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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書信十二德·沃爾瑪夫人致德·奧爾伯夫人

新愛洛伊絲 卢梭 8560 2018-03-18
親愛的朋友,命中註定你得隨時隨地地保護我不受自己的傷害,而且你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從愛情的陷阱中解救出來之後,還要保護我不致陷入理智的陷阱。經受了若許殘酷考驗之後,我學會瞭如何不犯錯誤,如何不受經常是錯誤所導致的情慾的驅使。我為什麼以前不這麼小心謹慎啊!如果從前我不過分地自以為是的話,我就不會因感情問題而那麼的羞愧難當了。 我這段開場白你也別大驚小怪。如果我還有什麼嚴重問題需求助你這位朋友的話,那我就不配做你的朋友了。犯罪的念頭以前就一直沒在我心中留存過,而我現在則敢說,這種念頭比從前則離我更遠。請你靜靜地聽我跟你說,表姐,你相信我吧,我將永遠不會需要你出主意來幫我解決疑難問題了,誠實之心就足以把所有的疑難問題給化解掉的。

六年來,我一直同德·沃爾瑪先生生活在最完美的夫唱婦隨的甜蜜之中。你是知道的,他從來沒有跟我談及他的家庭情況以及他的個人經歷,而我,在遵從極其關切女兒幸福又極重視家庭榮譽的父親之命嫁給他後,我從未流露過急切想要向他打聽的意思,他何時想告訴我,全聽憑他自己做主。我父親的性命、我的名譽、我心靈的平靜、我的理智、我的孩子以及所有在我看來尚有一定價值的東西,全是他所賜予的,我對此十分滿足,所以,我深信,我對他不了解的地方絕對與我對他已了解的東西相去甚遠的,因而,我無須對他的情況知道得更多,也會盡可能地去愛他,尊敬他。 今天早晨,吃早餐的時候,他建議我們趁天還不太熱,一起去蹓躂一圈,然後,他藉口穿著晨衣在田間走路不方便,便把我們領到那片小樹林中去,親愛的表姐,就是那片我一生所有痛苦開始的小樹林呀。在走近那個命定的地方時,我只覺得我的心臟在怦怦直跳,如果不是因為害羞,不是那天在愛麗舍的一句話讓我擔心解釋不清的話,我本會拒絕往裡面走的。我不知道我們的那位哲學家心裡是否比我平靜一些,但是,不一會兒,我偶爾往他那兒瞥了一眼,竟發現他面色蒼白,模樣都變了,我簡直無法跟你說這一切讓我有多麼的難受。

在進入小樹林時,我看見我丈夫沖我瞥了一眼,而且還莞爾微笑。他在我們中間坐了下來;沉默了片刻之後,他拉起我們的手說:“孩子們,我開始看到我的計劃將絕不會落空,我們三個人可以被一種長久的愛團結在一起,這種愛適合於造就我們共同的幸福,並且可以讓我那逐漸靠近的老年得到慰藉。不過,我對你倆的了解要比你們對我的了解更深;應該使大家都能同樣的了解才對;儘管我並沒有什麼有趣的事可以講給你們聽的,但是,你們既然對我不保密,那我也要做到對你們不保密。” 這時候,他便向我們披露了他的家世,在這之前,只有我父親了解他的家世秘密。你聽了以後,你可以想像一下,這個男人是多麼的冷靜和克制,竟然能把這樣的一個秘密對自己的妻子隱瞞了六年。不過,在他看來,這個秘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所以他就沒有太去想它,也不是故意想瞞著不說。

“關於我一生的經歷,”他對我們說道,“我不會對你們有任何隱瞞的,不過,對你們來說,了解我的經歷並沒有了解我的性格來得重要。我的經歷與我的性格一樣的簡單,你們只要清楚地了解我是個怎樣的人,你們就會很容易地了解我所做過的事情。我生就是個心靈平靜、內心冷靜的人。我屬於那種被人罵作凡事都無動於衷的人,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慾望可以使之背離永遠跟著人類真正導師的道路。我對歡樂與痛苦並不在意,所以,對那些可以左右我們與他人感情的利害關係與人情世故都很漠然。儘管我看到好人落難心裡也有點難過,但這並不是出於惻隱之心,因為,即使看到壞人受苦,我也毫不憐憫的。我唯一的行為準則就是對秩序的天然的愛;人的財力與行為的完美結合如同一幅畫上的巧妙對稱或舞台上演得很成功的一齣戲一樣,讓我感到非常高興。如果說我有什麼特殊愛好的話,那就是我特別喜歡觀察。我喜歡了解人的內心;由於我心中並無幻想,我又能夠冷靜地不偏不倚地進行觀察,而且,長期的經驗又培養了我敏銳的洞察力,因此,我在判斷中是不怎麼會出錯的;這也是我一貫公正觀察所取得的良好效果,因為我並不喜歡扮演什麼角色,只是想觀看別人表演:這個社會適合我對它進行觀察,而不適合我參與其中。如果我能夠改變我自己的天性,並換上兩隻靈活的眼睛,那我會很樂意做這種改變的。因此,我雖然對人冷淡漠然,但我並沒有獨立於別人之外;我儘管不想讓別人來看我,但我卻需要去看別人,我雖然並不愛他們,但他們對我又是不可缺少的。

“我曾有機會觀察上流社會的頭兩種人是朝臣和奴才;這兩種人實際上的差別並沒有表面上的差別大,不值得花很大工夫去研究他們,而且他們也很容易了解,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他們時就對他們感到十分的厭惡。我在離開那個很快就全都看明白了的宮廷之後,我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躲過了正在威脅著我的危險,如果不走的話,我可能就難逃厄運了。我把自己的姓名給改了;因為想了解軍人生活,我便到一個外國君王的部隊中尋了一份差事;正是在這支隊伍裡,我才有幸為令尊效勞的,他因為殺了自己的朋友而很沮喪,就想去自首,並請求褫奪自己的軍職。令尊這位勇敢的軍官的善良的、知錯必改的心,自那時起,便開始讓我對人類有了較好的看法了。他跟我結下了親密的友誼,我對他當然也報之以友情,自這時起,我們便不斷交往,友誼日深。在我所處的新的環境中,我明白了利益並非像我曾經想像的那樣,是人的唯一的行為準則,而在許許多多與美德所抗衡的偏見中,也有一些偏見是有益於美德的。我在想,人的普遍性格是一種不自覺的自尊,其好或壞依賴於改變它的偶然事件,也依賴於習俗、法律、地位、財富和我們的整個社會制度。因此,我憑著我的性子去做;由於蔑視無謂的身份地位的觀念,我相繼幹過不同的職業,有助於我對它們加以比較,並能通過一種職業去了解另一種職業。正如您在某封信中所說的那樣,我感到,”他衝著聖普樂說,“一個人如果光是看的話,那是什麼也看不出來的,必須親身去做,才能了解別人是怎麼做的;我是先當演員再當觀眾。到下層去總是很容易的:我嘗試各種各樣的我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所不齒的行當。我甚至當過農民;當朱麗讓我給園丁打下手時,她絲毫不覺得我像她可能想像的那樣,是個新手。

“隨著我對人——悠然自得的哲學家只了解其外表——的真正了解,我發現了另一個我未曾料到的好處,那就是通過積極的生活,加深我從天性中得到的對秩序的愛,並且,由於一心向善,從而對善有了一種新的愛好。這種情感使得我稍微不像以前那麼愛沉思默想,而更多的讓我注意我自己;漸漸地,自然而然地,我便發現自己是孤獨一人。一直以來讓我心煩意亂的那種孤獨感,久而久之便讓我感到恐懼害怕了,而且我已不再有望避開這種孤獨感。儘管我依然對別人漠然置之,但我卻需要別人的愛;一想到晚景淒涼,無人相伴,使我人雖未老,但已為晚年而悲傷了,而且,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不安和憂傷的感覺。我把自己的痛苦跟德·埃唐什男爵談了。他對我說道:'千萬別未老先衰呀,小伙子。就拿我自己來說,雖然結了婚,但幾乎一直是一個人單獨生活的,我現在卻感到我需要重新當丈夫和父親,我要回到家人的懷抱中來。而您也應該成個家了,這樣也可以讓我找回我失去的兒子。我有個獨生女待字閨中;她人品不錯;她心地善良,她對其職責的愛使她熱愛所有與職責相關的一切。她並不特別漂亮,天分也並不算高,不過,您可以去我家看看,我敢說,如果您對她不動心的話,那麼世界上您再也找不到一個使您動心的人了。'於是,我便來了,我看見了您,朱麗,我頓時覺得您父親對您的描述太謙虛了。您擁抱您父親時的那份激動,那高興的淚水,使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麼的激動。如果說這一次的印像不算很深的話,那它卻是獨一無二的印象。感情要見諸行動則必須有力量的支持,而這種力量的大小則是與抗拒情感的力量成正比的。我雖然一走三年,但我的心卻始終未變。在我返回這裡時,我覺得您的心也沒有變;我必須就在這里為您洗刷您艱難地向人傾訴真情而蒙受的羞辱。”親愛的表姐,你想想看,當我得知我的所有的秘密在我結婚之前就已經洩露了時,我是何等的驚愕啊,更何況,他明明知道我曾屬於另一個人,但仍舊娶了我。

“這種行為是無法原諒的,”德·沃爾瑪先生繼續說道,“但我頂住了別人的說三道四;我不理會別人指責我做事欠考慮;我把您的榮譽和我的榮譽視為一體;當然,我也擔心我倆會一起陷入無法醫治的痛苦;但是,我愛您,而且只愛您一人;其他的一切,對我來說,全都無所謂。即使是最微弱的情慾,如果沒有抵消它的力量,又怎麼可能把它壓制住呢?這就是性格冷淡平靜的人的缺點:只要他們的冷淡性格能夠保證他們不受誘惑,那麼一切都相安無事,但是,一旦有某種誘惑突然襲來,他們就立刻敗下陣來;理智只有單獨發揮作用,不受干擾時,才是主導一切的,稍微遇上一點襲擊,它就立刻不起作用了。我一生只受到過這一次誘惑,我便繳械投降了。如果我還遇到其他別的什麼誘惑的話,我或許也會舉棋不定、見異思遷多走許多彎路,多摔幾次跤的。只有那些火熱的心才敢於戰鬥,並戰而勝之;所有一切巨大的努力、所有一切高尚的行動,都是火熱的心所產生的,而冷靜的理智從來就沒有產生任何出色的行動,而且,只有使各種慾望相互制約,我們才能戰勝它們。當對美德的愛突然昇華,它就能獨自控制其他的慾望,使之保持平衡。真正的智者就是這樣造就的,他們並非與眾不同,能夠避開種種慾望,只不過只有他們知道如何通過慾望本身去戰勝慾望,如同一位領航員能頂著狂風惡浪永遠向前一樣。

“您都看到了,我並不想文過飾非,如果我這樣真的是個錯誤的話,我也會去犯這種錯誤的。不過,朱麗,我了解您,我娶了您,我一點也沒做錯。我感到,我所能享有的一切幸福全都依賴於您一人,但是,如果說有什麼人能夠使您幸福的話,那就是我。我知道,您的心靈需要純潔與寧靜,而您心中所思念的愛情是絕對不會給予您純潔與寧靜的,只有對罪惡感到恐懼才能把那種愛情從您心中驅走。我看得出來,您的心頭重壓著一個巨大的負擔,只有經過一場新的戰鬥,您才能走得出來,而您只有認識到自己仍舊會受到別人的尊重,您才會成為一個受人敬重的人。 “您為了愛情已心力交瘁了:我雖然並不覺得年齡上的差距有什麼妨礙,但它畢竟剝奪了我盼著獲得一種感情的權利,因為這個感情已屬於他人,即使此人得不到它,那其他的人也不可能得到。相反,我感到,我的生命雖說已過了一半了,但是,心中卻有著唯一的一個心願,而且我認為這個心願會是持續不斷的,我很樂意在我的餘年中一直保留住它。我曾長時間地尋來覓去,但都沒有發現一個比得上您的;我尋思,您所辦不到的事,世界上就沒有任何人能夠辦到的;我完全相信美德,因此便娶了您。您一直對我保守的那個秘密,並沒讓我感到詫異;我知道您為什麼要保守這個秘密,我從您謹小慎微的舉止行為中已經看出您保守這個秘密這麼久的緣由了。出於對您的尊重,我也學您的樣子,閉口不提,等著您有一天終於向我親口吐露我看到您每時每刻都欲言又止的那個秘密。我這麼做一點也沒錯;您並未辜負我對您的信任。當我在選擇一位妻子時,我就希望她是我的一位可愛的、賢惠的、幸福的伴侶。頭兩點您已經具備了,我親愛的,我希望那第三點您同樣也具備。”

聽他這麼一說,儘管我努力克制自己,免得哭出聲來打斷了他,但是,我仍禁不住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大聲說道:“我親愛的夫君!我最好的、最親愛的人!即使不是為了您的幸福,也請您告訴我,在我的幸福中還缺少什麼才能讓我更好地享受幸福……”他打斷我說:“您並不缺什麼了,您已經是幸福的了,您完全應該這麼幸福,而現在正是您平靜地享受您花了那麼大的代價,至今才獲得的幸福的時候了。如果說只要您對我忠貞就足夠了的話,那麼,既然您已經答應我對我忠貞了,您就已經做到這一點了。另外,我還希望您對我的忠貞並不使您為難,而且您也感到愉快,因為,唯其如此,我們兩人才會無須相互勸誡,彼此心心相印,忠貞不貳。朱麗,我們做到了,也許比您想像的做得還要好。我覺得您唯一做得不夠的是,您還未能恢復您應有的信心,您過分地貶低了自己。過于謙虛同過分驕傲一樣,都是危險的。如同魯莽冒失使我們去干我們往往力不從心的事一樣,畏縮怯懦則會使我們缺乏信心,有勁也使不出來。真正的謙虛謹慎則在於要充分了解自己的能力,並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您身份改變之後,已經獲得了新的力量。您已經不再是那個哀嘆自己的軟弱而失足的不幸的女孩了;您現在已是最賢惠的女人了,您已經是視自己的天職與榮譽高於一切的女人了,如果說您還存在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您把自己往日的錯誤看得過重,難以自拔。您不應該再這麼自己責難自己,應該學會相信自己,以便更好地依靠自己。您應該排除那些有時會讓您想起往日過錯的不必要的疑慮。恰恰相反,您倒是應該慶幸自己在不諳世事的年齡選擇了一個誠實的男子,選擇了一個今天能夠在您丈夫面前成為您的朋友的情人。當我一得知你們兩人的關係時,我便愛屋及烏地對你們兩人都十分敬重了。我看出了是什麼迷惑人的激情把你給引入歧途的:這種激情只能對心靈美好的人起作用;它有時會毀了他們,但它卻只是通過一種美才迷惑住他們的。我認為,使你們二人走到一起的那同樣的激情,一旦你們的關係變成罪惡的了時,它就立刻會讓你們的關係疏遠的,而罪惡的念頭儘管可以進入像你們這樣的人的心,但卻無法在其中紮下根來。

“自這時起,我便明白,你們之間的關係不必中斷,你們相互間依戀之情有許多值得稱道之處,應該加以很好的處理,而不應把它毀掉,你們二人若是忘掉對方,則必然大大地損害自身的價值。我知道,激烈的鬥爭只能是更加刺激起強烈的慾望,而且,如果說艱苦的努力能夠鍛煉心靈的話,那也將給心靈帶來一些痛苦,而痛苦的持續則會使得心靈消沉,一蹶不振。我利用朱麗的溫柔來舒緩她對自己的嚴厲。”隨即,他又對聖普樂說:“我鼓勵她繼續她同您的友誼,但卻從中清除與友誼無關的東西,因此,我認為,我使她在心中為您保留的東西,也許比我讓她自行處理的話,所留給您的東西還要多。 “我的成功鼓舞了我,因此,我想像醫治她那樣來醫治您,因為我很敬重您,儘管對罪惡存有偏見,但我始終認為,只要以誠相待,充分信任,就能換回心地純潔的人的誠意的。我在見到您之後,您沒有欺騙過我,您至今也沒欺騙過我;儘管您現在尚未達到您應該是的那樣,但我對您的看法比您所想像的要好,我比您自己對您都更加的滿意。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所作所為看上去怪兮兮的,與所有的共同準則相悖,但是,當我們對人的心靈有了更好的了解時,共同的準則就不能完全籠而統之地遵照執行了;朱麗的丈夫不應該像別的男人那樣為人處世。我的孩子們,”他心平氣和地對我們說道,“你們是怎樣的人就做怎樣的人吧,那樣,我們大家才會都高高興興的。儘管人言可畏,但是,不必擔心自己有什麼不對的,你們根本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你們只需考慮現在的事,你們的未來將由我負責。今天,我就不能再跟你們多講什麼了,但是,如果我的計劃能夠實現的話,如果我的希望不致落空的話,我們的命運將會更加美好,而你們兩人將比你們從前那樣更加幸福。”

他站起身來,擁抱了我們,而且想讓我們也相互擁抱,就在這個地方……就在這個我們從前……克萊爾,啊,親愛的克萊爾,你一直是那麼的愛我的!我沒有表現出任何難色。唉!如果我表現出面帶難色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這次的一吻與那次讓我對這片小樹林感到恐懼的一吻大相徑庭:我略有點憂傷地暗自慶幸,我感到,我的心靈已發生了變化,比此前我一直不敢承認的變化要大。 當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我丈夫拉住我的手,讓我站住,並指著我們走出的那片小樹林,笑著對我說道:“朱麗,不必再害怕這個隱秘的地方了,我們剛剛已把它所隱藏的秘密給說出來了。”你也許不願意相信我所說的,表姐,但我可以對你發誓,他的確具有某種能看透別人心思的超自然的才能,但願上蒼永遠讓他保留這種才能吧!我有那麼多對不起人的地方,但他卻對我如此的寬大為懷,這無疑是因為他具有這種才能所致。 你大概尚未看出這其中含有對我的忠告:耐心點,表姐,我馬上就會告訴你的,不過,我剛才跟你說的對澄清其他的那些問題也是十分必要的。 在我們往回走的時候,我丈夫對我說,德·埃唐什那邊早就在等著他去,所以他打算明天就動身前往,並順道去看看你,他將在那邊待上個五六天。我覺得他在這種時候離開很不適宜,但我並沒有明白地說出來。反正我認為德·沃爾瑪先生不應該把自己邀請來的客人留在家中,自己卻離去了。可他卻回答我說:“您難道想要我讓他感覺他不是在自己的家裡嗎?我要像瓦萊人那樣待客。我希望他在我家里賓至如歸,不必天天陪著他。”我見他不願聽我的,所以我就換了一招,盡力勸我們的客人同我丈夫一同前去。我對我們的客人說:“您會發現那兒有它自己獨特的美,甚至有您所喜愛的美;您可以參觀一下我祖輩的以及我的產業:您對我十分關心,所以我認為您會有興趣去看看的。”我正要說那座城堡很像愛德華紳士家的城堡,而且愛德華紳士……幸好,我把話咽了回去。他很簡單地回答我,說我言之有理,他會做我所喜歡的事的。可是,德·沃爾瑪先生好像故意在為難我似的,回答他說,他應該自己決定,自己喜歡怎麼做就怎麼做。 “您覺得怎麼樣好?是去還是留下?”我們的客人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留下。”我丈夫握住他的手說:“那好!那您就留下。您是個誠實而坦誠的人,我對您的回答非常的高興。”在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我無法太堅持己見了。我沉默著,我焦急憂慮的心情無論怎麼掩飾,還是被我丈夫看出來了。當聖普樂走開去一會兒時,我丈夫很不高興地問我:“怎麼啦!我是不是想幫您,卻幫了倒忙了?難道德·沃爾瑪夫人的美德是因時而異的嗎?可我,我卻不是這樣的,我希望自己的妻子的忠貞是發自內心的,而不是偶然為之,我覺得自己的妻子光是遵守諾言還不夠;我很不高興她心裡尚存疑慮。” 然後,他把我們帶進他的書房。他從抽屜裡把我抄給他的我們朋友的幾篇遊記以及我以為早已被巴比在我母親房間裡燒掉的所有信件的原件拿了出來,我一看,差點兒暈倒在地。他指著那些東西對我說:“這就是我之所以感到放心的依據:如果它們在欺騙我,那我要是還相信人還有什麼真心,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我現在把我的妻子和我的榮譽託付給那個少女時曾受人引誘的,但如今卻想一心向善而不願與人悄悄幽會的女人。我把現已為人妻為人母的朱麗託付給現在有著種種機會滿足自己私慾但卻只知道尊重少女時曾做過自己情人的男人。如果你們二位有誰覺得我此言差矣,那我立刻收回。”表姐,你覺得誰敢駁斥他的這番話呀! 不過,到了下午,我找了個時機單獨跟我丈夫談了談。我沒敢跟他談得太深,不敢與他爭論,只是要求他容我考慮兩天,他馬上就答應了。我因此趕緊給你寫信,想請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很清楚,我只要懇求我丈夫根本不要離開家就行了,他一向對我的要求是從不拒絕的,這麼點小要求他當然就更不會拒絕的了。但是,親愛的表姐,我看得出,他對向我表示信任感到高興,可我卻擔心,如果他認為我還需要他允許我有更多的時間加以考慮的話,我會失去一部分他對我的尊重的。我也很清楚,我只要向聖普樂明確地說一句,他會毫不遲疑地陪我丈夫一起走的,但是,這麼一來,我丈夫會不會有所誤解呀?而且,我又怎能做到既不讓人看著覺得是在對聖普樂具有權威,又不讓他反過來覺得具有聽我號令的特權?另外,我還擔心他會認為我這麼小心謹慎確有必要,而且,這個乍看起來簡單易行的辦法是個上策,但實際上也許卻是最最危險的。當然,我並不是不知道,遇到真正的危險,什麼辦法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可是,這個危險真的存在嗎?我吃不准的正是這一點,所以請你幫我參謀參謀。 我越是想探索我心靈的現狀,我就越是發現我心靈中有著讓我放心的東西。我的心靈是純潔的,我是問心無愧的,我既不感到心煩也不感到害怕,在我的心中,我對自己丈夫的真誠是自發產生的,沒有任何的勉強。這並不是因為對往事的不由自主的某些回憶,有時候讓我心生一種我寧可不要的惻隱之心,也不是因為又見到了造成遺恨的人而又引起了對往事的回憶,說實在的,自從他回來之後,我對往事的回憶反而少了,儘管看見他時我非常的高興,可是說來也怪,我反倒覺得思念他比見到他更加欣喜。總而言之,我覺得我甚至用不著求助美德也能在他面前保持平靜,而且,即使不再害怕犯罪了,被這種恐懼所毀滅的情感也很難死灰復燃的。 可是,親愛的表姐,當理智在警鐘長鳴時,光是我的心裡感到泰然就足夠了嗎?我已經喪失了依靠自我的權利了。誰能保證我的自信不會成為一種對罪惡的幻想呢?我怎能相信那些曾經讓我一錯再錯的情感呢?難道罪惡不都是自驕傲而起的嗎?因為驕傲,一個人就對誘惑掉以輕心,就會鋌而走險,摔了跤還要摔跤。 表姐,請你把我的這些想法好好斟酌一番,你將會發現,即使它們本身無足輕重,但是,就它們的目的而言,卻是相當重要的,值得好好地想一想。請你把我從這種種疑慮中解脫出來吧。告訴我,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之下,我該怎麼做,因為我往日的過錯已經使我失去了判斷力,讓我在任何事情上都膽怯懦弱,舉棋不定。無論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我深信你的心靈是平靜的,坦然的,對事物的看法是客觀的,可我的心靈卻像是波濤似的動盪不定,對事物的看法是混亂的和扭曲的。我對自己所見所感的事情全都不敢相信。儘管我多年來一直懺悔,但我卻依然不無痛苦地感到,往日的錯誤,宛如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必須終日背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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