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旋轉木馬

第10章 第十章

旋轉木馬 毛姆 7591 2018-03-18
肯特夫婦在卡賓斯水域一個漁民的小屋裡度蜜月,這地名浪漫又極富音樂感,使巴茲爾深為著迷;從他們的窗外望出去,長滿有氣味的金雀花的峭壁,懶懶地倚在五彩繽紛的海邊。租給他們房子的老人和藹又樸素,巴茲爾特別愛聽他講捕捉沙丁魚的故事、讓海邊飛舞無數殘骸的風暴,以及聖艾夫斯的漁民與來自洛斯托夫特的外省人之間的激戰。他還講了鄉間一些活動的複蘇,召喚罪人進行懺悔,以及他自己是如何在一個難忘的情形下獲得了拯救。現在,他為自己新近發現的對狂野熱情的信念而懺悔,但仍舊對來他家裡的陌生人一如既往地奉獻著自己的熱忱。那老漁夫又高又憔悴,臉上佈滿了皺紋,眼裡帶著海光的灼傷,看起來像是鄉間最真實的表達——有廢棄的礦井的瘋狂,也有溫柔;有彩色粉筆的斑斕,也有貧瘠沉悶。對厭倦了上個月的感情衝突的巴茲爾來說,南部土地那罕見的壯麗有著無與倫比的安靜魅力。

一天下午,他們往一個山坡上走去,想要看看當地一些新奇的事物,山頂上立著一塊墓碑。珍妮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她只感到十分疲憊,於是坐下來休息,而巴茲爾則繼續閒逛。他在金雀花叢中漫步,這些花有深紅的,也有翠綠;還有柔和高雅的紫水晶般的石南花:一些孩子將其採摘後扔到一邊,因此它們枯萎在草地上,紫色已褪去,就像是皇權衰敗的象徵。巴茲爾突然想起,那些最有詩意的詩人們,那些極其簡潔的話語,傑里米·泰勒不斷地為自己朗誦的,那悲傷而又充滿激情的《聖潔的死亡》中的片語:“打破病床,飲乾酒,帶上那玫瑰做的皇冠啊,弄髒那乾松做的曲鎖;因為上帝吩咐你要記得死亡。” 站在山腳上,他俯瞰著綿延的山谷——遠看起來很是壯觀,有平靜的小溪流,彷彿是昏暗的天堂裡那色彩鮮豔而又充滿歡歌笑語的古老意大利小鎮。天空灰灰的,一片陰沉,雲層中孕育著雨,籠罩著山頂,就像是一些將死的異教徒的靈魂組成的薄薄的幃帳,孤獨地遊蕩在這怪誕的基督教傳說之中。山頂上有一行乾枯的樹木,而這年的早些時候曾遊歷過這一帶的巴茲爾發現,它們與夏季很不協調,一陣可怕的黑暗籠罩著康沃爾郡六月的色彩斑斕。然而現在,一切自然景像都融進一片和諧中來,落光了葉子的樹幹上有許多節瘤,沉默而平靜,似乎它們從事物的永恆層面發現了非凡的內容。綠葉和花兒似乎都毫無價值,就像蝴蝶和四月的微風那麼短暫,然而卻又是恆定不變的。死掉的蕨類植物隨處可見,和腳下的土地一樣呈褐色,它們是最早枯敗的夏季植物,被九月溫和的清風冷死。四周一片寂靜,讓巴茲爾彷彿聽到了白嘴鴉的振翅之聲,它們在田野的上空飛來飛去,而此時巴茲爾的腦海中竟奇怪地聽到了倫敦的召喚。巴茲爾尤其享受這份孤單,因為他一早便習慣了獨處,而結婚以後的與人共處不時讓他覺得厭煩。他開始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珍妮沒有理由不嚮往比其原有的世界更為寬廣的一片天;她絕不是個傻瓜,只要巴茲爾有足夠的耐性,慢慢地,她可能會對他感興趣的事情也產生興趣:向一個靈魂展示自己的美是件很美妙的事情。然而他的熱情卻很短暫,因為下山後,他發現珍妮竟然睡著了,她的頭往後仰著,帽子蓋住了一隻眼,嘴卻是大張著。看到這裡,他的心沉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的珍妮的另一面:在這柔和優雅的美景中,她的衣服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庸俗與粗糙,並且,他那尖銳的眼睛陡然間發現,在珍妮的美貌後面,隱藏著他所討厭的她哥哥的那一面。

由於害怕下雨,巴茲爾叫醒了她,並建議說他們應該回家了。珍妮深情地望著他笑了。 “你剛才看見我睡著的樣子了嗎?我睡著的時候嘴是張著的嗎?” “是的。” “我看起來一定特別糟糕。” “你的帽子是在哪裡買的?”他問。 “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歡嗎?” “我覺得顏色太鮮豔了。” “這顏色適合我,”她回答說,“這些顏色向來都和我比較搭。” 康沃爾郡下起了毛毛細雨,就像是人類的不幸一般滲入大地,最後,在一天快結束之時,雨大起來了。在薄霧中,在那個夜晚,這鄉村陷入一片黑暗。然而,此時巴茲爾的內心卻比這番情景更為黑暗,這才不過短短的一星期,已讓他開始感到害怕,害怕自己自信地攬下來的這一任務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

回到倫敦後,巴茲爾把他的家具搬到了自己在巴恩斯購置的小屋裡。他喜歡繁華的商業大街的那種古老風格,因為那將某種鄉村的質樸保存了下來,而他的小屋卻是在一長排沉悶的、完全相同的郊區住宅之中:在意自己設計的建造者在兩邊各安排了五十間小房屋,讓它們僅能以數字或是扇形氣窗上那些浮誇的名字而得以辨識。這對夫婦花了兩三週的時間對家裡進行整理,接著,巴茲爾又回到了他所喜歡的單調生活裡,將大部分的時間奉獻給工作。他每天很早就會去辦公室,他在那里為“御用律師”擔任助手,等待著從不曾到來的簡報,然後在五點的時候乘火車返回巴恩斯。然後便是同珍妮一起散步,晚飯後,他會一直寫作,然後上床睡覺。現在,從某種程度上講,巴茲爾對自己安靜的婚姻生活感到滿意;他的問題得到了解決,並且能專心地從事寫作。婚姻顯然能帶來某些魔力,因為巴茲爾對珍妮漸漸升起了更為嚴肅也更為深沉的愛。他因她對自己的仰慕而感到高興,也為她的謙卑順從而感動。他全身心地盼望著他們的孩子出世。他們都相信這肯定是個男孩,並持續不斷地談論著“他”,還毫不厭倦地討論著關於“他”的一切:“他”應該留什麼髮型,應該去哪裡上學。當巴茲爾想像著這個美麗的女人在哺育他的孩子時,覺得這時候的她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美,他充滿了感激與自豪;並且責怪自己曾為娶她一事而猶豫,並且在蜜月中還一度為自己的魯莽感到後悔。

珍妮感到無比幸福。她生性有些懶惰,因此,在擺脫了金皇冠酒吧的工作後,她感到十分高興,從此,她不必再做任何事情。她一招手,便有用人過來供她使喚,她將懶懶地坐著卻看著用人工作當做一種極大的享受。她同樣也為自己的小家及里面的家具而感到自豪,她自得地擦拭著家裡的圖畫,因為她覺得它們很糟糕;巴茲爾說它們很美,而她知道的是,它們可以值很多錢。同樣,珍妮也越來越崇拜她的丈夫,因為她既不明白他的想法,也不體諒他的抱負。她對他只是一味地崇拜。當他進城去時,對她而言就是一種折磨,她總會送他到門口,在那裡同他告別。預計他要回家的時候,她總會豎直了耳朵,聆聽可能出現的腳步聲,有時,甚至迫不及待地出門去迎接他。 巴茲爾在待人接物上並沒有多大天賦,他從不向別人要求什麼過多的東西;然而卻想要按自己的意思來塑造同他有接觸的人。珍妮的品位極其糟糕,她那很不適合其妻子身份的無知時常讓人感到沮喪無比。為了對她進行無意識的教育,就像是吃下塗在果醬上的粉末那般,讓珍妮在不知不覺中獲得相關知識,巴茲爾給了她很多書,要求她進行閱讀。然而儘管她順從地接受了它們,也不能說明巴茲爾的這一選擇就是盡善盡美,因為才勤奮了不到一刻鐘,珍妮便扔下了書本,那個早上剩餘的時間裡,她都在與家中的女僕親密地聊天。然而,如果她在什麼時間裡渴望文學食糧了,她會去車站報攤上買一本短篇小說,在巴茲爾回家的時候將它藏起來。一次,巴茲爾在家中偶然發現了一本題為《羅莎蒙德的複仇》的小說,對此,珍妮解釋說這書是女僕的。只需一便士,肯特夫人便能讀到一個長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浪漫故事,故事中英俊、高貴的英雄與巴茲爾極為相似,而那勇敢無比的角色似乎就像她自己;在客房的床墊下,藏著她最心愛的小說,在這部小說裡,一個高貴的女僕犧牲了自己,珍妮為這個故事而心潮澎湃,只因她聯想到,如果將自己放到類似的環境裡,她也非常願意為了巴茲爾去冒生命危險。而對這一切毫不知情的巴茲爾總是不厭其煩地同她討論他給她的書,卻沒認識到她的知識還是那麼的淺薄。

“巴茲爾,我希望你能將你的書讀給我聽,”一天晚上,珍妮這麼說道,“你從未告訴過我關於你寫書的事情。” “親愛的,那隻會讓你覺得厭煩的。” “你是認為我不夠聰明,因此不能夠理解它,是吧?” “當然不是!如果你希望我這麼做,我當然很高興讀一些給你聽。” “我真為你是個小說家而感到高興。這是件很不尋常的事情,不是嗎?當我看到你的名字出現在書頁上時,我將會感到非常自豪。那麼現在,讀一點兒給我聽好嗎?” 不管一個作家有多麼瘋狂的反對者,他們通常都不會厭惡朗讀其尚未出版的著作的要求;這些作品在作家們心裡就像是自己的小孩,一旦成型並披上嫁衣之後,其魅力必會有幾分折減。而此時的巴茲爾尤其需要贊同感,因為他對自己充滿懷疑,而如果此刻有人能讚賞其作品,那麼他將能做得更好。他非常渴望珍妮能夠對他的寫作感興趣,他至今未對她提及半個字,僅僅是因為自己的羞怯而已。

他的小說背景是十六世紀早期的意大利。在他從南非回國後的某天,在國家美術館裡,這場景突然映入他的腦海,在欣賞完那些唯美的藝術品之後,人對美的感知會尤其敏感。他在美術館的畫作間踱來踱去,欣賞從前喜歡的一些舊作,這個嚴肅、安靜之地給他帶來的歡愉遠勝於愛或是酒;每每回想起這場景,他便會感到幸福、崇高而冷靜,並且收穫頗豐。最終,他走到莫雷託所畫的一個意大利貴族的肖像前,對於一個富有想像力的頭腦來說,這表達了後文藝復興時代所有的精神。不可思議的是,這幅畫特別對他的口味。他覺得,畫出優美的圖案便是畫家的終極目標,並帶著欣賞之意,注意到陰暗的色彩在這高高瘦瘦的男人身上的修飾效果,在那面大理石的斜面牆上,他顯得那麼憂鬱又無精打采。人們並不知這畫中人的姓名,他站立的姿勢看起來疲倦又做作;黃褐色的背景反映出了他那經克制的絕望,空洞得就像是精神生活中的沙漠之地;翠綠色的天空又冷又悲涼。圖畫上給出了日期,一五二六年,他衣服上的袖口有開裂,並有那個時代特有的小洞(復興運動的早期激情業已消散;因為米開朗琪羅已經死去,而愷撒·博爾賈則在遙遠的那瓦拉墮落了);雜色的裙子以深深的櫻桃色為主,就色彩的悲慟而言,也並不比黑色遜色,此外還有精緻的細棉布襯衫及褶邊。他一隻手未戴手套,懶懶地落在其長劍的前端,他那修長而精緻的手又白又軟,既像是紳士,又像是學生。他頭上戴著一頂奇怪的帽子,部分呈暗黃色,部分又呈鮮紅色,帽上畫著聖喬治和龍,前方還有一個紀念裝飾。

這張臉在黑鬍子的映襯下顯得更為蒼白,這深深地震撼了巴茲爾;巴茲爾戀戀不捨地看著它,眼神一片茫然,似乎除了幻滅之外,世界已不再有任何價值。當下,巴茲爾望著畫中的人物開始沉思,並構思出一個故事,然後花了幾個月時間將其寫下,他開始為此而廣泛涉獵那一時期的詩歌與歷史,並花大量的時間在大英博物館。最後,他終於開始動筆了。他想要描述那個時候的意大利社會:在君士坦丁堡陷落後,意大利帶來了一個人類智力上的新紀元,自由思想在這段時期廣受歡迎,整個社會都經歷了深刻的覺醒。這讓當時的男人們彷彿加入了一場戰鬥,強烈地想要享受每一個時刻,而後來卻發現一切毫無意義,然後絕望地後退,因為這世界再也不能提供更多的東西。由於習慣了親王的奉承和貢多鐵裡僱傭軍的帷帳,小說的主人公經歷了各種情緒、殘忍搏鬥、愛與陰謀,寫詩並且談論柏拉圖哲學。寫作這一職業很吸引人,但巴茲爾僅將這視為表達心境的一種方式,因為他想通過避開聳人聽聞的描寫來表現自己對尋常主題的蔑視,他希望僅僅進行一些精神狀態的分析。

這樣的主題使巴茲爾喜歡的精緻風格有了發揮的餘地,他開始進行閱讀,強調句子的韻律與音樂中的歡愉。他的詞彙來自伊麗莎白一世時期,華麗而又感人,某些詞彙的美甚至都能使他陶醉。但最終,他突然停了下來。 “珍妮?”他問。 無人應答,於是他發現,她已經睡著了。為了不至於驚醒她,他合上書本,小心翼翼地從椅子上起身。如果她甚至都不能保持清醒狀態的話,為她朗讀一事也就沒有必要了,他帶著一些困擾來到了自己的桌邊。然而很快,他的幽默感便將其從憂慮中拯救出來。 “我真傻!”他笑著叫道,“為什麼以為她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呢?” 而莫里太太曾興致盎然地聽過這同樣的章節,並給予了高度評價。巴茲爾想起,莫里哀曾為自己的廚師朗讀一些喜劇,如果她覺得很無趣,他就會重寫。如果是類似於這樣的測試,巴茲爾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小說毀了;但很快他便性急地告訴自己,他是為少數人在寫作,而不是為了普羅大眾。

感到他不在自己身邊,珍妮很快醒了過來。 “天啊!我剛剛並沒有睡著,是吧?” “你還打鼾了。” “真對不起。我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 “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你在讀的時候,我覺得特別困。但巴茲爾,我真的很喜歡它。” “能寫出具有催眠效果的書也挺不容易的。”他冷冷地笑著回答道。 “再給我讀一點兒吧。我現在特別清醒,你寫得真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倒願意再工作一會兒。” 幾天后,珍妮那從未見過巴茲爾,也從未來看看他們的母親到了門前。她是個胖胖的、堅定的女人,她穿著黑緞裙,要說這是她最好的周日服裝,大家可能很難相信;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日子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了,而這周中還有一個安息日。與巴茲爾不同的是,珍妮總是堅持將他們最好的東西留到特殊的日子使用,因此他們平常都用陶器來沏茶。

“媽媽,你不會介意我不拿出銀茶壺吧?”待他們坐下來後,她問道,“我們並不是每天都用銀茶壺。” “親愛的,我也不是每天都會過來看你啊。”布什太太回答說,並撫了撫自己的黑緞裙,“但我想,我現在對你而言什麼也不是了,因為你已經結婚了。你不坐下來喝茶嗎?” “巴茲爾喜歡在客廳裡喝茶。”珍妮回答說,一邊往每個茶杯裡註入牛奶。 “啊,我感到很糟糕。茶是我的最愛,珍妮,你是知道這點的。” “是的,媽媽。” “我一直在跟你說,如果一個盤子裡只有幾片黃油麵包,並且塗在上面的黃油少得讓人幾乎看不見的話,這會讓人覺得主人非常吝嗇。” “巴茲爾喜歡這樣。” “在我家裡,我有自己的行事準則。別在家裡向你的丈夫讓步,親愛的,否則他會認為一切都是應該的。” 這時,巴茲爾走了進來,珍妮將其介紹給自己的母親,並緊張地看著她,希望她的舉止能得體。布什太太很敬畏巴茲爾拘謹的禮儀,小心地想要表現出十足的淑女氣,在拿起茶杯時,用的都是最為優雅的姿勢。在做出了一些禮貌的評價後,巴茲爾陷入了沉默,接下來的五分鐘裡,兩個女人艱難地談著一些瑣事。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了他們家門口,僕人立刻通報說,莫里太太來了。 “我想你會允許我來拜訪你的。”她說,並將手伸向珍妮,“我是你丈夫的一位老朋友。” 珍妮臉紅著退縮了,而巴茲爾卻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同莫里太太熱情地握手。 “您能來真是太好了。剛好趕上用茶的時間。” “我很樂意來點兒茶。” 她坐下了,看起來很是大方與鎮定,而布什太太則肆意地觀察著她的長袍。然而珍妮此刻開始意識到,他們只擺出了普通的茶具。 “我去重新弄些茶來。”她說。 “芬妮可以去做的,珍妮。” “不,我還是自己去弄吧,我將茶葉鎖起來了。我必須自己去弄。”她又轉向莫里太太補充了一句:“那些女孩都很不老實。” 她匆匆地離開了,之後,巴茲爾開始急切地問莫里太太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你沒有寫信告訴我你們住在哪裡,這讓我覺得很可怕。是萊依小姐給了我你們的地址。” “這地方很有意思,你說是嗎?你需要穿過繁華的商業大街來到這裡。它是那麼的奇怪又古雅。” 他們愉快地交談著,幾乎忘記了布什太太的存在,而後者則陰沉著臉望著他們。而她常常說,自己並不是個甘心成為犧牲品的女人。 “今天天氣真好,是吧?”她略帶攻擊性地打斷道。 “太美了!”莫里太太高興地回答說。 還沒等布什太太做出下一步的反應,巴茲爾便問莫里太太何時去意大利。幸運的是,珍妮剛好在這時候進來了,她母親看到,她竟端出了銀茶壺。她為此感到惱怒,很不高興,然而卻就那麼一言不發地坐著。她是個很容易就怒髮衝冠的人。她也注意到,在莫里太太到來之前幾乎是一言不發的巴茲爾,現在卻變得喋喋不休。他很幽默地講述了他們在搬家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儘管莫里太太覺得這一切很有趣,而布什太太卻未從中發現任何樂趣。 最終,這位來客起身準備離開。 “我真的必須走了,再見,肯特夫人。你一定要跟你丈夫一起來看我。” 她走了,身上的絲綢布料也發出一陣颯颯響。巴茲爾陪著她到了樓下。 “媽媽,她是坐馬車來的。”正從窗戶往下看的珍妮說道。 “親愛的,我看得出來。”布什夫人回答說。 “巴茲爾看起來有貴族氣派嗎?”深深崇拜著丈夫的珍妮問母親。 “貴族才會有貴族氣派。”母親冷冷地回答說。 他們看到巴茲爾在門口同莫里太太有說有笑。接著,莫里太太給了馬車夫一個指示,於是,他們慢慢地沿街走著,而馬車夫則一路跟著他們。 “珍妮!”布什夫人驚奇、恐慌而又憤怒地叫道。 “我在想,他們會去哪裡。”珍妮說著,把臉轉了過去。 “親愛的,聽我說,你要看好你的男人。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太信任他。你告訴他,你的媽媽和其他人一樣,可以透過磚牆把人看穿……另外,他原來跟你提到過他的這個女性朋友嗎?” “是的,媽媽,他常常提起她。”珍妮很不輕鬆地回答說,因為事實上,直到這天為止,她根本就未曾聽說過莫里太太的名字。 “那麼,你告訴他,你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她的事了。親愛的,你必須要小心啊!我和你爸爸剛結婚時,也經歷了許多的困難。但我堅定我自己的立場,讓他明白,我是不會為他的荒唐而妥協的人。” “我在想,巴茲爾為什麼不回來?” “並且,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你父親從來不將他的女性朋友介紹給我認識。我想或許我還不夠好。” “媽媽!” “哦,親愛的,別跟我說話。我覺得你對我太差了,你們兩人都是,自打今日從我那舒服的家裡來到這裡,真覺得是度日如年。” 正在這時,巴茲爾回來了,他立刻就看出了布什太太所受到的困擾。 “呵呵,這是怎麼了?”他笑著問道。 “這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肯特先生,”這位生氣的主婦頗有尊嚴地回答說,“我開誠佈公地跟你們說,我不否認。我希望自己能受到夫人般的對待,我認為珍妮用六點五便士的茶壺為我泡茶是很不合適的——親愛的,你們可不能否認它們就值這點錢,因為你們知道的東西,我也知道。” “下一次,我們會注意這些的。”巴茲爾和氣地回答說。 “而在你的女性朋友到來後,珍妮很快就取出了銀質茶具。我想,我是不值得你們大費周章的。” “我一直覺得陶製茶具煮出的茶,味道會更好。”巴茲爾和善地評論道。 “哦,是的,我也這麼覺得!”布什太太充滿諷刺地回答說,“而且要抓麻雀,你只需在它尾巴上放點鹽就可以了。再會!” “媽媽,你不會是要走了吧?” “我知道我不受歡迎,我不會等著你們趕我走,因為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而巴茲爾此時正情緒高漲,布什太太的這一番脾氣也使他覺得很有趣。 “巴茲爾,你剛剛去哪兒了?”在母親挑釁般昂首闊步地走出屋子後,珍妮問道。 “我只是將莫里太太送出了街口。我想這會顯得禮貌一些。” 珍妮沒有再做回答。巴茲爾同他這位出其不意的訪客暢談了自己的寫作進程,並且仍在想著她剛給他說過的有趣的事,因此並未註意到妻子此時的沉默。整個晚上,她幾乎沒怎麼說話,而巴茲爾卻表現出了鮮有的高昂情緒,這深深地震動了她。晚餐時,他一直在說笑,並未對妻子的不予回應有所察覺。之後,他徑自回到桌前開始自己的工作。此刻,靈感紛紛向他湧來,他開始奮筆疾書。而在一旁假裝閱讀的珍妮卻一直在註意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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