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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書信十三復信

新愛洛伊絲 卢梭 5570 2018-03-18
可憐的表妹,你有那麼多過平靜生活的條件,卻偏偏沒完沒了地自尋煩惱!啊,你這苦命的人呀,你的種種痛苦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你按自己的準則行事,在感情的問題上只聽見自己的心聲,而你的心聲不去征詢你的理智,那你就會毫無顧忌地相信你的心靈所啟迪的安全感了,就用不著明明是問心無愧的事,卻偏要去擔心會不會有什麼危險襲來。 我了解你,我很了解你,我的朱麗:你不該故作矜持,而應相信你自己;你藉口說是為了防止犯下新的錯誤,而以自己過去的錯誤來貶抑自己;你之所以疑慮重重,並非為了將來,而是為了不讓從前使你失足的大膽行為再度發生。你應該看到今非昔比了!這一點你想過沒有?而且,今天的情況與往日的情況你也可以比較一下,你要記住,從前我責備你過於自信,可今天,我卻要責備你過於膽怯。

我的表妹,你這樣是不對的:一個人是不能這樣自己欺騙自己的;儘管一個人只要不去想自己的處境,就可以稀里糊塗地過日子,但是,只要他稍加思考,他就會如實地看待自己所處的環境的,他也就不會再假裝看不到自己的優點與缺點的。你性格溫柔、為人忠實,致使你凡事謙恭卑屈,你必須拋棄這種危險的道德觀念,因為它只能讓你一門心思地想著你的自尊自愛,我告訴你說吧,一個正直的人高尚的坦誠是勝過卑屈之人的傲岸的。如果說端莊應有一個度的話,那麼由此而採取的謹慎做法也應恰如其分,以免因擔心有損美德的行為反而玷污了自己的心靈,致使一個原本幻想出的危險反而因驚恐萬狀而變成了真正的危險。你難道不明白,一個人摔了跤站起來,就應該挺直起腰板來嗎?你難道不知道不站穩了,矯枉過正,是會再次摔跤的嗎?表妹呀,你是愛洛伊絲式的情人,你同她一樣的虔誠,願上天保佑你取得更大的成功!說實在的,如果我對你那天生的膽怯性格了解不深的話,你的那些錯誤也會把我給嚇住的;如果我也像你一樣疑三惑四的,那我會因為替你擔心而使自己也為我自己的處境感到戰栗的。

你好好地想一想吧,我親愛的朋友:你是個性格溫柔而隨和,心地正直而純潔的人,你難道不覺得自己這種做法太粗暴了嗎?而且,就你的性格而言,硬是要男女有別,授受不親,是不是太刻板了?我同意你的看法:男人與女人不應該生活在一起,不應該以同樣的方式生活,但是,你就不想一想,這條重要的規矩在實踐中難道說不該有所區別嗎?難道對已婚女子與未婚少女,對一般社交與私人交往,對工作與娛樂就不該有所區別,不該有個例外嗎?制訂這條規矩是考慮到舉止穩重,為人正派,但有的時候難道就不可通融嗎?你希望在一個主張男婚女嫁應該門當戶對的風氣良好的國度,青年男女可以在某些聚會上相互認識,相互了解,相互挑選,可你又口口聲聲反對他們私下相會。你不覺得對於為人妻為人母的女性應該完全相反才對嗎?因為她們沒有任何正當理由可以在公共場合露面,她們家務繁忙,走不出家門,但凡歸主婦做的事,她們一件也逃不了。我不希望看見你把商人帶到你家酒窖裡去品酒,也不希望看見你撇下孩子跑到錢莊去結賬,但是,萬一來了一位誠實人來看你丈夫,或者來找他談點什麼事,可你丈夫又偏偏不在家,那麼你難道就因為害怕與他的客人單獨在一起而拒絕接待他?就連家門也不讓他進嗎?你好好想想其中的道理,該如何行事就全明白了。我們為什麼要認為女人就該留在家裡,與男人分開?認為女人軟弱,為了避免讓她們有受到勾引的危險,就該讓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難道不是對女人的一種污辱嗎?不,我親愛的,這些侮辱人的擔憂,對於一個端莊穩重的女人來說,對於一個周圍總有培養其光榮感的環境並無限忠於其天職的主婦來說,完全是沒有必要的。讓我們與男人有所區別的是大自然本身,它讓男人和女人分工不同;女人最可靠的保護手段是保持溫柔與羞怯謙和,而不是大談什麼貞潔;正是這種專注而又撩人的矜持使男人心中既萌發慾念又產生敬重之意,可以說是用嬌羞顯出了美德。這就是為什麼連丈夫們也不能不受這條規矩約束的緣由;這就是最誠實的妻子一般來說對丈夫都有著巨大影響的緣由,因為藉助這種聰明謹慎的態度,她們可以既不任性又不違拗地在最親密的夫妻關係中也能保持一定的距離,並且使得丈夫對自己永遠也不會感到膩煩。我相信你會同意我的意見:你的行為準則太籠統,難免會遇到一些特殊情況,而且,儘管制訂這一準則的出發點很好,但因為並沒有建立在一種嚴格的義務的基礎之上,所以有時反倒讓人鑽了空子,不按照執行。

你是因為過去犯了錯誤,所以處事小心翼翼,但這對你目前的情況卻是很不利的:我是絕不會原諒你的心靈讓你如此謹小慎微的,我也很難原諒你的理智讓你如此這般的。保護你的那道屏障怎麼就無法使你不產生這種可鄙的膽怯心理呢?我搞不懂,我的表妹、我的親妹妹、我的女友、我的朱麗,怎麼竟然會把一個多情少女的軟弱與一個罪惡女人的不忠貞混為一談呢?你看看你周圍的人吧,他們當中有誰會不是你心靈的支柱呀?你的丈夫,他對你評價甚高,你也得到了他應該給予你的敬重;你的孩子們,你希望把他們培養成為善良的人,他們總有一天將會以有你這樣一位母親為榮的;你可敬愛的父親,你是那麼的愛他,他以你的幸福為幸福,他不以其祖上功德為顯赫,而以你的榮光光大門風;你的女友——我,其命運依靠著你的命運,你應對她為你所做的奉獻給予回報;她的女兒,你應為她做出美德的表率;你的那位男友,他對你的美德的崇敬遠勝於對你個人的崇敬,他對你的尊敬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最後,還有你自己,你的智慧已使你所作的努力得到了應有的報償,你絕對不希望自己花了那麼多心血獲得的成果毀於一旦的。你有著那麼多的理由可以使自己鼓起勇氣來,可你卻偏偏對自己疑三惑四的,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而為了對我的朱麗負起責任來,我需要怎樣才能看清她現在的狀態呢?我只需弄清楚她深陷那段她深感痛悔的錯誤時的情形就可以了。啊!要是你心裡真的閃過不忠貞的念頭的話,我會同意你始終要保持高度警惕,不可掉以輕心的;但是,就是在你認為自己可能會萌發不忠貞的念頭時,你就感到十分的恐懼,嚇得連想犯這種錯誤的念頭都沒有了。

我記得,我們從前曾驚訝不已地聽說,在有一些國家,少女失足被視為罪不容恕,然而,少婦通姦卻美其名曰“風流”,當姑娘時的偶然失足,一旦結婚,就成了小事一樁了。我知道上流社會所奉行的是什麼樣的行為準則;在那裡,美德一文不值;一切都是虛假表象;犯了罪的話,也因未能當場捉姦而不了了之;即使抓住了把柄,但因風氣使然,也只好一笑了之。可是你,朱麗,你是個心靈純潔而忠貞的人,你只是在男人眼裡被看做是有罪的,但你對得起上蒼,你無可自責!你雖然犯了錯誤,但仍舊為人所尊敬。你儘管做了深感愧悔的事,但我們仍舊敬佩你自認為已不復存在的美德。你痛恨自己幹出了讓人輕蔑的事,但是,綜合起來看,那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你為自己的失足已付出了沉痛代價,難道還用為此而惴惴不安嗎?你從前為此而流下了那麼多的淚水,難道你今天還擔心比從前更受人蔑視嗎?不,我親愛的,你非但不應為過去的誤入歧途而惶恐不安,反倒應該因此而勇氣倍增:你已如此後悔不已,就不用再這麼愧疚難當了,過於羞愧的人是無法與可恥的行為進行鬥爭的。

一旦心性懦弱的人需要人幫助自己戰勝軟弱時,會有人主動前來幫助的;而一個性格堅強的人如果能自己戰勝自己的話,他還需要別人來幫助他嗎?所以,請你告訴我,你究竟害怕什麼呀?你的生活曾經一直是一場持續不斷的抗爭,即使遭到挫折之後,你仍舊繼續在為榮譽和天職而鬥爭,而且最終取得了勝利。唉!朱麗,經歷了若許艱難和痛苦之後,流了十二年的淚水和獲得了六年的幸福之後,你難道還害怕一個星期的考驗不成?總之,你應認真地對待自己:如果危險確實存在,你要保護自己,把握住自己的心思;如果危險並不存在,那你要是害怕一個並不可能危害自己的危險的話,就等於是在侮辱自己的理智,損害自己的美德。有一些有損名譽的誘惑人的事情,對一個誠實正直的心靈是毫髮無損的,與之抗爭簡直是令人蒙羞的事,對之誠惶誠恐則不僅是自我貶損,更是在降低自己的人格,這你難道一點也不懂嗎?

我並不是說我的這番道理是無可辯駁的,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道理中有一些是與你的道理針鋒相對的,因此,我不得不說出來。你對自己都缺乏一個正確的判斷,而我雖然看到了你的缺點,但又總認為你心地善良,總一味地偏袒你,所以我的看法正確與否,不由你說了算,也不由我說了算,而要由你丈夫說了算,因為他對你看得比較客觀,是根據你的才德來正確評價你的。我同所有那些感情衝動的人一樣,對城府很深的人是不看好的,不相信他們能夠深刻了解感情豐富的人的內心秘密,然而,我從他在我們的那位遠航者歸來之後寫給我的信中看出,他對你們兩人的內心秘密是頗為了解的,而且,你們的內心活動沒有一樣能逃過他的觀察的。我發現,他的種種觀察既細緻入微又正確無誤,所以我從一個極端跳到了另一個極端,幾乎完全改變了原先的看法,自然而然地便認為,不光憑眼睛而更是憑內心去觀察的那些頭腦冷靜的人,對別人情感方面的評判,比像我這樣的感情衝動、頭腦發熱而又自以為是的人的評判更加正確,他們一開始就設身處地地去思考,所以別人的思想活動,他們完全可以掌握。不管怎麼說,德·沃爾瑪先生是很了解你的;他很敬重你,他很愛你,他的命運與你的命運是緊密相連的。這一切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把自己的一切舉止行動交由他去全權處理嗎?你還害怕些什麼呢?也許他感到老之將至,所以想用一些適當的考驗來使自己心裡踏實些,免得出現老夫少妻通常會有的那種讓丈夫心生嫉妒的事情;也許他希望你能同你的男友親切相處而又不會幹出讓你丈夫和你自己感到不安的事情來;也許他是想向你證明他是對你既信任又尊重的。對於他的這些想法,你千萬不能反對,彷彿不堪重壓似的;依我的意思,我覺得你應該完全相信他對你的真情,他的智慧謙虛謹慎地處理了這一切。

你想既懲罰自己那並不存在的傲岸,並防止一個並不存在的危險的發生,而又不讓德·沃爾瑪先生心生不快嗎?你就單獨地與我們的那位哲學家留下來,對他採取所有的從前也許是多餘的而今卻是必要的預防措施;極力使自己保持矜持,使人覺得即使你的道德無可指責,但卻不敢保險自己不心猿意馬,也不敢保險他就不匪夷所思。你要避免過分親熱的談話,絕口不提往日的那些柔情蜜意;縮短或不要二人單獨在一起;讓你的孩子們經常不離你的左右;切莫單獨地與他待在房間、愛麗舍和被褻瀆了的那片小樹林裡。特別要注意,你這麼做的時候,一定要自然,像是偶然想起似的,絕對不要讓他心生疑竇,以為你是因為害怕他才這麼小心翼翼的。你一向喜歡坐船遊湖,但因你丈夫怕水,而又不願讓孩子們到水上去,所以自己給自己剝奪了這一樂趣,那麼,趁你丈夫不在,讓芳松替你照看孩子,你可以去湖上泛舟了。這是你可以毫無危險地傾訴友情的好辦法,可以在船夫們的保護下,安安靜靜地與他單獨長時間地待在一起,船夫們雖然看得見你們,但卻聽不見你們在說些什麼,在他們還沒弄明白你們這是怎麼回事時,你們就已經棄船上岸了。

我還心生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可能會讓許多人好笑,但我深信你是會喜歡的:在你丈夫不在家的這段時間,翔實而忠實地記日記,等他回來時,拿給他看,這樣的話,你們每逢交談時,就得好好考慮了,因為都得記到日記上去的。其實,我並不認為這樣的一種辦法對很多女人會管用,但是一個真誠坦蕩而無壞心的女人,是擁有其他女人所沒有的預防邪惡的辦法的。凡是有利於保持純潔的辦法,無一不是可取的,凡事從小處著眼,必然能在大處保持住美德。 另外,既然你丈夫將順道來看我,我希望他能把他此行的真實原因告訴我;如果我覺得他說的理由站不住腳的話,我或是讓他立即打道回府,或是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將做出他不願意接受的安排來;這一點,你儘管放心好了。這麼一來,我想,對於你安然通過這一個星期的考驗,是綽綽有餘了。好了,朱麗,我太了解你了,因此我不會不對你的事像對我自己的事一樣要負責到底的。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即使你只是依靠你心靈的誠實,你也不會有任何的危險的,因為我就不信會遇上任何無法預料的麻煩的:一個人總想犯錯誤,美其名曰“軟弱”是說不通的,女人只有自甘墮落才會墮落,因此,如果我考慮到你會遇上這樣的危險的話,請相信我,請相信我的純真友誼,請相信你可憐的克萊爾心中所能產生的種種感情,我是會全力以赴去保護你的,絕不會丟下你孤獨一人不管的。德·沃爾瑪先生跟你說他在結婚之前就知道你的隱情了,這多少讓我有點驚訝。你知道,我一直懷疑他有所察覺;我還要告訴你,我並不認為是巴比嘴不緊說漏了的。你父親至少對你的事有所懷疑,我絕不相信像他那麼正直而真誠的人會欺騙自己的女婿和朋友的。他那麼極力要求你嚴守秘密,我認為他覺得由他來把這事說出來同由你說出來大有不同,由他說出來對德·沃爾瑪先生的刺激要小得多,而且,他深信你遲早也會把自己的事向德·沃爾瑪先生坦白的。現在,讓來人把我的回信帶給你吧;再過一個月,我們再從從容容地談這事。

再見了,小表妹,對你這個善於說教的人來說,我說的夠多的了,現在該你重操舊業,該輪到你說教了,原因就不必說了。我現在所焦慮不安的是,還不能馬上同你在一起。我越是急著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就越是弄得個亂七八糟,茫無頭緒,不知道自己在搞些什麼。啊!莎約特,莎約特! ……如果我不這麼瘋瘋癲癲的就好了! ……不過,我倒是希望自己永遠如此。 附言:對了,我忘了向殿下您恭賀了。告訴我,您的那位大人先生是阿特曼,還是克奈斯,還是波亞爾?就我來說,如果稱呼你為波亞爾夫人,我覺得太彆扭了。啊,可憐的孩子,你曾因為身為一位女子而悲嘆不已,可你現在卻有幸成了一位王公貴婦了!可是,我倆私下里說說,作為一位地位如此高貴顯赫的夫人,我卻覺得你擔心的全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情。你難道不知道小人物才會關心一些小事嗎?你難道不知道一個貴族公子若聲稱是某人父親的孩子是會遭人恥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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