太和巴茲爾。他開始翻弄一本書,動作間流露出的不經意讓此刻尤為激動的莫里太太感覺他簡直就是麻木不仁——這一點兒也不像往常的巴茲爾。於是她突然怒火中燒;那一瞬間,想起巴茲爾給她帶來的所有痛苦,她開始深深地恨起他來。 “這書很有趣嗎?”她冷冷地問。 他於是不耐煩地將書扔到了一邊。 “我感覺那個人像是從未走遠似的。每次看到他在這裡,我都會很生氣。你同他聯繫很緊密嗎?” “多麼特別的一個問題!”她冷冷地回答,“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因為我愛你,我討厭看到其他人跟你在一起!”他衝動地大聲喊道。

她凝視著他,極力克制住自己;一陣敵意席捲著她,於是她對巴茲爾的話完全無動於衷。 “法利先生已經向我求婚了,這或許會讓你感興趣。” “那麼,你要怎麼回答他呢?” 他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聲音也開始嘶啞。 “我不知道——或許我會答應他的。” “我以為你是愛我的,希爾達。” “正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應該嫁給法利。” 他突然向前幾步,緊緊地攥住她的手。 “不,希爾達,你不能這樣做。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看在上帝的分上,千萬不要答應他!這會讓你和我都非常痛苦的。希爾達,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數月以來,我害怕回家。每次在漫步途中看到自家的房子時,我就感到噁心。我幾乎快病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在戰爭中死了算了。我沒法活了。”

“但是你必須活著,那是你的責任。”她說。 “我認為自己的責任和榮譽已經夠多了。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找的,我很脆弱,我很愚蠢,我必須承擔這後果。不過我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我不愛我的——妻子。” “那麼,就不要讓她發現這事。對她好些,溫柔點兒,寬容點兒。”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不能一直對她那麼和善、那麼溫柔、那麼寬容。最糟糕的是,我沒有希望。我曾經試圖把事情做到最好,但是沒用。我們之間的差異太大了,繼續生活在一起已是不可能了。她的一言一行都讓我感到害怕。男人在娶那樣的女人時,總以為自己能將她提升至自己的高度。真是傻得不可救藥!只能是女人將男人拉低到她的高度而已!” 她在房裡踱著步,心神不寧、五味雜陳。她知道自己的愛是多麼的強烈,而巴茲爾的愛也是毫不遜色。她不能忍受他不開心的事實。她停下來,看著他,眼裡噙滿了淚水。

“如果不是因為你的愛,我不可能還活著。”他哭著說,他的聲音撥動著她的心弦,就好像是在撥動一件奇特的樂器,“僅僅是因為你,我才鼓足了勇氣生活下去。我每來這裡一次,對你的愛都會愈加無法自拔。” “那你為什麼還要來?”她輕聲說。 “情不自禁。我知道這是一種毒藥,但我喜歡這毒藥。只要能看上你一眼,就是把我的靈魂收走我也願意。” 他還是第一次向她說出如此甜蜜的話;不過她打算強硬起來了。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那就像個勇敢的人那樣履行自己的責任,並讓我尊敬你。你這是在斷送我們的友誼。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做是在阻止我再請你到這裡來嗎?” “我無法自拔,即便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也必須告訴你,我愛你!數月以來,我的舌頭總是感到灼痛,有時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控制我自己,我讓你受苦了,我失去理智了。不過我是真心實意愛你的。希爾達,我的生活不能沒有你。”

他向前走了幾步,然而希爾達卻痛苦地大叫著,并快速往後退去。 “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我承擔不起。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麼脆弱嗎?可憐可憐我吧。” “你不愛我。”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她生氣地大哭道,“正因為我對你的愛是那麼深沉,因此我懇請你履行自己的職責。” “我的職責就是過得快樂一點兒。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去一個我們可以相愛的地方——遠離英國,去一個沒有人會將我們的愛視作罪惡和醜陋的地方。” “巴茲爾,”她哭得更厲害了,“讓我們行得更端正些吧。想想你的妻子,她也愛你——像我一樣愛你。對她來說,你就是世界的全部,你不能這麼無恥地對待她。” 她癱坐到一把椅子上,擦乾了眼淚。她的痛苦讓巴茲爾的熱情冷卻了下來,她的眼淚讓他感到心如刀絞。

“別哭了,希爾達;我受不了了。” 他站在她面前,她則輕輕地搭上他的手。 “你難道不明白,如果我們犯下如此可怕的錯誤,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互相尊重了嗎?她將永遠帶著她的眼淚和悲痛夾在我們中間。我告訴你,我可受不了這些。可憐下我吧——如果你有那麼一丁點兒愛我的話。” 他沒有回話,於是她又斷斷續續地接著往下說。 “我想我們最好還是負起責任來。親愛的,看在我的分上,回到你妻子身邊吧,永遠不要讓她知道你愛我。因為我們比她要堅強一些,所以我們必須做出犧牲。” 他失去了勇氣,兩人就那樣默默地待著。最後,他鬆開了她的手。 “我不再清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這似乎是分不清的。這太難了。” “對我來說也很難,巴茲爾。” “那麼,再見吧!”他傷心欲絕地說,“我想你是對的,或許我只是讓你非常不開心了而已。” “再見,親愛的!”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伸出雙手,他彎下腰吻了她的手。她簡直不能忍受這種痛苦,當他轉身向門口走去時,她的決心已經不在。她不能看著他走——無論如何,不能這樣的冷漠。她想,這或許是同他的最後一次見面了,長久以來壓抑的熱情終於釋放出來,賦予她力量。此刻,一切都顯得無關緊要了——除了愛。 “不要走,巴茲爾!”她叫道,“不要走!” 他轉過身來,高興地叫了一聲。兩人相擁,他猛烈地親吻了她,從她的嘴唇到她的眼睛、頭髮;她則哭得梨花帶雨。現在她什麼都不管不顧了。什麼都可以不要,天可以塌下來,除了這天賜的瘋狂之外,世界已沒有任何意義。 “哦,我受不了了,”她嗚咽道,“我不能失去你,巴茲爾,說你愛我!” “是的,我愛你。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你!” 他又準備親吻她,在喜悅之下,她幾乎暈了過去。她投身到他堅強的懷抱裡,心想自己寧願幸福地死在這裡。 “哦,巴茲爾,我需要你的愛——我非常需要你的愛!” “現在沒有什麼能把我們分開了。你永遠都是我的。” 他用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龐,眼裡像是有火在燃燒。她沉浸在愛情的喜悅裡,讓她感到自豪的是,一個愛她的男人就該如此瘋狂。 “再說一次你愛我。”她喃喃道。 “哦,希爾達,希爾達,我們總算在一起了!讓我們去一個只有愛的地方,去一個人們只看重愛情、青春和美麗的地方吧!” “讓我們去那可以永遠在一起的地方。我們的時間太短,讓我們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幸福吧!” 他又吻了她。她喜極而泣。他們瘋狂地談著他們的愛、他們過去的痛苦以及對未來的大膽規劃,除了激情,一切都已被他們拋之腦後。這一刻,只有眼前是最真實的,他們都難以想像過去竟然彼此隔閡了這麼長。當他說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將他們分開——因為他們一直並且將永遠屬於彼此時,她高興地按了按他的手;他們是否失了魂已經並不重要了,因為他們已經贏得了整個世界。忽然,希爾達猛地跳了起來。 “小心!有人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男管家走了進來,後面跟著珍妮。巴茲爾吃驚地叫了起來。管家關上門,一時間氣氛極為尷尬。希爾達不知道說什麼好。但是巴茲爾首先恢復了平靜。 “我想您認識我的妻子,莫里太太。” “哦,是的,我知道她;你不用介紹我了。”珍妮生氣地大叫起來,飛快地走到希爾達面前,“我是來找我丈夫的。” “珍妮,你在說什麼?”巴茲爾叫道,他已預感到情況不妙。然後他轉向希爾達。 “您介意讓我們單獨待會兒嗎?” “不,我想跟你談談!”珍妮打斷說,“我不需要你那些欺騙。我來這裡就是準備將問題挑明的。終於逮住你了!你這是在試圖將我的丈夫搶走!” “安靜點兒,珍妮!你瘋了嗎?莫里太太,看在上帝的分上,讓我們單獨待會兒吧;不然她會冒犯您的。” “你為她著想——你就不為我想想?你一點兒都不關心我的痛苦!” 巴茲爾抓起他妻子的手,想把她拉開,但她卻竭盡全力地掙開了他。希爾達站在她面前,臉色蒼白,良心不安。珍妮的突然闖入使她意識到她的打算是多麼的卑鄙醜陋。她被嚇壞了。她示意巴茲爾讓他的妻子暢所欲言。 “你這是在偷我的丈夫!”珍妮威脅地大聲喊道,“哦,你……”她找不到更為惡毒的詞語,只是因狂怒而無力地顫抖著,“你這個邪惡的女人!” 希爾達強迫自己說點兒什麼。 “我不想讓你感到不快,肯特夫人。如果能讓你感到高興,我可以保證不再見你的丈夫。” “沒用的。不管你承諾什麼,我都不會相信你的。我知道上流社會的女人是什麼樣子的。我對倫敦城裡的女人瞭如指掌。” 巴茲爾向前一步,再次請求希爾達離開他們。他打開門,用哀求的目光掃了一眼希爾達,表明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儘管她避開了巴茲爾的目光,她還是能感覺到他在懇求自己不要為眼前這讓人十分不快的一幕而生氣。 “她怕我了!”珍妮嘶啞著嗓子野蠻地叫道,“她不敢面對我了!” 他關上門,轉向他妻子。盛怒之下,他臉色蒼白,然而珍妮卻沒有註意到這點。 “你來到這裡,又如此放肆,是何用意?”他粗暴地說,“你無權來這裡,你想幹什麼?” “我想要你!你以為我猜不到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嗎?我在這裡等了好幾個鐘頭了。我看到人們進進出出,最後我知道你和她單獨在一起。”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給了管家一英鎊,是他告訴我的。” 巴茲爾厭惡得渾身戰栗起來。隨後,看到他滿不在乎的樣子,珍妮苦澀地笑了。她在靠近窗戶的桌子上看到了巴茲爾的照片。巴茲爾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她便一把抓起那照片扔到地上,並惡毒地用腳跟去踩。 “她沒有權利將你的照片擺在這裡。哦,我恨她!我恨她!” “你快把我逼瘋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走吧。” “你不跟我走,我是不會走的。”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試圖命令眼前這個憤怒的、失控的女人。他向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 “聽著,我在上帝面前向你發誓,到現在為止,我從沒做過或說過此前你不知道的任何事情。我試著履行自己的義務,我盡最大的努力讓你開心,我使出渾身解數來愛你。現在,我不想再騙你了。讓你知道最近發生的一切會比較好。今天下午,我告訴希爾達說我愛她……並且,她也愛我。” 珍妮氣得哭了出來,衝動之下揮動著雨傘朝他臉上打去。他奪過雨傘,在盛怒中將它在膝蓋上折斷,然後扔向一旁。 “這都是你自找的,”他說,“你太讓我難過了。” 他看了看珍妮,好像看著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女人那樣。她站在他面前,喘著粗氣,不知所措,然而卻試著要控制住自己。 “現在是時候結束了,”他冷冷地說,“我們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了。我試過做一些能力之外的事情。我不能並且也不會再與你生活在一起了。” “巴茲爾,你不會是說真的吧!”她叫道,突然意識到他是很認真地在說這話。她萬萬沒有想到,巴茲爾竟會拋出如此絕情的一句話來,於是她回應道:“你別想甩掉我。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你還想要什麼?”他冷冷地問道,“你已經毀了我的整個生活,難道你還不滿意嗎?” “你不愛我嗎?” “我從未愛過你。” “那你為什麼娶我?” “是你讓我娶的。” “你從未愛過我?”她喃喃地重複著,幾近崩潰,渾身戰栗著,“即使是開始時你也沒有愛過我嗎?” “從來沒有。現在才告訴你是有些晚了。但我必須告訴你,並做個了結。你已經發洩了好幾個月了,現在輪到我了。” “但是我愛你啊,巴茲爾!”她大哭起來,走到巴茲爾跟前,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脖子,“我會讓你愛上我的。” 然而巴茲爾卻躲開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別碰我!……哦,珍妮,讓我們好聚好散吧。我很抱歉,我不想對你不好。但我也沒有辦法——因為我喜歡的人不是你。繼續假裝喜歡,並搞得我們彼此都痛苦不堪,那又有什麼意義?” 她面對著他,顯得極為卑微,想要忍住不哭,卻又哭得渾身發抖,盯著巴茲爾的眼睛也比平日大了許多。 “是的,我聽見了。”她聲嘶力竭地叫道,“但我不相信這一切。當我將手放到你肩上時,我看到你在情不自禁地發抖;當我親吻你的時候,你一點兒也沒有想要推開我的意思。” 他畢竟是個軟心腸的人,現在,盛怒過後,他又不禁被她的悲戚所打動。 “珍妮,我不愛你,這是我無法控制的事情;我愛的是別人,這也同樣是我無法控制的事情。” “那你打算怎麼辦?”她既害怕又迷惑地問道。 “我準備離開。” “去哪裡?” “天知道!” 好一會兒,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在珍妮打算整理那已經亂成麻的思緒時,管家悄然走了進來,交給巴茲爾一個便條,說是莫里太太讓他帶過來的。等到管家離開,巴茲爾才打開那便條,讀完之後,他默默地交給了珍妮。 “這是什麼意思?”珍妮問道。 “這還不夠清楚嗎?有人向她求婚,她打算答應了。” “但是你說過她愛你的。”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於是珍妮的心裡突然劃過了一道希望之光,她伸出雙手,溫柔而又焦慮地向他走來。 “哦,巴茲爾,如果這是真的,那就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她沒有我那麼愛你。過去,我很自私,喜歡吵鬧並且總有苛求,但是我一直愛著你啊。哦,巴茲爾,不要離開我。讓我再試試看能否讓你愛上我。”“我很抱歉,”他低垂著目光回答道,“太晚了。” “哦,天啊,我該怎麼辦?”她叫道,“即便是她決心嫁給另一個人了,你依然喜歡她勝過這世上所有人嗎?” 他點了點頭。 “並且即使她嫁給了別的男人,她也依然愛你。在你和她之間,我依然沒有立錐之地,我只能像一個被解僱的下人那樣悻悻地離開。哦,天啊,天啊!我做了什麼壞事,以至於要遭此報應啊!” 巴茲爾被珍妮的痛苦打動了,於是他低聲說:“真的很抱歉,讓你感到如此痛苦。” “哦,不要可憐我,你認為我現在需要別人可憐嗎?” “你最好離開這裡,珍妮。”他輕聲說。 “不,你已經說過不再需要我了,我以後就走我自己的路了。” 他看了看她,躊躇了一番,然後聳了聳肩。 “那麼,再見吧!” 於是他走出門去,珍妮一直目送著他。起初,她無法相信他已經走了。他似乎應該轉個身,然後擁她入懷的;他似乎應該再走上樓梯,並對她說“我依然愛你”的。然而他卻沒再回來。透過窗戶,她看到他沿著街道一直走了下去。 “他這麼開心地走了。”她低語道。 接著,傷心欲絕的她倒在地板上,以手遮面,眼淚洶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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