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旋轉木馬

第18章 第五章

旋轉木馬 毛姆 9191 2018-03-18
悲痛的巴茲爾很想重拾自己在巴恩斯的生活,然而這也只是無濟於事的空念頭,空餘下暴躁的脾氣以及不自由的身軀。由於感覺自己無法承受某些東西,於是他以珍妮的身體狀況為藉口,堅持讓她在布賴頓再多待些日子。但到後來,她的病情有了明顯的好轉,巴茲爾便再沒有理由讓她繼續待在布賴頓了。他們一起回到了河濱公園的小房子裡,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還是和從前一樣,然而事實上肯定是有所不同了。在短暫的分離之後,他們彼此間好像變得更陌生了,偶然的小事都能讓他們的關係陷入困境。巴茲爾現在開始更為挑剔地看待他的妻子,從前能夠忍住的一些惡語現在也時不時地從他口中流出。他認為,珍妮同她姐姐待了這兩個月之後,受到了很多不良影響。她開始使用一些讓他反感的表達;吃飯的時候,如果珍妮的言行未能符合他那挑剔的標準,他也會止不住地對其進行指責。他對她主持家務時的懶散以及著裝的隨意感到不滿。她喜歡買一些不上檔次的東西,並且,在家裡時,她甚至都懶得讓自己保持整潔,大部分的時間裡都穿著骯髒的便袍,頭髮也是臟兮兮的。然而由於一切似乎很難改變,巴茲爾決定忽視這一切,管好自己的生活,也讓珍妮按她自己的意願生活。現在,當她做了他不滿意的事時,巴茲爾只是聳聳肩,不發一語。他變得越來越沉默,甚至不再試圖同她討論那些明知她不會感興趣的話題。

他也不再受到妻子的吸引,比他們剛結婚時還不如。珍妮意識到了巴茲爾的這些改變,卻無法知曉個中緣由,她感到深深的挫折感。有時,她會非常絕望地哭泣,想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因此失去了巴茲爾的愛;有時,有感於巴茲爾的不公正,她會忍不住說出些傷人的重話。她為他的有所保留而感到怨恨:從前,他會興致勃勃地討論她提出的問題,而現在,他只是默默地置之不理。珍妮思前想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造成所有這些前後差別的,只能是另一個女人。隨即,她還想起來母親告誡她要盯緊巴茲爾的話。一天早上,巴茲爾告訴珍妮,那天他要外出與朋友用餐。在知道珍妮會回來之前,他便接受了這個邀請。 “你要跟誰一起吃飯?”珍妮問道,她很快起了疑心。

“莫里太太。” “就是去年來這裡看你的女性朋友嗎?” “她是來看你的。”巴茲爾笑著回答說。 “是的,我相信這點。但我不認為一個已婚男人可以獨自去倫敦西區吃飯。” “對不起。我接受了這個邀請,所以我必須得去。” 珍妮沒再應答,然而等到下午巴茲爾回到家時,她卻很仔細地盯著他看。她看到了巴茲爾動蕩的情緒。他眼裡閃耀著激動的光芒,並且一直不停地看表,等待著著裝時間的到來。等他走了之後,為了進一步了解巴茲爾同莫里太太的關係,珍妮毫不猶豫地走到巴茲爾剛脫下來的外套旁,她想要看他的隨身筆記本,然而它卻沒在那口袋裡。珍妮有些驚奇,因為巴茲爾對這類事情本是很粗心的。接下來她想,抽屜裡應該會有邀請信,於是,她惶惶不安地又向抽屜邊走去。然而這時,她發現抽屜已被上鎖,巴茲爾的額外小心更是進一步加重了珍妮的疑心。珍妮想起家裡有一把備用鑰匙,於是將其取來打開了抽屜,迎面而來的首先便是落款為希爾達·莫里的來信。這信以“親愛的肯特”開頭,以“你誠摯的,希爾達·莫里”結尾,只是一封再正常不過的正式的晚餐邀請函。珍妮又看了一下其他的信件,但那都只是些商業信件而已。她將這些東西按原來的順序放好,隨後又鎖上了抽屜。現在,她開始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感到羞愧。

“哎,誰讓他這樣輕視我!”她叫道。 由於害怕留下任何“作案”痕跡,珍妮再一次打開抽屜,又一次對抽屜裡的信件進行了整理。巴茲爾說過不必等他,然而珍妮卻毫無睡意。她一直盯著緩緩挪動的時鐘指針,並生氣地對自己說,在這段時間裡,巴茲爾正在盡情地享受快樂的時光,絕不會想起她。巴茲爾回到家時,滿臉紅暈,看起來好像很高興,珍妮想像著巴茲爾看到自己還在椅子上坐著時臉上閃過的一絲怒氣。 “你很困了吧?”他問。 “是的。” “那你為什麼不去睡覺?我再抽一支煙就去睡。” “我會等你一起睡的。” 她看著他在房間裡來回地走動,一副很興奮的樣子,然而卻一句話也沒有同她講。他似乎全然忘記了她的存在。於是,憤怒和妒忌突然戰勝了所有的情感。

“好吧,我的年輕人,”她自言自語道,“我一定要找出這裡面的問題。” 她已經有了莫里太太的來信,此後,她開始小心地查看所有寫給巴茲爾的信,看是否再有莫里太太寫來的。巴茲爾以前從不會在意自己的來信,往往就把它們隨意地擺在那裡,然而現在,他卻小心地將一切都鎖上,珍妮於是更肯定地認為他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隨後她又帶著一點兒苦笑地自我誇耀,認為自己太聰明了,覺得巴茲爾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每天在他出去上班後,珍妮都會仔細搜查他的抽屜。儘管她從未發現過什麼證據,然而珍妮仍然確信,她的嫉妒絕對不是無中生有。一天早上,珍妮發現巴茲爾穿上了新衣服,於是她猜測,下午他可能會去見莫里太太。如果巴茲爾真的去了,那麼珍妮的恐懼似乎便將得到證實;而如果沒有,她也許可以拋開所有的這些折磨人的想像。珍妮戴上面紗,穿了一身樸素的衣服,在巴茲爾快要下班的時間裡,悄悄躲在他單位的對街等待著。不久,他出來了,她悄悄跟上了他。她一直跟著她來到海濱,然後又是皮卡迪利廣場,這時,因為害怕在擁擠的人群中跟丟了人,她不得不同他走得更近一點。然而突然,他轉了個身,並很快向她走來。她吃驚地叫出聲來,發現他好像氣得面色蒼白,不禁感到一陣羞愧。

“珍妮,你為什麼跟踪我?” “我沒有跟踪你。我並沒有看到你。” 他叫了一輛出租馬車,讓她上車,自己也跳了上去,然後,他吩咐車夫去滑鐵盧。他們剛好趕上了一輛去巴恩斯的列車。他沒有同她講話,而她則默默地看著他,心裡充滿了恐懼。在回家的路上,巴茲爾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們回到自己家的客廳後,巴茲爾小心地關上了門。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這是什麼意思嗎?”他問道。 她沒有回答,只是慍怒地盯著地上。 “說話呀?” “我可不傻。”她回答說。 “珍妮,看著我,我們最好能夠互相了解。你為什麼要開我的抽屜並查看我的信件?” “你沒有權利這麼說我,這是不實的指責。” “你動過我的抽屜後,一切便會顯得很亂。”

“好吧,我有權知道一切。今天你本打算去哪裡?” “這顯然不關你的事情。我只是為你做出這些恐怖的事情而感到恥辱。你不知道在大街上跟踪別人是最恥辱的事嗎?我倒寧願你去偷竊,而不是偷看別人的私人信件。” “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去追逐其他女人而不管的,你應該知道這點。” 他笑了一聲,又是輕蔑,又是厭惡。 “別傻了。我們已經結婚了,我們都應該好好地維護它。你應該明白,我可不會做出任何可供責備之事。” “你總是跟那些我根本配不上的好朋友們在一起。” “天哪!”他痛苦地叫道,“你總不能因為我放鬆一下便埋怨我吧。我偶爾去和結婚前的一些朋友見面並沒有傷害到你吧?” 珍妮沒有回答,只是假裝在整理花瓶中的花朵;隨後,她撫平了沙發上的一個靠墊,並扶正了一幅畫。

“如果你的訓斥完了,我想去把帽子摘下來。”她最終充滿敵意地說。 “隨便你吧。”他冷漠地回答道。 此後不久,巴茲爾的小說出版了。雖然知道珍妮對此不會很感興趣,然而為了安撫她的情緒,他還是小心地給她帶回了一本,卻沒有多說什麼。然而他在給莫里太太寫信時卻說道,這本書的出版最讓自己開心的地方,在於他知道可以將其獻給她。之後,他開始焦急地等待著她的感謝信以及她的評論。她回了兩次信,第一次是說書已收到,並且已經讀了一個章節;第二次是在讀完之後,寫來了熱情洋溢的讚美之詞。她的賞識讓巴茲爾高興得像是升入了天堂。珍妮也勉強自己看完了這本書,之後巴茲爾便等著她的批評,然而珍妮什麼也沒有說,於是巴茲爾只得問她看後有什麼感想。

“我很喜歡。”她說。 然而她語氣裡的冷漠卻激怒了他,雖然他知道這冷漠與此書並無關聯,但仍舊感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然而更大的失望還是隨後而至的書評。大部分關於這本書的書評都很短,並且充滿了嘲諷的語句。這本他原來指望著能給他帶來顯赫文學地位的書,卻不過像是一本學生習作,允諾勝過了表現。它的優點實在是屈指可數,連任何偶然的崇拜也難以激起。書的構想很是失敗,他對環境的關注讀起來就像是論文或是專著。結局也並不出彩,既不浪漫,也沒有多少借鑒價值。幸好最終有兩篇文學論文挽救了他那受挫的自尊,它們給出了較為正面的評價,讚賞了他對美的激情,他的謹慎風格,以及對人物描寫的清晰完美。第一封是莫里太太寄來的,同時還有一張表示祝賀的便條,他滿懷激情地讀完了它。莫里太太的評論讓巴茲爾重拾信心,並決心以後還要做得更好。儘管他將所有的批評都給珍妮看了,但這個從文學角度來講比其他評論加起來更重要的表揚,因為一份扭曲了的驕傲,巴茲爾忍住了沒給珍妮看。

這樣做的結果是,珍妮錯誤地認識了這本書的失敗,於是她想,巴茲爾可能並沒有她愛上他時所想像得那麼完美。她試著不去細究自己的感情,但一旦真的認真分析起來,她便感到一陣奇怪的混亂。她瘋狂地崇拜巴茲爾,對他充滿了猜疑,但同時又有那麼一點兒怨恨他,所以她甚至很樂意看到那些公開發表的對他的嘲笑。他們貶低了巴茲爾,把他拉到了她的身邊,因為如果他不像一開始那麼聰明,他們之間的差距也就縮短了。然而他們之間的鴻溝卻在日益加深,爭吵也日益頻繁。巴茲爾很討厭自己在巴恩斯的生活,於是緊緊地將自己包裹起來,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屏障。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只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自己的工作,盡量避免和珍妮進行什麼不和諧的討論。他想要以瘋狂的工作來緩解自己的不幸,並拿出哲學家的那份冷漠來面對妻子的壞脾氣。於是,不管她怎麼罵他,他都很少回應,這讓珍妮更為光火,於是對他只剩下冷嘲熱諷。然而有時珍妮也會感到後悔;她會哭著來到丈夫跟前,懇求他的原諒,並一再地表達自己對他的愛。這樣,他們之間便會平靜幾天。

但一天早上,他們之間爆發了更為嚴重的爭吵。這段時間手頭較緊的巴茲爾發現那個仍舊沒有工作的詹姆斯·布什仍在偷偷地從珍妮這裡借錢。他曾懇請她不要再藉錢給詹姆斯,珍妮勉強地做出了承諾,他也迫於無奈地要求珍妮不要再給貪婪的布什家族的人一分一毫。這一次,雙方都很生氣,最終巴茲爾離開了家。然而不久,造成這一切麻煩的詹姆斯·布什又來到了巴茲爾家裡。 “你們家那位老爺今天下午在哪裡啊?”他一邊問,一邊自顧自地拿了巴茲爾的煙抽。 “他出去散步了。” “親愛的,那隻是他的一個藉口而已。”他回答說,並且惡毒地笑了起來。 “你是在哪裡見到他了嗎?”珍妮立即問他,表情裡滿是懷疑。 “不,我不能說我碰到他了,如果那樣,我便不能再自誇了。”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珍妮絲毫沒有退卻。 “好吧,每次我來的時候,他總是散步去了。” 他瞥了珍妮一眼,之後沒再多說,便問她借幾英鎊。但珍妮想起了早上的爭吵,為自己引起的這場爭吵而感到抱歉,因此便非常堅決地拒絕了他。由於他一再堅持,並指責她小氣,她不得不向他解釋說最近家裡的開銷實在太大。醫生剛送來了五十英鎊的賬單,她在布賴頓養病也花了很大一筆錢,他們都很難保證家裡的錢足夠開銷了。 “珍妮,你嫁給他這件事真是做得太漂亮了,你也為自己做了件絕好的事。” “我不許你說他壞話。”珍妮立刻回應說。 “好吧,別發脾氣了。我知道你是因為他而生氣,但他卻一點兒也不在乎你。” 她很吃驚地抬起頭來看他。 “你怎麼知道?”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他自顧自地坏笑著,“我想你今天一定是哭過吧?” “我們今天早上發生了爭吵,”她回答說,“不要說他不在乎我,我會難過死的。” “隨便你吧,”他笑道,“巴茲爾·肯特又不是天底下唯一的男人,何必讓自己就在一棵樹上吊死。” 珍妮走到窗邊,向外望去。她看見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慢慢地走著,低著頭,一副極為沮喪的樣子。想起他們之間的不快,珍妮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淚。一切都顯得那麼不順,儘管她很愛巴茲爾,但卻有種奇怪的力量讓她總是忍不住要生他的氣。此刻,徹底絕望中的珍妮轉向她的哥哥,對他說出了一直埋藏在心裡,卻從未向任何人提及的一些心事。 “啊!吉米,吉米,有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非常難過。如果我們的孩子還在,我可能還能留住我的丈夫——我可能還能讓他愛上我。” 她癱坐到椅子裡,雙手捧著臉。不久,她聽見關門的聲音,緊接著又是門被鎖上的聲音。 “吉米,他進來了。你可不要說什麼讓他生氣又想離開家的話。” “我正想和他談談。” “不,吉米,不要。今天早上的爭吵是我的錯。我想惹他生氣,我故意嘮叨他。”她知道怎樣感化她的哥哥,“不要讓他知道我跟你說過什麼,明天我會想辦法給你一英鎊的。” “好吧,他最好不要先來惹我,因為我不會忍受他的。我是個紳士,即使不比他好,至少也跟他一樣。”就在這時,巴茲爾走了進來,他看到了詹姆斯,但並沒有說什麼。 “下午好,巴茲爾。” “你又來了?”他冷漠地評論說。 “看來就是如此,不是嗎?” “恐怕確實是這樣。” “是嗎?我想我有來看望我妹妹的自由。” “我猜這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如果你能計算在我不在家的時候來,那我就感激不盡了;當然,反之亦然。” “我想,你這是想讓我出去吧。” “親愛的詹姆斯,你今天表現出了非凡的理解力。”巴茲爾冷淡地笑著說。 “好吧,巴茲爾,讓我來給你一些建議吧。不要做得太過分了,否則你只會傷害你自己。” “我看你還沒有學會在不粗魯的前提下無禮。” 詹姆斯最不能容忍巴茲爾的諷刺和精心策劃的挖苦,現在,他惱羞成怒,忘記了所有有關慎重的教條,他跳了起來。 “好吧,我受夠了這樣的氣了。我不會再忍受你對我的嘲笑和蔑視了。你似乎以為我什麼也不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如此看輕我。” “因為我樂意這麼做。”巴茲爾回答說,同時冷漠、輕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預感到一場即將到來的爭吵之後,珍妮的心開始撲通直跳,她連忙小聲地哀求詹姆斯管住自己的嘴巴,然而他卻並未因此有絲毫收斂。 “你要知道,我也不想在這裡看到你。” “我也發現了,我的錢包對你的吸引力要遠遠超過我的言語。我不知道你怎麼會認為,因為我娶了你的妹妹,我就該要一輩子資助你們這一幫人?你能不能告訴你的家人,我對此感到噁心,並且不會再給你們錢了!” “我想,你不會阻止我們在你不在的時候來你家吧?”詹姆斯吼道。 巴茲爾聳了聳肩。 “你可以在我不在家的時候過來——如果你安分守己的話。” “我猜我對你一點兒用處也沒有吧?” “是的,一點兒用處也沒有。”巴茲爾從容地回答說。 “我敢說,你不過是想讓我不要管你們的事情。但我告訴你,我一定會盯著你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巴茲爾非常尖刻地回答說。於是詹姆斯發現,他觸到了巴茲爾的痛處。 詹姆斯趁勢步步緊逼。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嗎?我能看出你們之間的問題。珍妮一直在忍受著你。” 然而巴茲爾很快便恢復了平靜,轉過身去望著珍妮,笑容裡充滿了蔑視,這深深地傷害了珍妮。 “她已經告訴你我那些數不清的過錯了吧?親愛的,你應該有很多東西可以說的。”他看到珍妮的表情像是想要抗議,於是又笑了,“哦,親愛的,如果這讓你覺得很有趣,你無論如何得同你所有的親戚講才是。不過如果我什麼過失也沒有,那我會是個很無趣的人。” “吉米,告訴他我並沒有講過他的任何壞話。”她叫道。 “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我信了。” 巴茲爾覺得越來越無聊,也覺得沒有必要掩藏這事實。於是他走到自己的書桌邊,拿出了一些便條紙開始寫信。吉米充滿敵意地看著他,還在因為他剛才說的重話而感到不快,並打算著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巴茲爾則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我現在很累了,詹姆斯兄弟。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知趣地離開的。” “走不走是我自己的事。”布什先生充滿攻擊性地回答說。 巴茲爾笑著抬頭看了他一眼。 “當然,我們都是基督徒,親愛的詹姆斯,現如今,很多人都對社會感到不滿。但最後箴言始終是出自最強者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想說,英勇是沒錯的,但最好再加上良好的判斷力。人們說,箴言是國家的財富。” “這就是你擅長做的一類事——你這個小人。” “哦,我可沒有出口傷人。”巴茲爾苦笑道,“我應該直接把你扔下樓的。” “哦,我倒真想看看你敢不敢這麼做!”詹姆斯叫道,同時往門邊挪了一點兒。 “別傻了,詹姆斯。你不會想要那樣的。” “我一點兒也不怕你。” “你當然不怕我。不過,你的肌肉並不是很發達,不是嗎?” 怒火驅走了所有的謹慎,於是,詹姆斯直接揮舞著拳頭往巴茲爾臉上打去。 “哼,我要懲罰你,我要懲罰你。” “詹姆斯,我限你五分鐘之內離開這裡。”巴茲爾用更決絕的語氣說道。 吉米狂暴而無力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接著,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並重重地摔了他們家的門。巴茲爾聳聳肩,平靜地笑了笑。巴茲爾開始對自己感到厭惡,就像他對詹姆斯感到厭惡那樣,但他想,隨著這種事情的日漸增多,他很快便會感到麻木了。在這自我輕視中,他告訴自己,他顯然機敏地應對了詹姆斯的所有挑釁,所以從這點來說,他是個勝利者。他掃了一眼珍妮:她手裡拿著針線活,卻並沒有在幹活,眼睛只是注視著窗外。 “詹姆斯兄弟對我們所做的唯一貢獻是,他帶來了一點點兒的消遣。”他喃喃自語道。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了,”珍妮回答說,“你為什麼像對待狗一樣對待他。” “親愛的,我可沒有像對待狗一樣對待他。我可是非常喜歡狗的。” “他不是同我一樣的人嗎?你娶我可真是作踐了自己。” “我真的不認為因為娶了你,我就要去關懷和保護你那些'可愛的'家人。” “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們?他們都是誠實可敬的人。” 巴茲爾疲憊地嘆了口氣。從上個月起,他們便常常討論這個問題,雖然他極力管住自己的嘴,但他的耐性似乎已經到了頭。 “親愛的珍妮,”他說道,“我們選擇朋友,不僅是因為他們誠實、可敬,也不僅是因為他們每天更換衣服。我在乎的是他們是不是優雅並有德行,沒有這兩點的人,是最讓我討厭的。” “如果他們很有成就,你就會覺得他們優雅又有德行了。” 巴茲爾好奇地看著她,猜想著她為什麼會把自己看得這麼卑劣,然後回應說,如果他妻子的親人是謙虛、誠實的普通鄉下人,他也會和他們成為好朋友的。然而布什家的人卻喜歡粗俗的自誇,或者往好聽點兒說,比較古怪。珍妮仔細想了想他說的話,沉默了幾分鐘,隨後便不耐煩地爆發了。 “我們還沒有壞到那種地步吧!我母親的父親可是個紳士。” “我倒希望你母親的兒子是紳士。”巴茲爾回答說,同時,眼睛仍盯著他正在寫的信。 “你知道吉米是怎麼評價你的嗎?” “我不在乎,但如果說出來你會更高興的話,你可以告訴我。” 她憤怒地看了他一眼,然而卻沒有回答。接著,巴茲爾站起身來,走向她,將雙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溫柔地向她解釋說,就算他不是很在乎她的家人,這也不是他的錯。她難道就不能向現實妥協,並好好地生活嗎?不讓自己陷入痛苦之中顯然是個更好的選擇。但珍妮卻拒絕了他的和解,轉過身來。 “因為他們沒有很高的地位,所以你覺得他們不配同你交往。” “我並不介意他們是雜貨商或者服裝銷售商,”他回答說,同時臉上也有了一絲慍色,“我只希望他們能以合適的價格出售他們的東西。” “吉米不是雜貨商,也不是服裝銷售商。他是拍賣行的店員。” “我誠懇地向你道歉。我以為他是個雜貨商,因為上次他問我們買一磅茶葉要花多少錢,並提出要以相同的價格賣茶葉給我們。然後他又提出要為我們的房子做防火,並建議我向他購買澳大利亞金礦。” “好吧,盡量地多做一點兒事情總比像你一樣閒待著好。” “是吧,即使是為了取悅你,我也不可能裝一些茶葉樣本在口袋裡,並在去見朋友的時候賣給他們一兩磅。此外,我也不認為他們會花錢買我的茶。” “哦,不,”珍妮輕蔑地叫道,“你是個紳士,又是個出庭律師,還是個作家,你可不會做什麼骯髒的事情來污染了你那雙潔白的手。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知道各種銷售信息的。” “我相信最簡單的方法便是娶一個狡猾的推銷員的女兒。” “不是娶一個酒吧服務員嗎?” “珍妮,我可沒有那麼說。”他很嚴肅地回答說。 “是啊,你並沒有那麼說。但你卻這麼暗示了。你從來不說什麼,但你會暗示,會含沙射影,直到我失去理智。” 他伸出了雙手。 “如果我傷害了你,我向你道歉。我發誓我並不是那意思。我一直想要好好對你。” 他憂慮地看著她,希望她能說些表示歉意或是充滿感情的話,然而她卻很不高興地緊閉雙唇,垂下眼睛開始繼續手上的活。 巴茲爾只能回到自己的信件上來,之後的一個小時裡,大家都沒有講話。終於,珍妮再也受不了這徹底的沉默了,尤其是他還離她這麼近,然而卻充滿了敵意並且那麼難以接近。於是,她起身去了外面她自己的房間。她已經不再生氣了,而是開始害怕。她想要理清這一切,絕望中,她意識到自己連個可以尋求建議的人也沒有。她的家里人不可能明白這些問題,她若向他們求助,非但得不到幫助,反倒只能引來輕蔑及殘酷的嘲弄。她突然想要去找弗蘭克,這位巴茲爾的朋友中她唯一感到親切的人:他常常來巴恩斯,並且總是那麼友善,那麼溫和,這讓珍妮覺得他值得信任。但他會在乎她的苦難嗎?他又能給出什麼幫助嗎?她很清楚他可能表現出的無助、同情的表情。現在看來,她在這個世界上是如此的孤獨,既沒有力量,也缺乏勇氣,遠離了前半生與她相伴的家人,也遠離了婚姻將她帶進的那個階層。此刻,她思緒起伏,就像個無止境地繞著痛苦打轉的木偶,看不到麻煩的盡頭。但那些混亂、恐懼和不確定卻強迫著她去做一些更絕望的嘗試,於是她開始向自己尋求力量以追尋她很想要得到的幸福。她開始回想去年的事情,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每一個場景,卻看到一個日漸變暗的景象:開始時是那麼的陽光燦爛,之後就開始漸漸、漸漸地烏云密布。然後她告訴自己,需要做一番大的努力才行,現在不做,以後就會太晚了。她正在失去丈夫對她的愛,她開始痛苦地自責,將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肩上。現在唯一的機會便是徹底地改變自己。她必須要試著不那麼苛求,不要那麼瘋狂地嫉妒;她必須要試著成為一個對他有用的人。在一番極度痛苦的悔恨中,她審視了自己的所有錯誤。最後,儘管臉上還因為剛才的哭泣而顯得一片緋紅,眼裡也還有淚水在閃爍,她還是起身走向了巴茲爾,伸出自己的雙手放到了巴茲爾肩上。 “巴茲爾,我過來請求你的原諒,我為剛才所說的話向你道歉。我剛才非常激動,所以忘乎所以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那種巴茲爾都已快要忘記的溫柔。他站起來握住她的手,開心地笑了。 “親愛的,這有什麼關係呢?我都已經忘了。” “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我們最近相處得不是很好,這恐怕得怪我。我做了一些讓自己感到後悔的事。我偷看過你的信,”她突然慚愧地羞紅了臉,“但我發誓我現在沒那麼做了。我以後會努力去做一個好老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以後會試著趕上你。你必須要耐心地對我,你知道,我還有許多東西要學。” “哦,珍妮,不要那麼說;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的男人。” 她終於破涕而笑。他開始用以前那種迷人的語氣跟她說話。但她突然又露出了一絲愁容。 “巴茲爾,你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兒愛我,對吧?” “親愛的,你知道,我肯定是愛你的。” 他將她攬入懷中,並吻了她。她又止不住流出淚來,但那是喜悅的淚水,她想,可憐的傢伙!兩人之間的矛盾就這麼結束了。未來將會一片光明,並且大不同於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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