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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月亮與六便士 毛姆 2307 2018-03-18
然而,雖然我和斯特羅伊夫一樣堅信,斯特里克蘭和布蘭奇之間的關係會走向災難性的結局,我卻沒有料到事情是以一種悲劇的形式收場。夏天到了,天氣濕熱難耐,讓人喘不上氣來,甚至到了晚上也沒有任何涼爽能讓人緩解一下厭倦的神經。被陽光普照的街道似乎把大白天炙烤的熱氣又返還了回來,行人拖著疲憊的雙腿在街道上蹣跚而行。我又有好幾個星期沒有見到斯特里克蘭了,時間和精力被別的事情所佔據,所以沒有再想他和他的那些事。迪爾柯,總是帶著他徒勞的悲傷,也開始讓我厭煩了,所以我也盡量迴避著他。他的事也夠讓人敗興了,我不想在他的麻煩中捲入更深。 一天上午,我正坐在房間裡寫作,身上還穿著睡衣。我的思緒在漫遊,我想到了布列塔尼陽光明媚的海灘,還有大海的清新。身邊放著門房給我端來的盛咖啡牛奶的空碗和一小塊吃剩下的羊角麵包。我胃口不太好,沒有吃完。隔壁房間裡,門房正在放掉我浴缸中的水。這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我讓門房先去開門,一會兒我就听見斯特羅伊夫的聲音問我是否在家。我沒有站起身,大聲招呼他進來,他很快地走進房間,走近我坐的桌子旁。

“她自殺了。”他聲音嘶啞地說道。 “你說什麼?”我嚇了一大跳,大聲喊道。 他動了動嘴唇,好像在說話,可根本沒有聲音發出來。他像個白痴一樣,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我的心都快跳出胸膛,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冒起火來。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穩住點神,伙計,”我說,“你剛才究竟說了些什麼?” 他用雙手做了幾下絕望的姿勢,但是嘴裡還是沒有說出話來。他可能遭受打擊變成了啞巴。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他。現在回想起來,我為自己像個傻子似的舉動感到惱火,我猜想可能是連續幾個晚上沒有休息好,讓我的神經也在不知不覺中快要崩潰了。 “讓我坐下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我給他倒了一杯聖加爾米爾礦泉水讓他喝下去,我把水杯端到他的嘴邊,就像在餵一個孩子。他一飲而盡,有些灑在他T恤衫的前襟上。

“誰自殺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問,因為我顯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他努力定了定神,恢復了常態。 “他們昨晚吵了一架,他離家出走了。” “她死了嗎?” “沒有,他們把她送到了醫院。” “那你究竟在說些什麼?”我不耐煩地喊道,“為什麼你要說她自殺了?” “別跟我嚷嚷,如果你這樣跟我講話,我什麼都跟你講不清楚。” 我緊握雙拳,想控制住我的怒火,我努力擺出一副笑臉來。 “對不起,不著急,慢慢說,你是好樣的。” 他的那雙在眼鏡後面的圓圓的藍眼睛驚恐萬狀,他戴的放大鏡片又扭曲了它們。 “今天早上門房上樓送信,按門鈴後,裡面沒人回答。可她聽見有人在裡面呻吟。門沒有鎖,她就進去了。布蘭奇正躺在床上,她的狀況很不好,桌子上放著一瓶草酸。”

斯特羅伊夫用雙手蒙住臉,一邊前後搖晃著身體,一邊呻吟。 “她的意識還清醒嗎?” “是的,哦,如果你知道她遭了怎樣的罪就好了,我真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他變得聲嘶力竭起來。 “他媽的,你有什麼受不了的,”我不耐煩地喊,“她自作自受。” “你怎麼能這樣殘忍?” “你都做了些什麼?” “他們叫了醫生,也通知了我,還報了警。我已經給了門房二十個法郎,告訴她如果有什麼事,就馬上派人告訴我。” 他停頓了有一分鐘之久,我看得出來,他下面不得不告訴我的話是很難啟齒的。 “當我過去的時候,她還是不跟我說話,她告訴他們讓我走開。我發誓說我原諒了她所做的一切,但她不聽我說。她還試圖把頭往牆上撞。醫生跟我說我不能和她待在一起。她也不停地說:'讓他走開!'我走開了,一個人在畫室里幹等著。隨後救護車來了,他們把她抬到擔架上,他們讓我躲到廚房裡,以免讓她知道我還在屋裡。”

我一邊穿衣服——因為斯特羅伊夫希望我和他一起立即去醫院——他一邊告訴我他已經為他妻子安排了單間病房,這樣她至少可以不用住進空氣污濁、人員混雜的大病房。在我們去的路上,他又向我解釋了希望我去的原因;如果她仍然拒絕見他,也許她會同意見我。他懇求我去反复跟她解釋,他依舊愛著她,他不會責備她一個字的,只是渴望能夠幫助她,他對她沒有別的企圖,在她好了以後,絕不勸說她回到他的身邊,她完全是自由的。 但是,當我們到達醫院的時候,發現這是一棟孤零零、毫無生氣的建築,僅僅看上一眼都會使人心裡憋得慌。我們被人從一間辦公室支到另一間辦公室,爬過無數的樓梯,穿過長長的、空曠的走廊之後,終於找到了負責病人的大夫,他告訴我們病人的病情很重,當天不能見任何人。這個大夫是個小個子,蓄著鬍鬚,穿著白大褂,態度很生硬。很顯然他把病人就看作一個個病例,而把焦急的家屬們看成討厭的麻煩事,必須強硬地公事公辦。而且,對他來說,這事太平常了,不過是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和她的情人吵了一架,服了毒,這種事每天都在不斷地發生。剛開始的時候,他以為迪爾柯就是製造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對他聲色俱厲,態度很不好。當我解釋說,他只是那個憋屈的丈夫,急切地想原諒出軌的妻子以後,這個大夫突然用一種探尋的目光,很好奇地打量他。我似乎看到了目光後面揶揄的意味。倒也不假,斯特羅伊夫確實長著一副受欺騙丈夫的窩囊相。大夫微微地聳了聳肩。

“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他說道,算是回答了我們的問題,“我們還不知道她到底服了多少,也許經過一場虛驚,她會好起來的。女人們總是沒完沒了地為了愛情自殺,但通常她們又會小心翼翼地讓自殺不成功,一般情況下,她們只是擺出一種姿態讓她們的情人憐惜或者害怕罷了。” 在他的口吻中有一種冷漠的蔑視,對他而言,很顯然布蘭奇·斯特羅伊夫只是當年在巴黎企圖自殺的一個案例,作為一個數字僅僅加在統計表中就夠了。他很忙,不能在我們身上浪費更多的時間了,他告訴我們,如果在第二天的某個時候來,也許布蘭奇會好一些的,這樣她的丈夫就有可能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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