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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旋轉木馬 毛姆 7028 2018-03-18
萊依小姐發現主持牧師獨自坐在藏書室裡,因為父女倆下午便要回特肯伯里了,貝拉整個早晨都在逛商店。 “阿爾杰農,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好人往往給人帶來了最多的傷害,”萊依小姐坐下評論道,“壞人在作惡之後即收手,反倒將惡行的危害降低,而且常識也使他們喪失了疼痛感這種缺點;但對於一個意識到自己的正直的人,就沒有道理可言了。” “這可是個頗富顛覆性的學說。”主持牧師笑著回應道。 “邪惡的人犯下罪行後,經驗教會了他們要適可而止,於是,產生的傷害反倒更小。但有道德的人一旦從狹窄的小道上失足,他們便會陷入絕望的掙扎,藉由美德的名義試圖進行彌補,繼而接二連三地犯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對相關的人所造成的傷害遠比十足的惡人要大很多,因為他們無法接受其他的準則也可以行得通。”

“請告訴我你進行這番高談闊論的理由吧。” “我有一個年輕的朋友做了一件蠢事,然後試圖再做一件蠢事進行彌補。就在剛才,他表面上是來向我徵求意見,然而事實上可能是想要我為他的高尚行為鼓掌。” 萊依小姐告訴他巴茲爾的故事,但並未點出相關人物的姓名。 “我第一次擔任副牧師職務是在樸次茅斯,”在萊依小姐敘述完畢之後,主持牧師說道,“那時,我根本無法容忍惡行,總是試圖去矯正錯誤。我記得當時我的一個信徒也陷入了同樣的困境,為了那個孩子,也為了那個女人,我堅持認為這個男人應該娶那名女子為妻。我事實上是拽著他們的頭髮將他們拖向了神壇,當這女人終於得到了合法的地位時,我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然而六個月後,這名男子割斷了妻子的喉嚨,當然,他也因此被依法執行了絞刑。我想,如果我沒有那麼多管閒事,這兩個生命也許就不會因此逝去。”

“格倫迪夫人有著出色的理解力,她本不該有現在這樣糟糕的名聲。她不介意男人是否稍有些瘋狂,或是否覺得自己是個懦夫;但由於她有著令人欽佩的聰穎,她認識到女人需要有些直接的規則:如果格倫迪夫人犯下什麼錯誤,她一定會毫無顧慮地對其進行彌補。社會是個冷酷的怪獸,具有明顯的催眠效果,因此,你覺得你可以自由;但這怪獸卻一直在註視著你,狡猾地註視著你,並且在你出其不意的時候,伸出它的鐵爪將你碾碎。” “我希望貝拉不會回來太晚,”主持牧師說道,“午飯後,我們並沒有太多的富餘時間,我們要去趕火車。” “社會制定了自己的十誡,一個只適合普通百姓的準則,他們並不是很好,也沒有很壞;但奇怪之處在於,不管你的行為是超越還是滯後於這一準則,都將受到嚴厲的懲罰。”

“有時候,當你死後,人們可能會覺得你是個神。” “但是,阿爾杰農,這樣的話,你活著的時候會非常痛苦。” 很快,貝拉進來了,在主持牧師上樓之後,貝拉告訴萊依小姐,根據書商的建議,她為赫伯特·菲爾德買了道登所著的兩套有名的大部頭著作《雪萊的生活》。 “我希望他很快便能寫出可以湊足一個冊子的詩,”貝拉說,“那時,我便可以問問他,是否能讓我安排這些詩的出版事宜。不知道肯特先生能不能幫我找到一個出版商。” “親愛的,你將會為你最好的朋友找到一家銀行來支持他的。”萊依小姐回答說。 巴茲爾向他的事務律師宣布了自己將要結婚一事,因為他那筆小財產還由別人託管著,並且需要他母親在各式文件上簽字。一兩天后,他收到了這麼一封信:

維扎德夫人很聰明,她早已預言道,由於她的美貌、財富及地位,幾年後她必將恢復往日的榮耀。她心裡最清楚,那次審判之後,她的地位是搖搖欲墜,若要避開一些陷阱,機智是必要的。她明白,通往社會頂端的兩個最好的墊腳石是慈愛和羅馬公教,然而這個機敏的人並不會認為她的狀態絕望到需要改變信仰,而只要在對慈善的追求中勤奮點兒就夠了。於是維扎德夫人費盡心思討好一個乏味的老夫人,因為這位老夫人的地位和財富使她極具聲望,而她的仁慈又使她成為一個易操縱的工具。愛德華·斯金格爾夫人是個矮小的老婦人,她戴著假牙和鮮豔的栗色假髮,假髮總是歪斜地梳向一邊;並且,儘管她為人沉悶,卻能成功將全倫敦所有真正重要的人物都召集至自己的客廳裡。她是維扎德勳爵的一個親戚,並曾與他發生過絕望的爭吵,因此,勳爵夫人便很自然地成了愛德華·斯金格爾夫人嘮叨的對象。現在,維扎德夫人選擇了一種令人很難抗拒又討人歡喜的方式:她有著極好的口才,並且記憶力極佳,總是能準確記住自己曾經講過的假話,因此,她從未被拆穿過;她極盡所能地以悲慘的口吻向愛德華夫人講述了自己不幸的婚姻,而後者也因此深受觸動,並承諾願竭盡所能地幫助她。她時常出現在這老婦人的派對中,並且,在所有的時尚聚集地,人們也能看到她和老婦人一同露面的身影;不久,人們開始接納這位不缺錢花的有趣的女人。

當巴茲爾順從地來看她時,他發現母親以她最愛的肖像畫中的姿態坐著;畫中的用色很大膽,它就這麼掛在她身後的牆上,通過對比可以看出,十年來,這個聰明的女人並未改變太多。在她旁邊放著的,依然是香煙和嗅鹽,以及一本最近激起了一場訴訟的法國小說。 高高的她有著清晰的輪廓;她穿著極具炫富色彩的長袍,但不像大多數的農村婦女那樣,長袍的邊角剪裁併不馬虎。她並不想隱藏男人們看來極為富有曲線美的身段,穿著極為大膽暴露的性感服飾,想要引起人們對她身體的特別注意,而並不想掩藏什麼。對於各類錯綜複雜的化妝品,她也並不陌生:一般來講,那些化過妝的英國女性往往都將自己的臉化得極為糟糕——這就讓人感覺是來到了地獄的入口。維扎德夫人無法擺脫化妝讓人顯得有些邪惡、庸俗的看法,她那繽紛的胭脂盒裡隱藏著一個長著小蹄子和尾巴的小小惡魔。因此,一旦陷入其中,為了消除自己的疑慮,她又將這幾乎發揮到極致。維扎德夫人用上了聰明人所知道的所有的詭計,得益於她的機智,結果非常令人滿意:甚至是她的頭髮,這個大多數女人都未打理好的地方,也被染成了完全與其眼睛和膚色一致的顏色,這樣,大部分的男性往往會在維扎德夫人面前失去其智慧。她的眉毛打理得非常完美,睫毛之上的眼線讓她那撲閃撲閃的眼睛看起來更具魅力;而唇上的裝飾則出自一個藝術家之手,並且,維扎德夫人的嘴唇並不遜色於丘比特的弓箭。

維扎德夫人已經五年沒有見到兒子了,她注意到兒子身上發生的變化,對此頗有興趣,但卻不帶絲毫感情。 “我給你泡點茶吧,”她說,“對了,你從好望角回來後,為什麼不來看我?” “你忘了,你命令米勒不要再接待我的。” “你真不該把那當回事;每當女僕把我的頭髮弄得很糟糕時,我就會解僱她,但她還是跟了我很多年了。那次之後一周,我便原諒你了。” 四目相對,他們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關係仍未曾改變。維扎德夫人聳了聳肩。 “我今天讓你過來,是因為我認為經過這五年的時間,你也許變得更寬容了。但很明顯,你是那種永遠也沒有進步的男人。” 要是在一年前,巴茲爾一定會回答,他絕不會寬容不名譽的事情,然而現在,由於自己也深感慚愧,巴茲爾選擇了默不作聲。他想將氣氛維持在禮貌又冷漠的狀態,就像她母親慣常的那樣。巴茲爾預見到了她的下一個問題,想到他必須將自己的秘密部分地告訴這個蔑視他的女人,就感覺自己正遭受巨大的煎熬。然而,正因為這是如此令人不快,他決定毫不隱瞞地回答她的問題。

“你將要娶的人是誰啊?” “是個你從前沒有聽說過的人。”他笑著回答說。 “你是想要將這幸運兒的姓名保密嗎?” “布什小姐。” “聽起來不是很有名,是吧?她的父親是誰?” “他就在這座城裡。” “她家富有嗎?” “很窮。” 維扎德夫人細細地觀察著自己的兒子,接著,帶著一臉奇怪的表情探身過去。 “冒昧地問一句,她是你那令人厭煩的奶奶稱為淑女的人嗎?” “她是弗利特街的一個酒吧服務員。”他大膽地回答說。 第二個問題不出所料地跟著來了,並且是以極高的音調。 “那麼,什麼時候分娩?” 雖然早有預感,但這還是沉重地打擊了巴茲爾,令他驚得不能再驚了。他感到渾身血液一下衝到臉上,腿也開始打戰。她則輕蔑地看著他。由於被母親極強的洞察力揭開了傷疤,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猜對了,是吧?很明顯,高尚的人也淪陷了。啊,親愛的,我還未忘記五年前你對我說的那些迷人的語句。你還記得嗎?你還記得你在談到貞潔和榮譽時的那番措辭嗎?並且你還給我起了名字——一個有教養的兒子通常不會應用到自己母親身上的名字;但我猜,你老婆可能更是不止於此?” “如果我的血液裡有色欲,那是因為我非常不幸地成了你的兒子!”他狠狠地叫道。 “當我想起你假裝是個正人君子的樣子時,我總忍不住要崇拜你,你一直都在玩你的小遊戲。但是,坦率地講,你的那些小把戲讓我覺得很噁心。我可不喜歡與酒吧服務員的什麼偷偷摸摸的事情。” “我知道我錯了,但我正準備做出補償。” “蠢蛋!聖人讓我遠離那些懺悔的蠢蛋。如果你不能像個紳士那樣犯錯,你最好做個有德行的人。一個紳士不會因為誘奸了一個酒吧女服務員就會娶她——除非他有個商店售貨員的靈魂。你還敢來對我進行厚顏無恥的說教!”

她一邊回憶著過去的事情,一邊撲閃著眼睛;她站在巴茲爾身旁,像是個憤怒、暴戾的女神。 “你知道什麼是生活嗎?你知道我的血管裡流淌著的炙熱的激情嗎?你根本不知道是什麼魔鬼在撕扯我的胸膛。你有什麼資格評價我?你以為我會在乎嗎?我每一天都過得很愉快,並且以後還會是;並且,不管怎麼說,如果你不是個這麼自以為是的人,你便能看到,我比絕大多數的女人要好得多,因為我絕不會拋棄倒霉的朋友,或是攻擊倒霉中的敵人。” 她言辭激烈地說出了這一切,非常流利,就像是她常常這麼自言自語,而現在總算找到了派上用場的機會一樣。然而很快,她又恢復了她深知的更為有效的尖酸刻薄。 “等我老了,我會去天主教堂過聖潔的日子,並等待著死神的到來。”

“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巴茲爾冷冷地問道。 “沒有了,”她回答說,並聳了聳肩,“你真是個天生的蠢蛋。你是那種注定的平庸之才,因為你無法像個男人一樣去面對撒旦。你走吧,去娶你的酒吧服務生吧!告訴你,你讓我覺得噁心。” 他憤怒地緊握拳頭,轉向門口,然而還沒等他走到門口,管家便通知說德卡皮特勳爵到了,接著一個又高又英俊的年輕人便走進門來。巴茲爾憤怒地看了他一眼,因為他很容易猜到母親同這位富有的年輕人間的關係。德卡皮特勳爵則很驚訝地目送他離去。 “這位和藹可親的人是誰啊?”他問。 維扎德夫人惱怒地笑了笑。 “一個蠢貨。我對他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是我的前任之一嗎?” “不,當然不是。”維扎德夫人回答說——她被這話逗樂了,“給我一個吻吧,孩子。” 極度失望的巴茲爾回到了坦普爾,他走到自己門前時,珍妮給他開了門。於是他才想起來,她說過那天下午會過來聽他關於婚禮的最終安排,他們將在一個登記處舉行婚禮。 “巴茲爾,我在海濱遇到我的哥哥吉米了,”她說,“於是我把他帶來,想讓你們見個面。” 進門之後,他看見桌邊坐著一個瘦弱的年輕人,兩腿懸在空中。他的頭髮呈黃棕色,尖尖的臉上打理得很乾淨,雙眼看起來很是空洞。他看起來比珍妮更為普通,說話帶著倫敦腔,而當他笑起來時,會露出小小的已變色的牙齒,表情十分狡猾可憎。他穿得很時尚——一副城市運動員裝扮,帶著卷簷的圓頂硬氈帽,一身帶方格的套裝,以及一件色彩鮮豔的紫羅蘭襯衣;他還揮舞著一根細細的竹手杖。 “你好。”他說,並衝巴茲爾點了點頭,“很高興認識你。”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不必抱歉,”布什先生愉快地回答說,“我不能待太久,因為我是個商人,但我想,我最好還是順便過來看看,並給我未來的妹夫問個好。我是個誠懇的人。” “你真是太好了。”巴茲爾客氣地說。 “親愛的巴茲爾,當他聽說我們將要結婚時,他非常吃驚。”珍妮高興地叫道。 “那麼現在,你可別介意,”詹姆斯說。 “老兄,我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沒有關係,吉米,你可真謹慎!” “我知道你會覺得難為情。好吧,我該走了。” “你不喝杯茶嗎?”巴茲爾問。 “我祝福你們,不過我可不想打擾你們這對金絲雀。並且我也不是很愛喝茶;我覺得那是女人們愛做的事。我喜歡一些更有力量的事情。” “吉米就是這樣。”珍妮高興地叫道。 “布什先生,我有一些威士忌。”巴茲爾說著,揚起了自己的眉毛。 “啊,可別這麼叫了。你就叫我吉米吧。我受不了這麼正式的稱呼。我們都是紳士。請注意,我並不是一個喜歡自誇的樵夫,但我敢這麼說——我是個紳士。這不是自封的,是吧?” “親愛的,這不是。這只是對事實的陳述。” “這是個無法迴避的事實,因此,有什麼好值得驕傲的呢?如果我在俱樂部裡遇見一個小伙子,而他想請我喝杯酒,我不會問他是不是個貴族。” “你只是喝酒就是了。” “你也會這樣做的,是吧?” “我想也是這樣。現在,我可以請你喝點兒威士忌嗎?” “既然你如此懇切,那我就來點兒吧。我的座右銘是:絕不拒絕酒水。因為酒對牙有好處。” 巴茲爾倒上了酒。 “握緊了,兄弟,”詹姆斯叫道,“你不必加入太多蘇打水。我的運氣可真好。” 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並咂了咂嘴。 “我想說,這真是太好了。現在,我得走了。” 巴茲爾並沒力勸他留下來,他給這位即將離開的客人遞上了一支雪茄。詹姆斯接過後仔細看了一番。 “Villar y Villar!”他驚呼,“好極了。你是花多少錢買的啊?” “我不知道它們值多少錢。這是別人送我的。”巴茲爾點燃了一根火柴,“你不把標籤拿掉嗎?” “如果我知道這是什麼,我就不拿掉了,”詹姆斯說,“我並不是每天都能抽Villar y Villar的,所以在我抽這種煙的時候,我會讓標籤留在上面……好吧,再見了,後會有期,我的老朋友。” 他走後,珍妮轉向了她的愛人。 “你吻我吧……這裡!現在,我可以靜靜地坐下來跟你說話了。你喜歡我哥哥嗎?” “我還不怎麼了解他。”巴茲爾謹慎地回答說。 “他不是個壞人,並且還很會逗樂。他就跟我母親一樣。” “是嗎?”巴茲爾快活地叫道,“你父親也是這樣的人嗎?” “那個,你知道,我父親受的教育不及吉米。吉米是在馬爾蓋特上的寄宿學校。你也是在寄宿學校念的書,對吧?” “是的,我是在哈羅。” “哈羅的空氣不如馬爾蓋特好吧?” “是的。”巴茲爾回答說。 “親愛的,坐到我旁邊來吧……真高興我們可以單獨在一起了。我真希望一輩子都和你單獨在一起。你確定你是愛我的,對吧?” “是的。” “很愛嗎?” “是的。”他微笑著重複道。 她仔細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變得兩眼無光。她將眼睛望到別處。 “巴茲爾,我有話要對你說,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怎麼了,親愛的?” 他將手放到珍妮的腰間,把她抱到了自己身前。 “不,別這樣。”她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躲開了,“請你原地待著別動。如果讓我看著你,我就開不了口了。” 他猶豫了一下,猜測珍妮想要告訴他什麼。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似乎在很努力地控制著自己。 “巴茲爾,你確定你是愛我的,是吧?” “我很確定。”他回答說,一邊努力讓自己微笑起來。 “因為我不希望你是因為可憐我或是類似的原因才同我結婚。如果你僅僅是認為你必須這麼做才願意同我結婚,那麼我覺得,這完全沒有必要。” “珍妮,你怎麼突然想起說這些?” “我已經考慮了很久。那天你提出要跟我結婚時,我太高興了,因此沒有去細想。但是,我太愛你了,所以我看出從那以後,事情便很不一樣了。我不想傷害你。我知道自己不是你應該娶的那類女人,我也無法幫助你出人頭地。” 她的聲音很顫抖,但卻強迫自己繼續往下說,而巴茲爾則一直默默地聽她說著。他看不到她的臉。 “巴茲爾,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很在乎我。如果不是,你只需要如實回答,我們可以就此分手。畢竟,我並不是第一個陷入這種麻煩中的女孩,你知道,我可以很容易地解決這個問題。” 他猶豫了片刻,感覺心很痛。萊依小姐無情的建議以及母親的嘲諷都再次湧上心頭:現在,這女孩自己給他提出了這麼個機會,究竟是不是應該抓住它呢? 他終於可以獲得自由了,他感到歡欣鼓舞;幾個簡單的詞語便可以擊碎那可怕的噩夢,他可以更明智地、更好地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但珍妮轉了過來,巴茲爾在她那美麗而充滿哀愁的眼睛裡看到了焦慮;在她那令人震驚的痛苦期待中,她幾乎已經不能呼吸。看到這裡,巴茲爾失掉了自己的勇氣。 “珍妮,不要折磨自己了,”他斷斷續續地說,“你這也是在折磨我。你知道我愛你,我想要同你結婚。” “真的?” “是的。”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兩行淚即刻湧了出來。她沉默了一會兒。 “巴茲爾,你救了我的命,”她終於說道,“我已下定決心,如果你不想娶我,我就結束自己的生命。” “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是說真的。我無法面對那樣的結局。我都已經想好了——我會一直等到天黑,然後,走到橋上去。” “珍妮,我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成為一個好丈夫。”他說。 然而當珍妮離開後,巴茲爾卻幾乎垮了,一陣無法控制的絕望席捲了他。他想起了萊依小姐將人生比作下一盤棋,他痛苦地回憶起自己走錯的路:結果一次一次地掛在天平上,因此,只要他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一切便能重回正軌;然而每一次的選擇看起來關係都不大,直到最後,他才看見了宿命性的結果。每一步都是無可挽回的,但在選擇的當時卻顯得不那麼重要;人生並不是一個公平遊戲,因為問題總是掩藏在微不足道的面具背後。而現在,於他而言,他已經沒的選擇;他感到了自己在命運面前的無助,彷彿一切在冥冥中早有了安排,而他不過是個傀儡。現在,生活對他而言已是黯淡無光,並且即使是被他視為最大支柱的孩子,也無法給予他絲毫安慰。 “啊,我究竟應該怎麼做?”他悲嘆道,“我究竟應該怎麼做?”想到珍妮要去自殺的威脅,他就感到渾身發抖,並且,他明白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去做;一個突如其來的衝動攫住了他,他似乎找到了解決所有疑惑和不幸的方法。這時,他咬緊牙關,並跳起來。 “我不會這麼懦弱的,”他瘋狂地叫道,“不管怎樣,我已經為自己鋪好了床,我就必須要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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