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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七篇

人間食糧 安德烈·纪德 6323 2018-03-18
渡海1895年2月 從馬賽港啟航。 海風強勁,萬里晴空。早到的暖流,檣桅的搖晃。 燦爛輝煌的大海,好像裝飾了無數羽翎。波浪汩汩,催動航船。光輝燦爛,壓倒一切的印象。想起從前的歷次啟航。 渡海 多少回啊,我企足而待黎明…… ……在沮喪的大海上…… 我看見了曙光來臨, 而大海並未因此而平靜。 鬢角汗津津,虛弱無力。聽天由命。 海上之夜 波濤洶湧,浪花飛沫沖刷甲板。螺旋槳跳動不已…… 啊!冷汗淋漓,魂不附體! 枕頭上的腦袋好像要裂開…… 今天夜晚月圓,光華皎潔,清輝灑在甲板上——但是我沒有去觀賞。 ……等待浪濤襲來。 ……海水訇然湧上船舷。憋悶窒息;湧起來,又跌下去。我只好一動不動;我在海上究竟算什麼呢? ——一個軟木塞,一個任憑風浪拋擲的可憐的瓶塞。

順其自然,甚而忘卻波浪;無念無欲的快感。化作一個物體。 夜闌 清晨特別涼爽,水手用吊桶打起海水沖洗甲板;通風。 ——我在客艙聽見用硬刷子刷木板的聲響。劇烈的衝撞。 ——我想打開舷窗——海面疾風撲向我淌汗的前額的雙鬢。我又想關上舷窗……舖位,重又撂倒。噢!抵港前這一路,顛簸真可怕!映在白色艙壁上旋轉的倒影。逼仄。 我的眼睛看得發酸…… 我用一根麥管吮吸冰鎮檸檬水…… 繼而,在新的大地上醒來,好似大病初癒……——夢中未見的種種景物。 阿爾及爾 整整一夜隨波濤搖晃,清晨醒來,卻在海灘上。高原,丘巒到此休憩;西方,白晝到此消逝;海灘,浪濤前來衝擊;深夜,我們的愛前來酣睡……夜好似大港灣向我們圍來;思想、光線、憂愁的鳥兒要避開白晝來此歇息;荊棘叢中陰影悄然……

牧場上靜靜流水,清泉邊水草芊芊……繼而,遠航歸來。海岸平靜,港口泊船。我們會看見候鳥和拋錨的小船,在風平浪靜的水面上安眠;夜幕降臨,給我們敞開它那寧靜而友好的大港灣。 ——現在是萬物入夢的時辰。 1895年3月 卜利達!薩赫勒之花!冬天你黯淡凋殘,到春天又爭奇鬥艷。這是一個細雨霏霏的早晨,天空倦慵、溫和而憂傷。樹木繁花正盛,芳香飄溢在修長的小徑上。平靜的水池有一股噴泉;遠處傳來兵營的軍號聲。 這是另一座花園,小樹林人跡罕至,只見白色的清真寺在橄欖樹下微微閃光。 ——神聖的樹林!今天早晨,我拖著無比疲倦的思想,以及因相思而弄得精疲力竭的身體來此休息。紫藤喲,去年冬天,我目睹你那寒磣的光景,想像不出你繁花似錦的芳容。紫藤在樹枝間搖動,成串的花球宛如高懸的小香爐,花瓣兒飄落在金砂小徑上。水聲,水池邊的汩汩聲,濕漉漉的音響;高大的橄欖樹、白色的繡線菊、成林的丁香、叢叢荊棘、簇簇玫瑰;隻身來到此境,追憶冬天,會感到多麼倦怠,縱然面對春天也提不起精神,甚或希望景色更加肅殺些才好。唉!美景盛情相邀,向孤獨者微笑,卻處處蘊藏著慾望,如同排在空寂的小徑上卑躬屈膝的隊列。平靜水池的潺潺水聲,益發顯得周圍一片闃寂。

我知道那水泉,要去洗眼瞼, 去神聖的樹林我也認路, 熟悉那枝葉、林間空地的清涼; 待到黃昏,萬籟俱寂, 我便前往那裡, 清風軟軟撫弄, 更邀我們入夢而非做愛。 夜幕降落在冷泉上, 晨曦要在冰冷的水中泛起, 發白而抖瑟。純潔的泉水。 往日我驚愕地望著霞光和萬物, 總覺得晨曦有一股香味, 再待晨曦出現的時候, 我來到泉邊洗洗髮燙的眼睛, 是否還能聞到這種香味? 給納塔納埃爾的信 納塔納埃爾,你想像不出這一派陽光普照的景象,想像不出這持續的炎熱給肉體帶來的快感……懸空一根橄欖樹枝、覆蓋山巒的蒼穹、一家咖啡館門前的笛聲……阿爾及爾顯得十分炎熱,充滿節慶的氣氛,因而我要離開三天。我逃避到卜利達,方始發現橘樹已滿枝繁花……

天一亮我就出門散步,也不注視任何物體,但又無不盡收眼底。各種未予理睬的感覺,在我身上匯集起來,組成一首美妙的交響樂。時光流逝,我的興奮情緒也減緩了,好比偏西的太陽放慢了速度。接著,我選擇一個能引起我愛戀的人或物——但我希望是活動的,因為我的激情一經固定,就喪失活力了。每當新的一瞬間,我就好像什麼還未見過,什麼還未品味過。我狂熱而胡亂追逐正在流逝的東西。昨天我跑步登上那俯臨卜利達的山巒之巔,打算多觀賞一會兒太陽,觀賞夕陽西下、晚霞染紅白色陽台的景象。我無意中發現樹下的陰影與寧靜;我在月光下徜徉,常有游泳之感,但覺身子沐浴在光亮溫煦的空氣中,輕飄飄地浮起來。 ……我相信我所走的路是“自己的”路,相信自己走的是正路。保持這種無限的自信,已然成為我的習慣,如果宣過誓,就可以稱為信仰了。

比斯克拉 女人在門口候客,她們身後有一條陡立的樓梯。她們坐在門檻上,神情嚴肅,臉上粉飾得活像一尊尊神像,頭戴錢幣綴成的冠冕。入夜,這條街就熱鬧起來。樓梯頂端點起燈,每個女人都坐在樓梯口所形成的光亮的壁龕裡,全背著光,頭上的金冠閃閃發亮。每個女人都好像在等我,特意等我。你要上樓去,往她冠冕上投一小枚金幣就行了;那妓女順手將燈熄滅;領你走進一間小屋,陪你用小杯喝咖啡,然後就在低矮的長沙發上同你做愛。 比斯克拉花園 阿特曼,你在信上對我說:“我在等待您到棕櫚樹下放羊。您快回來吧!枝頭行將報春:我們一道散步,排除一切思慮……”——“阿特曼,你這牧羊人,你不必再去棕櫚樹下等我,也不必看春天是否在樹枝間出現。我已經來了,春色也已滿枝頭;我們一道散步,排除了一切思慮。”

今日天色陰沉,金合歡花香氣濃郁。空氣溫馨而濕潤。大片厚實的雨滴飄浮著,好像在空中形成……雨滴在樹葉上滯留,逐漸加重,最後驟然落下來。 ……我回憶起夏天的一場暴雨——真的,那還能叫作雨嗎?溫乎乎的雨點那麼大,那麼沉重,擊打這座葉綠花紅的棕櫚園。沉重的雨點把枝葉和花瓣打落一地,好似情人送的花環散落在水中。水流渾濁泛黃,把花粉衝到遠方去繁殖。池中的魚嗆昏了過去,聽得見鯉魚在水面上張口喘息的聲音。 下雨之前,正午刮著呼呼的熱風,將灼熱的氣息吹入地下。因此,現在樹下的小徑熱氣騰騰;金合歡枝條低垂,似乎要遮掩那些在石凳上作樂的情侶。 ——這是一座盡歡的樂園,男人穿著毛料衣裳,女人穿著帶條紋的罩袍,都等待著水汽浸入體內。他們仍像原先那樣坐在長凳上,但都沉默無言了,靜靜地聆聽雨聲,讓這匆匆來去的夏日驟雨落到身上,打濕衣衫,洗浴身體。 ——空氣濕重,樹葉繁茂,令人流連忘返,以致我無法抗拒這種愛戀,一動也不動地坐在他們附近的凳子上。 ——雨霽,樹枝還往下掉雨滴。這工夫,每個人都脫下皮鞋或涼鞋,赤腳踏著浸透雨水的泥土;柔軟的泥土給人以快感。

兩個身穿白羊毛衫的孩子,領我走進一座無人散步的公園。園子狹長幽深,裡端有一扇洞開的門扉。樹木高大,而天幕低垂,彷彿掛在樹梢上。 ——牆垣。 ——雨中一片片村莊。 ——遠處一座座高山。雨水匯成湍流;樹木的食糧;嚴肅而縱情的授粉;飄忽流動的芳香。 綠蔭下的溪流;水渠漂流著樹葉和花瓣,水流緩慢,當地人稱為“灌溉渠”。 加夫薩游泳池具有危險的嫵媚:“對歌手有害的陰影”。現在,夜空沒有一絲雲彩,連霧靄也不見,顯得特別深邃。 (那個身穿阿拉伯式白羊毛衫、模樣很俊的孩子,名叫“阿祖斯”,意思是“寶貝兒”。另一個叫“瓦迪”,意思是“生在玫瑰的季節”。) 溪水如空氣般溫馨, 我們俯身浸潤嘴唇……

一泓幽暗的水流,夜色中看不清楚,一直到月光在水面灑上一片碎銀。這股溪水彷彿從樹叢裡流出來,有晝伏夜出的動物來活動。 比斯克拉——清晨 黎明即出去……衝進……清新的空氣中。一株夾竹桃在抖瑟的清晨裡搖曳。 比斯克拉——黃昏 這棵樹上鳥兒啁啾鳴叫。咦!簡直不能想像,鳥兒能叫得這麼響亮,就好像樹木在呼叫——彷彿所有樹葉都在吶喊——因為看不見隱藏在樹冠中的鳥兒。我想:這種激情太強烈了,它們這樣呼號會死掉的。今天晚上究竟怎麼啦?難道它們一點兒也不知道,黑夜一過去,又會誕生新的黎明嗎?難道它們害怕長眠不醒嗎?難道它們想一夜之間盡歡而終嗎?就好像一睡下去,便永遠墜入漫漫的長夜裡。暮春之夜多麼短促啊! ——嘿!夏之晨光又會將它們喚醒;它們快樂極了,只是模糊記得昨夜的睡眠,再把夜晚怕死的心情減輕一點兒而已。

比斯克拉——夜 灌木叢寂靜無聲,但周圍的沙漠卻震顫著蟈蟈兒的情歌。 舍特馬 白晝漸長。 ——躺在這裡。無花果樹的葉子又長大了。用手搓搓葉子,便留下一股清香;葉柄流出淚般的乳漿。 驟熱。 ——哈!我的羊群來了,我聽見我所喜愛的牧人的笛聲。是他過來呢?還是我迎上前去? 光陰慢移。 ——又是一個經年的干石榴掛在枝頭,乾癟得裂開了,而那枝上已斂起新的花苞。斑鳩從棕櫚樹間掠過。蜜蜂在草地上忙碌。 (記得在昂菲達附近有口井,常有美婦人去汲水。離那兒不遠聳立一塊灰紅色大岩石,有人對我說,岩石頂上常有蜂群盤旋;果然,一群群蜜蜂在那兒嗡鳴,蜂巢就築在岩縫裡。到了夏天,蜂巢不耐暑熱而化開,蜜漿順著岩石淌下來,昂菲達的居民紛紛來採蜜。)——牧人啊,快來吧! ——(我口中嚼著一片無花果樹葉。)

夏!金子的熔流;繁茂豐足;強烈的陽光燦爛輝煌。愛的暢快的流溢!谁愿意嘗蜜?蜂房的蠟已經融化。 不過,那天我所見到最美的景象,還是趕迴圈欄的羊群,它們小小的蹄子急促地踏著地面,沙沙聲宛如驟雨;大漠夕陽西下,羊蹄踏處塵土飛揚。 綠洲!猶如島嶼浮在沙漠上。遠處的棕櫚樹碧綠,標明那裡有水源,樹根可以暢飲。有時的確水如泉湧,夾竹桃俯向水面。 ——那天,約莫十點鐘,我們到達那裡,起初我們不願意再往前走了。園中的鮮花十分嬌媚,讓人依戀難捨。 ——綠洲! (阿赫邁德對我說:下一片綠洲還要美得多。) 綠洲。下一片綠洲更美,鮮花遍地開放,樹木颯颯作響;更高大的樹木;垂在更豐沛的水泉上。時值正午,我們下水洗浴。 ——然後,我們又得離去。 綠洲。下一片綠洲,叫我怎麼說呢?它還要美上幾分。我們在那裡等候夜幕降臨。 園林!我還是要說,薄暮時分,你是多麼靜謐而恬適!園林啊!有的青翠欲滴,給人以洗浴之感;有的宛似樹木單一的果園,杏子成熟了;另一些園中鮮花盛開,蜜蜂嚶嚶,花香四溢,濃烈得令人欲飲,像醇醪那樣令人沉醉。 翌日,我只愛沙漠了。 烏馬什 中午,我們抵達綠洲,就在岩石和黃沙之間。烈日下的疲憊村莊,不像在等候我們。棕櫚肅立不動。幾個老翁在門洞裡閒聊,男人昏昏欲睡,兒童在學堂裡喧鬧;婦女,一個也見不到。 這個村落由土房組成,幾條小巷白天呈玫瑰色,黃昏時變成紫色;中午闃無一人,到傍晚就熱鬧起來;咖啡店座無虛席,兒童放了學,老翁依然在門洞裡聊天;天色暗下來,女人登上露台,她們摘掉面紗,都像花兒一樣美;她們久久地相互傾訴煩悶。 阿爾及爾這條街,中午時分瀰漫著茴香酒和苦艾酒的氣味。在比斯克拉的摩爾人咖啡館裡,顧客只喝咖啡、汽水和茶水。阿拉伯茶葉,甘甜中略帶胡椒和生薑味;這種飲料乏味,難以下嚥,無法喝完一杯,令人聯想起一個更為過分而極端的東方。 圖古爾特的廣場上,有賣香料的商販。我們買了各種樹脂香:有好聞的,有好嚼的,還有用於焚燒的。供焚燒的樹脂製成丸狀,點燃後冒出嗆人的濃煙,同時散發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這種煙氣能引起宗教的玄想,清真寺舉行宗教儀式時,焚燒的就是這種樹脂香。口嚼的香料會使人立時感到滿嘴苦澀,粘在牙齒上,非常難受,吐掉之後許久,餘味還不消失。嗅的香料只需聞其味兒罷了。 在特馬西寧的伊斯蘭教隱士家吃飯,最後端上餐桌的是香餅;糕餅上裝飾著金黃色、灰色或玫瑰色的樹葉,好像是用麵包屑揉成的,入口酥脆,儼若嚼沙,倒不乏風味:有玫瑰香的,石榴香的,還有的似乎完全走了味。 ——在這裡就餐,如不拼命吸煙,簡直難有醉意。菜量多得倒人胃口,而每上一道菜,話題也就隨之改變。餐後,一名黑僕拎來水壺,往你手指澆浸了香料的水,下面則用水盆接著。那地方的女人和你行樂之後,也是這樣給你洗手。 圖古爾特 在廣場上宿營的阿拉伯人;熊熊的篝火;夜色中幾乎看不清裊裊青煙。 ——沙漠中的商隊!曉行夜宿的商隊,旅途勞頓的商隊,每每為海市蜃樓所陶醉,而現在卻垂頭喪氣!商隊!我為何不能同你們一道出發,商隊! 有的商隊向東方跋涉,去搜羅檀香、珍珠、巴格達蜜糕、象牙和刺繡品。 有的商隊向南方行進,去尋覓琥珀、麝香、金粉和鴕鳥毛。 還有的商隊選擇西方,黃昏出發,漸漸隱沒在耀眼的夕照中。 我見過疲憊不堪的商隊歸來:駱駝跑在廣場上,商人卸下貨馱,那是用帆布縫製的大貨包,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貨物。另幾匹駱駝載著婦女,她們都躲在馱轎裡。還有幾匹駱駝馱著帳篷什物,晚間就支起帳篷宿營。啊!無邊無際的大漠黃沙,無窮無盡的偉壯的勞頓! ——廣場上燃起了篝火,準備晚餐。 啊!多少次黎明即起,面向霞光萬道、比光輪還明燦的東方;——多少次走到綠洲的邊緣,那裡的最後幾棵棕櫚樹枯萎了,生命再也戰勝不了沙漠;——多少次啊,我的慾望伸向你,沐浴在陽光中的酷熱的大漠,正如俯向這無比強烈的耀眼的光源……要何等激動的瞻仰、何等強烈的愛戀,才能戰勝這沙漠的灼熱呢? 不毛之地,冷酷無情之地,熱烈赤誠之地,先知神往之地——啊!苦難的沙漠;輝煌的沙漠,我曾狂熱地愛過你。 在那時時出現海市蜃樓的北非鹽湖上,我望見猶如水面一樣的白茫茫鹽層。 ……我知道,湖面上映照著碧空,鹽湖湛藍得好似大海。 ……但是為什麼會有一簇簇燈芯草,稍遠處還會矗立著逐漸崩坍的頁岩峭壁?為什麼會有漂浮的船隻和遠處宮殿的幻象? ——所有這些變了形的景物,懸浮在這片虛幻的深水之上。 (鹽湖岸邊的氣味令人作嘔,岸邊是可怕的泥灰岩,吸飽了鹽分,烈日下暑氣蒸騰。) 我曾見在朝陽的斜照中,阿馬卡爾杜山變成玫瑰色,彷彿是一種正在燃燒的物質。 我曾見天邊狂風怒吼,飛沙走石,令綠洲氣喘吁籲,像一隻遭受暴風雨襲擊而驚慌失措的航船;綠洲被狂風掀翻。而在小村莊的街道上,瘦骨嶙峋的男人赤身露體,蜷縮身子,忍受著炙熱焦渴的折磨。 我曾見荒涼的旅途上,駱駝的白骨蔽野。那些駱駝因過度疲頓,再難趕路,被商旅遺棄了,隨即屍體腐爛,綴滿蒼蠅,散發出惡臭。 我也曾見過這種黃昏;除了蟲鳴的尖叫,再也聽不到任何歌聲。 ——我還想談談沙漠: 生長細莖針茅的荒漠,遊蛇遍地,放眼望去,是一片隨風起伏的綠色原野。 亂石雜陳的荒漠,不毛之地。頁岩熠熠閃光,虎岬蟲飛來舞去,燈芯草乾枯了。在烈日的暴晒下,一切景物都發出噼劈啪啪的聲響。 黏土地表的荒漠,只要有涓滴之水,萬物就會充滿生機。只要下一場雨,萬物就會蔥綠。這里土地雖然過於乾旱,難得露出一絲笑容,但是青草似乎比別處更嫩更香。由於害怕未待結實就被烈日曬枯,青草都急急忙忙地開花授粉播香,它們的愛情是急促短暫的。太陽出來了,大地龜裂,風化,水從各個裂縫裡逃逝。大地坼裂得面目全非,大雨滂沱,激流湧進溝裡,沖刷著大地;但是大地無力挽留住水,依然乾涸而絕望。 黃沙漫漫的荒漠。 ——宛似海浪的流沙,不斷移動的沙丘,在遠處像金字塔一樣指引著商隊。登上一座沙丘,便可望見天邊另一座沙丘的頂端。 刮起狂風時,商隊便停下來,趕駝人躲到駱駝身後避風。 黃沙漫漫的沙漠——生命滅絕,唯有風和熱的搏動,陰天下雨,沙漠猶如天鵝絨一般柔軟,夕照中,則像燃燒的火焰;而到清晨,又似化為灰燼。沙丘之間形成白色的谷壑,我們騎馬穿過,每個足跡都立即被塵沙所覆蓋。由於疲憊不堪,每到一座沙丘,我們總感到難以跨越了。 黃沙漫漫的荒漠啊,我早就該狂熱地愛你!但願你最小的塵粒在它微小的空間,也能映現宇宙的整體!微塵啊,你還記得什麼是生命,生命又是從什麼愛情中分離出來的?微塵也希望受到人的讚頌。 我的靈魂啊,你在黃沙上看到了什麼? ——一堆堆白骨、空空的貝殼…… 一天早晨,我們來到一座高高的沙丘腳下歇陰。我們坐下;那裡還算陰涼,悄然長著燈芯草。 至於黑夜,茫茫黑夜,我能談些什麼呢? 這是緩慢的航行。 海浪輸卻沙丘三分藍。 勝似天空一片光。 ——我熟悉這樣的夜晚,覺得一顆顆明星格外璀璨。 掃羅,你在沙漠中尋找母驢,卻沒有找到,不期得到了你無意尋找的王位。 養一身蝨蚤也有樂趣。 生活對我們曾經是野性和驟然的滋味。但願這裡的幸福,賽似荒塚的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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