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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書信二致愛德華紳士

新愛洛伊絲 卢梭 20912 2018-03-18
是的,紳士,我欣喜地贊同,麥耶里的那番情景確實是我的瘋狂和我的痛苦心情的轉折點。德·沃爾瑪先生的那番話讓我對自己的真實心態完全放下心來。我的這顆過於軟弱的心靈已被治愈,已經恢復健康了;我寧可因一種想像的愧悔而憂傷,也不要不斷地被犯罪感所包圍的那種恐懼。自從這個可欽佩的朋友歸來之後,我便毫不遲疑地對他以朋友相待;是您使我對朋友這個稱謂的高貴價值有所體會的。凡是幫我恢復美德者,我起碼都要這麼稱呼他。我的心靈深處是平靜的,一如我所居住的這座房屋一樣。我已開始在這裡無拘無束地生活了,如同在自己的家裡一樣;如果說我尚未完全具有一個主人的威嚴的話,那我卻更加高興地把自己看做是這家人家的孩子。我在這個家庭中所看到的樸實無華、平等相待使我深為感動,令我油然起敬。我在深切的理智和深情的美德之間度過了一天又一天。在與這對幸福夫妻頻繁接觸的過程之中,我受到了他們的巨大影響,心靈不知不覺地受到了觸動,我的心漸漸地與他們的心結合在了一起,如同與什麼人接觸,你說話就會不知不覺地也同對方一個腔調一樣。

多麼溫馨甜美的隱居之所啊!住在這裡是多麼的愜意啊!這兒的溫馨的生活習慣增加了多少生活的價值啊!即使這座房屋的外表乍看起來並不怎麼樣,但一旦熟悉了它,你就很難不喜歡它的!德-沃爾瑪夫人懷著濃厚的興趣去履行自己崇高的職責,讓所有接近她的人與她溝通——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們、她的客人們、她的僕人們——變得幸福和善良。在這個安寧靜謐的處所,不聞嘈雜喧鬧聲、大聲歡笑聲,但是到處都洋溢著喜氣,人人心喜,面帶喜色。雖然有時候也可見到有人落淚,但那是同情和歡樂的淚水。憂慮、煩惱、悲傷如同它們所造成的必然結果——罪惡與愧悔——一樣,從不降臨到這個家園。 就她而言,除了那件我在上封信中已經告訴您其原因、折磨著她的秘密事情而外,可以肯定,大家都在使她幸福。然而,儘管存在著這麼多使她幸福的理由,但是,處於她的地位,也同樣有著千百種不順心的原因。她的那種單調的隱居似的生活其他女人是忍受不了的;她們會討厭孩子們的吵鬧的;她們對僕人們的精心侍候會厭煩的;她們過不慣鄉間生活;一個不懂溫柔的丈夫的聰明與敬重抵消不了他的嚴肅與偏大的年齡;甚至他的不離左右與戀戀不捨都會成為她們的負擔。她們因而就會想法把他支開,好讓自己在家裡自由自在,或者自己走開去,因為她們對家庭中的那份樂趣鄙夷不屑;她們跑到遠處去尋求一些具有危險性的樂趣,只有在自己家裡成了陌生人時她們才在家中感到自在。只有心靈健康的人才能體會到隱居生活之美;大家只能看到一些好人才喜歡待在家裡,不想外出;如果世上真有一種幸福的生活的話,那想必就是他們在家中過的那種生活。但是,幸福的工具對於那些不會使用的人來說是毫無意義的,人們只有懂得品嚐幸福,才知道真正的幸福之所在。

如果必須明確地說出在這個家庭中大家為了生活幸福是怎麼做的,我想我的回答就是:“他們知道在家中如何生活。”不過,這句話不是法國人所理解的那種意思,按法國人的理解,那就是對待別人應按時尚所要求的一定之規。這句話應從人生意義的角度去理解,因為人就是為此而生的;這種人生就是您跟我談及的那種人生,就是您為我做出了榜樣的人生,它延續的時間超過了其自身,即使到了臨終之時,也不會覺得虛此一生。 朱麗有一位對自己的家庭幸福安逸十分關心的父親;她還有兩個必須給以像樣的撫養的孩子。這應該是平易近人的人主要操心的事情,也是她與她丈夫共同關心的第一位的事情。他們一組成家庭,便研究了他們的財政狀況:他們並不那麼看重他們的財富是否能使自己過上與其身份地位及需求相稱的生活;他們知道沒有一個誠實人家會對自家財產不知足常樂的,因此他們並不擔心孩子們將來會因他們沒有留下多少遺產而心生抱怨。因而,他們便致力於改善家庭狀況,而不是想擴大自己的家業;他們寧願把錢妥善地存起來也不想去賺錢生息;他們沒有去購置新的土地,而是充分地利用其現有的土地,而他們的行為所樹立的榜樣是他們的唯一財富,是他們想擴大的唯一的遺產。

沒錯,財產如果不增加,就會因種種意外情況的出現而逐漸減少,但是,如果因此就想把財產翻上一番的話,那要等到何時才會不以此為藉口,停止無止境地去擴大財富呢?財產將來是要分給孩子們的。但是,他們是不是因此就什麼事都不干了呢?每個人的勞動所得難道不是對自己財富的一種補充嗎?每個人的智慧難道不也是其財富的一部分嗎?永遠無法滿足的貪婪就是如此這般地以謹慎作為幌子而愈演愈烈的,從而因一味地追求保險而導致犯罪。 “有人聲稱要使事物永固不變,這是毫無用處的,因為這不符合事物的本性,”德·沃爾瑪先生如是說,“甚至從理性考慮,我們對許多事情也要碰碰運氣的,但是,如果我們的生命與我們的財富總是不由我們做主而依賴於運氣的話,那我們總在自尋煩惱,總想去預防令人疑三惑四的痛苦和無法避免的危險,豈不是愚蠢透頂嗎?”在這個問題上,他所採取的唯一的措施就是,依靠本金生活一年,然後,把當年的收益留作下一年的用度,這樣一來,一年的開銷可提前一年預留下來。他寧可吃點老本,也不願一味地追逐利潤。他從不鋌而走險,免得稍有點意外便會傾家蕩產,這樣反而使自己的投資獲得了數倍的利益。就這樣,治家有方,穩而不亂,等於是讓他家存有儲蓄,因支出有道而發家致富。

按照世人對財富的看法,這家人家並不算富有,但實際上,我還沒有見過有誰比他們更加富裕的呢。根本就不存在絕對的富有。 “富有”一詞只不過是意味著富人的慾望與財力之間的一種相對關係而已。一個人擁有一阿爾邦的土地,他就可以說是很富有,但一個人即使擁有金山銀山,也可能是個窮人。揮金如土,放蕩不羈,是無止境的,因而這種人比真正為生活所迫而受窮的人還要貧窮。在這家人家,慾望與財力的關係建立在一種無法動搖的基礎之上,也就是說建立在夫婦二人的協調一致上。丈夫負責土地帶來的收益,而妻子則掌握對收益的使用,正是由於他倆配合默契,所以他們才這麼富有。 這家人家留給我的最深刻的印象首先是,在井然有序和按部就班的環境中,總能發現那種恰適、自由、歡快的氣氛。而嚴格管理的井然有序的家庭一般來說都存在著一個很大的缺點:氣氛陰鬱而壓抑。主人們的事必躬親總透著一點慳吝。他們周圍的人無不感到局促拘謹;嚴格的有條不紊讓人覺得在受役使,難以忍受。僕人們是在儘自己的職責,但做起來卻是不甚高興,戰戰兢兢的。客人們受到很好的款待,但是卻不敢真的無拘無束;由於害怕壞了主人家的規矩,所以言語謹慎,舉止拘謹,生怕自己會出什麼差錯。人們感到,這樣人家的一家之長都是些奴隸,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總是考慮著孩子們,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不僅是父親,而且也是人,他們應當為自己的孩子們做出生活的榜樣,要讓孩子們知道只有明智豁達才是幸福。而在這個家庭中,所立下的規矩都是合情合理的。他們認為,一個好父親的主要職責之一不僅是要讓家庭歡快,以便孩子們在家中愉快地成長,而且要讓自己的生活也悠然自得,以便家裡的人能感到像他那樣去生活才是幸福的,不致因貪圖安逸而採取一種與他相反的生活方式。在談到表姐妹倆的娛樂時,德·沃爾瑪先生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箴言警語就是,父親和母親的憂愁陰鬱、平淡乏味的生活是孩子們生活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的首要根源。

就朱麗而言,她沒有其他的條規,只憑藉她的心在辦事,她沒有發現有比心靈更可靠的指針,所以她義無反顧地憑心處事,為了把事情辦好,心靈要她怎麼做她就怎麼做。它對她無須過多地要求,她比誰都更懂得珍視生活的溫馨。這麼一顆極其多情多義的心靈,能對樂趣無動於衷嗎?不會的,相反,她很喜歡娛樂,她尋求樂趣,所有能使她愉悅的樂趣她都來者不拒;我看得出,她很善於品味樂趣,不過,這裡所說的樂趣,是朱麗心目中的樂趣。她既不忘自己的舒適,也不忽略她所愛的人、亦即她周圍的人的舒適。但凡對一個明智之人的舒適有助益的東西,她都不認為是多餘的,不過,凡是用來炫耀的東西,她都稱之為多餘的,因此,在她家裡,您可以發現愉悅感官的東西,但這些東西都既不精緻又不奢華。至於炫耀奢華和虛榮的奢侈品,除了無法反抗她父親的愛好而不得不擺設的東西而外,其他的是一件也沒有的。此外,人們在她家裡還會發現,她的東西奢華炫耀的少而淡雅大方的多。當我跟她談及巴黎和倫敦每天都有人在想方設法把四輪馬車的車廂懸吊得更加穩當舒適時,她對此是深表贊同的,但是,當我提到油漆馬車車廂要花多少多少錢時,她就覺得這太莫名其妙了,老在問我馬車漆得這麼漂亮坐著是不是就更加舒服。她相信我並未誇大其詞,知道人們在油漆馬車上糟蹋那麼多的錢是真有其事,不像從前那樣在車身上裝飾紋章了,這簡直就是在向路人宣告車主人是個放蕩公子而非有才有德之人!尤其讓她反感的是,她聽說女人們也如法炮製,或者大力支持這種做法,而且還在自己的車子身上繪上幾幅稍帶挑逗性的圖畫,以示與男人們的馬車有所區別。談到這一點,我只好搬出您的那位大名鼎鼎的朋友所說的一句話來,她聽了很難理解。有一天,我到您的那位朋友家裡去,正好有人在讓他看這種類型的雙人對坐的馬車。他只是向車廂裡瞄了一眼,便邊轉身邊對主人說:“把這輛車送去給宮廷貴婦們吧,一個正派的男人是不敢坐這種車的。”

向善的第一步就是絕不作惡,而走向幸福的第一步就是絕不要受苦。這兩句格言如能很好地弄明白,就可以省去許許多多的道德條規了,因此,德·沃爾瑪夫人很欣賞這兩句格言。她對苦日子是極其討厭的,她自己不想過苦日子也不想讓別人過苦日子。當她自己很幸福而卻看到別人在落難,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就像一個自己一身清白的人不得不與惡人在一起生活一樣。當她看到自己能夠幫助落難之人減輕痛苦時,她是絕不會假裝惻隱,扭臉不看的,她認為那樣做太凶狠,無人性,所以她是一定會伸出援助之手的。她還會主動地去找受苦之人,以便幫助他們:使她感到痛苦的受苦之人的存在,而不是見到他們;對她來說,光是聽不到有人受苦是不夠的,她還必須確知沒有人在受苦,至少是她身邊的人沒有在受苦,當然,把她的幸福與所有的人的幸福聯繫在一起,那也是超乎常情的。鄰居們對她十分關心,她也同樣極其熱情地關心著他們,時常打聽他們缺些什麼;所有的鄰居她全都認識;可以說她把自己的圍牆給擴大了,把鄰里都給包攏進來,不遺餘力地幫助他們避開他們生活中必然會遭遇到的痛苦與悲傷的事情。

紳士,我想利用您的經驗來觀察她,不過,請原諒我一談到她就興趣十足,我想您也同我一樣。世界上將不會有第二個朱麗。上帝在庇護她,但凡與她相關的事,沒有一樣是純屬偶然的。上蒼讓她來到人世間,似乎是想向人們顯示人的心靈可以達到何等美好的境界,並在不損害她自己的美德與榮譽的情況之下,在不為人知的私生活中她可以享受何種快樂。她的過錯——如果說那件事能算是過錯的話——反而讓她鼓起勇氣,力量倍增。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僕人,人人都很幸運,都生就是為了愛她和為她所愛。她的家鄉是唯一適合她生長的地方;她的樸實無華使她變得高尚,贏得了周圍的人的景仰;她只要生活在快樂的人們中間,她就能幸福。如果她不幸生在受壓迫遭貧困的悲慘人家,前途渺茫,抗爭無果,那麼飽受生活煎熬的人家成天唉聲嘆氣,她的生活就無幸福可言,大家的苦痛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煩惱與憂傷的事就會折磨她那顆善良的心,使她心生痛苦而無望舒緩。

這種情況非但沒有發生,這裡的一切反倒在促使她善良的天性發展。她根本沒有聽到過讓她痛哭不已的大災難。她也沒見到過貧窮與絕望的可怕景象。悠然自得的村民更需要的是她的主意而非她的周濟。如果發現有年幼的孤兒無法自己養活自己,有孤苦伶仃的寡婦無人照應,有無兒無女的老人喪失了勞動能力,生活又不能自理,她是不會害怕自己的接濟對他們而言會成為一種負擔的,政府不可能跑來課他們以重稅,從而讓為富不仁者反而得益,少交應交的稅。她因做了好事而心滿意足,很高興自己所做的好事讓人受益。因此,她體味到的幸福越來越多,並且惠及她周圍的人。她走到的每家每戶很快就呈現出像她家那樣的圖景;她給每戶人家帶去的至少是安逸與恬靜,和諧與善良隨即便在各家各戶傳播開來。她走出自家門時,看到的都是一些令她愉快的事情,而返回家來時,發現的是更如溫馨的事物;她看到的到處都是令她開心的事情;這顆曾經不太注意自己的自尊的心靈,在行善之中學會了自珍自愛。是的,紳士,我要重複一遍,凡是牽涉到朱麗的事無不與美德有關。她的魅力、她的才能、她的興味、她的抗爭、她的過錯、她的悔恨、她的日子、她的朋友、她的家庭、她的痛苦、她的歡樂,以及她的全部命運等等一切,使得她的一生成為一個獨一無二的楷模,想以她為榜樣的女人很少很少,但她們卻不由自主地愛她。

在這裡,在關心他人幸福方面,最讓我高興的是,一切做法全都是憑著理智從事,從未發現有做得過頭的地方。一個人想做好事,但並不一定每件事都做得好;往往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見到一點小事,馬上就跑去幫忙,自己以為是幫了大忙,但卻是幫了個大倒忙,自己竟然還沒有發現。在一般心地善良的女人身上實屬罕見,而在德·沃爾瑪夫人身上卻發揚光大的一個優點就是,在做善行義舉時,她會很好地加以區別,或者是要選擇最有利於行善的方式,或者是要選擇做好事的對象。她給自己制定了一些規則,從不違背。對於別人的請求,她善於把握分寸,既不因心軟而隨便答應,也不因任性而加以拒絕。任何人一生中只要乾了一件壞事,從她那兒得到的只能是譴責,但是,如果是冒犯了她,倒是可望獲得原諒的;即使對於一個好人,她也絕不偏袒,絕不格外施恩。我曾見過她很直截了當地拒絕幫這樣的一個只有她能幫得上忙的人。 “我祝您好運,”她對這個人說,“但我不想幫您這個忙,因為我擔心幫了您會損害了別人。世上有為難之事的人並不少,我不能只想著您一人。”說實在的,她這麼冷酷,心裡也很不好受的,所以她這麼做的次數少之又少。她的信條是,無論是什麼人,只要她沒掌握其劣蹟的證據,他就被她認作是好人,而能夠把自己的劣跡掩蓋得嚴嚴實實的壞人畢竟是非常之少的。她從來不採取一些富人的那種愉閒躲懶的慈善辦法;這些富人以為向窮人施捨了,自己就可以無須祈禱了,而若遇有人求其辦事,只需周濟點錢財即可。她的錢袋並不是永不會枯竭的;自從她當了一家主母之後,她就更學會精打細算了。在幫助窮人減輕痛苦方面,實際上,施捨錢財是最省事省力的辦法了,但這種辦法又是不能解燃眉之急,治標不治本的。朱麗並不是想撇下窮人不管,而是努力做到對他們大有助益。

無論是為他人出謀劃策還是幫別人辦事,她都要先弄清楚自己的主意或者幫的忙是否合情合理,恰如其分,絕不會不問青紅皂白胡來一氣。無論何人,只要是確實需要她幫忙,而且值得幫忙,她是從不拒絕的,但是,對於那些成天投機鑽營,想往上爬的人,她是很少答應他們的請求的。天道酬勤,自食其力。心平氣靜的鄉村居民只要了解這一點,就能知足常樂了。人的種種真正的快樂是可以獲得的;人都會遇到與人生難以分開的痛苦的,有人會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痛苦,其實並未真正擺脫,只不過是轉換成了另一種更加嚴重的痛苦了。農村生活是農村人唯一需要且有益的生活。只有在其他的生活方式瘋狂干擾了他,或用罪惡的榜樣去引誘他時,他才會覺得自己很不幸。一個國家是否真正繁榮昌盛,就在於它的農村;一個民族的力量與偉大取自於自身,而不是依賴其他民族,他們從不依靠攻打其他國家以壯大自己,他們有著極其可靠的自己保衛自己的辦法。在牽涉到對國力的估量的問題時,文人學者們便去觀看國王的王宮以及他的港口、軍隊、軍械庫和城市;真正的政治家則去看他的土地,並深入農民的陋屋。前者看到的是已經做成的事,而後者看到的則是能夠做到的事。 根據這一原則,這家的主人,尤其是在埃唐什,在竭盡所能地幫助農民改善生活條件,而不是幫他們走出農村。富裕農民和貧苦農民都一心想著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城市裡去,前者送孩子去學習,以便有一天能夠成為上等人,後者則想讓孩子在城裡謀一份差事,以減輕父母的負擔。而年輕人自己也喜歡往城裡跑;女孩子羨慕城里人的穿著打扮;男孩子則想去外國軍隊服役,他們認為,將來帶回農村去的是那種粗獷豪氣,蔑視原先的農民身份,而又展示出俯首帖耳的奴性的僱傭兵的神態,這比帶回農村去的那種對祖國和自由的愛更好。朱麗則向他們指出這種偏見的錯誤,指出這樣會腐蝕孩子們,他們將來會不認親爹娘的,而且使他們的生命、命運和道德都將危險不斷,能逃此厄運者到不了百分之一。如果農民們堅持己見,一意孤行,她將絕不伸出援手;她會任由他們去冒罪惡和貧窮的風險;她只專注於幫助那些聽她勸說的人,接濟他們,在物質方面補償他們因留下來而受到的損失。她教導他們通過自珍自愛來給家庭帶來榮耀;她從不像城里人那樣去對待農民;她對他們既真誠親切又嚴格要求,使得他們每個人都樂天安命,但卻讓他們看到自己的身份地位並不卑賤。一個好農民,您只要讓他明白他與村里的神氣一時卻讓父母臉上無光的小暴發戶們的區別,他必然會自己尊重自己的。德·沃爾瑪先生和男爵(當他在這裡的時候),他們經常去看本村與鄰村所進行的體育訓練、比賽、運動會什麼的。天生活潑熱情而又爭強好勝的年輕人,一看見老軍官們也來觀看他們比賽,更加的起勁兒,更加的自信起來。這兩位老軍官還告訴年輕人,一些從外國僱傭軍退役歸來的士兵,在許多方面都不如他們,因為不管怎麼說,一個只掙五個蘇並經常受到棍棒威脅的人,是不可能像一個自由之人一樣,在自己的父母、鄰里、朋友和情人面前,為了本村的榮譽而如此拼搏的。 因此,德·沃爾瑪夫人的一大原則是,絕不幫助別人改變身份,但卻竭力幫助每一個安於自己身份地位的人過上好日子,尤其是不讓處於自由狀態的最幸福的人的人數越來越少,而讓其他的人受益。 就這一點,我常提出異議,我認為大自然之所以讓人們具有不同的才能,似乎是要讓每個人各有所長,而與他的出身無關。對此,她回答我說,有兩件事要先於才能去考慮:風俗與至福。 “人是一種非常高級的生物,所以他是不該單單充當他人的工具,您是不可以讓一個人去為其他人幹事而又不問這事對他本身是否有益,因為人並不是為了社會地位而生的,而社會地位是為人而設置的;為了把位置分配得相宜,每個人都不必過於追求必須適合自己的工作,而是只要某一項工作能使自己盡可能生活得更好,更愉快,就可以了。絕不容許為了他人的利益而去做敗壞一個人的心靈的事,也不容許為了一個正直的人的利益而讓另一個人變成壞人。 “而在一千個離開農村的人當中,在城裡不墮落的,或者說墮落的程度不超過教唆他們的人的,不到十個。在城裡成功和發蹟的那些人,幾乎全都是通過不正當的手段達到目的的。而那些在城裡未能發財致富的倒霉的人,不再會回到原先的狀況了,他們寧願在城裡乞討或做賊,也不願回農村去當農民。在這一千個人當中,即使有這麼一個不隨波逐流,能夠潔身自好,您想一想,這個人今後還能像當初在農村時那樣,不受強烈慾望的影響,仍去過原先那平靜而單調的生活嗎? “人若要發揮才能,就必須了解自己的才能。總是能把各個人的才能都了解清楚,那是件容易的事嗎?我們都到了能夠自己做決定的年齡了,對我們觀察入微的孩子們的才能都很難清楚地了解,叫一個小小農民如何能夠了解自己的才能呢?什麼都沒有一個人童年時所表現的志向那麼模棱兩可的了。孩子們的志向模仿多於才能。他們所表現出的志向的種種跡象更多的是一種偶然,而非一種真正立志追求的志向,何況志向本身並不總能代表才能。真正的才能,真正的天賦,是樸實無華的,沒有那種外露的才華的浮躁,那種急切要表現的勁頭。人們往往把這種外露才華當成了真正的才華,其實那隻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最終是不會成功的。有人聽見擂鼓鳴金,就想當將軍;有人看見在造房子,就想當建築師。我家園丁古斯丹因為看見過我畫畫,就對繪畫產生了興趣,我便把他送到洛桑去學畫畫;他因此便自以為成了畫家了,其實只不過是個園丁。機運、上進心在決定著一個選擇什麼樣的職業。光覺得自己有才還不夠,還必須想著看如何發揮自己的才能。一位君主能否因自己善駕四輪馬車就去當馬車夫呢?一位公爵是否會因自己善於烤肉就去當廚師呢?一個人有才就應該想到往上走而不是往下滑,您想到沒有,這就是大自然的規律?當每個人都了解了自己的才能,並且也想發揮自己的才能時,有多少人能夠真正發揮自己的才能呢?有幾個人能克服那些不公正的障礙呢?有幾個人能戰勝卑劣的對手呢?凡是感到自己不行的人,總要玩弄一些花招和詭計的,而對自己信心十足的人則是不恥於此道的。您不是多次地對我說,那麼多的傳授藝術的學校,實際上都在損害著藝術嗎?由於胡亂招人,便出現了良莠不齊的現象,真正有才之人反而被埋沒了,應該被有才之人獲得的榮譽,竟然被玩弄詭計的人所奪得。如果真的存在一個能夠嚴格按照個人的才能與成績來分配工作和地位的社會的話,那麼每個人都有望獲得他所能夠勝任的職位了,但是,當最卑鄙的人是唯一能夠交好運的人時,就必須嚴格按照規矩行事,必須放棄以才能取人的標準了。” “我還要告訴您,”她繼續說道,“我並不怎麼相信各種各樣的才能都可以得到發揮,因為要達到這種程度,那就必須是有才能的人的數量與社會的需求完全一致;如果地裡的農活只讓那些好手去幹的話,或者把農村中的那些更適宜於乾其他工作的人全都調走,那麼,農村里剩下來種地的人就不夠了,也就養活不了我們了。我認為,人的才能如同藥物的特性一樣,藥物是大自然賜予我們來治病療傷的,儘管大自然並不是希望我們需要用藥。有一些植物是會讓我們中毒的,有一些動物是會吞食我們的,有一些才能對我們是有害的。如果每一樣東西我們都必須按它主要的特性加以使用的話,那它給我們造成的惡果也許會多於它所帶給我們的益處。忠厚淳樸的人並不需要那麼多才能;他們依靠自己的淳樸就能比那些投機取巧的人過得還要好。不過,在投機取巧者逐漸墮落的過程中,他們的才能也在隨著增長,彷彿是為了彌補他們所喪失的美德似的,並迫使壞人也想成為有用之人,儘管他們本意並非如此。” 還有一件事,我並不怎麼贊同她,也就是幫助乞丐的事。由於她家位於大路邊上,所以來來往往的乞丐非常之多,而她見有乞丐上門,都必定會給予施捨。我跟她說,這不僅是把錢往水里扔,是在剝奪給予真正窮困之人的錢,而且,這種做法反倒會讓討飯的與流浪漢人數大增,因為他們很高興從事這種毫不費力的行當,結果,造成了社會的負擔,使社會無法讓他們從事他們應當乾的工作。 “我看得很清楚,”她對我說道,“您在那些大城市裡聽信了自命不凡的理論家們喜歡使用的為富人們的冷酷無情辯解的論調,連您所用的詞兒都是他們的詞兒。您怎麼能用'討飯的'這種輕蔑人的稱謂來貶低窮人的人格呢?像您這樣富於同情心的人,怎麼能公然使用這樣的詞語呢?您別再用這樣的詞兒了,我的朋友,從您的嘴裡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詞兒來。使用這樣的詞兒,受到損害的並非承受這種稱謂的不幸者,而是這麼說的狠心人。我說不清楚那些貶損施捨的人是對還是錯,但我所知道的是,我丈夫對你們的那些哲學家是嗤之以鼻的,他經常跟我說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簡直是在泯滅人天生的憐憫心,讓人變得冷酷無情,我經常看到他對他們的論調不屑一顧,對我的行動從不表示反對。他說的道理很簡單:'有人在受苦,可有人卻花費大量錢財讓人去從事那麼多毫無用處的工作,而且其中有些行當完全是用來敗壞風俗和道德的。'如果把乞討看做是一種行當的話,大家對它不僅不用害怕,反而從中可以發現能夠激發我們的人道主義的東西,從而把所有的人聯合起來。如果從才能方面來看的話,一個戲劇演員都可以讓我擠出幾滴眼淚來,我尚且還得掏錢,那麼,乞丐的口才打動了我的心,我為什麼就不能掏錢施捨他們呢?如果說前者讓我喜愛他人的善良舉止行為的話,那後者則讓我有意去做善行義舉:人們從悲劇中所感受到的所有一切,一出劇院就置諸腦後了,但是,對您所幫助窮人的情景的回憶則讓您總是回味無窮,不斷地心生喜悅。如果說大量的乞丐給國家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那麼,還有那麼多的受到鼓勵或容忍的職業又怎麼說呢?讓社會上一個乞丐也沒有,全在於掌握國家大權的人,但是,為了讓乞丐不以乞討為職業228,是不是就必須讓公民們毫無人道,冷酷無情呢?就我而言,”朱麗繼續說道,“我不知道窮人是否該由國家管,我只知道他們都是我的兄弟,我不忍心拒絕他們向我提出的小小要求。他們中間大部分是流浪漢,這我承認,但是,我深知生活之艱難,所以我知道一個誠實的人要經歷多少不幸才會落到這一地步。我怎麼能夠等到非要弄清他是一個即將餓死、我若拒絕他他就會陷入絕境的以上帝的名義向我乞討的誠實的人之後,才肯給他一小塊麵包呢?我在家門口的施捨是微不足道的:半個德魯茲和一塊麵包施給每一個乞討的人,有明顯殘疾者則給雙份。如果他們沿途在每家富戶能討到這麼多,那就足夠他們一路上的吃喝了,這就是我們對外鄉乞討者所應該做的。即使這一點點東西對他們來說算不上真正的救濟,但是,這至少是表示人們對他們的苦難的一份關心,減輕他們遭受白眼的難過心情,也算是人們給予他們的一點安慰。半個德魯茲和一塊麵包還是給得起的,這比光說一句'願上帝庇佑您! '要真誠得多,彷彿人人都有上帝恩賜,世上除了富人的糧倉之外,還有其他的糧倉嘛!總之,無論大家對這些落難的人是怎麼看的,即使您不欠上門乞討者什麼,但您至少應該對痛苦的人類或它的代表表示尊重,在看到這些受苦難之人時切莫表現出鐵石心腸才是。 “對於那些可以說沒有藉口而真正需要乞討的人,我是這麼做的:對於那些自稱找不到活兒乾的工人,我這裡總為他們備有一些工具以及他們可以乾的活計。我們就是以這種辦法在幫助他們,並考驗他們是否誠實;撒謊者對此十分清楚,所以他們就不再上我們家門了。” 紳士,這個有著金子般的心的人就是這樣始終以其美德在與心狠刁鑽之人進行著鬥爭。所有這些事情以及類似的事情她都當做樂趣去做,每天除了她最珍視的職責而外,餘下的時間,一部分就用來做這類事情。在做完了所有該為別人做的事情之後,當她想到了自己時,她為了使自己的生活變得愜意而做的事,也表現出了她的美德來;她的動機始終是那麼的值得頌揚,在滿足自己的慾念時,她是那麼的有理智、有分寸!她盡力取悅那喜歡看到她滿足而歡快的丈夫;她盡力地啟發孩子們去玩那些無害的遊戲,這些遊戲很有節制,很有規矩,而且又很簡單淳樸,不致讓孩子們產生強烈的慾望。她總是自己先玩再帶孩子們去玩,如同母鴿在自己的胃裡先把穀粒潤軟之後再餵小鴿子們一樣。 朱麗心細,身體也靈活。她的感情細膩,骨骼柔軟。她天生就懂得併喜愛各種娛樂,而且,她長期以來一直是把美德當做是最甜美的享受才極其珍愛美德的。今天她既在平靜地享受著這最崇高的樂趣,也絕不拒絕能與它配合一致的其他各種樂趣,但是,她享受它們的方法如同拒絕享受的人一樣那麼嚴格,而她玩的方法像是沒在想讓自己玩似的,不過,也並不是違背天性強忍著不玩,這樣連上帝也會認為是不合情理的,因此,她讓我們品嚐山區的某些奶製品、德式糕點,以及家里人自己獵獲的野味,這就是我所看到的這家人家的所有特別的東西,這就是餐桌上擺滿的食物,這就是讓我們在歡樂的日子里大快朵頤的東西。餐具很簡單,都是鄉下人所用的,但全都乾乾淨淨,看著喜人;大家吃得歡歡喜喜,開開心心,因此胃口大開,吃得就更加的有滋有味。相反,滿桌的銀餐具,幹坐著,也得餓死;水晶瓶上插著鮮花也當不了飯後甜食,填不飽肚子。而這家人家是絕不做中看不中吃的東西的,不過,他們也很注意食物的外觀,色香味俱全,讓人吃得舒服而不覺得很撐,痛痛快快地喝而不頭暈目眩,飯吃得很長而不厭倦,離席之後也不倒胃口。 二樓有一個小餐廳,與樓下平常吃飯的餐廳不同。這個特別的餐廳在二樓的拐角,兩邊都有陽光照進來;它一邊朝向花園,花園那邊,從樹林望過去就是日內瓦湖;在另一邊,滿山坡的葡萄樹,枝繁葉茂,兩個月後可獲得大豐收。餐廳很小,但裝飾雅緻,看著舒服喜興。朱麗就是在這里為她父親、她丈夫、她表姐、我和她自己,有時候還有她的孩子們,舉行小小的家宴。當她吩咐擺放餐具時,大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因此,德·沃爾瑪先生戲稱這個小餐廳為阿波羅廳,但是,這個小餐廳也同呂居魯斯的餐廳一樣,在賓客的挑选和菜餚的挑選方面,十分的嚴格。一般的客人是不在這兒款待的;有外人來的時候,也不在這兒用餐。這兒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信任、友情和自由的清靜處所。在這兒同桌共餐的都是貼心的人;這兒聚會的是交心的聚會,只有想永不分離的人才能聚集其間。紳士,聚會在等著您,您來此的第一次迎宴將在這兒進行。 一開始,我並未獲得此殊榮。我只是從德·奧爾伯夫人家歸來時才被邀請走進阿波羅廳的。我想像不出主人還能比這再高規格地款待我了;可這頓晚餐讓我產生了其他一些想法。在餐桌上,我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愉快、歡樂、自在,大家親密無間,不分彼此,這是我以前從未感受過的。主人並未叫我隨便一些,可我卻感到自由而隨意;我覺得我們彼此之間比從前更加的了解了。僕人們沒有侍候左右,我心裡的那份拘謹矜持也不翼而飛了;這時候,在朱麗的懇請之下,我又恢復了已戒掉多年的飲酒習慣,餐後,與我的主人們一塊喝著純葡萄酒。 這頓飯讓我吃得非常開心,我真希望我們以後頓頓都如此。 “我還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餐廳哩,”我對德·沃爾瑪夫人說,“你們為什麼不天天都在這兒用餐呢?”她回答道:“您瞧,它多麼美麗呀!損壞了它豈不可惜嗎?”我覺得她的回答不符合她的性格,我懷疑其中另有隱情。我又問道:“您至少可以經常在您周圍做出與這兒一樣的安排,把僕人們支開,讓大家輕鬆自如,無拘無束地交談呀?”她回答我說:“那是因為這樣做太舒適了,老這麼愜意,日久必然生厭,最後反而是大家都不痛快。”無須她再作進一步的解釋,我已經了解了她的想法;我覺得,讓歡樂永遠津津有味的藝術就是,恰如其分,不能過濫。 我發現她在穿著上比以前註意多了。大家責備她的唯一缺點就是,太不注意穿著打扮。這位傲岸的女子自有自己的道理,使我找不到任何藉口對她妄加猜測。但她怎麼掩飾也沒有用,我總覺得她的魅力太強,反而覺得不很自然;我心中暗自叫勁兒,一定要弄清她為什麼不注意打扮但卻依然光彩照人;如果她在頭上挽一個髻的話,那我就會指責她想賣弄風騷了。今天,她的魅力一點也不小,但她並不想運用自己的魅力;我如果沒有發現她今天的這番新的打扮的緣由的話,我會認為她今天這麼注意穿著打扮只不過是想讓自己成為一個漂亮女人而已。開頭幾天,我對此完全弄錯了;我沒有去想她的穿戴與我到的那天(她壓根兒沒想到我那天會到來),為什麼沒有什麼不同,我還以為她是為了我才刻意打扮的。在德·沃爾瑪先生不在的那段時間,我才醒悟過來。自德·沃爾瑪先生動身後的第二天起,她那讓人百看不厭的漂亮打扮不見了,從前那讓我心醉的楚楚動人的樸素樣子也不見了,換成了一種淡雅的裝束,讓人看著心動而又肅然起敬,嬌美的面容更顯得端莊。她的風采中透出一股為人妻為人母的尊嚴;那靦腆而溫柔的目光變得更加嚴肅;可以說是一種崇高而偉大的神態遮掩住了她溫情的容貌。並不是她的儀容舉止有了什麼變化;她的心情的平穩、行為的天真從來不是假裝的;她只不過是運用了女人們天生就有的才能,有時改換一下裝束,改動一下髮型,改穿另一種顏色的衣裙,就能改變我們的感情與思想,毫不費力地就對我們的審美觀產生了巨大影響。在等著她丈夫回來的那一天,她毫不掩飾地又把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把自己的天生的美貌展現無遺;她走出化妝間時,簡直是光彩奪目;我發現她並不是不懂得去掉珠光寶氣,以最樸素的飾物裝扮自己;在看出了她如此這般打扮的目的之後,我心裡氣憤地暗想:“她在同我相戀時,為何不這麼打扮呀?” 這種打扮的品位從女主人擴展到了這家人家所有的人和事:男主人、孩子們、僕人們、馬匹、房屋、花園、家具等等,都打扮得乾淨利落,這表明主人並非不懂得奢華,只是不願意這麼做而已。或者說,假如美的表現不在於東西之豪華,而在於一切都要井然有序,配合得相得益彰,能反映設計者的意圖的統一,那麼,這家人家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很美的。就我而言,我至少認為,到一個家庭成員不多但共享天倫之樂的普通人家去參觀,比到一座亂糟糟的王宮去參觀,要有意思得多,住在王宮裡的人,一個個都在琢磨著搞垮別人,渾水摸魚。治理有方的人家,是一個整體,一切都讓人看著愜意,而在王宮裡,您所見到的各種各樣的人和物,胡亂地混淆在一起,相互間的聯繫是表面的,乍看上去,處處美好,仔細再看,頓然省悟。 如果只按照最自然的印象考慮的話,似乎無須刻意求儉,只要具有審美能力就可以做到鄙夷豪華與奢侈了。對稱與整齊是人見人愛的。舒適和享樂的樣子當然會打動貪圖它的人的心,但是,講究排場是跟秩序與幸福毫不相干的,其目的只是在人前炫耀而已,這能在觀者的心中產生對講排場人的好感嗎?是因興味使然?興味在樸素的事物中難道不比在華而不實的事物中表現得強過百倍嗎?有什麼能比擺排場、講闊氣更令人不舒服的事呀232?是顯示自己了不起嗎?但結果卻完全相反。當我看見有人想建造一座大宮殿時,我馬上就會去想,為什麼不把這座宮殿造得更大一些呢?為什麼這個主人只有五十名僕人,而不僱用一百名呢?這套漂亮的銀餐具為什麼不換成金餐具呢?這人把他的馬車鍍了金,可他為什麼不把他的牆圍子也裝飾上黃金呢?如果他把牆圍子裝飾上黃金了,那為什麼不把他的屋頂也鑲上黃金呢?那個想建造一座高塔的人,最好是把它建得直插雲霄,否則他把塔修得再高也是白搭,因為他修到一定程度就修不上去了,讓老遠的人看了會覺得他無力再往高處修了。啊,渺小的愛慕虛榮的人!如果您把您的能耐展現出來讓我看看的話,我就會告訴您到底有多麼可悲可嘆。 相反,如果事事有規有格,不受人言之左右,樣樣都以實用為主,件件都符合真正的自然需要,那麼這家人家呈現出的景像不僅受到理智的讚許,而且也賞心悅目,因為在這個家庭裡生活的人們感到舒服愜意,自我滿足,不存在自己能力有限之感,看到這幅美好圖景沒人會感到憂傷的。我敢說,任何一個理智健全的人如果連續觀賞一小時國王的王宮和豪華擺設的話,是絕不會不感到憂傷,不對人類的命運感到悲哀的。然而,這座房屋以及居於其中的人的簡樸而有規律的生活,則讓觀者們心中暗自欣喜,越看越入迷。為數不多的一些溫柔恬靜的人,因共同的需要和互相的關心而團結在一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而齊心協力:每個人都能根據自己在家庭中的身份地位,得到滿足自己的需要的東西,誰都不會存有非分之想,大家都對這個家十分依戀,彷彿要在此待上一生一世似的,他們唯一的想法就是做好自己的工作。發號施令者很有分寸,而服從命令者熱情也很高,所以人員之間工作分配平等,沒有誰會對自己分到的工作有所抱怨的。這樣一來,誰也不會去羨慕別人的工作;每個人都意識到只有共同財富得以增加,自己的財富才能增長;就連主人們也認為,只有自己周圍的人幸福了,他們才能幸福。大家都覺得這裡無須添加什麼也不必減少什麼,因為這裡樣樣東西都有用,而且什麼也不缺,因此,這兒看不到的東西,大家也都不想要,而大家在這裡看到的東西都足夠了,誰也不會去問:為什麼不增加一些呀?如果在這裡增添些飾物、繪畫、枝形吊燈、金飾銀飾什麼的,那就會大煞風景。大家看到所需之物十分豐富充裕,但又無一樣是多餘的,所以大家都認為,如果這裡沒有某樣東西,那就是不需要它,而如果是需要的話,那一定是大量存在的。經常不斷地看到這家人家把東西拿去接濟窮人,您就會說:“這家人家富得放不下自己的財富了。”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富足。 當我得知他們為什麼保持著這種富足的樣子時,我感到非常震驚。我對德·沃爾瑪夫婦說:“你們這樣會把家給敗了的,用這麼一點收入維持這麼大的開銷是難以為繼的。”他們聽了便哈哈大笑,告訴我說他們的家當並未減少,他們只是想方設法地節約,收入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大增,根本敗不了家。 “我們保持富足的最大秘訣就是,”他們對我說,“錢不多,但在使用上,必須盡可能地避免生產與消費之間交換的中間環節。每交換一次,都必然有所損失,這些損失積累起來,就使相當多的財力物力幾乎喪失殆盡,如同一隻漂亮的金匣子,折騰來折騰去,最後便變成了一隻銅匣子了。我們生產的東西就地使用,避免了運輸上的消耗,我們所消費的東西都是自家生產的,沒有交換上的損失問題,而當我們需要把多餘的東西拿去換我們所缺少的東西時,我們並不先把我們多餘的東西拿去賣錢,然後再用這個錢去買所缺的東西,因為這樣會造成雙重的損失,所以我們採取以物易物的辦法,這樣雙方都很方便又都很合算。” “我了解這種辦法的好處,”我對他們說道,“不過,我覺得這種辦法也並不是沒有缺點的。除了麻煩多,其利益只是表面上的而非實際上的;運用這種辦法管理產業,其損失很可能超過你們的僱工為你們帶來的利益,因為地裡的活兒,由一個農民去幹總比你們自己去弄要好得多,而且收穫時也比你們來得細心。”沃爾瑪先生立即反駁我說:“您這種看法是錯誤的。農民更關心的是節省費用,而不是提高產量,因為投入資金儘管將來的收穫能給他帶來利益,但資金的投入卻是他難以承擔的。他的目的並不在於拿一筆資金去發揮效益,而在於地裡的花費愈少愈好,如果眼下的收益有了把握,他就不去關心如何改良土壤,而是盡量消耗地力,如果他不把地力消耗殆盡,那就謝天謝地了。因此,有一些懶散的地主,只是為了不費心勞神地收那麼點地租,反而給他自己以及子孫後代造成極大的損失,增加更大的麻煩,有時甚至會弄得傾家蕩產。” “另外,”德·沃爾瑪先生繼續說道,“我並不否認我在耕種上的花費比一個佃戶的花費要多,但是,佃戶的利益我也得提供呀。由於我種的莊稼長得更好,產量就大增,因此,花費雖多,但收益卻大。再者,所謂的花費多,也只是一種表面現象,實際上,所產生的經濟效益卻是很大的。如果交給別人去種我們的田地,我們就會閒著無事了,就得搬到城裡去住,城裡生活費用大,我們的娛樂活動就比在這兒的娛樂活動花錢多得多,而且我們還會覺得玩得不痛快。您稱之為操心的那些事,其實是我們所應該做的事,而且做起來也很有意思。因為我們未雨綢繆,凡事早做安排,所以做起來並不繁難,而且也讓我們不用去干那些耗費錢財的荒唐事了,在農村里,根本不會有荒唐事可干的,而且也沒興趣去幹,所有有利於我們的舒適生活的一切,對於我們來說,都變成一種樂事。” “您放眼看看您的周圍,”這位賢明的一家之主繼續說道,“您看到的將只是一些有用的東西,它們幾乎沒花我們什麼錢,而且讓我省去了許許多多的無謂的花銷。我們餐桌上的食物全都是本地產的;我們穿的用的全都是當地的土布:沒有任何東西因為它是普普通通的就受到蔑視,沒有任何東西因為它稀罕就受到特別的喜愛。由於遠地來的東西或是冒牌貨或是摻假的,所以我們非常仔細而慎重地選擇我們周邊出產的質量好而可靠的東西。我們的吃食很簡單,但卻是經過挑選的。儘管作為豐饒奢華來說,我們餐桌上缺少遠處所吃到的美食,但我們這兒的東西全都新鮮,全都少見,一個美食家在巴黎是吃不到我們湖里產的美味鱒魚的。 “在穿著打扮方面也同樣是奉行著同一原則,如您所見,穿著打扮並沒有被忽視,但唯一講究的是落落大方,不是擺譜顯闊,也不是追逐時尚。對於事物的價值,人們所說的價值與事物的真正的價值之間是有著巨大差別的。朱麗關心的是事物的真正價值,譬如一件衣料,她對它是否陳舊是否時興倒並不怎麼考慮,她考慮的只是質量是不是好,她穿著合適不合適。甚至有些東西,往往正是因為其時興,她就不要,因為時興的東西價格昂貴,實際上卻並不值這麼多錢,而且也不耐久。 “您還得注意的是,在這裡,每樣東西的價值源自其自身的少,而源自其實用性以及與其餘的東西相協調的多,因此,朱麗把各種價格不高的東西調配在一起,組成一個整體,價值就很大了。她生性喜歡創新,單單這種趣味就能賦予事物很高的價值。時興的樣式無一定式,而且價格高昂,而她講究的樣式則是既經濟又耐久。經良好品味認可了的東西總是好的,即使它很少是時髦的,但卻絕不會是滑稽可笑的,它簡樸大方,用起來方便,當時髦的東西過時了的時候,它卻依然如故,可靠可信,常用不衰。 “最後還得說一句的是,必需品雖然很豐富,但並未因此就加以濫用,因為必需品也有其自然限度,而實際需要則是漫無節制的。您可以為一套衣服花上二十套衣服的錢,您可以一頓飯吃掉一年的收入,但是你不可能同時穿上兩套衣服,也無法一天吃兩頓午餐。因此,個人的想法是無邊無際的,而大自然則從各個方面在限制著我們;一個生活一般般的人,只要不太講究享受,就絕不會有傾家蕩產的危險。” “親愛的朋友,”賢明的沃爾瑪繼續說道,“這就是如何處處節約,事事用心,過上富裕的生活的訣竅。能否既增加財富又不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全在於我們自己,因為在這裡,我們幾乎從來沒有毫無目的地透支過,我們花費掉的錢都給我們帶來了更多的收益。” 喏!紳士,所有這一切,沒有一樣不是顯而易見的。到處看上去花銷很大,但其中卻是巧作了安排的。必須假以時日才能看出他們的生活既舒適快樂又不奢華的奧妙之所在。人們一下子很難明白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積蓄,但仔細想來,便恍然大悟:他們的財源取之不盡,而且享受生活樂趣的方法恰如其分,使幸福綿長。對這樣的一種極其符合自然規律的生活,人們怎麼會感到厭倦呢?財富天天在增長,怎麼可能用完耗盡呢?消費時量入為出,怎麼可能傾家蕩產呢?當每一年都對下一年胸有成竹時,誰會把這一年的安排給打亂了呢?在這家人家,往日的勞動果實現在享用,而現在的勞動果實又將作為下一年的充分享受;他們既有花銷又有進賬,不管年成好壞,今天的生活都有保障。 我深入地了解了這家人家的詳細治理情況,我發現一切都是在貫徹這一精神的。所有的刺繡與花邊都出自婦女們之手;所有的布匹都是僱用貧窮女子到家中來紡織的。剪下的羊毛被送到毛紡作坊去換成呢絨,為大家裁剪衣裳;葡萄酒、食用油和麵包都是自家製作的;院子裡堆放著按實際需要砍伐的整整齊齊的木頭;吃的肉是用家禽到屠戶那兒換來的;食品雜貨店的物品是用小麥兌換的;僱工與僕人的工錢是用他們耕種的土地上所產的實物支付的;這裡所使用的家具是用城裡房子的房租購置的;債券的利息用來聘請各位師傅以及添置少量的餐具;剩餘的葡萄酒和小麥便拿去賣掉,把錢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這筆錢由於朱麗的精打細算,絕不會用得一子兒不剩的,不過,也積攢不了太多,因為她還得周濟窮苦的人們。至少純娛樂性的事情,她只是使用地裡的收益來支付,譬如開墾荒地的收益啦,植樹造林的收益啦什麼的。因此,收入與支出始終自然地在保持著平衡,而這種平衡是不可能打破的,誰都無法把它攪亂。 再有,我已經說過了,她在享受方面是很克制的,而這種克制既是一種節儉的方法又是一種新的享樂的方法,譬如,她非常愛喝咖啡;在娘家時,她天天都喝;現在她卻改掉了這一習慣,以便增加喝咖啡的新鮮感;她只是在有客人到訪時才喝咖啡,而且是在阿波羅廳喝,以使大家都喝得高興。這種小小的刺激令她更加開心,花費少了,但她卻既有所克制又飽了口福。與此相反,她卻對她父親和她丈夫經常揣摩,盡量滿足,他們愛吃什麼就給他們準備什麼,而且準備得既豐富又精緻,讓他們覺得她為他們準備的東西非常合乎自己的口味。他們兩人都按瑞士人的方式用餐,把時間稍稍拉長一些,因此,她從不忘記在晚餐之後,給他們上一瓶比普通的葡萄酒香醇得多的陳年葡萄酒。一開始,我被他們那些確實味道純美葡萄酒響亮的名字唬住了;我一邊像產地的人那樣喝著,一邊極其明顯地嘲諷她與自己所奉行的準則不相符合,但她卻笑吟吟地引證普魯塔克書中的一段故事作為回答。那故事講述的是,弗拉米尼烏斯把安提奧朱斯手下有著各種各樣野蠻名稱的亞洲人軍隊比作各種各樣的燉肉,名稱雖有所不同,但一位朋友告訴他說,那全都是同一種肉。 “同樣,”她說道,“您責備我讓您喝這些外國葡萄酒,其實也都是一種酒,您喝著覺得很醇美的蘭西奧、切雷斯、瑪拉加、薩塞涅、西拉庫斯什麼的,其實都是拉沃產的葡萄酒,只不過是釀造方法有所不同罷了,您從這兒就能看到生產這些遠近聞名的酒的葡萄園。它們的質量雖然沒有前面提到的那幾種名酒好,但它們也沒有這幾種名酒的缺陷;由於大家對這些酒的配料很放心,所以大家至少覺得可以喝著不會出危險。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父親和我丈夫像喝珍貴稀有的名酒一樣愛喝它們。”這時候,德·沃爾瑪先生對我說道:“她所釀造的這些酒,我們喝著感到具有其他各種葡萄酒所不具備的醇美,這是因為她是懷著愉快的心情去釀造它們的。”朱麗接著又說道:“啊!它們將永遠是味道醇美的。” 您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都非常的忙,所以偷閒躲懶是不可能的,誰也不會閒得無聊,要跑到外面去拜訪朋友或參加社交活動。他們倒是比較愛到鄰里家走動走動,維持睦鄰關係,但走訪的人家並不多,免得成為一種累贅。儘管有客來訪他們盛情相待,但他們並不希望客人造訪。他們認為來訪者過多,隱居生活的樂趣就被破壞掉了;他們把田間勞作視為一種開心的事情;但凡覺得家庭生活溫馨甜蜜者,都覺得其他的交際活動是枯燥乏味的。他們在這兒消磨時光的方式過於簡單,過於單調,許多人是不為所動的,但是,正是採用這種方式的人有此心情,所以他們覺得它很有意思。懷有一顆健全心靈的人,對恪盡人類最崇高最美好的天職並使大家一起生活快樂怎麼會感到不高興呢?每天晚上,朱麗對白天一天感到滿意,希望第二天也與當天一樣,而每天早晨,她都祈求上蒼賦予她與頭一天一樣的一天。她每天都在做著這些同樣的事情,因為它們都是好事,而且她不知道除此而外還有什麼更好的事情可做的。她想必是這麼做了之後,享受到了人類所能享受到的至福了。願意長此以往的這么生活,難道這不是她在這種狀態下生活得十分幸福的一個明證嗎? 雖說在這裡很少見到大堆被稱之為“高級人士”的無所事事的人,但聚集在這裡的人都能以某種長處打動人心,並以種種美德贏得人們的敬重。平和本分的鄉民,雖不懂社會禮儀,繁文縟節,但天性善良、樸實、誠摯、樂天安命;退役的老軍人;厭倦了為財賣命的商賈;以謙虛和良好的品德教育子女的賢妻良母:這些都是朱麗喜歡結交的人。她丈夫有時候也喜歡同那些曾經混跡江湖的人來往,他們因年齡與閱歷的增長,已改邪歸正,吃盡苦頭之後已經變得老老實實,愉快地回到家鄉來耕種父輩的土地,不願再離開。如果有人在飯桌上想講述一番自己一生的重大經歷的話,那他也絕不會像富有的辛巴德那樣講他如何在紙醉金迷的東方大撈金銀的事,而是講那些通情達理的普通人的故事,講他們由於命運的捉弄和別人不公正的對待未能得到夢寐以求的虛假財富,但卻獲得了真正的幸福。 這兩位連智者都喜歡向他們求教的心靈高尚的人,竟然同農民很談得來,您能相信嗎?賢明的沃爾瑪在村民的淳樸中發現了一些鮮明的個性,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像城里人那樣全都戴著一模一樣的假面具,每個人看起來都另有一副面孔,不像是他們自己。溫柔的朱麗在鄉民們身上看到的是一顆顆十分注重情義的心,一點小小的撫慰就能讓他們感動不已,對於她對他們生活是否安逸的關心,他們由衷地感激不盡。他們的心和他們的頭腦都根本沒有受到人為的塑造;他們絲毫沒有學著按我們的模式生活,所以,您用不著擔心會發現他們是社會之人而非自然之人。 德·沃爾瑪先生在他外出巡視時,常常會遇見某位老者,其理智與頭腦令他稱奇,所以他很喜歡與之閒聊一番。他把老者領去見他妻子;她熱忱地歡迎他,這倒不是她要表現出其身份地位的應有禮貌來,而純粹是她那溫柔善良的性格使然。老者被留下用餐:朱麗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還饒有興趣地同他交談,了解他的家庭和生活狀況,對他的局促不安毫不嘲笑,對他那鄉下人的粗笨舉止絕不過分注意,免得讓人難堪,她總是那麼平易近人,讓他心情放鬆,而又絕不超出對一個坎坷一生、年老體弱老者應有的真心實意的尊敬。老人很開心,敞開了心扉,似乎一時間恢復了自己年輕時的那份活潑開朗勁兒。為祝愿一位年輕夫人而頻頻乾杯,幾杯酒下肚,他那已幾近冰封的心又活躍起來。他興致勃勃地講起了自己的往事,講起了他的愛情、他的家鄉、他參加過的戰鬥、他的同胞們的英勇頑強以及他回到故鄉的情況、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地裡的活計、他所見到的不良現象和他所想到的改進辦法等等。在他這把年紀的人滔滔不絕的談話中,往往會有一些精闢的見解或一些農業方面的經驗,所以當他津津有味地講述時,朱麗總是很認真很有興趣地聆聽。 飯後,她回到自己房間,拿出來一件小禮物,是一件舊衣服,適合老人的妻子或女兒們穿的。她讓自己的孩子們送給他,而他也回敬給孩子們某種既普通又是孩子們所喜歡的東西(是她偷偷地塞給老人讓他送給孩子們的)。這樣一來,孩子們從小時候起,就培養起與不同階層的人交往的仁愛之心。孩子們養成了尊敬老人、崇尚樸實、區別不同階層的人的優點的習慣。農民們看到自己的父輩在一戶可敬的人家受到熱情款待,並同主人同桌共餐,並沒因自己未受到邀請而抱怨,反而是十分高興;他們知道自己未受到邀請並非是自己地位低下,而是因為年輕;他們絕不說:“我們太窮了。”而說:“我們太年輕了,所以不可能受到這種禮遇。”看見自己村里的老人受到如此禮遇,他們也抱著希望自己將來有一天也會有此殊榮,使得他們因未受邀請的心情得到了寬慰,並激起他們認真做人,爭取有一天能有資格獲得這種榮幸。 這時候,為所受之盛情款待而心情久久激動難平的那位老人,回到了自己的茅屋,心急火燎地把自己帶回來的禮物拿出來給妻子和孩子們看。這幾件微不足道的東西卻給全家人帶來了歡快,他們知道有人在關愛著他們。他誇大其詞地跟他們講述主人對他的款待,給他夾的那些菜餚,他品嚐的那些葡萄酒,對他說的那些語重心長的話語以及對他的家人的噓寒問暖,他還細說了主人的平易近人,僕人們的照顧,總之,他是受到了最大的尊敬與善待;他一邊在敘述著,一邊心裡覺著又一次地在享受著主人的盛情,而全家人也都因一家之長受到的禮遇而感到無限榮光。全家人一起在祝福這個慷慨俠義的大戶人家:他們為大人物做出了榜樣,為小人物提供了庇護,他們絕不會瞧不起窮人,而且對白髮老人尊敬有加。這是對樂善好施者的最高評價。如果上蒼願意賜福人間的話,它所賜予的絕不是當著被吹捧對象的面用阿諛奉承的語言所祈求的福,而是一顆懷著感激之情的樸實的心靈在鄉村茅屋裡暗自祈求的福。 一種溫柔甜蜜的感情就如此這般地使得冷漠之人認為平淡乏味的生活具有了情趣;家庭瑣事、田間勞作、隱居生活就這樣通過巧妙的安排而變得有滋有味了。心靈健康的人對普普通通的工作幹起來都會產生情趣,猶如身體健康的人吃什麼都香一樣。而對生活十分厭倦者,無論別人如何讓他們開開心心的,也都開心不起來,這是他們的惡習所造成的,在不儘自己的天職的同時,也就喪失了對生活的興趣。就朱麗而言,情況恰恰相反,從前因為心中存在著某種憂鬱而不願做的事情,而今,由於有著啟迪她去做的動力,她便非常樂意去做了。只有對什麼都無動於衷,才會永遠無精打采,了無生氣。往日讓她活潑積極的天性受到壓抑的那些因素,而今卻反轉來讓她的活潑性格得以發展。她一直在尋求隱居的孤獨生活,以便靜靜地去享受心中充滿著的愛戀;現在,她結識了一些新的朋友,生活中便增添了新的內容。她根本就不是那種慵懶倦怠的主母,在需要干點什麼的時候,卻偏偏在看書,把時間浪費在打聽別人如何盡其天職,而卻不去利用時間儘自己的天職。今天,朱麗要把從前所學的東西付諸實踐,她再也不去研究,去看書了,她要付諸行動。由於她比她丈夫晚起一小時,所以她得比他晚睡一小時。這一個小時是她唯一用來學習的時間,而白天要做的事情太多,她總覺得時間不夠用。 紳士,以上就是我要告訴您的有關這家人家的經濟管理以及主人們的個人生活情況。他們對自己的命運頗為滿意,知足常樂;他們對自己的財富也很滿足,他們不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才去致力於財富的增長,而是在給他們留下遺產時,同時給他們留下肥沃的土地、忠實的僕人和熱愛勞動、秩序、節儉的習慣,使他們像明智的人那樣快樂滿足地享受既是辛苦掙來的又是巧於利用的微薄的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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