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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書信十一致愛德華紳士

新愛洛伊絲 卢梭 13475 2018-03-18
不,紳士,我敢保證,在這家人家,我所看見的無不是愜意與實用的完美結合,而實用又不只是局限於只關心使人得到利益,還在於給人以無邪而淳樸的享受,使人在隱居、勞動和恬淡的生活中得到樂趣,使投身於這種生活的人保持一顆聖潔的心靈、一顆不受激情慾念紛擾的平常心。如果說無所事事的慵懶生活只能給人以煩惱與憂傷的話,那麼溫馨甜美的樂趣則是一種勤勞生活所結下的果實。大家把勞動看做享受。有艱苦的勞作又有快樂的享受,這才是我們真正的追求。休息起到的是勞動之餘身心放鬆,以利再次投入勞動的作用,因此,休息的必要性並不亞於勞動本身。 我在讚賞可敬佩的女主人在治家方面的孜孜不倦、兢兢業業之餘,還發現在一處她偏愛的散步場所、被她稱之為她的“愛麗舍”的僻靜地方所舉行的休閒活動,搞得也很成功。

數日前,我聽人談起被視做神秘之地的這個愛麗舍。昨天午飯過後,由於外面酷熱難當,屋裡也悶熱難受,德·沃爾瑪先生便向他妻子提議下午放假休息,但他們並未像往常那樣待在孩子們的房間裡,一直到傍晚暑氣散去,而是建議我們一起去果園裡換換空氣。她同意了,我們便一起前去了。 這個地方儘管離主人家住處不遠,但因為有一條綠樹掩映的小路擋住,無論從哪個方向都無法看見它。它周圍的高大樹木枝葉繁茂,從外面看不見裡面,而且果園的門也是緊鎖著的。我一進到裡面,門便被榿木和榛樹遮擋得嚴嚴實實,只有兩旁留有兩條狹窄的通道,當我回首探看時,卻不知自己從何處入得園來,門也不知開在何處,彷彿自己是從天上掉入園中似的。 在走進這個所謂的果園時,突然一陳清涼感覺傳遍周身:濃蔭掩映,綠草茵茵,鮮花遍地,流水淙淙,百鳥歡唱,既使感官為之一爽,又讓人浮想聯翩。然而,與此同時,我彷佛踏進了大自然中最原始最孤立之地,彷彿覺得自己是迄今為止闖入這荒野之地的第一人。一時間,我為這齣乎意料的景象所驚愕,所震懾,所激越,幾乎呆立不動,片刻之後,才情不自禁地激動地高聲喊道:“啊,蒂尼安!啊,朱安—費爾南德茲!朱麗,天涯海角竟然就在您家門前!”她莞爾一笑,回答我說:“許多人都同您一樣這麼認為,不過,再往前走二十步,您馬上就會感到回到了克拉朗,讓我們看看您還記得不記得這個地方的美景了。這裡仍舊是那片果園,您以前還在這裡散過步,還同我表姐互相用桃子砸對方鬧著玩。您是知道的,這兒以前綠草很少,樹木稀疏,沒有濃蔭,又不見流水潺潺。可現在您再看看,空氣清新,滿目青翠,花草繁茂,樹木成蔭,流水淙淙。把它弄成現在這種樣子,您知道我花了多大的精力嗎?我告訴您吧,我是這兒的總管,我丈夫授予我全權。”我卻回答她說:“可是,我卻看不出您管理了什麼呀。這地方確實很美,但是卻像是一片原始荒野,我看不出有人工整治的痕跡。您關上了門,我不知水是怎麼流進來的;其他一切都是大自然造就的;而且,您也絕對做不到大自然那麼好的。”她回答我說:“沒錯,一切都是大自然所創造的,但卻是在我的指導之下創造的,這其中的一切,沒有一樣不是我所安排的。您再猜猜看,我是怎麼安排的。”我回答道:“首先,我搞不明白,花了精力與錢財,怎麼就能代替時間呢?整治成這種樣子,是需要很長的時間的呀!這些大樹……”德·沃爾瑪先生立即插言道:“這個麼,您會發現,真正的大樹並不多,這幾棵是原來就有的。另外,朱麗在結婚之前就著手安排了,幾乎在她母親剛一過世,她便同她父親一起來到這兒過著清靜的生活了。”我接著說道:“是呀!不過,您在這七八年間竟然弄了這麼多的花圃、這麼大的一片草地、這麼多的藤蘿、這麼多的鬱鬱蔥蔥的小樹叢,而且還安排得錯落有致,我估計,在這麼大的一片土地上,搞出這麼多的花樣,至少得花上兩千埃居,您真會精打細算。”她回答我說:“您說我花了兩千埃居?其實我一個埃居也沒花。”——“什麼?一個埃居也沒花?”——“沒花,一個埃居也沒花。只不過沒算我的園丁一年中幫忙乾了十二三天,另外,兩三個僕人也忙乎了十多天,還有,德·沃爾瑪先生有時也放下主人的架子,幫忙乾了幾天的園丁的活計。”這真是奇了,我怎麼也搞不明白。朱麗一直拉著我說到現在,這時候便讓我往前走著,說道:“您往前走走,就全都明白了。再見了,蒂尼安,再見了,朱安—費爾南德茲,再見了,令人心曠神怡的美景!不一會兒;您就會從天涯海角回來了。”

我開始心花怒放地遊覽起這個面貌如此一新的果園來。如果說我沒有發現什麼異國花草和印度果木的話,那我卻發現了由當地的草木聚集而成、且佈局巧妙的景色,更加的喜興而養眼。草叢碧綠,短短的,厚厚的,間有歐百里香、芳香草、茉芥蘭納香以及其他的一些芳草。滿地盛開著野花,但我驚訝地發現其中也有幾種園藝花卉,它們似乎原來就同其他的野花在一起生長的。我時不時地看到一些密實的矮樹叢,陽光都無法滲透進去,宛如密林一般;都是一些木質較軟的樹木,枝頭被彎到地上,紮根地下,宛如美洲的紅樹一般。在較為開闊的那些地方,這裡那裡不對稱地、無序地長著一些零星的花草,有玫瑰花、覆盆子,還有一些灌木叢,如丁香樹、榛樹、接骨木、山梅花、染料木和三葉木,讓人看了覺得此處像是等待開荒的荊棘叢似的。我踏著彎彎曲曲、忽上忽下的小路往前;小路兩邊栽種著小樹,棵棵鮮花綻放,還有種類繁多的各種花環狀植物,如野葡萄、啤酒花、旋狀花、馬兜鈴、鐵線蓮以及其他這類植物,其中夾雜著有忍冬和茉莉。這些花環狀植物如同我有時候在森林中所看見的那樣,隨心所欲地從這棵樹爬到另一棵樹,形成了一層厚厚的天幕,替我們遮擋住了烈日,而我們的腳下,路面鬆軟,舒適,乾而不濕,上有微微的苔蘚,但沒有沙粒和野草,也沒見樹根部長出的枝條。只是這時,我才不無驚訝地發現,這片密實的綠蔭,從遠處看過來,未免森嚴,實際上則是由一些攀援植物和寄生植物構成的,它們沿樹幹攀繞而上,使得樹冠更顯得濃密,而樹根則更顯得陰暗涼爽。我還發現,他們通過一種挺簡單的辦法,使得好幾種這類攀援植物把根寄生在樹幹上,以致佔了很大的空間,使得路面顯得狹窄了。您可以想像得出來,這些寄生植物的繁茂,必然影響果樹掛果,但只是在這處地方,主人為了美觀而放棄了實用,而在其他的地方,他們對果樹與植物的安排管理極其周密細緻,儘管此處果樹無法結果,但整個果園的收益比以前未減反增。只要您想像一下,我們在密林深處有時突然會發現一個野果,把它摘下來嚐鮮,心中有多麼的愜意,您就會明白,在這個人為製造的荒野,看見果實時,儘管並非果實累累,長得又不順眼,但已成熟,其味也十分甘甜,您會多麼的高興呀,您因此而更想再去尋找和挑選這為數不多的水果的。

所有這些小路,兩邊都是清澈見底的小溪在流淌,時而還要切過小路流去,忽而流進那密如蛛網的花草叢中,忽而匯入五顏六色的鵝卵石大水流中,水花四濺,閃爍不定。我還看見有幾處泉眼,泉水從地下噴湧而出,有時還可見一些深深的水渠,水清如鏡,水中映出的景物清晰可見。這時候,我便對朱麗說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不過,這隨處可見的流水……”她指著花園的土埂方向說道:“水是從那邊流過來的。這水渠可沒少花錢,是它在讓人默默地提供噴泉的水,這是我父親讓人修建的,德·沃爾瑪先生出於對我父親的尊敬,不願把它毀掉,而我們每天都過來觀看在花園裡看不到的這股流水在果園中流淌,心中好不快樂呀!噴泉是供外人觀賞的,而果園的溪水則是給我們自己看的。沒錯,我的水是引自從大路下方流過、匯入湖里的大噴泉的,因為它會沖毀大路,給行人造成不便,使大家蒙受損失。它在果園盡頭的兩行柳樹間拐了一個彎,我便想法從另一條路把它引到我的果園裡來了。”

這時候,我總算明白了,他們很合理地讓這些水彎曲流淌,或分或合,盡量繞開坡地,以延長水流,並在一些地方形成小瀑布,發出潺潺的流水聲來。一條條的小溪水,底部舖有一層黏土,上面覆蓋著一層一寸厚的從湖中取來的卵石,並點綴一些貝殼。這些小溪流,有時從大瓦片下流過,上面覆蓋著泥土和草皮,從地面聚集,在出口處形成一個個人造噴泉。在高低不平的地上,架有幾個引水的虹吸管,水從管中落下時,濺起無數的水泡。土地經過如此這般的澆灌,終於變得肥美濕潤,不斷地長出鮮花嫩草,草青花美,煞是好看。 我越是在這怡人的幽靜之地流連,我剛進來時的那種美妙的感覺就越是強烈。這時候,好奇心讓我欲罷不能,我無心去想景物給我留下的印象,而急於把一切看個究竟。我喜歡仔細地觀察,而不想動腦筋去思考。但是,德·沃爾瑪夫人把我從夢境中拉了回來,她挽住我的手臂說道:“您所看到的都是一些不會出聲的靜止的植物,無論您怎麼去觀賞,它們給您的只是一種令人憂傷的孤寂感。跟我來,我帶您看看有感情的動態的東西,那麼,您每時每刻都會發現一種新的樂趣。”我回答道:“您說得對,我聽見了陣陣的鳥鳴,但卻沒見有什麼鳥呀。我想,您這兒有一個大鳥欄。”她說道:“沒錯,我們過去看看。”我還不敢把有關鳥欄的看法說出來,但一想到把鳥關在柵欄裡,我覺得很不是滋味,我覺得這與周圍的景色很不協調。

我們千迴百轉地才繞到果園的下方。我看到所有的溪流都在這裡匯聚,形成一條較大的溪水,從兩行經常修剪的老柳樹中間緩緩地流過。幾近光禿的樹梢,根據我曾提到的那種辦法,被盤成了花盆狀,從中伸出一叢叢的忍冬,有一部分忍冬枝葉互相纏繞在枝頭,另一部分則悠然自得地一溜排地懸於溪水上。幾近果園圍牆盡頭,有一小水池,周圍長滿小草、燈芯草和蘆葦,是鳥欄裡的鳥兒們的飲水之處,也是這股得到極合理利用的珍貴的水發揮其重要作用的最後一個地方。 小水池的另一邊,是一道土堤,一直延伸至圍牆拐角的一個長滿各種灌木的小山丘,山丘高處是矮小的灌木,越往低處走,灌木則長得越高,這樣一來,山丘上下的灌木看上去幾乎與樹冠持平,或者至少有一天將會持平。丘前種著十多株幼樹,將會長得十分高大,有山毛櫸、榆樹、白蠟樹、刺槐等。這些樹像一道大柵欄,是我在遠處聽見其叫聲的各種鳥兒們的護衛。我們就站在形同一把巨大的遮陽傘似的樹蔭下觀看群鳥飛來飛去,歡唱蹦跳,互啄互鬥,好像沒有看見我們近在身旁似的。我們往前靠近時,只有少數幾隻鳥飛走。我原以為它們被囚於一隻大大的鐵絲網欄內的,但當我們走到小水池邊時,我卻看見有好幾隻鳥飛了下來,飛到一條橫亙在水池和鳥欄之間把土堤隔成兩段的小路上來,落在我們身旁。德·沃爾瑪先生繞著水池走了一圈,從口袋裡掏出幾把混合穀粒,沿路撒在了地上,等他一離開去,那些鳥兒便蹦跳著走過去,像雞啄米似的開始叼食起來。它們叼得挺快,我看了覺得它們一定就是這麼餵養大的。我不禁驚呼道:“太棒了!您一開始說鳥欄什麼的,真嚇了我一跳,現在我可明白了,你們這是把它們當做客人,而不是囚徒。”朱麗反問道:“您說誰是客人?其實我們才是客人,在這裡,它們是主人,我們得向它們納貢,才被允許時不時地跑到這兒來的。”我說道:“說得好!可是,這些主人是如何占據這塊地方的呢?用什麼方法讓這麼多的鳥兒自覺自願地聚集在這裡的呢?我還從未聽說有人嘗試過這種方法,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我是怎麼也不會相信這種辦法能夠成功的。”

“是耐心加時間造就這一奇蹟的,”德·沃爾瑪先生說道,“富人們在享樂之中想不到這些。他們總是一心念著享受,所以他們唯一知曉的手段就是暴力和金錢:他們把鳥關在籠子裡,月月花費不少的錢把這些朋友囚起來。每當僕人們走近它們待著的地方時,您就會看到,鳥兒們立刻便飛走了。現在,它們之所以數量這麼多,那是因為原來就有不少。要是原先沒有鳥的話,也引不來這麼多的鳥的。如果原來就有一些鳥,只要經常餵食,不要嚇唬它們,讓它們安心孵卵,不去掏鳥窩,那就很容易引來更多的鳥,那麼,原先就在這兒的鳥就會繼續留在這兒,隨後飛來的鳥也會待著不走了。這片小樹林是原來就有的,只不過是與果園分隔開來的;朱麗讓人把它用一道綠籬圈進果園裡來,又把原來把它與果園隔開來的那道籬笆牆弄掉了,把小樹林的範圍擴大,並栽種上各種新的草木。您可以看到,通往那兒的小路兩側,全都種滿著草以及各種各樣的農作物和其他植物。她每年都讓人在這裡種上小麥、粟類、向日葵、線麻和巢菜,幾乎全是鳥兒愛吃的食物,而我們卻一粒也不收回,全都留給鳥兒們了。除此而外,無論冬夏,她或我幾乎天天還要帶些東西來餵牠們,如果我們來不了的話,通常是芳松代替我們來。它們喝水的地方沒幾步遠,這您都看見了。而且,德·沃爾瑪夫人每年春天甚至還弄些馬鬃、稻草、羊毛和其他一些合適的材料來,好讓它們搭巢築窩。除了給它們提供築巢材料而外,還給它們預備上大量的食物,特別是為它們提防天敵們的侵害,讓它們生活在安靜的環境之中,可以在一個什麼也不缺什麼也不干擾的舒適環境之中產卵孵蛋。這樣一來,鳥父母的家園也就成了鳥寶寶們的家園,鳥群的數量就越來越多,代代繁衍。”

“啊!”朱麗說道,“您應該看到其中的意義!每個人都不該只考慮自己,否則就不會有夫妻相濡以沫、僕人們的忠心效勞、父母親的慈愛了。如果您兩個月前就能來到這裡,親眼看一看這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象,讓心靈享受到大自然的甜美情感,那該有多好啊!”我心酸地回答道:“夫人,您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了,這種樂趣應當歸您享受的。”德·沃爾瑪先生立即抓起我的手,緊握住它說:“您有我們這樣的朋友,您的朋友有孩子,父愛對您來說並不陌生呀?”我看看他,又看看朱麗;他倆彼此對看了一眼,然後,便向我投來極其深情的目光,我忍不住先後擁抱了一下他倆,動情地對他們說:“我會像你們一樣地去愛他們的。”我不知道一句話會通過什麼奇特效應改變一個人的心靈,但是,自此刻起,我已經以另一種眼光看待德·沃爾瑪先生了,我不再把他看做是我曾如此深愛的女人的丈夫,而把他看成是我願為之獻出生命的兩個孩子的父親。

我本想繞著水池走一圈,好更清楚地觀賞一下這個怡靜的棲息地及其居民住戶們,但德·沃爾瑪夫人卻阻止了我,對我說道:“誰都不可以去它們住地驚擾它們,您是我的賓客中被我一直領到離它們這麼近的地方來的第一位。這座果園一共有四把鑰匙,我們和我父親各有一把,第四把由芳松拿著,她是這兒的巡視員,有時候帶著兩個孩子來這裡,孩子們算是一個特殊照顧,但我也讓他們來這裡時,處處小心。古斯丹來這兒,也得由我們四人中的一個陪著來,一年中,他要進這裡來幹兩個月的活兒,其他時間幾乎就不再進來,這裡的活兒就是我們自己乾了。”我對她說:“這樣一來,您因為擔心鳥兒成為您的奴隸,可您自己卻成了它們的奴隸了。”她反駁道:“您這話可是像出自一個暴君之口呀,只有暴君才會認為必須損害他人的自由,他才能享有自己的自由。”

當我們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德·沃爾瑪先生往水池里扔了一把大麥,我隨即往池子裡望去,有幾條小魚游了過來。我立刻驚呼道:“啊!啊!這可是幾個囚徒呀。”德·沃爾瑪先生接嘴說:“是的,這是幾個戰俘,我們饒了它們一命。”他夫人隨即補充道:“沒錯兒。前不久,芳松從廚房裡偷了幾條小魚,背著我們放到水池裡養了起來。我也就听任它們待在裡面了,如果把它們放回到湖里去,芳鬆心裡一定難過得要死,與其讓一個誠實的人傷心,倒不如讓她把魚放養在這個水池裡的好。”我應答道:“您說的很有道理,它們雖說是被囚於此,但畢竟逃脫了被煎炸的命運。” “嗨!您覺得怎麼樣?”我們在往回走的時候,朱麗問我,“您還覺得自己遠在天邊嗎?”——“不,”我回答道,“我已經歸來了,您確實是把我領進愛麗捨了。”德·沃爾瑪先生接著說道:“她給這個果園取的響噹噹的名字與這個美好的地方十分相配。這對孩子們的遊戲也多少帶有點褒獎之意,您要知道,他們玩的遊戲全都不是他們母親教的。”我應聲說道:“我看得出來,我深信這一點,我覺得看孩子們玩這類游戲比看大人幹活兒有意思得多。”

“可這裡還有一點我不太明白,”我繼續說道,“這個地方與原先大不相同,那隻有經過人的經營管理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可是,我沒看出哪兒有一點人在經營管理的痕跡;到處是一片碧綠,清新,生機盎然,可卻不見有園丁的侍弄的樣子;我剛一踏進裡面,覺得走進了一座荒島,不見任何人的足跡。”德·沃爾瑪先生回答道:“啊!這個麼,那是他們把人為的痕跡小心翼翼地給抹去了,而且我有時也幫他們一起進行這種掩飾。在所有翻耕挖填的地方,都撒上了草籽,草長出來之後,翻耕的痕跡便不見了。冬季裡,在土壤貧瘠的地方撒上一層又一層的肥料;肥料腐蝕掉苔蘚,使青草和其他植物生機勃發;樹木也需要這些肥料。而到了夏季,肥料便被吸收,不見了踪影。至於有幾條小徑上覆蓋著的苔蘚,那是愛德華紳士從英國來信告訴我們訣竅,我們特意培養起來的。這兩邊,”他繼續說道,“有圍牆圍著,而圍牆也都有東西遮擋著,但並不是沿牆種植果樹,而是厚厚的一層層灌木叢,標示此處到此為界,那邊就是樹林的邊緣了。另外的那兩邊豎著高高的堅實的樹籬,種的是槭樹、山楂樹、枸骨葉冬青、女貞樹和其他各種雜木,看上去不像是樹籬,而像是一片林木。這些樹並不是排列得整齊劃一,高矮一致;我們從不用墨線取齊;大自然從來就不是按照墨線讓樹木長成筆直的一行的。它們看上去雖說是高矮不等,彎彎曲曲,實際上是巧奪天工,精心設計的,以致延長了散步的路徑,遮擋住了小島的岸邊,既讓人感到島的面積擴大了,而又不是別彆扭扭地讓人拐來拐去,實則曲徑通幽。” 我在思考所有這一切的時候,覺得好生奇怪,他們竟然花了那麼多心思去掩蓋他們在這裡所下的工夫。這種心思花得有必要嗎? “儘管我跟您講了這麼多,”朱麗對我說道,“如果您根據效果來判斷我們的勞動,那您就錯了。您所看見的所有植物都是野生的,或者是生命力很強的,一落到地上,就會自己生長起來。另外,大自然似乎也不想讓人們看見它的真正的美,因為人的眼睛對大自然的真正的美已經極不敏感了,即使它就呈現在人們的面前,人也看不出它的美來。因此,大自然避開人經常光顧的地方,把它的最動人的美呈現在高山之巔,在密林深處,在荒僻小島。喜愛大自然而又無法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尋找大自然的那些人,就被迫對它使用暴力手段,逼使它與他們住在一起,但是,要做到這一點,沒有一點想像力也是不成的。” 聽到這裡,我突發奇想,令他們好笑。我對他們說道:“我在設想,一位巴黎或倫敦的富翁若是這座宅第的主人,還重金聘來一位破壞這兒自然環境的建築師,當他踏進這個簡樸而不起眼的地方時,他是會嗤之以鼻的!他會鄙夷不屑地讓人把所有這些一文不值的東西統統拔掉的!他會把一切弄得整齊劃一!他會把小路修整得漂漂亮亮,大路輻射,樹木呈傘狀或扇形,柵欄精雕細刻!籬牆飾有花紋,呈方形,且有迴轉!草坪上必須是英國的細草,且有圓、方、半圓和橢圓等不同形狀!美麗的紫杉將被修剪成龍形、塔形、小丑形和各種各樣的怪獸形!花園裡將擺放著漂亮的青銅花瓶和漂亮的石雕水果!……”德·沃爾瑪先生打斷我說:“真要是這麼幹的話,倒是把這地方給收拾得極其好看,但卻不會有什麼人進來了,即使有人進來,也急匆匆地便要出去,去尋找鄉間野趣。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是不會有人跑去散步的,頂多也只是為了抄近道,從中穿過,去別處散步。當我在鄉間田野裡時,我總是急著趕回來,到這裡來蹓躂蹓躂。 “在這種極其寬闊而且裝飾得如此豪華的地方,我所看見的只是主人的虛榮心和藝術家的賣弄,他們總是急於展示自己的錢財(這是前者)和自己的才華(此係後者)。他們耗費大量錢財,但給想找田間野趣的人準備的卻是死氣沉沉。喜歡高大不是真正有品味,是不符合人的天性的,會損害人的樂趣的。又高又大,其狀慘不忍睹,讓人覺得假裝高大的人很可悲。站在他的花圃和寬闊的道路中間,他矮小的個頭兒是絕對高大不起來的。一棵二十法尺高的樹木,與他一比,就像是突然變得高六十法尺了,而他所佔的空間絕對超不出三法尺,因此,在他那座巨大的花園裡,他簡直就像是一隻小蟲子似的,沒有人看得見的。 “另外還有一種喜好,與此截然相反,而且更加的可笑,因為它連花園本是讓人散步的樂趣都給剝奪了……” 我回應他道:“這我知道,那是一些追求新奇的人,是一些讓人瞧不上眼的小花卉家,他們一見毛茛就悚然,一見鬱金香便頂禮膜拜。”說到此,紳士,我就跟他們講述起以前我在倫敦的那座花園裡遇到的情況:我們被隆重地迎進去,看見荷蘭的那些寶貝花卉在四層厩肥上綻放,鮮豔奪目。我忘記不了人們呈上一把陽傘和一根手杖,以示對我的尊敬,可我覺得自己很不配享有這一殊榮,其他一些在場的人也有同感。我向他們謙卑地承認,儘管我努力地觀賞,對那些顏色鮮豔、長得高雅的鬱金香裝出讚歎不已的樣子,但我仍舊遭到了那些學者們的嘲諷和噓聲,那位園藝學教授輕蔑地把目光從花上瞥向了我,一臉的不屑,一直到最後都沒再用正眼看過我。我對德·沃爾瑪夫婦補充說道:“我想,他肯定很後悔把手杖和陽傘送給了我。” “這種喜好,”德·沃爾瑪先生說,“一旦成為怪癖,就會使人變得心胸狹隘,變得幼稚,並造成不良後果。您所說的那種花,至少還有其高貴典雅之處,還有其不妄虛名的地方,可是,一棵銀蓮花或者一棵水仙花,正要送去賣的時候,卻遭蟲噬,被啃壞了,那它還有什麼價值呢?還有,中午盛開的花,日落黃昏時便凋謝了,它又有何價值呢?只有好奇的人才欣賞的、而且只是因為它讓好奇的人喜歡了才美麗的那種美,到底能算什麼美呀?有一天,人們對於花卉的看法將與今天的看法完全相反,而且同樣是可以言之成理的,那時候,您就成了博學者,而那些好奇的人則是無知之人了。通達明理的人並不仔細地觀花或評花,他們賞花的目的在於賞心悅目,活動筋骨,與朋友邊散步邊聊天,以舒緩神經。種花的目的是讓我們散步時邊走邊觀賞,而不是讓我們充滿好奇地去賞析。您看他們的花中皇后在這座果園裡到處閃耀:它在使空氣芬芳,它在讓人賞心悅目,但它卻並沒讓人精心呵護,費心勞神。正因為如此,花卉家們才對它看不上眼:大自然已經讓它長得如此秀美,以致他們已無法再為它增添世俗的美了;他們苦於不知如何栽培它,所以就覺得它不討他們的喜歡。那些所謂的有品味的人錯就錯在他們到處都想搞點藝術性,但卻從來就對天然的藝術不屑一顧;他們不懂人的真正品味應該是藏而不露的,尤其是牽涉到大自然的作品,則更是如此。為什麼要把小路弄得那麼筆直並鋪上一層層的沙子?為什麼要把路修成星狀,四處輻射,結果並沒像所想像的那樣,使人覺得園子變大了,反而弄巧成拙,讓人看到了園子的周邊,顯得更小了?在樹林裡,誰見過地上用河裡的沙子舖地的?腳踩在這種沙地上能比踩在苔蘚或草地上舒服嗎?大自然使用過角規和尺子嗎?儘管他們費盡心機地把大自然弄得面目全非,但人們仍舊能從中辨別出大自然原先的某些面貌來,這難道就不能使他們感到害怕嗎?他們一開始散步就已經覺得厭倦了,所以就喜歡把路弄得筆直,以便盡快走到頭,結束散步,這豈不是可笑至極嗎?他們等於是在抄近道,那豈不是像在趕路而非散步,剛一進園子就想要出去嗎? “為生活而生活的、懂得自得其樂的、專尋樸實的真實樂趣、而且又喜歡在自家門口散步的有品味的人,他將會怎麼做呢?他將悠哉悠哉、輕鬆愉快地散步,以致一天之中時時刻刻都很開心,而且散起步來沒那麼多的講究,非常的自然,像是並非真的在散步似的。他散步的地方有流水、草地、樹蔭和清新的空氣,因為大自然把這一切全都為他準備好了。他不搞什麼對稱,因為對稱是自然和多樣性的死敵;一般的花園的路徑全都難分彼此,讓人覺得是走在同一條路上。他將把路上不必要的擺設統統去掉,以便舒舒服服地散步,但路的兩邊絕對不要是平行的,方向也無須總是平坦筆直的,路面得有點起伏,讓人產生一種信步而行的感覺。他對遠方的美景也並無興趣:喜歡眺望遠處美景的人大部分都是見異思遷者,總覺得自己待的地方不如遠方美景誘人;他們總是對遠離他們的東西感到垂涎;因此,藝術家因不知如何使他們對自己身邊的東西產生興趣,便人為地生搬硬套,以取悅他們。但是,我剛才說的那種有品味的人卻無此煩惱;當他身在所在之處覺得很好時,他就根本不想去別的地方了。在這裡,即使看不見遠方美景,但他仍舊很滿足,看不到就看不到,隨它去。他心滿意足地在想,大自然的種種美景這裡應有盡有,因此,我很擔心,外面的景觀稍稍移植進來會大大地減少這個散步場所的樂趣209。可以肯定,但凡不願在一個如此樸實而愜意的地方度過美好時光的人,是沒有純潔的品味和聖潔的心靈的。我承認,我們不可以擺闊氣講排場,以招徠外人,但是,反過來說,我們可以在其中自得其樂,不必非要顯示給別人看。” “先生,”我對他說,“那些修建豪華花園的極其有錢的人,完全有理由不喜歡獨自在園中漫步,不喜歡讓花園只是供自己人享用,因此,他們這麼幹是在考慮別人,這一點倒是很不錯的。另外,我在中國曾經看見過您所說的那種花園,修得倒是非常的藝術,但卻又不符合藝術性,而且花費頗大,維修也不少花錢,所以我一想到這些,就興趣全無,沒心思去觀賞了。他們在平坦的沙土地上,而且只有井水的地方,修造了一些假山假洞,以及人工瀑布,把漢人和韃靼人生活的不同氣候地區的奇花異卉合在一起栽種在同一個園中。而且,園中見不到真正漂亮的路徑,也沒有正規的佈局,而見到的卻是滿目的奇形怪狀的東西,零零散散東放一些西放一些;大自然在其中以各種不同的面貌呈現出來,但整體看來又極不自然。而在這裡,既不用從別處取土運石,也無須鑿井修池,也沒有溫室、火爐、防寒罩和草蓆。可以說是幾近平平坦坦的土地上有著一些簡單樸實的裝飾;草是普普通通的草,灌木是普普通通的灌木,幾條小溪暢快地在淙淙地流著,但卻給人以一種美感。這個園子修整起來並未花很多的心血,簡樸之中給觀者一種新的樂趣。我覺得,這個地方還可以弄得更好看一些,但那樣的話,我反倒是不怎麼喜歡了。柯布漢紳士在斯託修建的那座有名的花園就是一例:那園子是很優美,是景色宜人的處所的一種組合,佈局以不同國家的形式為參照,除了主體像我剛才跟您說的中式花園一樣外,其他的都顯得極其自然。這座漂亮的園子的主人和設計者甚至還讓人在園中建了一些廢墟、廟宇和古建,時空的結合之完美,真可謂巧奪天工,然而,正是這一點,卻讓我覺得很不以為然,因為我希望,讓人高興的事應該是容易辦到的事,不要讓人望而生畏,而在觀賞那些美輪美奐的花園時,一想到它們耗資巨大、工程費時費力,你就沒有繼續欣賞的勁頭了。命運難道讓我們吃的苦受的罪還不夠,還要在享受愉悅之時也得受累不可嗎?” “至於您的愛麗舍,我只想提一個意見,”我看著朱麗說道,“不過,您也許會覺得這個意見很尖銳:我覺得您的這個遊玩之地純屬多餘。你們家房子的另一邊就有一些非常美麗的小樹林,可你們卻不去,為什麼非要跑到這兒來散步呢?”她有點尷尬地說道:“您說的沒錯,可是我卻更喜歡這裡。”德·沃爾瑪先生接過話頭說:“如果您的問題是經過很好地思考之後提出來的,那您這麼說就欠妥了。自從結婚之後,我妻子從未到您所說的那片小樹林去過。儘管她並未告訴我為什麼不去,但我卻知曉個中原因。而這個原因您也並非不知道,所以我希望您尊重您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由有美德的人的雙手所造就的。” 我剛被這麼咎由自取的搶白之後,正準備往外走時,只見芳松領著孩子們走了進來。這三個可愛的孩子撲上來摟住德·沃爾瑪夫婦的脖子;他們也親了一下我。朱麗和我轉身回到愛麗舍,和他們一起又蹓躂了一會兒,然後,才回到正在與幾個工人在說話的德·沃爾瑪先生的身邊。在路上,朱麗告訴我說,做了母親之後,就萌發了一個念頭,一定要把這個供散步之用的園子搞得漂亮一些。 “我想到,等孩子們再大一些時,就得讓他們有一個既可供遊玩又有益於健康的地方玩耍。”她跟我說道,“維護這個地方所費的心思要多過所耗的氣力。關鍵是教他們如何把樹枝剪得有模有樣,而不在於翻耕土地。我希望能讓孩子們有一天成為小園丁,他們得盡量地進行鍛煉,增強自己吃苦耐勞的精神,但又不是非得勞其筋骨不可。另外,也得讓他們干點對他們的年齡來說確實較為艱苦的活兒,但又得把握住,讓他們做的應是他們覺得有趣的活兒。”她還補充說道,“一想到孩子們興沖沖地在做我讓他們做的有趣的事時,我心裡的那份甜美,簡直是難以對您描述,而孩子們看到他們的母親在他們親手栽種的樹下美滋滋地漫步,他們的小小心靈中也是充滿著難以表述的喜悅的。說實在的,我的朋友,”她激動得聲音發顫地說,“如此這般度過的時光就等於是在過來世的幸福日子了,因此,我事先就把此處命名為'愛麗舍'是不無道理的。”紳士,這位無出其右的女人真是一個好母親,一個好妻子,一個好朋友,一個好女兒,尤其讓我刻骨銘心的是,她曾經還是一個好情人。 在這麼迷人的地方逗留,我心潮澎湃,因此,當天傍晚,我就請求主人在我住在府上時,能把芳鬆的那把鑰匙先借給我,讓我去喂喂那些鳥兒。朱麗立刻把一袋穀粒送到我的房間裡來,還把她的那把鑰匙給了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在接過那把鑰匙時,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我覺得,我寧願要德·沃爾瑪先生的那一把。 那天早上,我很早就起了床,像個孩子似的心急火燎地跑到了那座荒島上去。我想把多少美好的想法帶到那個荒僻的地方去呀,那兒大自然的溫馨面貌就足以從我的記憶之中把所有那些讓我遭受如此不幸的虛假的社會秩序全都驅散掉。將籠罩在我周圍的一切全都是出自曾是我最親愛的人之手。我在自己周圍將看到的全都是她的影子;我將看到的所有的東西無不是她親手撫摸過的;我將親吻的花是被她的腳踩過的;我將與晨露一起呼吸到的將是她所呼吸過的空氣;她對娛樂的品味將使我看到她全部的美,而且我將到處都看見她,彷彿她就在我的心底里一樣。 當我懷著這種種心情踏進愛麗舍時,我立刻回想起昨日德·沃爾瑪先生就在這個地方跟我說的那最後的一句話。一想起這句話,我的心情立刻就全都改變了。我覺得我在尋找快樂時卻看到了美德的形象;這個形像在我的腦海裡同德·沃爾瑪夫人的形象融合在了一起;自我回到這裡來之後,我這還是頭一次在朱麗不在場的情況之下看見了她,但她並不是她從前的模樣,也不是我仍喜歡想像的那樣,而是她每天出現在我面前的那個樣子。紳士,我彷彿看到那位如此可愛如此賢惠的女人像昨天那樣被孩子們簇擁著。我看見她的那三個可愛的孩子,看到她的婚姻與純情友誼的珍貴保證的這三個可愛的孩子,擁在她的懷前膝下,對她撒嬌,並接受她的愛撫。我看見那位端莊嚴肅的沃爾瑪,那個為妻子所鍾愛的幸福而又理應幸福的丈夫,就在她的身旁。我彷彿看見她那深邃敏銳的目光射進了我的內心深處,令我現在還覺得汗顏;我彷佛聽見她嘴裡說出一些完全應該的指責,以及我並不愛聽的說教。我看見還是那個芳松·雷加爾跟隨在她的身後,這是美德與人性戰勝最熾熱的熱情的活生生的證明。要想越過她的這位不可侵犯的護衛去騷擾她,那是一種多麼卑劣可惡的情感呀!我懷著極大的痛恨自己的心情,壓制住那罪惡的、尚未完全熄滅的情慾的下流沖動;對這幅如此純美的天真而淳樸的畫面,稍有褻瀆,我就算不上是個人了。我腦海中反复在回憶她走出園子時跟我說的那番話,然後,又在同她一起探索她所一心嚮往的未來,我看見那位慈愛的母親在擦拭孩子們額頭上的汗珠,在親吻他們緋紅的雙頰,在把那顆為愛而生的心靈投入到天性的最甜蜜的感情中去。所有這一切,包括愛麗舍這個名字,無不在糾正我的非分之想,無不在給我的心靈帶來平靜,剔除那誘惑人的情慾的紛擾。愛麗舍這個名稱可以說是給我描繪出了那位想出這個名稱的人的內心世界;我覺得,她若是內心仍舊激盪不定的話,她是絕對不會挑選這麼個名稱的。我心中在想:“在她的心靈深處,如同她所命名的這個幽靜之所一樣,寧靜佔據著主導地位。” 我自我陶醉於一種甜美的遐想之中;我的這種遐想是我事先所未曾預料到的。我在愛麗舍待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比我一生中所有的時光都更讓我情有獨鍾。我在回想這轉瞬即逝的甜美的兩小時的時候,只覺得在我的真摯的沉思遐想之中,感受到了心懷叵測者從未品嚐過的某種幸福,就是那種獨善其身,自得其樂的幸福。如果不帶任何偏見地去看待的話,我真不知道還有其他什麼樂趣可與之相媲美的。我至少是感覺到,無論是誰,只要是同我一樣也喜愛孤獨的話,是不會自尋煩惱的。也許我們就能從這些道理中找出關於人對惡之利與善之利的錯誤看法的關鍵來,因為行善所得之喜悅完全是內在的,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能感覺得到,而惡之利是逃不過別人的眼睛的,因此,只有因作惡而獲利之人才會感覺得到他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時候不早了,我卻渾然不覺。這時候,德·沃爾瑪先生前來找我,告訴我說朱麗泡好了茶在等著我。 “是你們讓我獨自多待一會兒的,”我邊道歉邊對他們說道,“昨天下午我過得好極了,所以今天早上我又跑到那兒去享受美景去了。儘管讓你們久等了,但我這一上午並沒白過。”德·沃爾瑪夫人說道:“說得太好了,即使讓我們等得再晚,也不能失去與您共進午餐的樂趣。早上,我是不讓外人進我的房間的,他們得在自己的房間裡用餐。午飯是朋友間一起吃的,僕人不在這裡吃,討厭的人也不允許來。所以大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心中有什麼心思全都可以抖摟出來,心裡有話用不著憋著,可以大膽地訴說,會得到信任與安慰的。這幾乎是唯一讓人是什麼樣就什麼樣的時間,要是整天都如此該有多好啊!”我差一點脫口而出:“啊,朱麗,您的這個願望真是好極了!”但是,我及時地閉上了嘴。我除了愛情而外,壓在心頭沒說的第一件事就是誇讚頌揚。當面稱讚某人,除非對方是自己的情人,否則,不是在表明別人是個愛慕虛榮之人而外,那又是什麼呢?您是知道的,紳士,這麼做豈不是在指責德·沃爾瑪夫人嗎?不,不,我對她尊敬有加,所以我會默默地在心中崇敬她的。看著她做事,聽著她說話,觀察她的言行舉止,這不就是在讚頌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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