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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六篇

人間食糧 安德烈·纪德 6666 2018-03-18
上帝的戒律,曾使我的靈魂受苦。 上帝的戒律,將有十條還是廿條? 界限要緊縮到何等程度? 是否教誨人禁忌日益增加? 而渴望我認為人間美好的事物, 是否還要受到新的懲罰? 上帝的戒律,曾使我的靈魂病懨懨, 並用高牆封住唯一能讓我止渴的水源。 …… 但如今,納塔納埃爾, 我心裡充滿了憐憫, 認為人類的過錯情有可原。 納塔納埃爾,我要告訴你:一切事物,都異乎尋常地自然。 納塔納埃爾,我要對你談談這一切。 小牧童,我要把沒有鑲金屬的牧杖交到你手中,我們再帶領尚無主人的羊群,緩慢地走向每個地方。 牧童啊,我要把你的慾望,引向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納塔納埃爾,我要讓新的干渴在你的嘴唇上燃燒,然後把滿杯的清涼水送到你唇邊。我喝過,知道哪裡有能解渴的清泉。

納塔納埃爾,我要向你講述清泉: 有從山岩間噴出的泉水; 有從冰川下湧出的泉水; 有的泉水烏藍烏藍,顯得格外幽深。 (錫拉庫薩的西雅耐泉之格外奇妙,也正是這個緣故。) 湛藍的泉水,披蔭的泉眼;紙莎草叢水花飛濺;我們從小舟上俯視,只見碧身小魚浮游在宛若藍寶石的沙礫上。 在宰格萬,從仙女洞湧出的水流,當年還灌溉過迦太基。 在沃克呂茲,水從地下汩汩湧出,彷彿流經悠久的歲月,其勢已成江河;人們可以從地下溯流而上,看到水流穿過洞窟,沒入黝黯中。火炬的光亮搖曳而壓抑,接著,前方一段尤為黑暗,令人想道:恐怕到了源頭,再也不能溯流而上了。 有的泉水含有鐵質,把岩石染得色彩斑斕。 有的泉水含有硫黃,綠瑩瑩的溫泉,乍看上去好像有毒。其實,納塔納埃爾,人下水沐浴,肌膚就會變得柔軟滑潤,浴後再撫摩身子,更是妙不可言。

有的泉水一入黃昏便升起霧靄,乘著夜色飄浮,到了清晨才慢慢消散。 有的泉水細流涓涓,隱沒在苔蘚和燈芯草叢裡。 有的泉水,是浣紗女的天地,也是磨坊的動力。 永不枯竭的源泉啊!水流噴湧。泉眼之下水源多麼豐足;蔭蔽的蓄水層、露天的水潭。堅硬的岩石會因此崩裂,光禿的山坡將草木蔥蘢,不毛之地將生機勃勃,荒漠將變成花的海洋。 地下湧出的泉水遠遠超過我們的渴求。 水不斷更新,天空的雲霧重又降下來。 倘若平原缺水,那就讓平原去山中痛飲……或者讓地下暗流把山中水引向平原。 ——格林納達巨大的灌溉網。 ——水庫;泉洞。 ——自不待言,泉水有奇特的美,沐浴其中美不勝收。游泳池啊!游泳池!我們出浴便全身潔淨。

宛如晨曦中的朝陽, 宛如夜霧中的月亮, 我們在你的清波里, 將洗浴疲憊的肢體。 源泉有奇特的美;從地下濾出的水,像穿過水晶一般明淨,飲之如瓊漿玉液入腹。泉水清淡得像空氣,無色無臭,近乎無存,只因其無比清冽,才感到其存在,恰似深藏不露的美德。納塔納埃爾,你是否理解人為何渴望暢飲這種水? 我感官的最大快樂, 是已經解除的干渴。 納塔納埃爾,現在我給你詠唱: 我解除乾渴的圓舞曲滿斟的杯子,甚於接吻的誘惑,吸引著我的嘴唇,端起來一飲而盡。我感官的最大快樂,是已經解除的干渴……各色紛陳的飲料,是用壓出的橘汁或檸檬汁來製成,酸中還帶點甜味,才如此爽口清醇。我喝過玻璃杯中的飲料,杯子薄得令人擔心:唇觸即破,遑論牙齒。杯中的瓊漿特別甘美,同嘴唇幾乎毫無隔閡。我也喝過軟杯中的飲料,只要用手稍微擠壓,汁液就會升到唇邊。我還用客棧的粗杯,飲過甜膩膩的糖水,那是頂著烈日走了一天,薄暮時分投進客棧。池中水有時涼冰冰,令我尤覺夜色的清芬。我也喝過裝進皮囊裡的水,有一股塗瀝青的山羊皮怪味。我幾乎趴在溪邊暢飲,真想跳進去洗個痛快,赤裸的雙臂插進流水,直到在溪底蕩漾的白卵石……但覺涼意由雙臂流遍周身。牧人用雙手掬水解渴,我勸他們用麥管汲飲。在夏天最炎熱的時刻,有時我頂著烈日步行,存心產生強烈的干渴,再將乾渴消弭於無形。

朋友,你可曾記得:在我們那次艱苦卓絕的旅行中,有一夜我們睡下又起來,渾身大汗,去飲那瓦罐裡冰涼的水? 蓄水池、暗井,婦女要下去汲水。從未見過天日的水,帶著陰涼的氣味。水質特別新鮮。 水異常清澈,而我卻希望水色湛藍,最好發綠,能讓我更加感到涼意迎人,並略帶茴香味。 我感官的最大快樂, 是已經解除的干渴。 不!滿天的星斗、大海的珍珠、海灣上的點點白羽,我尚未一一清數。 還有那樹葉的絮語、晨曦的笑容、夏日的歡顏。現在,我複有何言?只因我緘默不語,你就以為我的心會恬靜嗎? 啊!沐浴在碧色中的田野! 啊!浸漬在蜜汁裡的田野! 蜜蜂將飛還,滿載著蜂蠟…… 我見過暝色中的海灣:黎明還隱匿在如林的帆檣後面。晨曦中,小舟悄然無聲地從大船之間劃出;舟上人低頭彎腰,好從繃直的纜繩下通過。

夜間,我見過無數的弘舸啟航,一艘艘隱沒在黑夜裡,復駛向白晝。 小徑上的卵石,沒有珍珠那麼明亮,也沒有泉水那麼晶瑩,但是卻熠熠閃光。在我走過的林蔭小徑上,卵石靜靜地接收陽光。 然而,關於磷光現象,唉!納塔納埃爾,我能講些什麼呢?磷體有無數的細孔,能吸收靈光,還接受並遵從一切法則,通體透明。你沒見過,穆斯林城牆夕照紅,夜間便微微發光。幽邃的城牆,白天陽光瀉入;中午(陽光儲存起來),城牆呈白色,好似金屬一般,夜間再徐徐釋放,娓娓敘述陽光。 ——城池啊!在我看來,你像個透明體!從山丘上眺望,你在漆黑的夜幕籠罩下閃閃發光,宛如一盞象徵虔誠之心的白玉琉璃燈,那光亮充盈,像透過細孔,形成乳白色的光暈。

幽暗中馬路上的白色卵石,光的貯存庫。暮靄中荒原上一叢叢白色歐石楠、清真寺裡一塊塊大理石地板、海中岩洞開放的一朵朵海葵花……一切白色都是貯存的光。 我掌握了根據吸光的能力來判斷各種物體。有些物體白天能接收陽光,到夜晚就好像光細胞。我見過正午原野上的激流,從遠處黝黯的岩石上瀉下來,水花飛濺,閃著萬道金光。 不過,納塔納埃爾,我在這裡只想對你談“有形之物”,絕不談無形的事物——因為……正像那些千姿百態的海藻,一旦撈出海面,就黯然失色了…… 如此,等等。 ——變化無窮的景物不斷向我們昭示:我們尚未認識景物所包容的幸福、沉思和愁緒的所有形式。我知道,童年時期有些日子,我還常常感到憂傷,但是一來到布列塔尼的荒原上,我的憂傷情緒便頓時煙消雲散,似乎為景色所吸收融合了;因此,我能直面自己,賞玩自己的愁緒。

無窮無盡的新鮮事物。 他乾了一件極普通的事兒,然後說道: “我明白了:這事兒從來沒有人幹過,也從來沒有人想過,說過。”——忽然,我覺得一切都純真無邪。 (世界的全部歷史都包含在此時此刻中。) 7月20日凌晨二時 起床。 ——“千萬不能讓上帝等待啊!”我一邊起床一邊嚷道。不管起得多麼早,你總能看到生活在運行;生活睡得早,不像我們似的叫人等待。 曙光,你是我們最親密的快樂。 春天,是夏天的曙光! 曙光,是每日的春天! 我們還未起床, 彩霞就已出現…… 然而對月亮來說, 彩霞從來不算早, 或者說不算太晚…… 睡眠 我體驗過夏天的午睡——中午的睡眠——是在凌晨就開始的勞作之後,疲憊不堪的睡眠。

下午二時。 ——孩子睡下了。沉悶的寂靜。可以放點音樂,但是沒有動手。印花布窗簾散發的氣味。風信子和郁金香的芬芳。貼身衣物。 下午五時。 ——醒來,遍身流汗,心跳急速,連連打寒戰,頭輕飄飄的,百體通泰;肌膚的毛孔張開,似乎每一事物都能暢快地侵入。太陽西沉。草地一片金黃;暮晚時分方始睜開眼睛。啊!向晚的思緒如水流動!入夜時鮮花舒展。用溫水洗洗額頭;外出……靠牆的行行果樹。夕照下圍牆裡的花園。道路;從牧場歸來的牛羊;不必再看落日——已經觀賞夠了。 回到室內。在燈下重又工作。 納塔納埃爾,關於床鋪,我能對你說些什麼呢? 我曾睡在草垛上,也曾睡在麥田的壟溝裡、沐浴陽光的草地上,夜晚還睡在飼草棚;我曾把吊床掛在樹枝上,也曾在波浪的搖晃中成眠,睡在甲板上或者船艙狹窄的臥舖上,對著木訥的獨眼似的舷窗。有的床上有靚女在等候我;在另一些床上,我也曾等候孌童。有的床鋪極為柔軟,好像和我的肉體一樣專事做愛。我還睡過營房的硬板床,彷彿墮入地獄一般。我也曾睡在奔馳的火車上,無時無刻不感到在行進中。

納塔納埃爾,有入睡前美妙的養神,也有睡足後美妙的甦醒,但是沒有美妙的睡眠。我只喜歡我認為是現實的夢。須知最甜美的睡眠也抵不上醒來的時刻。 我習慣面向大敞的窗戶睡覺,有一種露宿的感覺。在七月酷暑的夜晚,我赤身裸體躺在月光下,到了黎明,烏鴉的鳴叫把我喚醒;我全身浸到冷水中,這麼早就開始一天生活,未免揚揚得意。在汝拉山中,我的窗戶俯臨山谷;時過不久,谷壑就積滿了雪。我躺在床上就能望見樹林的邊緣;烏鴉和小嘴烏鴉在那上空盤旋。清晨,羊群的鈴鐺聲把我喚醒。我的住所附近有一眼山泉,牧人趕著羊群去那兒飲水。這些情景還歷歷在目。 在布列塔尼的旅店裡,我的身子喜歡接觸帶有好聞的漿洗味的粗布床單。在貝爾島上,我被水手們的歌聲吵醒,便跑到窗口,望見一隻隻小船劃向遠方。繼而,我跑向海邊。

有些住所環境極美,但是無論哪處我也不願久留。擔心門窗一關便成陷阱。那是禁錮精神的囚室。流浪生活就是放牧生活。 ——(納塔納埃爾,我要把牧杖交到你手中,該輪到你照管我的羊群,我累了。現在你就出發吧,各個地方都暢通無阻,而永不饜足的羊群總是咩咩叫喚,奔向新的牧場。) 納塔納埃爾,也有些新奇的住所令我留戀,有的在林中,有的在水邊,有的特別寬敞。然而,我基於習慣,一旦不再留意住所,就喪失了新奇感;我又受窗外的景色吸引,開始遐想了。於是我便離去。 (納塔納埃爾,這種追求新奇事物的慾望,我無法向你解釋清楚。我似乎根本沒有觸碰,沒有破壞任何事物的新鮮感。然而,初見一種事物的一剎那感受十分強烈,以致後來重睹舊物也難以增強當初的印象。我之所以常常重遊舊城故地,是想更仔細地體會時日和季節的變化,這在熟悉的場所容易感受些。我在阿爾及爾逗留期間,每天傍晚都要去一家摩爾人開的小咖啡館,也是想觀察從一個黃昏到另一個黃昏每個人極細微的變化,觀察時間如何緩慢地改變這樣一個小小空間。) 在羅馬,我住的客房在平奇奧附近,與街道齊平,窗口安有鐵欄杆,形同囚室。賣花女來向我兜售玫瑰花,空氣中瀰漫著芳香。在佛羅倫薩,我坐在桌前,就能望見那上漲的阿爾諾渾濁的河水。在比斯克拉的露台上,夜晚萬籟俱寂,梅麗愛瑪出現在月光下。她渾身裹著撕破的肥大白罩袍,來到玻璃門前,笑盈盈地把罩袍抖落。我的臥室裡已給她擺好了點心。在格林納達,我在臥室的壁爐上,放的不是燭台,而是兩個西瓜。在塞維利亞,有一些幽深的庭院,是用淺色大理石鋪砌而成,綠蔭覆蓋,水汽氤氳,十分清爽;水涓涓細流,在庭院中央小水池裡淙淙作響。 一道厚圍牆,既能阻擋北風,又能吸入南來的光照,一座活動房子,能遷移,還能接受南邊的全部恩惠……納塔納埃爾,我們的房間該是什麼樣子的?美景中的一個寄身之所。 我還要對你談談窗戶:在那不勒斯,晚間在陽台上,陪著幾位身著淺色衣裙的女子閒談,遐想;半垂的帷幔把我們同舞會上喧鬧的人隔開。談話是那麼裝腔作勢,真叫人難受,導致難堪的冷場。從花園裡飄來橘花的濃烈香味,傳來夏夜鳥兒的歌聲。在鳥兒鳴唱的間歇中,能隱隱約約聽見浪濤的拍擊。 陽台;插有紫藤和玫瑰的花籃;夜間休憩;溫馨。 (今晚,一陣淒厲的暴風雨,在我的窗外嗚咽,雨水順著玻璃窗流淌;我力圖喜愛這暴風雨,勝過喜歡一切。) 納塔納埃爾,我再向你談談城市: 我看士麥那宛如一位熟睡的少女,而那不勒斯卻像一位沐浴的蕩婦,看那宰格萬則像一個被曙光映紅面頰的卡比利亞牧人。阿爾及爾白天在歡愛中戰栗,夜晚在歡愛中忘情。 在北方,我見過在月光下沉睡的村莊,房屋的牆壁藍黃兩色錯雜。村落周圍展開一片曠野,田地上一堆堆大草垛。我出門走向空曠無人的田野,歸來時村莊已經沉睡。 城市與城市不同。有時你真弄不清為何興建。啊!東方的城、南方的城;平頂房舍的城,那屋頂是白色的露台;夜晚,浪蕩的女子在露台上做美夢。尋歡作樂,愛的狂歡;廣場上的路燈,從附近的山丘望去,猶如夜間的磷火。 東方的城市!火紅熱烈的節日。有些街道,當地人稱為“聖街”,那裡的咖啡館擠滿了妓女,她們跟著刺耳的音樂起舞。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出出進進,甚至還有少年,在我看來年齡很小,居然已經懂得做愛了(有的人嘴唇比剛孵化的小鳥還熱乎)。北方的城市!火車站台、工廠、煙霧蔽空的城市。紀念性建築物、千姿百態的鐘樓、宏偉壯觀的拱門。林蔭大道上的馬隊、行色匆匆的人群。雨後發亮的柏油馬路、大街兩旁無精打采的栗樹、始終等待你的女人。夜晚,無比溫柔的夜晚,稍一招引,我就會感到全身酥軟了。 十一點鐘。 ——圍牆,鐵窗板的刺耳聲響。城區。深夜,街道闃無一人,在我經過時,老鼠飛速地竄回陰溝。從地下室的氣窗望進去,能看到光著半截身子的男人在做麵包。 ——嘿!咖啡館! ——我們在那裡一直鬧到深夜。醉意和談興驅走了睡意。咖啡館!有的掛滿畫幅和鏡子,顯得富麗堂皇,出入的全是衣著考究的雅客。在另外一些小咖啡館裡,舞女唱著滑稽下流的小調,邊跳邊把短裙撩起。 在意大利,夏天的夜晚,咖啡館露天座一直擺到廣場上,供應美味的檸檬冰淇淋。在阿爾及利亞,有一家咖啡館顧客常去抽大麻,我在那裡險些遭人殺害;次年,警察局查封了那家店鋪,因為去那裡的人無不形跡可疑。 仍舊談咖啡館……啊!摩爾人開的咖啡館!有時來一位說書人,講述一個長篇故事。多少個夜晚,我儘管聽不懂,還是去聽他說書!德爾布門的小咖啡店,毫無疑問,我最喜歡你,傍晚安靜的場所:一間土屋,坐落在綠洲的邊緣,走出不遠就是一片沙漠。我從那裡看到,白天越是悶熱,夜晚就越是恬靜。在我近旁,吹笛人神情專注,吹著單調的曲子。 ——於是我想起你,設拉子的小咖啡館,詩人哈菲茲頌揚過的咖啡館。哈菲茲,陶醉在愛情和司酒官的酒中,靜坐在露台上,幾枝玫瑰伸到他身邊;哈菲茲,挨著酣睡的司酒官,徹夜作詩,等待天明。 (但願我生在這樣一個時代:詩人只需以簡單列舉的方式來詠唱世間一切事物。這樣,我就逐一讚賞每種事物,而這種讚美就表明事物的價值,這便是它存在的充足理由。) 納塔納埃爾,我們還沒有一道觀察樹葉。葉子的各種曲線…… 樹木的葉叢;綠色的洞窟,葉間的縫隙;微風輕拂,枝葉婆娑,變幻不定;形狀的旋渦;破裂的綠壁;富有彈性的框架;溜圓的搖曳;薄頁和蜂房…… 樹枝參差的搖動……緣於細枝的彈性不同、抗風的能力各異,經受風力衝擊的強弱也就不同……——我們換個話題吧……談什麼呢?既然不是作文章,也就無須選材……那就信手拈來!納塔納埃爾,信手拈來! ——身上的全部感官,突然同時集中到一個點,就能(也很難說)使生命的意識完全化為接觸外界的感覺……(反之亦然)。我到此境界,佔據了這一洞穴,只覺得傳入我耳朵的是: 這潺潺不停的流水聲、松濤忽強忽弱的呼嘯、蟈蟈兒時斷時續的鳴叫,等等。 映入我眼簾的是: 太陽下溪流的粼粼波光、松濤的起伏……(瞧,一隻松鼠)……我的腳在碾動,在這片苔蘚上碾了個洞,等等。 侵入我肌膚的是: 這種潮濕的感覺、這青苔的綿軟的感覺(噢!什麼樹枝扎了我一下?……)我的額頭埋在手掌裡、手掌捂著額頭的感覺,等等。 鑽入我鼻孔的是: ……(噓!松鼠靠近了),等等。 這一切匯總起來,打成一個小包。 ——這就是生命。 ——只有這些嗎? ——不,當然還有其他東西。 你認為我僅僅是各種感覺的一個聚合體嗎?我的生命始終是:這個,加上我本人。 ——下一次我再向你談我本人。今天不再給你唱: 精神的不同形式的圓舞曲 也不唱 摯友圓舞曲 更不唱 各種際遇的敘事曲 敘事曲中有這樣一段歌詞: 在科莫,在萊特,葡萄成熟了。我登上一座大山丘,上面有古城堡的殘垣斷壁。葡萄的味道太甜膩,聞著不舒服,彷彿嗆入我的鼻孔深處;但是吃了之後,卻沒有吃出什麼特殊的滋味。 ——不過,我又飢又渴,幾串葡萄足以把我醉倒。 ……其實,在這首敘事曲中,我主要談論男人和女人。現在我不想對你講述,是不願意在本書中詆毀什麼人。恐怕你也了解,本書沒有人物,就連我本身,也僅僅是個幻影而已。納塔納埃爾,我是守望城樓的林叩斯。長夜漫漫。曙光啊,我在城樓上翹首呼喚你!怎麼絢爛也不算過分的曙光! 我嚮往新的光明,直到夜闌。如今我還未盼到,但還是寄予希望,我知道從哪個方向破曉。 毫無疑問,全體人民都在準備;我在城樓上,就听見街頭喧聲鼎沸。天將黎明!歡騰的人民已迎著旭日前進。 “你對黑夜有什麼看法?哨兵,你對黑夜有什麼看法?” “我看到新的一代人上升,舊的一代人衰落。我看到,這浩浩蕩蕩的一代人上升,那麼歡欣鼓舞,走向新生活。” “你在城樓頂上望見了什麼?你望見了什麼,林叩斯,我的兄弟?” “唉!唉!讓另一位先知去哭泣哀號吧!黑夜來了,而白天也來臨了。” “他們的黑夜來臨了,我們的白天也已來臨。誰想睡覺就睡吧!林叩斯!現在,你從城樓上下來吧。天亮了。到曠野上來吧。仔細觀察觀察每個事物。林叩斯,來吧,過來吧!天亮了,我們相信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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